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中 修羅場二女爭鋒 天香樓等候薛女

柴安風正在心煩的時候,正好把氣撒在黃有功身上,斥道:“你這廝大驚小怪的幹什麽?蘇姑娘也在房裏,就是有歹人進來了,害怕他怎的?”

黃有功吃了個癟,又見蘇南雁英姿颯爽、威風凜凜地站著,隻能又退了出去。

屋裏的鄭婷兒見蘇南雁漏了這麽一手,心中也不免駭然,可口中依舊還在嘴硬:“喲,蘇大小姐可別嚇我啊,我鄭婷兒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生意人,可經不起你的三拳兩腳。要是打傷了我,就怕我相公不高興。來來來,我們有什麽話好好說、好好商量不行嗎?”

蘇南雁雖然單純直率,可江湖經驗不少,聽了鄭婷兒這話便已猜出她已漏了怯、放了軟,便舒口氣道:“鄭大小姐這句話中聽。我也不妨告訴你,我們鹽幫是兩條腿走路——合股崇義號的生意能辦成,我們自然高興;辦不成,大不了再去販鹽也就是了。”

“嗯。”鄭婷兒應了一個字,任由蘇南雁繼續往下說。

“所以說,在‘崇義號’名下,鄭大小姐這麽許多工坊的經營,鹽幫是不會說話的;而鹽幫曬鹽、運鹽、販鹽的事情,也請大小姐不要插手。至於鏢局的業務,我們可以商量著辦理。以上幾條,鄭小姐要是答應了,那這筆生意我們就做下去,要是不答應我也無所謂。”

蘇南雁終究還隻是一個小姑娘,不懂得生意場上討價還價的學問,剛一開口說話,便將鹽幫的底線給透了個幹淨。

而鄭婷兒也是長舒一口氣。

鹽幫做的私鹽買賣,她一個正經商人是沒有意願去摻和的;怕的卻是鹽幫人多勢眾,又仗著入了股的事實,對自己工坊的經驗指手畫腳。現在有了蘇南雁如此擲地有聲的承諾——而且還是當著崇義公柴安風的麵——她心裏終於有了底,也已到了可以承諾鹽幫入股的時候了。

不過鄭婷兒經過今年年初的風波,已是洗盡鉛華,成了個胸有城府、心有機巧的大商人,是絕不會像蘇南雁這樣輕易露出自己的底線的。

於是鄭婷兒強忍住同時獲得擴張的資本和鹽幫的物流的喜悅之情,故作為難地沉思了許久,卻又扭頭問柴安風道:“相公,‘崇義號’是你的‘崇義號’,你也得拿個意見出來吧?”

柴安風聽了一愣——今天就是他自己出麵來撮合這件事情的,而且之前已經擺出了再明確不過的意見了,猜不透鄭婷兒多問這一句到底有什麽講究。

可是話還是要說的,態也還是要擺的。

於是柴安風又重複了一遍方才自己的話:“這件事情對婷兒、對鹽幫、對崇義公府都是有利無弊的好事,因此我們柴家是希望極力促成的。”

鄭婷兒擺擺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蘇南雁姑娘方才所說的話,相公又是個什麽態度?”

這倒是個問題。

柴安風仔細思索了一下,忽然明白過來了——原來事情的本質,是在於鄭婷兒和蘇南雁如何分權的問題,說到底,又是一場庸俗的宮鬥戲碼。反倒是這兩個女子處於這樣一種既對立、又統一的狀態之下,對於位處居中姿態的崇義公府來說,倒是利大於弊的。

於是柴安風鄭重地點了點頭:“南雁方才也是坦誠之言,條件也還在情理之內。婷兒要是覺得能夠接受,還是同意了罷。”

鄭婷兒聽柴安風“南雁”二字稱呼得親昵,心中忽然一酸,咬牙道:“鹽幫的條件固然不錯。可我聽說相公是因為相親之事,才同鹽幫扯上關係的。要是將來你真的同鹽幫這位蘇小姐聯了姻,你們兩個人對付我一個,叫我一個弱女子怎麽辦?”

柴安風聽了一愣,心中又暖又寒就仿佛打翻了《西遊記》裏的“陰陽二氣瓶”,終於還是輕輕歎了口氣,道:“唉。婷兒怕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皇上已經下了明旨了,崇義公府不準與鹽幫聯姻,我和南雁已沒了這番緣分了……”

鄭婷兒聽了這話,心中真是又驚又喜,幾句話在心中反複推敲了半晌,終於說道:“那相公心情一定不好吧?這樣,這兩天我回公府裏來住,替相公解悶……”

靖康之恥,趙宋朝廷不僅永遠失去了曾經短暫收複過的燕雲十六州,更是自西晉以來再次丟失了中華民族世代繁衍發展的中原腹地。

其後,雖有嶽飛、虞允文、韓侂胄等人銳意北伐,意圖光複中原、收複失地,然而皆因朝中皇帝昏庸、奸臣當政,弄得北伐大計半途而廢,而主戰的文臣武將要麽身首異處、要麽鬱鬱而終。

從此之後,趙宋朝廷橫下了一條心,幹脆不要臉在江南當個縮頭烏龜,終於在江南和煦春風、吳儂軟語之中消磨了意誌,安心在素受江南文氣氤氳的“行在”臨安沉淪下來。

臨安——也是就現在的杭州,不愧“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美譽。

北宋文學家蘇東坡一聯“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的佳句雖然絕妙,卻也無法將杭州的美景盡數描繪——光是城西清波門外那明鏡似的西湖風光,便已冠絕當世,成為文人騷客們附庸風雅絕好的場所。

可惜後輩的文人才華遠遠不及東坡居士,任憑他們皓首窮經、搜腸刮肚,寫了無數酸詞腐文,都不及先賢的十分之一,西湖風光從此更成了隻可意會而不可言傳的所在。

而西湖美景又絕非僅有山水之美而已。

清朝才子袁枚有詩曰:“賴有嶽於二少保,人間始覺重西湖”。

其中的“於少保”是明朝“土木堡之便”後以一己之力逆轉局勢,在皇帝被俘、精銳盡喪的不利局麵下保住大明江山的於謙於少保。

那位“嶽少保”的名氣更響,便是精忠報國的嶽飛嶽少保。而坐落在杭州棲霞山下嶽王廟雖然建成不過五年時間,便已成了遊人如織的西湖第一名勝之處。

若是從嶽王廟往西南略走幾步,經錢湖門進城,行不幾步便能見到一處大宅院,門前牌匾之上用極豐腴貴態的正楷寫著“崇義公府”四個大字——此處,便是崇義公柴安風的府邸了。

近日正是九九重陽時節。

“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消金獸。

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這是堪稱中國古代第一才女的李清照的一首《醉花陰》。

李清照家學淵源,父親李格非原是蘇東坡的得意門生,且清廉自守。女兒李清照才學卓絕,又同夫婿趙明誠兩情相悅,原本等待她的應當是一段吟風弄月、平安寧靜的歲月。

奈何天有不測風雲,待李清照四十歲時,北宋朝廷發生了“靖康之恥”。

李清照當然不願在異族統治之下汙穢衣冠,便押運了父親、丈夫和自己嘔心瀝血收藏的曆代古籍十餘車一路迤邐南下。期間,李清照曆經磨難、九死一生,就連丈夫也在顛沛流離之中去世,隻留下孑然一身的一介老嫗。

原本應該是全家團圓、孝敬父母的重陽節,孤身一人的李清照隻能用這一首《醉花陰》寫盡了心中悲苦淒涼之情,又連帶著將艱難九月日漸寒冷刺骨的天氣白描了出來。

可是這份寒冷卻絲毫侵犯不到崇義公府之內老少爺們身上,反而有種熱情洋溢、烈火烹油般的興奮感情,即便是被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熱氣烘出了一層臭汗,經用冰涼的井水湃過的汗巾一擦,皮膚上也是陡然之間便得了清爽,更多了一份痛快舒爽的感覺。

不為別的,隻因為四五十號人難得齊聚一堂,是因崇義公柴安風爵爺趁著重陽佳節之時,別有一番封賞。

這崇義公柴家原是周世宗柴榮的嫡派子孫,如今宋朝皇室趙家不過是柴家的臣子罷了,後來宋太祖趙匡胤陳橋兵變才從柴家手裏奪了這大好河山。趙匡胤這事情做得雖不地道,可他心腸卻也並沒有壞到極點,到底立下了聖旨,讓後世趙家子孫都要善待柴家,隻要不是謀反謀逆的大罪,絕不誅戮故主子孫。

從此往後,柴家崇義公府便在趙宋皇室的庇護之下,過著半死不活的生活,雖寒酸不到哪裏去,卻也絕過不上大富大貴的生活。

直到柴安風這個二十一世紀混得不見天日的十八線招商辦小公務員穿越成為崇義公之後,經過了兩次並不成功的相親,居然“無心插柳柳成蔭”,合縱連橫了臨安城裏有名的富商鄭家和鹽幫蘇家,並且居中利用這兩家的手工工坊和物流網絡,一舉讓崇義公府擺脫了苟延殘喘了一二百年的生活,締造了柴家自周世宗柴榮之後的又一盛況。

而此盛況的第一要義,便是——有錢。

柴家、鄭家、蘇家三家合辦的“崇義號”工坊和鏢局,如今不單已將生意做到了大宋朝的裏裏外外,就連南邊的安南、西南的大理、西邊的吐蕃、西北的大夏、東邊的日本、北邊的金國和更北邊的蒙古,也是崇義號經營觸角已經接觸的範圍。

這種空前的盛況之下,“崇義號”名下的工坊、鏢局等產業,僅一個月的收項就有十萬貫,一年就是一百二十萬貫錢,其中一年的純利潤估摸下來能夠達到三十萬貫以上。而按照柴安風同鄭婷兒、蘇家兄妹商量的結果,利潤按照鄭、柴、蘇為三家四比四比二的比例分配,那柴安風的崇義公府一年就有十萬貫的利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