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上 謀招安鹽幫幫主訪公府 搭橋梁崇義郡主入宮闕

黃有功撓撓頭:“什麽蘇南雁蘇北雁的?我不知道啊!老爺要是想問,還是自己去問大奶奶吧。”

柴安風聽了,不及多同黃有功說話,趕忙穿戴齊整便快步去尋姐姐柴念雲去了。

一打聽,黃有功果然沒有胡說。

原來昨天柴安風剛剛睡下,柴念雲就接見了蘇知魚派來的信差,說這次鬼市之中的糾紛乃是因蘇家而起,蘇知魚自知惶恐,明日——也就是今天——下午就要親自過來道歉。

這是場麵上題中應有之意,柴念雲自然也就沒有什麽好拒絕的理由,便答應了下來。

柴安風雖然在鬼市裏受了驚嚇,可說到底卻並沒有受什麽傷,談不上對蘇知魚又什麽怨氣,更對他妹妹蘇南雁頗有了幾分好感,一下子期待起這次會麵來了。

因此柴安風見時辰不早,便趕緊吃好了午餐,又將衣冠重新穿戴一邊,便同姐姐柴念雲端坐在崇義公府正殿之內,靜候蘇知魚的拜訪。

蘇知魚果然說話算數、辦事準時,午時剛過,黃有功便過來傳報,說是蘇知魚拜見。

柴念雲、柴安風守候已久,趕忙命令黃有功將其接入。

蘇知魚今日並沒有穿著皇城司提點的官服,而是穿了一身極利落的皂色勁裝,輔之以其高挑的身材、俊朗的外貌,真是渾身上下都寫滿了“一表人才”這幾個字,讓相貌平平、身材不高的柴安風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

不過柴安風卻滿心思都在他妹妹蘇南雁的身上,不及蘇知魚開口說話,便脫口而出:“噯?怎麽蘇姑娘沒有來麽?”

蘇知魚忙道:“多謝柴爵爺掛念,我妹妹雖無大礙,可畢竟傷了元氣,還在家中休養。”

柴安風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改日我再去拜訪。”

蘇知魚接過話頭:“小妹如何擔當得起?這次風波,原是我妹妹調皮,什麽地方不好去,偏領著爵爺跑到‘鬼市’這種地方去,讓歹人抓住了機會,這才鬧出事端。末將此次前來,乃是特意向爵爺道歉來的。”

說著,蘇知魚便用極瀟灑的姿勢作了個揖。

一旁的柴念雲接話道:“蘇大人是皇城司的提點,這樣的身份親自來鄙府道歉,這份誠意我們心領了。哦,蘇大人怎麽還站著說話,快請坐下,我們邊飲茶、邊說話。”

待蘇知魚從旁坐下,柴念雲又道:“不過話說話回來,南雁這小妮子也是太調皮了些。有道是‘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要是柴爵爺有個三長兩短,不僅我們崇義公府這邊沒法交代,就算是朝廷也會下旨查問的吧?”

蘇知魚今日前來是誠意道歉來的,卻依舊沒有料到崇義公府的當家人柴念雲會把話說得這樣重。可他是理虧在先,隻能諾諾連聲道:“是,是,確實是南雁她做事有失偏頗。末將父母仙逝得早,南雁養成這副調皮的性子,也多是末將管教不嚴之故……”

說著,蘇知魚又從座中站起身來,深深作了一揖。

柴念雲點點頭算是回禮,又請蘇知魚坐下,卻道:“蘇大人,你是皇城司的提點,令妹雖有小過,可今日專程道歉,我崇義公府一個沒落鄙府,可未必當得起啊!”

柴安風聽了一愣,心中暗想:剛才的話說得不是好好的嘛,怎麽姐姐猛然間說出這句話,表麵雖然客氣,可暗中卻飽含揶揄之意,似乎字字珠璣、字字殺氣。

蘇知魚不是笨人,知道柴念雲話裏有話,隻好先退守半句道:“當得起,當得起。崇義公府乃是當年大周朝柴世宗嫡派子孫,即便同官家也曾有君臣之義,我蘇知魚一個剛入流的小官,誠心實意登門道歉,隻唯恐爵爺不肯接納,哪有爵爺擔當不起的道理?”

“哦?既然是誠心實意過來道歉,那我就要問你了,傷了蘇南雁姑娘、嚇到我弟弟崇義公爵爺的那個叫什麽劉天雄的,你蘇知魚捉住沒有?”柴念雲步步緊逼道。

“這個……這個……”蘇知魚吞吞吐吐了幾句,“末將無能,尚未能捉住劉天雄……”

“哦?皇城司提點蘇知魚是個無能之輩——”柴念雲故意拖長了音調,“那鹽幫少幫主的蘇知魚,莫非也是無能之輩?”

蘇知魚聽了這話,頓時渾身一凜,隨即釋然地一笑:“不愧是崇義公府,末將替皇城司做事這麽多年,從來沒向人提起鹽幫的事情,不料卻被柴郡主洞若觀火。真令蘇某佩服萬分……”

其實柴念雲之前並不知道蘇知魚的來曆,隻不過從昨天弟弟柴安風的隻言片語之中知道了一個大概而已,現在突然提出,不過是為了敲山震虎,探一探這個身份神秘的蘇知魚的虛實罷了。

而蘇知魚本來就有點心虛,被柴念雲這麽不輕不重地一點,正點中他心中的痛處,其表情由內而外,雖是一閃而逝,卻依舊沒有逃脫柴念雲的眼睛。

隻聽柴念雲笑道:“蘇大人……不……是蘇幫主方才說自己誠心實意過來道歉,卻連自己的真實身份也都要隱瞞,未免有些言不由衷、心口不一吧?”

蘇知魚自失地一笑:“蘇某其實也並非有意隱瞞……隻是鹽幫雖有權勢,做的卻是販賣私鹽的生意,既不安全、又不體麵,哪裏比得上武進士出身的皇城司提點呢?這番情非得已,還請郡主體諒……”

“你不如實相告,叫我和我弟弟如何體諒呢?”柴念雲咄咄逼人道。

蘇知魚“唉”地歎息一聲:“既如此,那蘇某就再不隱瞞了……”

於是蘇知魚緩緩起身,在崇義公府空曠的大殿之中踱步走了兩圈,這才將鹽幫的事情娓娓道來——

隻要是人,就必須要吃鹽,吃鹽就必然要買鹽,買鹽就必然要被鹽商盤剝。而中國古代最大的鹽商,無疑就非朝廷莫屬了。因此,曆朝曆代無不通過把持食鹽的專賣權,利用這種狀似你情我願、合理合法的買賣,來向所有需要吃鹽的百姓收取一種變相的“人頭稅”。

南宋朝廷雖然隻剩下區區半壁江山,卻要麵對北方金國的巨大壓力,因此養兵、用兵的開銷比起其他王朝要更加沉重,故而對食鹽專賣權自然也不能免俗。而在專營售賣食鹽向百姓牟利的基礎上,朝廷在向各鹽商收購食鹽時,並不給付現錢而是用朝廷發行的紙鈔會子結賬,而會子的實際價值通常隻有麵值的七成上下。

這樣,朝廷通過一顆顆小小潔白的食鹽,既從百姓頭上搜刮,又從鹽商口袋裏掏錢,可謂是無本而萬利了。

除此之外,因靖康之變、衣冠南渡之後,大量熟練的采掘岩鹽和烹煮海鹽的工人為避兵禍而南下,故而南宋食鹽無論是產量還是質量,都遠遠勝過金國,以至於食鹽成了南宋向金國出口獲利的一大利器。

這樣一來,食鹽的對內貿易和對外貿易,就成了南宋朝廷開源節流,擴大財政收入的重要組成部分。

然而,食鹽——也就是氯化鈉——在自然界中並不是什麽稀缺的物品,無論是大海裏、岩鹽礦裏、鹹水井裏,都含有大量的食鹽。並且提純食鹽也並非是什麽高深無比的技術,放在二十一世紀,一個尋常十來歲的初中生,都能熟練地運行食鹽提純的試驗。

因此,古往今來,私鹽買賣雖然被朝廷嚴厲禁止——其刑罰甚至同謀反相同,隻要販鹽數量超過規定,便是當頭一刀——可這種刀頭上舔血的勾當,卻依舊是屢禁不止。畢竟販賣私鹽,一出一進便是幾倍、十幾倍的利潤,足夠讓人冒著砍頭的風險去搏上一搏了——隋朝的程咬金、唐朝的黃巢、元朝的張士誠,便是這些私鹽販子裏的成功人士了。

而在南宋朝,隨著疆土的縮小、人口的增長以及城市的發展,依托城市的各種商業行會漸漸發展起來,放在食鹽生產和銷售領域,這些私鹽販子便自發結成了所謂的“鹽幫”——而這個鹽幫的頭目,就是柴安風眼前的這個蘇知魚了。

聽蘇知魚說到這裏,柴安風禁不住長長舒了口氣,道:“鹽幫素來不為朝廷所接納,可蘇大人卻能一直打入朝廷內部,還當了皇城司這個要害部門的提點大人……嘿嘿,可見蘇大人也並非等閑之輩啊!”

蘇知魚自嘲地笑了笑:“柴爵爺過獎了。鹽幫自古以來就不容於朝廷,百姓又視我們這些‘鹽狗子’為異類罪犯,而如今這個世道看上去太平無事,背地裏卻是暗流湧動,私鹽的生意也是越來越不好做了。”

南宋朝延續到今天,雖然偏安於江南一隅,可朝廷、民間卻發展興盛到了極點,以至有些個不要臉的禦用文人,鼓吹起什麽“太平盛世”的論調來。不過柴安風帶著後世的視野和見識,卻是萬分肯定——現在的南宋皇朝,卻不過是危如累卵的回光返照罷了。

當然了,這樣的觀點隨口說出去,是沒幾個人能相信的。

而就是這種觀點,現在竟從兼著皇城司提點和鹽幫少幫主的蘇知魚口中明白無誤地說了出來,真讓柴安風有種他鄉遇故知的親切感。

可柴安風卻也並非全無城府,不願隨聲附和,隻試探著問了句:“哦?此話怎講?”

卻聽蘇知魚輕歎了口氣,道:“柴爵爺是萬金之軀,怎麽會知道我等的難處?說起來我們鹽幫也並非全然隻做非法的生意,產出的食鹽其實大部分都是賣給朝廷當做官鹽,其餘剩下來的才會私下售賣。可這幾年來,朝廷收購官鹽的價錢是越來越賤,賣出去的官鹽卻是越來越貴,而隻買得起私鹽的百姓卻是越來越多。眼下來看,雖然我鹽幫的生意是越來越好,可盯著的人卻也是越來越多了……”

“哦。”蘇知魚頓了頓,“柴爵爺知道這個劉天雄,為什麽會千裏迢迢從北邊過來對南雁有所不利嗎?”

“莫非也是同私鹽生意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