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上 二女循跡攜手入素樓 玉卿現身慟吟悲苦詩

這個規矩倒也算是人之常情,鄭婷兒也是知道的。

不過區區龜公這兩句話,還不至於把她給打發了。

隻聽鄭婷兒“哼”地冷笑一聲:“這規矩我也聽說過。不過既是人定的規矩,那自然也是可以讓人來打破的。你們開門做生意,求的不過是個‘財’字。恰巧,我還真是個有財的。來,你開個價,多少錢才能讓我進去玩玩?”

那龜公偷瞥了一眼鄭婷兒,回道:“您這話說得有趣。可敢到我們這‘暖香閣’裏來的,哪位不是有錢的貴客?要是人人都想出錢壞規矩,那我們還怎麽開門?怎麽做生意呢?這位夫人,我們做這一行的固然下賤,賺的卻也是辛苦錢,還請姑娘多體諒體諒我們……”

“有錢人?怕你說的有錢人在我麵前,還都算不上是有錢人吧?你盡管開價,要是開不出價來,那就叫你們的老板出來,讓他給我開價!”鄭婷兒底氣十足地說道。

她也確實有這份底氣。

自打開張以來,“崇義號”的生意便是蒸蒸日上,再加上蘇家鹽幫的物流網絡加盟進來之後,更是打開了海內外市場。因此鄭婷兒的生意做得一天比一天大,已隱隱能和她兩個哥哥平起平坐了,就算剔除了她女兒身的身份,鄭婷兒在這繁華富庶的臨安城裏也是位響當當的大老板。

可這龜公卻依舊沒有鬆口:“恕小的眼拙,夫人就是鄭大老板吧?大老板的威名可是如雷貫耳,就是咱家的老板娘也想拜訪拜訪您,可惜咱家做這生意的名氣太差,不敢冒犯罷了。”

“你知道就好。還不閃開!”鄭婷兒以為這龜公已經服了軟。

誰知這龜公方才這幾句話隻說了上半句,還有下半句等著:“隻是方才小人說的這‘規矩’,乃是祖師爺管老夫子定下來的。他老人家可不尋常,乃是春秋首霸齊桓公的相國,他定的規矩,誰敢破?就好像是如今朝廷宰相史老相公發了話,恐怕就算是你鄭大老板也不敢隨便違拗吧?”

因已知道了那位“玉卿”姑娘的行蹤,早一刻、遲一刻進去也是全無所謂,故而柴安風在一旁隻當看好戲那麽聽著。

可這龜公忽然抬出史彌遠的牌子來,一下子讓柴安風有些氣憤,便插嘴道:“喲?史老相公?他有什麽了不起的?他定的規矩,旁人就一定得遵行不可嗎?真是笑話,他史彌遠管天管地,還管得著你們一家小小的青樓妓院了?真是笑話!”

這龜公一聽就愣了。

臨安城裏誰不知道宰相史彌遠是個一手遮天的人物?就是當今這位寶慶皇帝登極,都是他老人家一手扶持的。也就是說,史彌遠有這擁立之功,就連九五至尊的皇帝都得給他幾分麵子。

可眼前這個年輕說起話來卻似乎絲毫不給史彌遠麵子,好像還同史宰相有些個恩怨似的。

辱罵當朝宰相可是條大罪,按理說這龜公立即就能向巡城的皇城司報案,馬上就能把這口無遮攔的家夥逮起來嚴刑拷打。可龜公知道柴安風的身份,倒也不敢報官。

於是他斟酌半刻,方道:“這位爺可別這樣說。您和鄭大老板都是拔根頭發,都比我腰還粗的人,何必跟我置氣呢?小人家裏還有八十歲的老母親要養活,要是您二位砸了我的飯碗,小人不知到哪裏訴苦去呢……”

說著,這個方才還一本正經仿佛黑臉包公的龜公,竟暗暗垂下淚來。

這份演技,可比後世的二十一世紀那些“小鮮肉”可強多了,讓柴安風一時竟不知如何答話。

正在這時,卻聽一旁傳來爽朗的笑聲:“哈哈哈。一個柴爵爺、一個鄭老板,都是忙得腳不沾地的人物,怎麽有空跑到這‘暖香閣’外頭,沒由來同這龜公撕扯?那麽大的生意不去照看,就不怕賠了本,連帶著合夥的朋友都沒錢賺麽?”

這聲音甚是熟悉,引得柴安風和鄭婷兒齊齊側目望去。

卻見是一名身材頎長的白衣秀士正笑盈盈向這邊走來,手裏不緊不慢地扇著一柄折扇,顯得氣度十分瀟灑。

要是旁人,還以為此人是哪個書香門第、玉堂金馬人家裏出來的翩翩美公子,可柴安風卻認得“他”的身份——不就是鹽幫的大小姐蘇南雁嘛!

這位蘇大小姐,原也是柴安風的相親對象,後來因在“鬼市”之內同漕幫劉天雄一場大戰,搞得朝野皆知,最後兩人的婚事八字還沒一撇時候,就被宰相史彌遠給駁了。不過柴安風卻因此同鹽幫扯上了關係,將鹽幫販賣私鹽的渠道初步改造成了貨運物流網絡,不僅讓自己名下“崇義號”的生意越做越大,更是間接控製了部分鹽幫的人力和情報資源,勢力一下子擴大了起來。

而鹽幫這位蘇南雁小姐,自幼習武、武藝高強,不僅硬功夫能夠穩穩壓製住正牌全真弟子劉天雄,就連個性也變得比尋常男子更加豪爽灑脫——今日她便故意扮成男裝,行走辦事起來也要方便許多。

柴安風是個機靈人,並未點破蘇南雁的身份,問道:“這不是蘇……蘇公子麽……不知到這裏來有何貴幹?”

蘇南雁“嘿”地笑道:“難不成這間‘暖香閣’也是你柴爵爺開的?我到這裏來管得著你什麽事?”

“是我開的就好了。你看我跟這龜公掰扯半天,這廝就是不讓我進去。”柴安風道。

“哈哈。”蘇南雁笑了起來,“那是自然。這裏是什麽地方?向來就沒有接待女客的規矩,這龜公雖然不會做事,可也怪不到他的頭上。”

一旁的鄭婷兒接過話頭道:“我懂了,我懂了。你之所以扮成男裝,想必是之前女兒家打扮也被攔在暖香閣之外了吧?蘇——姑娘!”

鄭婷兒說話時候故意在“姑娘”兩個字上加上了重音,引得那龜公側目往蘇南雁身上仔細打量起來。幸好這龜公平素也算是見慣了美女的,還真認出了蘇南雁的女兒之身,卻不知應當如何拒絕,隻得悄悄往暖香閣門口挪動了半步,算是擋住了去路。

柴安風忽然靈機一動,來他個反其道而行之,便對那龜公說道:“嘿,你小子別心虛啊!這兩位都是陪我來的,別是你這裏的小姐都經不起看,要被這兩位美女給比下去了,所以才不讓我們進門?”

“比下去?”那龜公雖然伺候慣了人,脾氣棱角早就被磨得滑不溜手,可他畢竟還是個男人,還存著三分尿性,立即爭辯起來,“這兩位姑娘倒也算是絕色了,要是我們行院裏尋常姑娘還真是比不過。可比起新來的那位玉卿姑娘……哼哼,那可就是雲泥之別了……說什麽比下去?要是我說,要存著與玉卿姑娘一較高下的心思,說不定連自己的嘴都氣歪了呢!”

女孩子家家,要是聽人說自己比別人醜,那心裏絕對是會生氣的——即便是鄭婷兒這樣的大老板、蘇南雁這樣的大高手也不例外。

隻聽這兩人異口同聲斥道:“你……你說什麽!”

柴安風立即出來打個圓場:“你這龜公倒是好大口氣。可是你信口胡說做不得數,要是真不怕比,那就讓我帶來的這兩位姑娘進去比比,哪又有何妨?”

鄭婷兒和蘇南雁聽了這話,立即就愣了——好一個柴安風,居然有話等在這裏!

那龜公的腦筋顯然轉得沒有那麽快,毫無防備地中了柴安風的“激將法”:“哼!進去就進去。不過我有言在先,要是這兩位真的被玉卿小姐比得背過氣去,你可要負責善後,我們暖香閣管不著!”

柴安風聽這龜公這兩句話說得極不客氣,唯恐鄭、蘇二女又同他起爭執,便趕忙答應一聲,一手拉住一個便往暖香閣內而去。

鄭婷兒卻不滿意,一麵走、一麵酸溜溜地說道:“相公可真是好福分啊,竟能帶著兩位女子過來獵豔,這等福氣我看就是當今皇上都未必能有吧?”

柴安風無奈地一笑:“我要不這麽說,你能進來嘛!”

“可不是嘛!”蘇南雁也幫腔道,“還是辦正事要緊,可別再節外生枝了。”

蘇南雁難得說出這種沉穩話來,逗得柴安風都好奇起來:“正事?你有什麽正事要辦?”

蘇南雁正待回話,身後黃有功卻追了上來,一邊快步極走,一邊還叫嚷著:“老爺,等等我,等等我!”

柴安風略停半步,斥道:“你進來做什麽?給我在門外守著!有事我再叫你就是了。”

卻不料向來對柴安風言聽計從的黃有功卻道:“不行啊老爺。咱家大奶奶關照過的,要我半步不離老爺的,就怕有什麽歹人又要謀害老爺你了。”

“胡扯!你看現在我身邊已有了蘇姑娘護衛,有她在,誰能動我?莫非你的意思是,你的功夫,要比蘇姑娘還能打?”柴安風駁斥道。

“那倒不是。”黃有功這幾天跟著蘇南雁學了幾手入門的粗淺功夫,也知道這個小妮子武藝非凡,自己雖然力氣大卻也絕不是她的對手。

可黃有功從小就被老娘管得嚴嚴實實,又因為家裏窮、手頭緊從來沒有到過好像“暖香閣”這樣的地方,因此心裏充滿了好奇之心,哪肯被柴安風三言兩語就給打發回家了?

要說人,到了緊要關頭,就會長腦子。

這就叫急中生智。

就連黃有功這樣的傻大個,到了這樣的緊要時候,腦子居然也驟然聰明起來。

隻聽他愣了一愣,一字一頓地說道:“要是老爺趕我回去,那我就告訴大奶奶去!”

柴安風也是一怔,忽然罵道:“好你個黃大個子,你要敢跟老姐提半個字,看老子我怎麽扒了你的皮!”

“那你別趕我走,讓我一起去瞧瞧熱鬧不就行了。”黃有功接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