第十四回中 二女循跡攜手入素樓 玉卿現身慟吟悲苦詩

柴安風這樣緊張也不是沒有道理的——雖說南宋時候社會風氣開化得很,男子去青樓妓院也不算是什麽特別見不得人的事,可這種地方到底名氣不好,要是被姐姐柴念雲知道自己出入這種場合,總是要被訓斥幾句的。

而柴安風自打穿越以後,隨著同“老姐”越來越深的接觸,也越來越對這位“女強人”充滿了敬畏之情,還真的怕她出言數落責罵自己。

於是柴安風想了想,終於還是點了頭:“那好吧,你跟我來就是了。不過你小子給我把嘴巴管嚴實,不要大呼小叫,要是壞了老子的事,老子一樣扒了你的皮!”

柴安風這樣的決定,眼下看來似乎出於無奈,可事後卻結結實實救了自己、鄭婷兒和蘇南雁一命。

不過柴安風現在似乎是過於擔心了些。

他原以為老實木訥的黃有功進了“暖香閣”這樣的黃金屋、溫柔鄉,搞不好會驚得他失言亂講,又或許會被一群群妖豔殷勤的娼妓逗得失態忘形。可沒料到這間暖香閣布置之豪華遠遠超出了黃有功的想像,仿佛將他一下子從人間提到天堂一般,直唬得他張口結舌,竟說不出半個字來。

隻見這暖香閣上下都用紅色裝點——柱子是紅的、燈籠是紅的、地毯是紅的、桌布是紅的,就連樓梯欄杆、桌椅板凳都用醬紅色的木料打造,滿眼盡是或深或淺、或明或暗、或濃或稀的紅色,就仿佛掉進了地府的肉林血池之中,又好像墜入了天堂的葡萄酒壇之內。

又在閣內燃起香料,一層濃鬱沁人的香霧似乎將空氣都染上了淺淺的紅色,這份濃鬱的空氣同細細滲出的汗珠混合在一起,頓時在人的肌膚上覆蓋起了一層薄漿,隱隱之間有些難受、又有些壓抑。

正在這個時候,迎麵走來兩位姑娘,也不說話,隻對著柴安風等人盈盈一笑,隨即從隨身捧著的盤子裏取出四條小汗巾,逐一遞到柴安風等人手中。

柴安風接過巾子,這才發現都是用冰涼的井水浸過的,一拿到手裏便感到一股舒適的涼意,將手臂、額頭用力一擦,瞬間將皮膚上附著的那層油膩膩的汗水一掃而空,頓時感到神清氣爽,說不出的舒服。

這份感覺真是回味無窮,讓柴安風又仔細感受了一番,這才將用髒了汗巾還給眼前那兩位姑娘,又複拱手說了聲:“謝謝”。

卻不料這兩個女子就好像見到了怪物似的,也不回禮,隻接過其餘幾人遞過來的毛巾,偷偷打量了柴安風一眼,便竊笑著走開了。

這兩個女子神態坦然、衣著素雅,全無印象之中娼妓那種妖豔諂媚的神情,都不禁讓柴安風有些懷疑——自己到底是到了一處青樓妓院,還是一方人間天堂?

正一愣神,旁邊的鄭婷兒已用手肘頂了頂柴安風的腰眼,說道:“你可小心了,這裏是溫柔鄉、無底洞,小心被這幾個狐狸精攝走了魂魄。”

另一邊的蘇南雁也提醒道:“我看這裏氣氛也似乎有些怪異,還是小心為妙。”

聽了這兩人的話,柴安風也覺得這裏總有些詭異的感覺,尤其是自己跟著過來的那位女子——分明氣質脫俗不遜色於任何一位帝姬千金,卻為何會流落風塵;既然已然是風塵中人,卻為何沒有半點風月之氣;就是這樣一位天仙似的美貌女子,為何又毫無征兆、毫無來曆地從九天下凡到了人間的臨安城?

這一個個問題不停地敲打著柴安風,讓他重新恢複了平靜,仿佛砸敲打自己一般扭頭訓斥了黃有功一句:“大個子,給我放聰明些,這裏是龍潭虎穴,不可說錯一個字、走錯一步路。”

柴安風有的是錢,為防著節外生枝,便叫龜公安排了中廳壁角一個包間內就坐。

說是包間,卻隻是店家用屏風在中廳之中隔開了一片空間,放了一張八仙桌、四把椅子罷了。這樣雖然有些草率、簡陋,卻也好在看不見那些嫖客**輕浮的臉,也算是鬧中取靜、別有洞天了。

柴安風坐定下來,卻並不想同龜公娼妓多糾纏,隻吩咐道:“我今日是過來吃茶品菜的,你們店裏的好茶好菜隻管給我上來,姑娘就不用叫了。”

哪有到了青樓不叫姑娘的道理?

那龜公眉頭一皺,卻不敢爭執,點著頭答應下來,一轉身便要走開了。

柴安風卻又將他叫住:“你急什麽?我還有話要問你。我問你,你說的那位‘玉卿’姑娘,我如何才能同她見上一麵?”

龜公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位客人眼光高,尋常的庸脂俗粉他還看不上,點了名要叫“玉卿”姑娘。

可這位“玉卿”姑娘是那麽好見的嗎?

隻聽這龜公“嘿嘿”一笑:“見一麵倒是不難。隻是不知這位貴客,要怎麽個見法?”

“你把話說清楚。少來這套欲擒故縱的彎彎繞。”鄭婷兒搶白道。

“那是,那是。”龜公被點破了套路,立即又老實起來,“是這樣的。要是同尋常客人那樣,遠遠瞧上幾眼,聽一聽‘玉卿’姑娘的彈詞,那卻也不難,隻要在此間慢慢等著,等姑娘出來便是。要是想要單獨同姑娘說上幾句話麽……”

“有什麽條件,你幹脆些盡管說!”柴安風道。

“唉!小的一個兩麵陪好的人,哪敢說話啊?要是想同玉卿姑娘單獨見麵,一是得有錢、二是得老鴇子同意、第三麽……玉卿姑娘也得點頭。這裏麵缺一不可啊!”龜公老實答道。

錢,柴安風是有的。

老鴇子,也大多是見錢眼開的主,否則也不會去做這種缺德生意了。

至於那個“玉卿”姑娘麽——憑我柴安風現在的名氣和身價,讓她點點頭,還會是難事麽?

反而現在最大的難題,卻是身邊鄭婷兒和蘇南雁這兩個妮子,要是她們兩人偏要跟著一起去見玉卿姑娘,那柴安風在這兩個考官的逼視之下,還能做出什麽文章來呢?

不過“一回生、二回熟”,反正這個玉卿姑娘也是做賣笑生意的,隻要先搭上了線,往後的事,還不好說嗎?

想到這裏,柴安風臉上難得地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要說有時候,還真是封建社會好啊!

“嘿,你傻笑什麽呢!快看,你的‘玉卿’姑娘要出來了!”

忽聽鄭婷兒朗聲一呼,柴安風趕忙從迷夢之中驚醒過來,透過三麵屏風露出的一邊空檔往“暖香閣”內觀瞧,果然看見中廳一旁的一間頗大的屋子通紅的門簾一挑,從裏麵扭扭捏捏走出一個濃妝豔抹的三十多歲的女子。

這女子長得還算周正,要是放在十幾年前大概也是一位令人趨之若鶩的尤物,隻是歲月無情在她臉上刻上了縱橫交錯的皺紋,讓她隻能用層層疊疊的雪花膏遮掩。隻可惜南宋時候的雪花膏,可沒後世那些高檔化妝品那麽好的質量,這些雪花膏一層層地抹上去,就好像在這女人臉上塗了厚厚的一層膩子,映著暖香閣內鋪天蓋地的紅色,就仿佛是剛剛從棺材裏爬出來的詐屍。

這人顯然不是“玉卿”姑娘,這讓興衝衝一路追蹤而來的柴安風有些氣餒。

“喲!這女人怎麽這麽醜?難不成柴爵爺就是瞧她來的?”蘇南雁問道。

鄭婷兒掩嘴笑起來:“哈哈哈。蘇小姐還真是了解我相公。你別看他成天端著好像個泥塑的關老爺似的——那是他眼光高,沒遇著心儀的姑娘!要是他動心起來……嘿嘿,就是暖香閣這樣的醃臢地方,他都是要來走走、逛逛、瞧瞧的!”

“哦?那這位能讓我們柴爵爺心動的美女,到底能有多美呢?”蘇南雁立即接話道。

“哼!”鄭婷兒冷笑一聲,“那自然是異常之美了。我雖是女兒之身,卻也知道你蘇南雁小姐也是位百裏挑一的美女了,可那位姑娘,比你可是要美上一百倍呢!”

“喲?做生意賺錢能說個數字,沒成想美不美的也能稱斤論兩。”蘇南雁反唇相譏道,“要是那位姑娘比我美一百倍,那豈不是比你鄭婷兒老板要美上一萬倍了?那可真是位大美女啊!”

“什麽!你敢說你比我美一百倍?”鄭婷兒口吻之中已帶了三分慍氣。

“那是自然。不過換句話,也可以說你比我要醜了一百倍,也是一樣的。”說罷,蘇南雁便“哈哈”大笑起來。

這回合的鬥嘴,顯然是蘇南雁贏了。

可鄭婷兒卻不是個願意認輸的人,搜腸刮肚地剛想出反駁的話來,卻聽柴安風道:“好了,好了。你們要是再瞎扯,我可就走了。”

“腳長在你身上,你想走就走好了。”

“可不是,你走好了,我們在這裏照樣看美女。”

鄭婷兒和蘇南雁絲毫沒有被嚇住,反而搞得柴安風自己有些下不來台。

這時候那個濃妝豔抹的女子救了柴安風。

隻聽她輕咳嗽了兩聲,先是“嘿嘿”笑了兩聲,這才開腔說道:“各位靜一靜、靜一靜,且聽我老鴇子說幾句話。”

原本觥籌交錯、人聲鼎沸的暖香閣果然安靜下來,靜靜聽著這老鴇子說話。

那老鴇子滿意地輕咳了一聲,又道:“諸位光臨我這‘暖香閣’,想來也不是看我這個人老珠黃的老鴇子的,這裏頭的道理,我是再清楚不過了……”

“廢話!你個老鴇子就跟洞裏爬出來的老妖婆似的,誰來看你!”立即有個口滑嘴刁的家夥高聲說道。

此人這話似乎甚得人心,惹得一眾看客們起哄起來:“是啊!是啊!誰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