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中 見醜婦柴安風驚魂 遇美女崇義公動心
隻見這女子容貌嫵媚之中帶著幾分清麗,舉止嫻雅之中又透著風情萬種,即便是頭上隨意盤起的雲鬢也在一支銀釵的點綴之下,顯得不緊不鬆、不高不低,就仿佛墨染的一朵青雲。
便是這樣一個女子,正應了當年曹子建《洛神賦》:“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的描述,誠可謂是一位九天下凡的仙女,當得起“人間絕色”這四個字。
柴安風也算是見過些世麵的,看著這位女子,竟看得呆了,張著嘴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而他身邊的掌櫃也讚歎道:“爵爺,小人迎來送往這麽許多人,何曾見過這樣的女子,莫非是我眼花看錯了?還是沒睡醒還在做夢?”
柴安風沒搭理他,又癡癡說道:“那啥,我先不走了,你替我撿好酒、好飯、好菜隻管給我上。”
說罷,柴安風又低著頭癡癡走回了座位,剛要抬頭再偷眼看那天仙下凡一般的美女,卻不成想自己的視野,全被眼前薛家那位長得仿佛小山似的醜女給擋住了。
這就有些大煞風景了。
柴安風滿心思想再多看幾眼那位美女,唯恐她留在自己腦海裏的倩影就要轉瞬即逝,想也沒想就對對麵那薛家醜女說道:“薛小姐,你坐在那裏不方便,要不你坐到我旁邊來?”
薛醜女本來對柴安風就有幾分好感,聽了這話,還當是眼前這位柴爵爺想要同自己促膝說幾句悄悄話,便興致勃勃地起身坐到了柴安風的身旁。
這姑娘身寬體胖,坐在柴安風身旁,就好像平地升起一座大山,就連從旁邊窗口射過來的陽光都仿佛減弱了不少。
可她這麽一挪,至少釋放了柴安風的視野,終於可以讓他毫無阻礙地欣賞坐在前麵桌上的那位美女了。
隻見這位美女隻點了一杯清茶、三樣點心,若有所思地在那邊品茗,偶爾看看樓下川流不息的人群,一顰一笑之間均是風情萬種。
柴安風被她舉手投足撩撥得心猿意馬,真想推開眼前的桌子,一屁股就坐到那美女身邊,就算是聞一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體香也是好的。
然而眼下正坐在柴安風身旁的那位薛姑娘似乎不太聰明,完全猜測不出柴安風的想法,猶在同他絮絮叨叨地聊著些無聊的話題。這些話題,柴安風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連半個字都沒聽進去,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對麵那位美女身上。
而天香樓內的食客們,比起柴安風來也好不到哪裏去——略大方的,還能舉著美酒一麵品嚐杯中美味,一麵欣賞眼前的絕色;臉皮薄一點的,就隻能斜著眼睛偷偷瞄上一眼半眼,就好像在害怕那美女渾身上下放出的光芒,會把自己的眼睛灼瞎一般……
蘇東坡那首詩寫得好:“總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然而現在那位略施粉黛的美女的姿色,竟將城外的西湖美景給比了下去,自成了一道風景,讓天香樓這處本在臨安城中就是個有名的好去處,竟在莫名之間成了個觀景的所在。
正在這時,天香樓裏又來了個不速之客,其實更應該說是不速之主。
此人便是這間天香樓的老板——鄭婷兒。
隻見快步而來,一副風風火火的樣子,一邊同認識的人點頭示意,一邊徑直上了二樓,又徑直走到柴安風的雅座旁邊,一屁股坐在柴安風對麵,親自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道:“喲,這不是我相公嗎?怎麽在這裏同……哈哈哈,不知這位小姐是哪裏的大家閨秀?”
聽鄭婷兒詢問,薛大小姐身旁的使女立即答話道:“這位是薛參政的大小姐,不知這位是……”
鄭婷兒沒有接話,卻掩嘴笑道:“原來這位就是薛小姐了啊?果然是品貌非凡。哈哈哈,聽說就是我家相公的相親對象了?真是郎才女貌,天生地設的一對啊!”
柴安風對鄭婷兒是再熟悉也不過了,早就聽出她話裏的諷刺意味,知道是萬不能順著她的意思往下說的,便偏轉話鋒道:“最近崇義號裏新開了兩家工坊,想著婷兒你正是忙得腳不著地的時候,怎麽有空過來天香樓吃飯?”
“吃飯?我飯都是在工坊裏吃的,哪有空到這裏來?”鄭婷兒答道,“我是聽說你在這裏相親,所以特意過來看看的。怎麽?我雖是你的妾室,難道這點事情也不能過問了?”
要是跟個真的美女相親,柴安風也就罷了,可看看身邊這黑豬一樣的薛大小姐,就連柴安風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埋怨道:“是哪個嘴巴長的,給我亂傳話?”
鄭婷兒顯然是急急忙忙趕來的,已是走得口幹舌燥,又喝了一口茶,說道:“相公是忘了吧?這家天香樓就是我們的產業,我也是這裏的老板,這裏是我的地盤。你在這裏辦事,豈有我不知道的道理?用不著誰嘴長嘴短的。”
柴安風撇了撇嘴,又問:“那我在這裏相親,又關你什麽事?犯得著放下工坊裏的事情,專程跑一趟嗎?”
鄭婷兒得意地一笑:“就這話說對了。相公是什麽樣的人,妾身我還不知道嗎?同女子吃頓飯、相個親,也不算什麽,犯不著我親自跑一趟。我是聽說天香樓裏來了怪物,所以特意來瞧熱鬧來的。”說著,嘴角一揚,便又笑了起來。
柴安風見鄭婷兒這笑意之中,帶著幾分得意、幾分嘲諷,料知她是在說薛家小姐是個怪物,心想:這位薛小姐固然是難看了些,可說她是怪物,也未免太刻薄了些。
於是柴安風道:“那婷兒你就來錯了地方了。這裏是天香樓,是臨安城裏最熱鬧的地方,哪裏來的怪物?你要是想要看怪物,不如出城去‘鬼市’裏瞧瞧。反正這裏是絕對沒有的。”
鄭婷兒向來是個執拗的脾氣,最耐不得別人當麵反駁她,“哼”地冷笑了一聲道:“鬼市?我可不敢去。我身邊可沒有一位武功高強的蘇姑娘,府裏的黃有功相公又不肯借給我用,萬一我去了鬼市,遇到那個叫什麽劉天雄的歹人,興許這條小命就沒了。”
柴安風一下就聽出來話裏有話,便打著哈哈說道:“這哪裏話,劉天雄鬧事之後,皇城司和鹽幫就把鬼市打掃了一遍,現在連隻老鼠都沒有,哪來的劉天雄?”
柴安風一麵同鄭婷兒聊得熱乎,一麵還不停偷眼瞟著前頭坐著的美女,自然是冷落了身邊這位又黑又胖的薛家小姐。
惹得這位薛小姐不高興起來:“我說,你們有完沒完了?”
鄭婷兒等的就是這句話,掩嘴笑道:“喲,這怪物倒是稀奇,沒想到還會說人話,我急赤忙慌地跑來果然是沒白跑一趟,終於讓我看到熱鬧了……”
這話明白無誤地是在罵薛小姐是個“怪物”,羞得這位養尊處優的參政大人家的大小姐麵子一下子就掛不住了,一張黑臉漲紅得仿佛半生不熟的豬肝一般。
不過她畢竟是極品大員家裏的大家閨秀,當麵罵街這種事情是做不出來的。
於是就到了她身邊使女出麵的時候了。
隻見這小姑娘插著腰嚷嚷起來:“這位姑娘說話太不尊重。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誰嗎?”
鄭婷兒微微一笑:“倒要請教。”
“哼。說出來就怕嚇破了你的膽!”那使女眼睛往上一抬,表情之中滿是傲慢和自得,“告訴你,這位是參政老爺薛大人家的小姐!你居然罵她是怪物,真是放肆!”
“哈哈哈!”鄭婷兒放聲笑道,“你這就搞錯了。我什麽時候罵過薛大小姐是怪物?我方才說的是怪物會講話,可這天香樓裏會講話的沒有一百人也有七八十,他們聽了沒什麽意見,你跳出來打抱不平作甚?莫非是你也覺得你家小姐長得跟怪物差不多?”
鄭婷兒生意越做越大,跟別人討價還價的機會也是越來越多,見過的世麵自然也是越來越廣——論起鬥嘴來,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哪怕再多來個十個八個,也不是婷兒的對手。
不過薛家小姐是從來不會跟人鬥嘴的。
她仗著是參政大人的掌上明珠,尋常人隻有巴結討好的份,何嚐頂撞過一句半句?
至於她身邊的使女,也是狐假虎威,擺出“二小姐”的架子,斥道:“我們以禮相待,你卻咄咄逼人。小心我家老爺較真起來,你吃罪不起!”
“哈哈哈!”鄭婷兒忽然笑道,“好一個較真起來,我倒正要和你家薛參政較真較真。記得薛家前個月開水陸法會,在我這兒訂了些極好的黃綢、素綢,說是要給做法會的和尚、尼姑做新袈裟。這麽著已經半個月了,薛家還欠我兩千貫錢的貨款,不知道什麽時候還?”
伺候薛小姐的這個使女,也算是參政薛極身邊得力之人了,這件事情她多少有點數。
前個月,薛家確實是辦過一個法會,而且這排場大得嚇人,竟占了西湖老大一個角,鬧得湖邊住著的百姓怨聲載道。按理說薛極官雖然做得不小,可平素為人倒也還算低調,這使女幾代人都在薛家做事,從來沒見薛家這樣鋪張過。因此這使女雖是個下人不便開口,可心裏也覺得有幾分奇怪,反倒是薛家欠了“崇義號”幾千貫錢的事情變得順理成章起來了。
故而聽鄭婷兒當麵討債,這使女倒也有些氣餒:“這……這都是貴人們的事,我哪有插嘴的地方……”
“這就是了。”鄭婷兒忽然麵色一緊,“這裏也都是貴人,有你說話的地方麽?就聽你嘰嘰喳喳聒噪個不停,你不說話,沒有人當你是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