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下 見醜婦柴安風驚魂 遇美女崇義公動心

這使女被罵了幾句,頓時慫了,一低頭、一貓腰,就閃到了主人薛小姐的背後。

薛大小姐是個不會說話的,也想找個地方躲閃一下,可惜她的身體實在是太胖太大了,這麽小小一個天香樓裏,又哪會有她能夠躲藏的地方。

眼看臉皮就要撕破了,柴安風趕忙出來打個圓場:“好了,好了。我們都少說兩句,少說兩句。來,這天香樓裏的茶味道還是不錯的,我們品茶、品茶……”

說著,柴安風伸出手來,親自給鄭婷兒和薛小姐各將她們麵前的茶碗倒滿了。

他見氣氛緩和下來,放下茶壺剛鬆了口氣,忽見對麵坐著的那個絕世美女不知何時已經消失無蹤了,隻留下一個店小二在收拾著茶碗、食盤。

柴安風見狀,低聲“呀”地叫了出來,心中頓時無比惋惜,一臉都是失望的表情——這麽美麗的一個女子,而且就坐在不到十步的地方,自己居然沒上前跟她打個招呼、說上兩句話,未免也太可惜了些……

一旁的鄭婷兒莞爾道:“相公這是怎麽了?不就是前頭走了個素不相識的女子麽?任憑她是何等樣的美貌,同你又有什麽瓜葛?至於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麽?”

原來鄭婷兒心思細密,一上樓就看見了那位女子,又早已發現柴安風的注意力始終集中在這女子身上。她雖然心中有數,可嘴裏卻緊得很,佯裝在同薛小姐爭吵,竟沒說關於這位美女的半個字。而待這位美女走了,鄭婷兒這才出來冷嘲熱諷幾句。

雖不過是爭風吃醋,可這份城府,對一個年紀才二十多歲的女子來說,也算是十分難得了。

對麵的柴安風卻是個要麵子的,輕輕幹咳了兩聲:“這個……那啥,美女人人愛看……可是走了也就走了唄……”

“哈哈哈,少在這裏言不由衷了。”鄭婷兒掩嘴笑道,“你要是現在就去追,說不準現在還能追得上哦……”

柴安風嘴上不說,身體卻很老實,聽了這話頓時色膽包天,顧不得什麽禮貌了,撒開退便往樓下追去。可他一直追到天香樓門口,抬頭四下張望,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全無那位一襲仙子似的美女的倩影……

柴安風悵然若失地歎了口氣,一轉身剛要上樓,麵前卻出現了一座小山,正攔住了他的去路。

原來是薛家小姐見柴安風跑了,便也跟著下了樓,問道:“柴爵爺跑這麽快幹嘛?菜還剛上桌呢。”

柴安風現在哪有心思吃飯吃菜?可不回樓吃飯又能怎樣?可抬眼看看這小山一般的薛小姐,柴安風心裏又堵得慌,腦子裏開始飛快地盤算怎麽把這位薛家的醜姑娘給打發走了。

這時鄭婷兒也不緊不慢了下了樓,掩著嘴“咯咯”笑道:“相公沒事真該好好鍛煉鍛煉,腿腳這麽慢,連個嬌滴滴的女子都追不上,將來又碰到劉天雄這樣的,怕是又要束手無策了。”

柴安風心情正差,白了鄭婷兒一眼:“得了吧,追上了又能如何?正好掌櫃的剛給我們上了飯菜,浪費了不好。我們還是先上樓把這頓飯吃完了再說吧……”

鄭婷兒伸手將柴安風攔住:“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相公何必要輕易氣餒呢?那位美女的行蹤,我倒是知道的。”

此言一出,柴安風眼中頓時放出亮光來:“哦?這這麽可能?你不會騙我吧?”

鄭婷兒依舊是滿臉笑容:“我騙你作甚?唉,相公做事還是太莽撞了些。你剛才撒丫子往樓下追的時候,我也沒閑著,在天香樓的樓上,正巧看到那位美女往哪裏去了。就是不知你想不想知道了。”

柴安風用力點頭:“當然,當然想知道了。”話說一半,他忽然覺得自己太猴急了些,趕緊幹咳兩聲清了清嗓子,“以那位女子的容貌舉止,早應該是名動京華的人物了。可我卻從未見過此人,或許有些古怪,我正要去探訪探訪……”

“好了,少說漂亮話了,相公是個什麽心思,我會不懂?”鄭婷兒擺了擺手,“你要知道她的下落也可以,不過得答應我一個要求。”

“你說就是了。”柴安風一邊說,一邊心想:怎麽不論古今,女孩子就喜歡搞這種承諾來、承諾去的把戲?

“好。那我說了。”鄭婷兒狡黠地一笑,“我想說的是:你相親的事我管不著,可拜托你以後好好選選相親對象,要是再找這麽個醜女相親,那豈不是丟了我們‘崇義號’的臉麵?以後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當街碰麵都裝著不認識你。”

柴安風本來對薛家這個醜姑娘就不滿意,正乘著這個機會給自己找台階下。

於是他向薛家的千金拱了拱手,道:“薛小姐都聽見了。你我話不投機,恐怕也沒有什麽緣分,今日之事就作罷了吧。勞煩姑娘白走一趟,將來有機會,在下一定會向令尊薛大人當麵道歉。”

這就算是在打發自己了。

薛小姐自打出身以來,何曾受過這樣的羞辱。

隻見她一張滿是肥肉的臉上陰晴不定,終於咬牙說道:“柴爵爺你可想好了。我是參政大人的親女兒,而且還是宰相史老相公的幹女兒。要是得罪了我,小心……”

要說之前柴安風對薛家這位小姐還有幾分歉意的話,那待她抬出史彌遠這張“王牌”的時候,柴安風對她已是徹底沒有了好感。

卻見柴安風嘴角一抽,冷笑道:“嘿,好一個史老相公的幹女兒。薛小姐話這麽大,可真嚇到我了。你既然是史彌遠的幹女兒,那我就托你帶句話給他,就說是我說的:史老相公管天管地,恐怕還管不到我柴安風的婚事上頭。再告訴他:如今大宋國內民不聊生,國外又有金國虎視眈眈,他堂堂一個宰相要麽去勵精圖治、扶持民生;要麽無為而治、與民休息,沒由來不要去管些亂七八糟、有的沒的事情。”

說罷,柴安風一揮手:“好了,就此作別,薛小姐一路小心吧。”

薛小姐滿以為抬出史彌遠這個一手遮天的“獨相”,怎麽著也能讓柴安風屈服,卻不料眼前站著的竟不是一位國戚勳貴,而是一位再世的孫行者——否則怎麽會這樣天不怕、地不怕呢?

她這一猶豫之間,柴安風已同鄭婷兒走開了,隻留下薛小姐同她的使女木然地站在街邊,仿佛兩隻吃了敗仗的母雞——而且還是一隻胖母雞、一隻瘦母雞……

柴安風一顆追美女的心思火熱,來不及多看薛家小姐和丫鬟一眼,便同鄭婷兒一道,循著那位失蹤了的美女的方向往城南走去。

因同薛小姐多扯了幾句,那位美女早已走得無隱無蹤了。

幸好這麽個美麗的女子,果然是臨安城中一位紮眼的人物,隻向街邊的路人隨意打聽兩句,便知道了她的行蹤。

於是柴安風、鄭婷兒及護衛的黃有功三人,便一路追尋而去,忽然在一座繡樓門前停下。

一陣暖風吹麵而來,帶來了繡樓之中一股令人濃重得令人眩暈的氣息,襲得柴安風立即停下了腳步,抬頭望去,卻見繡樓門牌之上用極雋秀的瘦金體字寫上了“暖香閣”三個大字。而在這牌匾之下出出進進的男男女女,便仿佛是過江之鯽絡繹不絕。

一旁的鄭婷兒笑道:“哎呀呀,相公果然好眼光,沒成想苦苦追尋的這位女子……居然是……哈哈哈,居然是個娼妓……”

柴安風眼睛一白:“這話說的。不過是這裏正巧有間青樓罷了,那位姑娘未必就進去了,怎麽能說她是娼妓呢?”

鄭婷兒也不示弱,一揮手招來“暖香閣”門口站班的龜公,問道:“我問你,先前有個女子,據說長得跟天仙似的,是不是到你們店裏去了?”

那龜公五短身材,滿臉堆笑,回答起來倒是十分快速清晰:“這位姑娘一說,我就知道是誰了。那是我們‘暖香閣’裏新來姑娘,花名叫‘玉卿’的就是了。唉!說起來好看的姑娘我也見過不少了,可像玉卿姑娘這樣的,嘖嘖嘖……”

看著龜公一臉花癡的模樣,鄭婷兒心中泛起一股嫌惡,立即別過頭去,對柴安風說道:“聽見了沒?你的這位玉卿姑娘原來就在這座行院裏頭做事……哈哈哈,相公果然好眼光啊。”

鄭婷兒同那龜公的對話,柴安風當然是聽了個一清二楚。

可他卻打心眼裏不相信,方才在天香樓裏見到的那個超群絕逸的姑娘,真的會是一位浪跡風塵的青樓女子。

於是他便仿佛在對自己解釋一般,說道:“這也不至於吧。出入青樓的我看就未必一定是娼妓。況且就算是娼妓,也未必沒有那種出淤泥而不染的奇女子。比方講我朝中興名將韓良臣(韓世忠的字)的夫人梁紅玉,不就是營妓出身?還有那位傾國傾城的李師師……”

柴安風說得也算是不無道理,讓鄭婷兒無以反駁。

可自古而今,同女人向來是沒有什麽道理好講的,即便是同鄭婷兒這樣自立自強的女商人。

隻見鄭婷兒嘴巴一撅:“好、好、好,你有理,可我偏就是不聽,你又能拿我怎樣?”

柴安風沒有往下接茬,卻道:“我不跟你爭。反正現在也知道那位叫‘玉卿’的姑娘進了‘暖香閣’裏去了,我也要進去,去不去隨你。”

鄭婷兒當然不想被落下,脫口而出道:“去,我當然要去,憑什麽你進去了,偏留我一個在外麵?”

“哈哈哈。”柴安風笑了起來,“你看,你也要進這青樓妓院,莫非你也是……哈哈哈……也是那啥了?”

柴安風到底給鄭婷兒留了幾分麵子,也給自己留了幾分麵子,沒有當麵說她就是妓女。

可鄭婷兒雖然已經破了瓜,可畢竟還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子,一張還帶著幾分稚氣的俏臉頓時脹得通紅,卻道:“你說話,太不恭敬,我不理你了。你站在這兒吧,我要進去瞧瞧熱鬧去了。”

說罷,鄭婷兒便先邁前幾步,便往暖香閣內走去。

沒想到她剛走了沒有兩步,便被方才同她說話的那個龜公給攔住了。

隻聽這龜公用客氣到了極點的口吻說道:“這位夫人,不是小人有意為難。隻是開行院的,素來都不招呼女客,更何況還是陪著你相公過來的……這是幾百年、上千年流傳下來的規矩了,還請夫人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