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曾經以為我距離你很近,隻不過是一個轉身的距離。而如今我卻發現,我們之間隔著漫長而遙遠的距離,就像分開的天與地,我隻能站在卑微的土地上,仰望有你的天堂。

01

白喜剛剛怒氣衝衝地殺出了廁所的門往餐廳大廳走過去,就看見一個服務生的背影十分眼熟。這個高挑削瘦的身形,還有彎腰的時候身體稍稍往右傾的動作,都讓人覺得莫名的熟悉。

是宋淮楊,他在這裏打工。

他端著餐盤幹淨利落地穿梭於各個餐桌之間,微笑中帶著三分職業七分溫暖,眼睛微微眯起,看起來那麽陽光的樣子。

他一轉身,也看到了白喜。白喜正想跟他打個招呼,結果陳瑜萱也從衛生間裏走出來了。遠處的宋淮楊眉心微微一擰,給了白喜一個眼神,然後把食指豎在唇前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白喜打招呼的動作僵了一下,瞬間的困惑之後馬上明白了什麽,身後的陳瑜萱已經踏著高傲的步子從她身側走過去了。而遠處的宋淮楊也繼續收拾盤子,遞送菜單,就好像從來都不認識她那樣。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一直挪不動步子。她知道宋淮楊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要裝作不認識她。因為他現在的身份是個服務生,或許他是不想給她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吧。

的確像陳瑜萱那樣趾高氣揚的人,如果知道白喜和一個服務生關係很好,也不知道會說出什麽樣的話來。

但是白喜看著宋淮楊端著餐盤的背影,內心忽然有一種不忍在跳動著。或許他的生活從來都不像表麵那樣輕鬆自在吧,至少她現在就可以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一種仿佛被大山壓著一樣的沉重;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平時似乎都不可能出現在他身上的落寞。

很多人喜歡他,很多人敬仰他,但是更多時候,那些不為人知的隱痛也隻有他自己扛著吧。

白喜忽然又想到她自己。

在別人眼裏,她沒心沒肺,開朗得過分,好像什麽事情都不會往心裏去。但是誰又會知道,她有著那樣的童年,那樣的家庭。她把自己偽裝成很快樂的樣子,以為這樣就能騙過自己,可是到頭來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她還是沒能真正地開心起來,特別是在麵對白媽媽的時候。

宋淮楊從她身邊擦肩而過,他們的眼神有片刻的交匯。

不知道為什麽,那一刻,白喜忽然覺得宋淮楊和她是同類。他們都是獨自舔舐傷口妄圖能讓自己就這樣好起來的人。

宋淮楊微微停了一下,嘴角微微彎起一個笑容來。

那個笑容,莫名地就讓人安定下來了。不得不說,有的時候他就像強心針一樣,隻要他一個笑容,比別人千言萬語都管用。

白喜的目光也定了定,嘴角重新漾開一抹笑,朝著白媽媽他們走了過去。

話題依然那麽的無趣,簡直讓人昏昏欲睡。

陳嶽濤看白喜和陳瑜萱都心不在焉的樣子,於是擰著眉頭開了口:“你們兩個也發表一下自己的意見,有什麽想說的盡管先說,我不想到了將來再出現問題。”

白喜還沒說話,陳瑜萱先高傲地一挑眉,斜眼看了白媽媽一眼,眼神輕蔑:“爸,這種女人你都要,你覺得我還能發表什麽意見?”

這句話一出口,整桌人的表情都是一僵,白媽媽的臉色有那麽一瞬的難看,但是這些年久經商場練出來的定力讓她的臉上很快就恢複了動人的微笑。

隻不過白喜就沒那麽客氣了,還沒等白媽媽開口,她就不客氣地回敬:“是啊,我也覺得叔叔的眼光一定一直都不怎麽好,不然這麽優雅沉穩的叔叔怎麽能生出這麽沒禮貌的孩子,你說對吧。”

“你!”陳瑜萱瞪圓了一雙眼睛,哪裏還有什麽大家閨秀的影子!簡直就是活脫脫一隻母夜叉。

白喜秉承著氣死人不償命的準則,繼續還擊:“雖然不太禮貌,但是其實我還是挺喜歡瑜萱你的,經常有人跟我說,很多大家閨秀都是表麵上做做樣子,其實背地裏不知道有多潑多野呢。瑜萱你跟她們還是不一樣的……”

眾人臉上都是一臉的莫名,聽這個口氣白喜是要服軟求和嗎?

但是馬上,她嘴角就浮起一抹讓人有點忌憚的壞笑:“你從來不用裝,有多潑多野長眼睛的都能看見!”

白媽媽聞言笑容再也掛不住了,臉色變得很是難看,一把攔下她:“阿喜,怎麽能亂說話。”

然後還對陳瑜萱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對不起,這孩子從小就野慣了,說話也沒有個分寸……”

“誰說不是野慣了呢……”陳瑜萱前一秒還被白喜說得臉色發白,一直不知道該怎麽回擊,這下聽到白媽媽讓步,自然得意了,還在“野”字上加了重音。

陳嶽濤皺緊了眉頭,氣那麽一沉,給了陳瑜萱一個瞪眼:“禮儀老師就是這麽教你禮數的嗎?”

“爸……”陳瑜萱恨恨地咬牙,目光刀子一樣剜在白喜身上,一臉的不甘心。

白喜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但是礙於白媽媽不讓她說話,她也隻好忍氣閉嘴。

陳嶽濤似乎也失去了耐心,目光裏流露出一絲明顯的不快,然後抬眸看了一眼白喜:“好了,既然萱兒都說了她的意見了,小喜你也說說吧。”

“我的意見啊……”白喜微微諷刺地笑了笑。

白媽媽連忙給她遞了一個威脅的眼神!

“我的意見當然是……”白喜故意停頓了一下,眉眼微彎,“我的意見當然是不、同、意!”

一時間,氣氛又冷了下去,感覺四個人周圍都快要結起一層冰霜了。白媽媽給了白喜一個憤憤的瞪眼,白喜卻隻是攤了攤手,表示自己隻是說了實話而已。

02

陳嶽濤並沒有馬上就惱火起來,反而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認認真真地看了白喜一眼:“你為什麽不同意?”

白喜聽到陳嶽濤這個口氣就有點來火,他這樣的態度很明顯就是和陳瑜萱的態度一個樣兒。他們的態度是,白媽媽和白喜就應該欣然同意才是啊!她們這是在高攀,有什麽理由不同意?

但是白喜真的是非常討厭他的口氣,於是嘴角微微浮起一絲笑容,眼睛微微那麽一眯:“為什麽?叔叔,你覺得是為什麽?”

陳嶽濤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你但說無妨。”

“因為你不是我親爸。”白喜這一句話說出口,身邊的白媽媽忽然顫抖了一下。白喜很少看到她臉上有那樣慌張的神色,這些年來她就好像把自己打造成了女金剛,刀槍不入。

但是或許,有些事情,依然是可以紮到她心上的。

她最不喜歡白喜想念白爸爸,而現在,白喜卻在這種時候這麽毫無避諱地直接說了出來。

陳嶽濤為自己點上了一支煙,目光變得有點鋒利。他看著白喜,語調很緩:“這麽說,你是認為我不如你的親生父親?”

白喜對他的目光沒有絲毫的畏懼,反而迎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沒錯,就算你有再多的錢,你也比不上我爸一根毫毛……”

陳嶽濤額頭的青筋略微凸起了一些,眉心的結也擰得更緊了,空氣中開始彌漫著香煙的味道。此時的尼古丁似乎不再有安心凝神的功效,反而讓人覺得焦躁非常。

沉默了片刻之後,陳嶽濤的目光變得更加鋒利:“可是,據我所知,你的生父不過是個下崗工人。”

“那又怎樣。”白喜毫不避讓。

陳嶽濤嘴角浮起了一抹陰冷的笑,眼睛微微地眯了起來:“他一個月的工資不夠你一個人來這裏吃一頓飯。”

“我從來沒說過我喜歡這種地方。”白喜嗤之以鼻。

陳嶽濤的怒火似乎也已經被她點燃了,目光變得越來越尖銳,但是表情卻依然是那樣的平靜,隻有嘴角的冷笑讓人有些害怕:“你不用再維護你爸了。他就是個失敗者,他連自己的妻子和女兒都留不住,他根本一點用都沒有……說實話,我很同情他。”陳嶽濤擰滅了手中的煙,看到白喜的臉上漸漸失去血色,他嘴角的笑容裏得勝的意味也越來越明顯,“如果你足夠聰明的話,就不會為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放棄爬到頂端的機會。”

“陳叔叔,那麽你告訴我,你對成功和失敗的定義是什麽?開豪車,住豪房?但是你也離婚了,你也給不了你女兒一個完整的家,你生意上成功了,可你還是一個失敗的父親。成功失敗或者幸不幸福這種事,我心裏清楚明白就好,不需要你們替我或者替我爸來定義。我隻是很清楚明白,如果你是我後爸,我和我媽都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幸福感。”

陳嶽濤聽完她從容不迫地說完這麽一大段,有一瞬間,眼睛裏冒出了一絲火光,但是他又把火光用力壓製下去,嘴角浮起一抹冷笑來:“沒錯,我的確是離婚了,但是我沒有讓我的妻子帶著女兒逃跑。”

這句話戳中了白喜的痛點,陳嶽濤的話音剛落她的臉色就已經慘白,身體在不停地顫抖著,身邊的白媽媽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開口了,但是她一直都在按著白喜的手,防備她做出一些更過分的事情。剛才的幾番交鋒下來,他們想要成為一家人的可能性基本上是沒有了。

但是白媽媽和陳嶽濤還有很多生意上的牽扯,絕對不能撕破臉皮到連假裝友好都不可能的地步。

一時間,4個人都陷入短暫的沉默裏。

陳嶽濤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一般,喝著杯子裏的酒,目光微閃。可能是在為剛才他自己的完勝而得意吧。

白喜忍了一肚子火沒處發泄,簡直都快瘋了,如果給她機會,她絕對會站起來毫不猶豫地把麵前杯子裏的酒全都潑到陳嶽濤臉上!

就在這個時候,宋淮楊端著他們點好的菜出現了,依舊是假裝不認識白喜的樣子。

隻是在把菜擺到陳嶽濤麵前的時候,不小心失手一滑碰到了他麵前的杯子,小半杯葡萄酒和半盤菜就這樣倒在了陳嶽濤身上!

陳嶽濤臉上的笑容馬上就是一收:“你是怎麽做事情的!這身衣服多貴你知不知道?你這輩子工資加起來都賠不起!”

宋淮楊連忙道歉:“先生,實在對不起,剛才手滑了。您的損失我一定會盡力承擔的!”

“承擔?你承擔得起嗎?你以為就靠你這點工資賠得起我的衣服?把你們經理叫來。”陳嶽濤臉色極其難看,看來他還真對這身衣服挺重視的,估計是某個品牌的限量款,或者某個知名工作室的私人定製。

很快就有人過來查看情況,收拾殘局,宋淮楊也被叫了下去。

走的時候,宋淮楊朝白喜露出了一個笑容。白喜心裏跳了一下,那種笑容就好像小孩子聯手惡作劇成功了的時候那樣得逞的笑容。但是白喜知道,他惹出這麽個亂子,待會兒肯定沒什麽好果子吃的。

宋淮楊被叫下去之後,白喜覺得怨憤難平,於是又冷嘲熱諷了幾句:“陳叔叔,你不是成功者嗎?成功者就這點氣量?和一個服務生置氣,未免讓旁人看了笑話吧。”

陳嶽濤的臉色更加難看,想說些什麽,卻又被白喜的話堵得說不出口。

還是陳瑜萱先臉色難看地開了口:“果真是土包子,我爸身上穿的衣服是特地從巴黎定製過來的,那家工作室一年隻做10套衣服,有錢都買不到,你什麽都不懂就別瞎說。”

白喜冷笑:“什麽衣服不是衣服?穿這麽好看也遮掩不住身上的人渣味。”

“你!”

“夠了,都別說了!阿喜,你給我安分點,我回家再跟你算賬!”白媽媽臉色已經白到極致,氣血翻湧,看起來真的是生氣了。然後又看了一眼對麵坐著的陳氏父女,臉上努力擠出一個稍微和緩的笑容,“今天這頓飯我們就吃到這裏吧,我先送你們出去……”

陳瑜萱和陳嶽濤早就已經坐不住了,估計這也是他們這輩子吃過的最艱辛的一頓飯了。

白喜沒有出去送他們,她知道白媽媽也不想她去添亂。

她也不知道白媽媽待會兒會怎麽跟他們父女兩個道歉,她不想知道。

03

白喜沒有離開餐廳,而是在餐廳裏轉了一圈,最終看到了在大廳一角挨訓的宋淮楊。這麽大意地把東西潑到客人身上,一頓罵是無論如何少不了的。

白喜知道,宋淮楊一向都是個做事細心謹慎的人,他怎麽可能會犯這麽低級的錯誤。所以,他這麽做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幫她出氣。

她忽然發現,他似乎總是會在她遇到麻煩的時候幫她一把,幫她出氣。其實算下來,他真正“報複”她的那些事情不過都是些小事情而已。他雖然是學生會會長,卻總是一口一個“師父”地喊她,雖然在遊戲裏她每天要罵他很多遍,但是他卻沒什麽怨言,總是自己開墾自己的小菜地,種很多漂亮的奇花異草等她來看。

算下來,之前她覺得他可惡的那些事反而有一點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或許沒有那麽令人難以猜透,其實他心是很好的,隻是喜歡捉弄她而已。

這樣一想,再去看宋淮楊,越發覺得他的身影單薄得讓人心疼,臉上的笑那麽牽強。他心裏一定也埋了很多不想告訴別人的秘密吧,和她一樣。

白喜走過去,打算跟經理說清楚,剛才的事情她會承擔所有責任。

但是,她才走到一半就被宋淮楊用眼神製止了。

或許,這是他心裏一點小小的驕傲,不希望她替他出頭。

終於,等到經理訓完話,宋淮楊的兼職生涯也告一段落了。

宋淮楊隻是無所謂地聳聳肩,摘掉了胸前的工作牌,嘴角露出一抹輕鬆的笑容,沒有一絲一毫的懊惱。

他朝著白喜走過來,吐吐舌頭:“這工作我早就不想幹了,正好可以趁機換個工作。”

“喂……”白喜知道他裝那麽輕鬆,就是不想讓她心裏有負擔,但是這樣隻會讓她心裏更愧疚。她一直罵他是豬一樣的隊友,但現在卻是她害他挨罵還丟工作。

宋淮楊微微彎下腰,看著她的眼睛:“喂,師父,這副表情不像你啊,怎麽垂頭喪氣的?”

白喜撇了撇嘴,千言萬語都卡在喉嚨裏,最後隻剩下兩個字:“謝謝。”

宋淮楊卻大大方方地拍拍她的腦袋:“師父跟徒弟說什麽謝謝,都是應該做的。”

宋淮楊的手掌按在她腦袋上的時候,他掌心的溫度讓她心髒忽然猛烈地跳動起來,呼吸都變得急促了。

宋淮楊隻是點了點頭,微微一笑,一隻手按著她的腦袋,用自言自語一般的語調喃喃道:“不知道為什麽,就是看不得你受欺負呢……”

白喜的心抽緊了一下,愣愣地看著他。

宋淮楊卻隻是風輕雲淡地留下一句:“因為隻有我才能欺負你……”然後就丟下呆愣的她走進了更衣室。

白媽媽解決好陳氏父女的問題後,也在這個時候重新走進餐廳,一臉疲憊地喊白喜:“白喜,出來,回家。”

白喜這才抽回神來……

剛才宋淮楊說的那些話,到底是真的,還是她幻聽了?

不得不說,她的心真的完全平靜不下來了……

04

從那天以後,白喜徹底轉變了對宋淮楊的印象。她很仔細地回想了一下他們之間的相處細節,發現宋淮楊確實喜歡捉弄她,但是在一些問題上卻總是會不著邊際地護著她。

比如說體育部本來各種搬東西的活非常多,但是除了第一次讓她吃了點苦頭之外,之後部長都隻是象征性地讓她拿一些輕的東西。據部裏其他委員說,是部長接到了會長的指令,要珍惜保護女同胞,不能把女生當男生使喚。

又比如說,學校裏動漫社舉辦的一個Cosplay(即角色扮演)晚會,本來白喜被派去和一個男生掛禮堂舞台頂上的橫幅,但是最後宋淮楊從她手裏把橫幅拿走了,他自己親自和那個男生把橫幅掛了上去。

而且,學生會裏有什麽福利,比如說活動集體T恤,又或者什麽小紀念品,或者是活動獎勵物品,但凡有多的或者剩下的,都會被堆到體育部來。但是因為很多紀念品禮物什麽的都是女生用的東西,所以大多都落入了白喜手裏……

類似的事情還有很多,反正白喜從進了學生會到現在,不知不覺變成了國寶級別,活沒幹多少,獎品倒是拿了不少。

這些細節,過去她從來沒有在意過,因為本來女生在部門裏比較受保護就很正常,何況她是他們部門裏唯一的女生。

但是,現在想想看,其實她撈的這些好處和便宜,大多都是因為宋淮楊……

想到這裏,她心裏忽然有一些很奇怪的想法在竄動,但是馬上她就把那些古怪的想法全都壓製了下去。

第二天回到學校的時候,白喜想來想去還是想去找宋淮楊,至少請他吃頓飯,道聲謝。昨天的事情無論如何都和她脫不開關係,他替她出了氣,不管怎麽說她都應該報答一下的。

本來她想著給他打個電話好了,但是又覺得不是很有誠意,所以就打算去他們宿舍樓下找他。

她又忽然想起來,喜歡宋淮楊的女生實在不少,之前就有人說過,曾經有個女生天天都做好了早餐在他們宿舍樓下等他,堅持了整整一年,但是宋淮楊就是不肯接受。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其實說起來,宋淮楊也挺奇怪的,這些年來,追他的女生絕對不少,估計排隊可以繞四百米的操場幾圈。但是他就是沒有真的和誰在一起。

而在這些女生中,和他傳緋聞傳得最凶的就要數白喜自己了……她被稱為是宋淮楊大學生涯以來最有理有據的緋聞對象。和她一起打遊戲,和她一起吃飯,幫她出氣……反正種種行徑都十分不正常。

白喜心裏也跟被人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她心裏其實有那麽一點希望……希望那些流言蜚語是真的。

不過她也明白,成為那個幸運兒有多麽困難。

白喜沒有想到的是,剛走到男生宿舍樓底下,就見到了讓她驚詫的一幕。

宋淮楊的胳膊正被一個麵容枯瘦的中年男人死死拉著,這位中年男人突然眼淚嘩嘩地流下來:“淮揚,爸這次真的知道錯了!你就再幫爸這一次!我本來想著能翻本把之前的錢都還你的,誰想到又全部搭進去了……這次你不救,爸爸就隻有死路一條了啊……”

宋淮楊卻隻是眼神冰冷地看著他,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化,目光帶著輕微的凜冽:“你知道錯了?從媽媽死之前你就說你知道錯了,到今天10年過去了,你有一點改變沒有?”

宋爸爸依然拉著他不肯鬆手:“兒子,你就幫爸這一次,就這一次,求你了……”

宋淮楊冷冷地甩開他的手:“你別想再從我這裏拿到一分錢!”

“淮揚……你真的不管爸爸了嗎?不管怎麽說我也是你爸啊!你不能丟下我不管啊!你不管我我就真的沒辦法了啊……”

但是宋淮楊卻已經下定決心不理會他了,甚至連一眼都不再看他。

宋爸爸自知無望,最後隻能鬆開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好,好。你不管爸,爸也不會怪你,是爸自己不爭……”

然後,他就這樣顫巍巍地走出了圍觀的人群,消失在眾人的視線裏。

圍觀的人裏不少都在指責宋淮楊:“怎麽這麽冷血,好歹是自己的親爸爸啊……”

但是宋淮楊的表情卻沒有一點點的變化,那是一種冰冷,淡漠,把一切都隔絕在自己的世界之外的神情。好像誰都別想抵達他心裏……

隻是,他一回頭,卻撞上了白喜的目光。

一瞬間,宋淮揚臉上的表情鬆動了,眼神微微那麽一晃,顯出一抹少有的驚慌。

05

學校四樓小炒餐廳內,白喜點了一桌子菜,又要了一箱啤酒,和宋淮楊相對而坐。

宋淮楊的臉色一直都很難看,沉默了很久之後,才抬眸望向白喜說道:“剛才你都看見了?”

白喜點了點頭:“看見了……”

宋淮楊皺了皺眉頭:“你也會覺得我太冷血嗎?”

白喜卻搖搖頭:“不會。”

“哦?”

“你那樣做肯定有你自己的理由……”白喜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平靜一些,“你不是也看見我媽去相親的事情了?我們之間這樣就算扯平了吧。”

她一直都知道他有自己的傷口和秘密,隻是沒有想到這個秘密有一天會以這樣的方式揭開而已。

宋淮楊聞言,也隻是點點頭,略帶一絲苦笑:“沒有把你嚇到吧?”

白喜露出一個大無畏的笑容,把自己和宋淮楊的酒杯都滿上:“怎麽可能嚇到我……我隻是有點驚訝而已……”

“為什麽驚訝?”宋淮楊喝掉了杯子裏的酒。

白喜也一下喝了一整杯:“我驚訝為什麽那樣的父親可以生出你這樣的孩子啊……”

宋淮楊苦笑,沒有接話。

他的父親確實太不爭氣,是個不折不扣的賭徒。他輸掉了宋爺爺留下來的所有財產,導致宋媽媽生病的時候沒有得到及時的救治而離開人世。

宋淮楊從小是跟著爺爺一起長大的,宋爺爺曾經是一所知名大學的教授。宋家也一直都是書香門第,雖然算不上大富大貴,但是憑借著祖祖輩輩收藏的書畫日子也過得很好。

宋淮楊從小就聰明,很受宋爺爺喜歡,宋爺爺看透宋爸爸一輩子都是賭棍的命,所以堅決不同意讓宋淮楊繼續跟著他生活,而是把宋淮楊接到自己身邊親自教養。

後來爺爺過世之後,宋爸爸更加變本加厲地豪賭,最終淪落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表麵上,宋淮揚一直過得很風光,各種天才的頭銜都往他頭上扣,但或許隻有他自己心裏最清楚,他要付出比別人多幾倍的努力才能撐到今天。他很努力讓自己走出命運設下的困局,但是命運卻把他越困越緊了……

宋爸爸最近又一場豪賭,欠下了一屁股債。現在債主逼得他到處躲債。他無奈隻好來找宋淮揚要錢。

也許是喝了幾杯酒下肚的關係,又或許是因為對白喜沒有太大的戒心,接下來的時間裏,宋淮楊借著酒勁把在心裏藏了這麽多年的事情都一點點吐露出來了……

白喜喝了一瓶多的啤酒已經醉意朦朧了,她的酒力本來就不大,暈暈乎乎地拍著宋淮楊的肩膀:“沒事,你沒什麽好擔心的,你至少還有爸爸是不?我連我爸現在在哪裏,過得好不好都不知道……”

宋淮楊把話都說出來了,酒反而有點醒了,結果就看到白喜迷迷蒙蒙地揮舞著她的“爪子”。

她停頓了一下,目光愣愣地看著宋淮楊,兩秒之後她的眼眶就紅了:“會長……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想他……可是我媽就是不讓我回去找他……我很想去告訴他我很想他啊……可是我媽都不給我這個機會……”

白喜哭了,眼淚好像斷了線一樣不停地砸下來。

她真的很久都沒有哭了,她甚至都以為自己不會哭了,可是現在她居然哭得稀裏嘩啦的,怎麽都收不住了。

好像這些年來的想念,這些年來無法表達的情感都在這一瞬間爆發了。她透過朦朧的淚光看向宋淮楊,聲音還帶著輕微的顫抖:“現在的生活,真的不是我想要的……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她是我媽,我不想怪她,我知道她是為我好,她總是給我最好的……可是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啊。”

宋淮楊看著這樣脆弱無助的白喜,心髒好像被人狠狠地抽了一下。她那個強硬的,刀槍不入的外表底下,其實藏了一顆很脆弱的心。此刻她就像一隻受了傷的小鹿,眼神茫然無助,再也沒有往日的鋒芒。

他的腦袋裏閃過一個念頭,抱抱她,給她安慰,保護她。

他忽然想到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那麽抑揚頓挫地把齊頌越罵了一頓,然後又一直看著她把花塞進了那個胖女生的手裏,編造了一套聽了就好笑的說辭。可能白喜都不知道,那個時候她的模樣就已經停留在他的眼裏了。

她的狡黠,她的敢愛敢恨,都在吸引他的視線。後來他才會折騰出那麽多他自己都覺得很搞笑的事情接近她。一開始他自己也不能明確地說出這種感覺到底是什麽……但是漸漸的,他確定了,這就是喜歡吧。

他是喜歡她的,和她相處會讓他覺得舒服開心,她愛憎分明俠肝義膽得讓人覺得可愛。

所以現在,他真的很想給她一個擁抱,跟她說出他的心裏話。

但是馬上,宋淮揚的嘴角就浮現出一絲苦笑。現在他連自己的事情都處理不好,又談什麽保護她?

白喜似乎是哭累了,趴在桌上喃喃自語:“其實我的要求真的不多……我就想要一個家,一個安寧的家……為什麽隻是這樣都不可以?”

宋淮楊的手,輕輕地伸出去,很小心地放在她的腦袋上,目光複雜:“傻瓜。”

似乎因為他的手的安撫,白喜忽然就沒有那麽猛烈地掙紮了,她漸漸睡去,呼吸均勻。

宋淮楊一臉無奈地看著她,然後喝掉了自己杯子裏的酒。

其實今天她是打著安慰他的名義來小炒餐廳請他吃飯喝酒的,誰知道她自己先喝醉了,他還醒著。

他很少有喝醉的時候,大部分時間他都是清醒的。

或許這也算是宋淮揚人生當中的一種缺憾吧,沒有辦法醉一次,就沒辦法遺忘。就像現在的白喜,大醉一場,什麽事情都可以不管不顧了。然而他卻隻能看著她,眼睜睜地看著她,什麽都做不了。

06

最後,是宋淮楊背著白喜回的宿舍。

一路上,白喜都睡得跟死豬一樣,一點反應都沒有。宋淮楊走得很慢,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走這麽慢,他突然不希望這條路有盡頭,也不希望背上的白喜醒過來。他心裏那點小火苗一直在隱隱約約地跳動著,卻時常被他自己壓製下去。

他明白,有些事情現在還不是最好的時機。

一陣清冷的夜風襲來,背上的白喜不禁打了個噴嚏,迷迷糊糊似醒非醒,把腦袋換了個舒服的位置枕在他的肩膀上,然後又往他的頭部靠近了一些,發出了一絲囈語:“宋淮楊……”

聽到她在叫自己的名字,宋淮楊的眼睛裏閃過一抹亮光,嘴角微微向上彎起,露出一個漂亮的笑容來。

白喜又用腦袋蹭了蹭他的脖子,雙手抱得更緊了一些:“我覺得我有點喜歡你了……”

他的身體微微一顫,心跳動得飛快……

嘴角也不經意地彎起了一抹笑。

但是,這抹笑容沒有持續太久,馬上就被一聲厲喝打斷了。

“你這是幹什麽?”

白媽媽站在自己那輛保時捷前,雙手抱臂,皺緊了眉頭看著宋淮楊和他背上的白喜。

宋淮楊的動作一頓,看到白媽媽的一瞬間,他的心有點冷了下去。他明白,事情的發展永遠都不會順著他的想法來。命運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也最讓人無力抵抗的東西。很多人都說他是天才,但是很多事情卻是他永遠都無法破解的。

白媽媽叫下了車上等待的司機,吩咐司機把白喜扶上車。因為前一天的不愉快,白喜和她幾乎又要吵架,今天晚上她本來想找白喜兩個人出去吃頓飯,化解一下矛盾。但是沒想到她打了一個晚上白喜的電話都打不通。

她又問了蘇戈和何夢蕊,她們都說不知道她去哪兒了。所以最後她隻能在這裏“守株待兔”了,結果還真被她撞見了了不得的事情了。

對於她來說,白喜談戀愛的事情確實很重要。她絕對不能讓白喜和當初的自己一樣,嫁給一個一窮二白的男人,過清苦的日子。

但是偏偏,她仔細打量了一眼宋淮楊,就驚訝地發現:“你就是上次在餐廳裏的那個服務生?”

宋淮楊站在原地,看著白喜被司機扶走,眼睛裏的目光漸漸暗淡下去。站在清冷的月色裏,他就好像成了一座孤島。

白媽媽踏著高跟鞋朝著他迎麵走了過去,一雙銳利的眼睛就這麽瞪住他,狠狠地瞪住他:“你和白喜什麽關係?”

宋淮楊目光微微一漾,沒有開口。

他知道,現在這種情況,多說無益,解釋等於掩飾,不如閉嘴。

白媽媽還是那樣瞪著他,趁著夜色,那種表情看起來還真有點像童話故事裏拆散王子和公主的老巫婆:“我不管你們是什麽關係,總之從今以後我不準你再跟白喜來往。我不管你接近白喜是什麽目的,反正我可以告訴你,你什麽都得不到,我還會讓你下場很難看。”

宋淮楊終於有了一點反應,他目光平靜地看著白媽媽,表情認真:“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從她身上得到什麽……”

白媽媽卻一聲冷笑:“就算你沒想過要得到什麽也不可以,離白喜遠一點,她不可能和你在一起。我一直以來都讓她過最好的生活,給她最好的物質條件,為的就是讓她長大了不會看錯人,不會再過苦日子。”

宋淮楊先是保持了片刻的沉默,但是最終還是開了口:“你有沒有想過,可能白喜並不喜歡你給的生活呢?”

宋淮楊腦海裏還清晰地記得剛剛白喜說著說著就哭出聲來的樣子。

“說她不喜歡,不如說你給不起吧,這樣是不是來得更理所當然、冠冕堂皇一些?”白媽媽卻冷笑一聲打斷了他,“你說吧,你家裏是幹什麽的?資產有多少?能不能帶白喜去環遊世界,能不能讓她穿世界頂級的名牌衣服?”

宋淮楊雙手漸漸攥成拳頭,眼神變得冰冷起來。他知道,白媽媽說的這些事情,他現在一件都辦不到。

白媽媽看他不回答,笑得更加尖銳了:“如果你什麽都辦不到的話,還是早點滾出白喜的世界吧。你不適合她!”

宋淮楊沒有反駁,隻是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他的確無從反駁,現在他一無所有,還有一個舉債潛逃的父親。

他隻能看著那輛保時捷載著白喜漸漸消失在自己的視野裏。

夜風很冷,一陣陣地吹來,他似乎感覺自己的身體也快要結成冰了。

他曾經以為,他和白喜之間隻有一個轉身的距離。隻要明白彼此的心意,就能在一起了。可是現在,他發現自己錯了,並且錯得離譜。他們之間隔著一道鴻溝,命運設下的鴻溝,誰都沒有辦法輕易撼動分毫。即使剛才她就在他的背上,他也沒有辦法把她留在自己身邊。這種深深的無力感讓他覺得懊惱,可是他卻什麽都做不了。

或許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就是這樣,永遠無法讓你如願以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