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01
我是通過班上那些同學,找到了童星雨所在的醫院。
在服務台問了童星雨的病房,我提著一袋水果心情緊張地坐上了電梯。
這是第一個周末,我沒有直接回家,而是來到了這裏。
生怕爸爸媽媽擔心,我還特意先打了個電話回家,說為了期末考試,要去書店買點複習資料。
我很少對父母撒謊,我覺得父母養自己這麽大,不是為了聽你的謊言的,所以我難得撒謊,就算是謊言,也是善意的。
電梯“叮”的一聲響起,四樓到了。
聞著刺鼻的消毒水味,我覺得有些反胃。
摔下樓,如果不是很嚴重的傷,一般在醫院住院幾天就可以出院了,我能理解許岩是擔心妹妹,讓妹妹多休養,但並不理解童星雨為何會毫無懷疑,也不追問任何人,就這麽住下去了。醫院這個地方,畢竟是很多人都不喜歡的。
這是我第一次正式見童星雨,我心裏知道自己突然的拜訪很是唐突,但是我真的想弄清楚一些事情。林嘉瑞肯定不是生病了,哪有人生病生個大半個月不來上學的。如果是重病的話,之前怎麽沒有一點先兆?
我覺得,林嘉瑞的逃學不止“生病”那麽簡單。那次他被許岩帶走,一定發生了些什麽。
問題既然存在,就要想辦法解決,在我看來,許岩之所以不放過林嘉瑞,無外乎就是因為“他玩弄了童星雨又打她害她受傷”的事。但按林嘉瑞的說法,童星雨受傷隻是意外並非他打她,就算是他推了童星雨害她受傷,也不應該要他拿三十萬賠償。
我坐在長椅上,咬了咬唇思索著,手指交握在一起,但還是冷。
我心裏很忐忑,不知道待會兒見到童星雨該怎麽開口詢問那些事,我還沒來得及好好斟酌一番,病房的門便被人推開了。
查房的護士極快地從我的身旁離去。
童星雨病房的門此刻大敞著,她似乎並不想下床關門,所以我在門外等了一會兒,那扇門還是開著的。
既然來了,總得要把事弄個清楚的。
我深吸了口氣,提著水果朝病房走了過去。
“不好意思,打擾了。”走進門的時候,輕輕地敲了敲房門,我走了進去,表情有些尷尬地朝坐在病**的女生打招呼道。
沒想到還會有人進來,童星雨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用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不解地看著我。似乎怕我看到些什麽,那孩子開始慌亂地收拾著床麵上的東西,全部往被窩裏藏去。
我這才注意到童星雨的**鋪了好多錢,連地上也躺了幾張,我進來的時候,童星雨正在數那些錢。
“我……”我一時蒙了,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我認識你,你是簡樂檸對吧?你成績很好,在學校很有名。”比起我的窘迫,將錢藏好的童星雨就比較從容,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朝我開口問道。
我曾想過,像童星雨這樣的女孩,應該是尖銳的,或者歇斯底裏的,見到我來,可能會大發雷霆,態度很惡劣,但我再度感到意外,童星雨看上去並不生氣,反而有點開心。
即使這個女孩在學校的行事作風被大多數人厭惡甚至不恥,可是看著她那張與許岩同樣的娃娃臉,還有那雙清澈的眼眸,唇角清淺的笑,我對她怎麽也討厭不起來。
“你來找我有什麽事?”見我光站著不說話,童星雨眨著眼睛自己先問了出來。
“因為林嘉瑞?他是不是被我弄得日子過得很不好?哎,實在是對不起,我也是沒辦法。”
我還沒有回答,童星雨又自己接話道。
我發現,眼前的這個女孩子,每個表情都很自然,毫不做作,就像現在,她鼓著臉抱歉的樣子,也很真實。
“你怎麽知道林嘉瑞最近過得不好?”發現童星雨很好說話,我也不再拘束,將水果放到了童星雨的床頭邊,站著問道。
我還以為童星雨說那樣的話,是知道了許岩對林嘉瑞所做的事,可是事實並非這樣,童星雨似乎仍然不知道她還有個被送走的哥哥,並且他還因為她的事,對林嘉瑞痛恨萬分。
“這不用問就知道啊!林嘉瑞這人看起來脾氣暴躁,性格惡劣了些,但人不壞的。他把我推倒,害我受傷,他的良心肯定受到了譴責,這樣日子當然過得不開心了。”童星雨睜大眼睛,理所當然地解釋道。
我被她說得一時還真找不到話接下去。
這女孩,遠比我想象的還要天真一些。
02
“那個,我知道我不該這麽問的,但是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麽要跟林嘉瑞在一起?”思索了一番,縱使覺得唐突,我還是問到了我來這的正題。
“當然是為了錢唄!”
童星雨微笑著看著我,一點都不隱瞞地說道。仿佛對她來說,用感情換錢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我不得不感到震驚,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她到底經曆過了什麽,才會有這樣的人生態度。
“小雨,我不知道能不能這麽叫你,但是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麽問林嘉瑞要兩萬塊錢嗎?”我繼續追問道。
這一刻,童星雨沉默了。
童星雨朝我搖了搖頭,抿著嘴微笑著說:“不能說,說了你也不會給我錢。”
錢,錢,錢,這女生的眼裏似乎隻有錢。
她才十六歲,為什麽要把錢看得那麽重?我很是不理解。
“小雨,你才這麽小,為什麽這麽喜歡錢呢?”
問不出我想要的答案,我對童星雨對錢的迷戀程度感到意外。
我以為她是因為家裏缺錢,才會這樣,但到底是怎樣的一種缺法,童星雨才會為了錢不惜一切?
“因為買米買菜,買其他東西,都需要錢啊!”童星雨又一次微笑起來,表情柔和地望著我繼續道,“我快要死了,所以得存錢給我媽啊!她不能老出去賣血,你說對吧?醫院裏是不準賣血的,隻有非正規醫院才能賣血,但是這樣的醫院,衛生條件很差的,賣血容易染病。我可不想讓我媽為了養我這個要死的人,染上艾滋病之類的。對了,簡樂檸,你的成績那麽好,你能幫我算下三萬六千六百一十五塊四毛錢,每天花十塊的話,能花幾年?我腦子糟透了,不怎麽會算。”
童星雨的表情很是懊惱,我站在一旁,驚愕地望著這個舉止言行都很單純的女孩,心裏像堵了什麽東西似的,很是難受。
“差不多十年左右。”我喉嚨微啞地回答道。
“十年啊!那蠻長了,我媽能十年不餓死也挺好的。我現在還沒死,還可以多賺點。”童星雨手托著下巴,悵然道。
童星雨的話讓我覺得心裏直發慌,我不懂為什麽這孩子不停地說自己要死。
她隻是受傷,不是生病啊?
“小雨,其實人沒那麽容易死的,隻是從樓梯上摔下去,沒有重傷的話,是不會……”
“我得的是癌症,跟我爸一樣。已經晚期了,沒法了。”
沒等我把話說完,童星雨突然打斷了我的話,那雙水亮的眼眸哀傷地望著張著嘴表情錯愕的我。
“因為反正要死了,所以除了想多掙點錢留給我媽,我什麽都不在乎了。我知道你是林嘉瑞的朋友,你回去幫我告訴林嘉瑞,謝謝他給我提供了這麽好的住宿環境。我近期打算出院了,讓他別浪費錢了。他的錢也是從家裏拿的,拿多了,他家裏人會懷疑的。還有,替我跟他說聲對不起,我也是想要錢,才去威脅他的。我摔下樓的事是意外,讓他不用為我的事自責的,我是自作自受。”
童星雨說完,那雙漂亮的眼睛裏充滿淚水,這雙比誰都清澈的眼眸,最終暗淡了下來。
童星雨哭了,她畢竟還隻是個孩子,不該承受得太多。
外麵的人都嘲笑她是拜金女,說她下賤,說她肮髒,但在我的心裏,這個女孩就如同她那雙溫柔的眼眸一樣,清澈無瑕。
我幾乎是狼狽地逃離醫院,我覺得再多待一秒,都是對童星雨的殘忍。
這是個患了絕症將要死的女孩,她的所有不堪都是為了她可悲的母親,以那樣的方式賺錢,是年少的她唯一能想出的辦法,也是活著唯一的信念。
而我的到來,無外乎是想打破她的信念,想讓她說出一切,幫林嘉瑞。
真相往往是最傷人的,或許,當真相浮現出水麵的那一天,就沒有人想知道了。
我想,外表冷漠而內心疼愛妹妹的許岩,應該也不想知道她妹妹快死的事吧!
而將死,卻活得超然的童星雨也應該不想知道自己還有個被有錢人收養的哥哥吧?知道的話,她又該怎樣想,哥哥這麽有錢,為什麽不幫他們?是怨恨,還是其他?
隻是,我又該想出怎樣的辦法,解除許岩對林嘉瑞的誤解呢?
03
期末考那天,我終於見到了消失已久的林嘉瑞。
我詢問林嘉瑞最近為什麽不上學,他跟許岩矛盾解決了嗎?
林嘉瑞苦笑著說,要是事情就這麽簡單就好了。他與許岩的衝突,估計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
林嘉瑞告訴我,上次自己被許岩他們強行帶走的事。許岩找他,依舊是要他賠童星雨三十萬的損失費,林嘉瑞的回答,依舊是沒有。
許岩憤怒,讓一群人撲上來將林嘉瑞暴打了一通,中途遇到了在網吧附近巡邏的公安人員,一行人中逃了幾個,其他人全被抓住,他們被拘留了,因為打架鬥毆。
警察通知了每個學生的父母,許岩似乎不願意他養父養母知道他保護妹妹的事,而林嘉瑞也不想讓父親知道他在學校為了一個女孩做了窩囊事,所以當雙方父母都來保釋他們的時候,兩個人都沉默了。家長們都以為是單純的青少年打架鬥毆,許岩父母當場就打了許岩一記耳光,然後又換了態度,溫和地跟林嘉瑞老爸商量私了。
兩家在這個城市,都算是有頭有臉的人,誰都不想丟臉。林嘉瑞他爸當然也同意私了,但是被打的畢竟是他兒子,所以要求許家賠錢。
隻要不丟臉,許家拿錢很豪爽,賠了一點錢給林家,然後帶許岩回家。
同樣的,林嘉瑞也被向來嚴厲的父親給帶了回去,他爸覺得林嘉瑞越來越不像話,在學校不念書跟人打架的事讓他爸很生氣,所以他爸直接把他關在家裏,讓他反省,說他要是再惹事,那就索性別上學了。所以當學校老師打電話的時候,他家人才謊稱他病了。
林嘉瑞說,許岩估計要比他還不好過。
他們當年在一個學校的時候,許岩每次惹事,身上總有傷,不是別人打的,而是他爸媽打的。
但許岩天生叛逆,家裏人越打他,他叛逆的情緒越高漲,打了之後,照樣為所欲為,犯了錯再繼續回去被打。
這次不同,以前他就算惹事也未進過公安局,他爸媽肯定覺得他這次讓他們臉丟大了,下手隻會更重。
林嘉瑞都被他爸“禁足”了,許岩估計被懲罰得更慘,所以這段時間才安分地沒有出來繼續找林嘉瑞的麻煩。
可是林嘉瑞知道,許岩不會罷休的。
我問林嘉瑞,許岩爸媽為什麽要對他這麽凶,就算是領養的,但畢竟是從小養到大的,難道下手不心疼嗎?
像我爸爸媽媽,頂多也就罵罵,從來都不打我。
林嘉瑞說,簡樂檸你不知道,許岩他養父養母後來自己生了孩子,許岩下麵還有個小他五歲的小弟。本來他爸媽對他也是疼得不得了,後來有了親生的,就什麽都變了。
“我從來沒有討厭過許岩,就算他現在這麽對我,我也未恨過他。我覺得這小子也挺不容易的,他之所以這麽對我,也是為了他妹嘛!以前,我們是兄弟,如果有可能,我還挺想繼續跟他做兄弟的。”林嘉瑞苦笑著說道。
那三十萬威脅案到此算告了一個段落,之後許岩再也沒有找過林嘉瑞說那三十萬的事,因為他想珍惜的東西已經不在了,而他們之間的矛盾又一次變質了。
說還想跟許岩做朋友的林嘉瑞,怎麽也沒想過,最後,他們會鬧得那麽不可收拾。
04
要放寒假了,大家都要把常用的物品從學校搬回家。
下考場後,我回宿舍的時候,在樓梯轉角處的大垃圾桶邊停下了。
每到放假,垃圾桶就被堆得滿滿的,這次也不例外。
我望著堆在桶最上麵的那件粉色棉大衣,眸光閃爍了一下。我還記得這件衣服,是上次柒軒向安小朵借了打算給我穿的。
心再一次痛起來,我低垂著頭,沉默地穿過宿舍樓的走道,朝自己宿舍走去。
路過三班宿舍的時候,我聽到有人喊安小朵,問她幹嗎把那麽好的棉衣給扔了。
安小朵說,沾了些惡心的東西,她不想要了。
我想,我就是她口中惡心的東西吧。
我忍不住在心底冷笑,原來,安小朵之前對我的謙和友好,都不是真心的。在安小朵的心目中,我簡樂檸真正的定位,是“惡心的東西”。
安小朵對我不表露出來厭惡,我表示很理解。
女生天生善妒,知道自己的男朋友把衣服借給其他女生,表麵就算表現得很大方,但心裏不爽是正常的。
安小朵,也無外乎是個普通的女生。
我勾起唇角無奈地冷笑,腳步絲毫沒放緩。身後三班女生們的談話聲還在繼續。
“小朵,你養的那盆仙人球要不要帶回家?放宿舍的話不會死嗎?”
“那仙人球不是早不見了嗎?對吧,小朵。”
“嗯,估計是上次火災一起燒掉了吧!”
……
我的腳步驀地停了下來,伸開手掌,望著手心處的幾顆小黑痣,下意識地咬著唇,覺得很是心涼。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上次從樓上朝我砸下來的那盆植物,就是個仙人球。我用手去擋的時候,手心還被紮進了很多刺。
有的刺被拔出來,有的刺,紮得太深,沒入了皮膚,最終變成了像痣一樣的小黑點。
我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原來,我們真的,已經連陌生人都不如。
陌生人不會隨便去傷害另外的陌生人,他們隻會當彼此的過客,不會厭惡,沒有傷害,更不會恨。因為是陌生人,無需在意。
而今這情況,我們像是連陌生人都做不成了。
隻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安小朵到底有多恨我,才會製造那麽多意外,想害我死。
安小朵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恨我的,恨我的原因僅僅是因為柒軒嗎?
05
期末考試的成績出來了,我又是全校第一名。
分數一出來,便是每學期的假期大會召開之際,會上校長會對同學說些假期安全注意事項,以前都是說完那些就結束了,但這學期,又多了個獎學金發放的流程。
有個從學校畢業了很久的學生現在發了財,為了感謝曾學習過的母校,每年都會給學校捐款。學校將捐款設立了獎學金基金,用來獎勵優秀學生。
開會前,校長讓得獎的孩子提前通知家長來學校,家長要跟學生都站在講台上,校長把獎狀跟獎學金都發放到家長手中,學生則站在父母的麵前,為父母在胸前別上大紅色的“榮譽之花”。
校長的本義是想告訴孩子們:“人不能忘本,每個人,不管以後取得什麽樣的成就,都要記得,沒有父母,就沒有他們。”
媽媽第一次上獎台領獎,情緒很是緊張,當司儀宣布第一名獎學金得主的名字時,媽媽抓著我的手有些發抖。
報完名字,就代表她要跟我從台上的所有人中再站出來,單獨接受校長頒獎。
當第一名的獎狀連同獎金被笑吟吟的校長送到媽媽手上,當我小心翼翼地為她在胸前別上大紅花時,媽媽激動得眼眶含了淚。
這本該是女兒的榮耀,可是被學校這麽一弄,媽媽覺得這成了她的頒獎。
台下台上,無論家長、學生,還是學校的工作人員,所有人都在為我們鼓掌。這麽多年來,媽媽受到的嘲諷數也數不盡,但這場頒獎禮上的每個家長都在羨慕她有個這麽好的女兒,她覺得過往的辛酸都無所謂了。
從頒獎禮結束回到家,媽媽的情緒還沒有平複過來,晚上跟爸爸拿著我的獎狀聊天時,她還時不時地笑出了眼淚。
爸爸嘲笑媽媽沒見過世麵,可臉上的笑意怎麽也止不住。
“小眼睛,下次拿獎別讓你媽去了,讓我陪你去啊!你爹我長這麽大,還沒戴過大紅花呢!”
飯桌上,爸爸朝我眨眼說。
見到父母這樣開心,我的心裏自然很是高興,然而想起安小朵對我做的那些事,我的笑容維持了沒多久,又淡了下來。
“小眼睛!想什麽呢?碗都要掉下來了!”
頭被人敲了一下,我驚愕地回過神來,就看到爸爸拿著筷子喊我。
趕緊將要掉下來的碗拿穩,我早已沒了食欲。
“我吃飽了,不吃了。”
“胡鬧,你這才吃了多少啊!這會兒正是長身體要營養的時候,你給我再吃點!”
無奈,迫於媽媽,我不情願地又扒了幾口飯。
飯桌上的爸爸,永遠有他說不完的話。
比如哪家的兒子要娶媳婦了,聘禮送了多少萬,物價一直在漲,到時候我們小眼睛嫁人不知道對方送多少啦!
還比如老張家老爺子估計活不長了,昨天都被送到醫院搶救了,過幾天,肯定我們又要送人情錢了。
再比如肖衛東那小子現在發了,她閨女不念書,自己搞了個收廢品的車,幫他省了筆學費還幫他賺錢,今天見了人,嘴笑得都快裂到耳後根去了。嘖嘖,前陣子這兩父女還一個要跳樓一個要跳河的。
今晚,爸爸聊的是他下班回家路上的事。
一個女的在市區酒吧裏玩,一個小夥子要勾搭她,這女的不肯,結果被捅死在酒吧門口。
我有時候覺得,聒噪的爸爸要比媽媽還嘮叨。
從來都把爸爸的八卦一聽而過的我,絲毫沒料到,爸爸嘴裏所說的那個女的,我竟然認識。
確切地說,那隻是個小女孩。不過那已經是之後的事了。
之後,我才得知,那個被流氓捅死的女孩,不是別人,正是從醫院出院後,不去學校,為賺更多錢直接去酒吧打工的童星雨。
06
安小朵她媽媽跟柒軒奶奶焦急地到我家的時候,我正魂不守舍地幫媽媽收拾碗筷,滿腦子想的還是學校那件事。
媽媽在燒水,一看到來人,立刻從灶邊站了出來,爸爸已經去鄰居家溜達了,家裏就隻剩她跟我兩個人。
自從安小朵出事後,安家與我們家關係一直不怎麽好,安小朵她媽一直把我們一家當作仇人,平日裏看到要麽罵幾句要麽就瞪幾眼,很少跑來我們家的。
媽媽以為,安小朵媽是來吵架的,但又看到柒軒奶奶也一並跟來了,媽媽的心有些摸不準了,站在門口跟我使眼色。
我們家跟老柒家沒有恩怨,柒軒奶奶是文化人,又加上前幾年跟著兒子去大城市待了幾年,比較斯文,更不是愛嚼舌根的人。
既然人來了,又不像是來吵架的,我媽也不好趕人家出去,急忙放下手中的家務,抽了兩張凳子出來,喊兩個鄰裏坐。
相比媽媽不計前嫌的熱情,安小朵她媽臉色有些尷尬,但是是她自己有事找上門來的,這會兒矯情也不是時候。
“趙大姐,這坐我就不坐了,我就想問問你們家小眼睛,有沒有看到我們家小朵跟柒軒啊!不是說今天開完會,就回家過寒假了嗎?可是這兩個孩子到現在還沒回來,這不天都快全黑了嗎,他們這是跑哪兒去了啊!”安小朵她媽沒坐下,就急著拉我媽的手說道。
看得出來她是真的急了,不然她也不會放下麵子來我們家。
柒軒的奶奶也有點急,但沒有安小朵她媽表現得那麽急躁,說話輕聲細語的,一點都不喘。
“小眼睛啊!你就在柒軒他們隔壁班,你知道他們倆跑哪兒去了嗎?”
我放下手中的碗筷,偷偷地看了媽媽一眼,見媽媽沒有生氣的樣子,才站了出來,回道:“具體我也不清楚,不過他們班開完會,班級組織聚會去了。說是去市裏酒店吃飯,吃完他們會去KTV繼續活動,所以現在才沒回來吧!柒軒他不是有手機嗎?你可以打他手機問的。”
我一說完,柒軒她奶奶也開始按捺不住地急了。
“他手機關機了,我都打了好幾個電話了,都打不通。這幫孩子真是的,聚會就聚會了,弄那麽晚幹嗎呢!他爺爺哮喘又發了,我這會兒一個人服侍他,還得擔心外麵小的有沒有事,真是活夠了。”
“小眼睛,你有小朵他們班其他同學的電話嗎?問問這會兒他們的聚會結束了嗎?人都在哪兒呢?在回家的路上了嗎?小眼睛,你就幫幫我們,想辦法問問啊!小朵她爸也不在家,這女孩子家家第一次這麽晚還沒回家,我都急得快瘋了。”安小朵媽突然拉住我的手,激動地請求道。
雖然以前不喜歡安小朵的媽媽,但我畢竟不是心眼小的孩子。
“小眼睛,想想有沒有認識的同學的號碼,有的話,就幫阿姨他們打個電話。”媽媽也開口說話了。
我從書包裏找了本電話簿,朝眾人道:“他們班上同學的號碼我是有幾個,不過我不確定能不能打得通。因為大都是固定電話,有手機的同學很少。”
“先試著打打看吧!”安小朵她媽催促道。
我點了點頭,有些無奈地拿著電話簿,進了裏屋打電話。
心情焦急的安小朵媽媽跟柒軒奶奶都跟了進來,在旁邊等著。
打了幾個固話,都是孩子的家長接的,說是自家孩子也沒有回來。
有個本人接了,那是沒參加聚會,開完假期會就直接回家的。
聯係人上有手機的就隻剩下吉莉了,雖然跟吉莉鬧過不愉快,但現在沒辦法,我隻能打給她了。
然而可惜的是,吉莉的手機停機了。
安小朵媽和柒軒奶奶有些絕望了。
“我有同學住在市區的,我可以讓他幫你們問問。”
“也隻能這樣了,麻煩你了。”柒軒奶奶無力地說道。
我把電話打給了林嘉瑞,林嘉瑞答應說幫忙找找。
他有很多認識的人,市裏大大小小的KTV他都熟,可以一個個找去問問。
林嘉瑞的電話剛掛掉,安小朵她媽媽的手機就響了,電話是柒軒打來的,說安小朵出事了。
07
聚會所有人玩得都很開心,吃完飯,大家又轉去KTV唱歌,有人提議喝酒助興,結果安小朵幫忙開酒瓶的時候,一個啤酒瓶炸了,她正好被炸到,一隻眼睛裏落進了玻璃屑,當場就被人送去了醫院。
安小朵她媽聽完當場就急哭了,問柒軒在哪個醫院,柒軒報了個地址,馬路上雜亂得很,安小朵媽媽沒聽清楚,對著電話喊了柒軒幾聲,柒軒的聲音就斷了,說是他的手機沒電了。
“小朵媽,你先別急著哭,咱們先找輛車趕去市區找到人才好啊!那邊就那群孩子在,要嚴重的話,抵不住的。”柒軒奶奶拍著安小朵她媽的肩膀說道。
我媽也走了過去,一起安慰。
發生這樣的事,大家都很難過。
就算知道安小朵曾對我做過那些事,我還是為她覺得難過。
“我家小朵怎麽就這麽命苦啊!先是跛腳,現在又弄傷了眼睛了,要瞎了怎麽辦啊!”
“你先別急著哭啊!你哭有什麽用啦!孩子她在市區呢,咱們得先趕過去啊!”
“是啊!你家小朵挺好的一個孩子,不會有事的!還是快點起來,去市區的幾個醫院找找吧!孩子們身上沒多少錢,進醫院沒錢都不給辦事的,要拖壞了就不好了!”
……
幾個人安慰了一番,安小朵她媽終於穩定了情緒,打算回家拿車去市裏找孩子。
安小朵他爸不在家,安小朵她媽隻能一個人去,但又不知道那家醫院在哪兒,就讓我陪她一起去,等到了市裏,讓我找林嘉瑞出來,林嘉瑞對市區比較熟,讓他帶她們一起找。
媽媽本來有些不情願我大半夜地跟別人出去跑,但是出了這種事,她也不好把心事說出來,這也顯得太不通情達理了,隻能囑咐我路上小心點,跟緊安小朵她媽,別走丟了。
柒軒她奶奶還得照顧老伴,不好跟去。安小朵她媽拉著我走到巷子口打車。
去市裏騎電瓶車最起碼要四十分鍾,而且大晚上的又不好騎太快,所以還是打車好,二十分鍾就能到市裏了。
我們還算運氣好,剛到路口,就打到了車。
安小朵媽媽在車上一直發著抖,眼睛緊緊地盯著手機,就怕柒軒再打電話過來,自己接不到。路上她不敢打其他人電話,怕電話占線,柒軒萬一打來會被阻斷的。
先打車直接到了市裏最大的醫院找了一圈,沒有安小朵的就診信息,小朵媽很是絕望。
擔心之後打不到車,小朵媽索性包下了出租車。包車費可不是小數目,小朵媽向來節儉,然而這種時候,對她來說,隻要女兒沒事,出再多錢都願意。
從醫院出來,小朵媽讓我去附近的電話亭打電話給林嘉瑞,我們還得去其他醫院,讓林嘉瑞別去找KTV了,直接去醫院找安小朵他們。
小朵媽的手機是用來等柒軒的電話的,她的手機快沒電了,為了不讓她錯過接聽柒軒的電話,我隻能無奈地去遠處的報刊亭幫忙打電話。
不知道安小朵已轉去醫院的林嘉瑞還在一家又一家的KTV裏搜索著,接到我的電話時,少年當場暴躁地吼了起來。
“出事了你幹嗎不早點打過來?這種事耽擱了的話就慘了!不跟你說了,我先去找,找到了打小朵媽電話。”
握著被突然掛斷的電話,我的耳邊嗡嗡地亂響著,我覺得有些委屈。
為什麽挨罵的總是我?
這次安小朵的受傷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隻是個孩子,大可不必大晚上的跟著小朵媽一起出來找女兒,小朵媽一心隻想著等柒軒的電話,整個人六神無主了,我又是幫忙打電話,又是跑醫院服務台谘詢,為什麽我做到這地步,還要挨罵?
我沒有多少時間去為自己叫屈,掛完電話,停頓了幾秒,我就轉身朝小朵媽的方向跑,我們還得去下一家醫院尋找。
我第一次發現,市區真的很大。
醫院多得讓此刻的我有些絕望。
我快步跑到小朵媽剛站的地方,驚愕地發現,周圍再也沒有小朵媽的身影,連帶著那輛包下了的出租車也沒有了。
空****的醫院門口,隻剩下了一個被拋棄的我。
直到後來,我才知道我跑去打電話給林嘉瑞的時候,柒軒正好打電話給小朵媽,小朵媽終於問到女兒所在的醫院,一時激動得隻想奔到安小朵那兒去,忘了跟自己一起來的我還在不遠處打電話,就坐上了出租車,直奔安小朵所在的醫院。
小朵媽說她是急糊塗了,她真的不是故意丟下我的。
但是這些都不重要了,有時候人真的不能錯一步,錯一步就可能毀了人家一輩子。
她跟我說那些話時,並不知道那晚在我身上發生了什麽。
我一個人站在醫院門口,口袋裏除了幾個硬幣沒有多少錢,市區我根本不熟,現在已經是大晚上了,我根本沒錢回家。
或許我可以直接打車回家,等到家的時候,讓媽媽付錢,但是晚上一個女孩子打車回家,我心裏還是有些怕。
無奈,我隻能再次回到電話亭,將電話打給了林嘉瑞。
我以為林嘉瑞應該願意幫我的。
“林嘉瑞,你現在能不能到第一人民醫院門口接我一下,我跟小朵媽走散了。”
電話響起的那一刻,我才發現自己的聲音都啞了。
另一頭的林嘉瑞顯得很暴躁,又一次吼了我:“我快到東華醫院了,我朋友查到安小朵就在這兒,她眼睛傷得挺嚴重的,我要趕過去看看情況,沒法接你,你都這麽大一個人了,自己打車回去吧!啊!”
沒等我繼續開口,林嘉瑞就把電話掛了,我的心怦怦直跳。
冬日的夜晚很冷,外麵開始飄雪,我吸了下鼻子,伸手擦了擦酸澀的眼睛,臉上已是一片濕潤。
附近沒有一輛車,也沒有一個人,隻有遠處第一人民醫院的燈大亮著,我站在路燈下的電話亭裏,不死心地又投了一枚硬幣進去,再次撥通了林嘉瑞的電話。
這次,電話才響了一下,就直接被按掉了,再次撥回去,電話已關機。
我想小朵媽是不是因為接到了柒軒的電話,緊張得忘掉了我,直接去醫院了?安小朵那邊肯定有很多人,她的同學都在,我想如果柒軒打得通小朵媽的電話,那我打過去是不是也能接到?他能不能隨便找個人來這兒接接我,這裏太暗太靜太陌生,我有點怕。
手上隻剩兩個硬幣了,我試探性地撥了柒軒的手機號。
這個號碼我從未打過,可是,記得很清楚。
電話出乎意料地打通了,我的心跳得很快。
“喂!哪位?”
柒軒的聲音沙啞地傳來,我的呼吸瞬間變得急促起來。
“柒軒,我……”
我還沒說完,電話裏響起了小朵媽媽的呼喊聲:“柒軒,柒軒,我家小朵在哪兒?她怎麽樣了?沒事吧?啊?”
“啪”的一聲,電話被手忙腳亂地切斷,聽著話筒中“嘟嘟”的忙音,我的整顆心都冷掉了。
眨眨酸澀的眼睛,告訴自己不要哭,可這次不同於之前,壓抑已久的眼淚終於忍不住地掉了下來。
被一次次傷過的心,再也無力掙紮了。
沒事的,簡樂檸,你可以自己回去的。
林嘉瑞罵得對,你都這麽大了,可以自己回家的。
我自我安慰道,擦了把眼角的淚水,將剩下的五毛錢往衣服口袋裏一放,抱著自己的雙臂順著路燈往醫院走。
在醫院裏找了個人問了一下,哪裏比較好打車,得到答案的我又從醫院退了出來。
昏暗的路燈下,隻有我一個人瘦弱的身影。
不知道走了多遠,我有些迷路了。
我找不到那個醫院裏的阿姨說的那家便利店,我的心慌了。
當我準備折身返回的時候,一群打扮痞子氣的少年嬉笑著從對麵馬路的KTV裏鑽了出來,橫衝直撞地跨過馬路,來到了我這邊。
我下意識地想逃,然而目光卻被走在眾人最前麵的男生給吸引住了。
08
整條街上,隻有那群少年跟我。
那群人顯然也看到了我,頓時全部停下了吵鬧,參差不齊地站在我的對麵,表情戲謔而又冷漠地看著我。
仿佛我是他們的獵物,他們正在看我哪裏比較好咬。
恐懼襲了上來,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還未來得及轉身,人已經被衝上來的少年一把抓住,然後重重地甩在了路邊建築的牆壁上,我瞬間痛得直不起身來。
“我還沒有找你,你倒送上門來了。一見我就想跑,怎麽,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嗎?”許岩用手揪著我的頭發,將我的臉壓在牆上表情陰狠地問道。
“你說過不再找我麻煩的!”我吃痛地喊道。
“是!我是說過,但我也說過讓你別惹我的!如果不是你,我妹就不會死,都是你這死丫頭害的!”
許岩用力地捏住我的臉,將我整個人調轉過身來,目光飽含恨意地盯著我道。
我不明白,許岩所說的妹妹是不是就是童星雨,如果是的話,她怎麽會死?又怎麽會因為我而死?
“如果不是你去醫院找她,她怎麽會突然想出院,又怎麽會突然去酒吧打工,更不會遇到流氓被捅死,都是因為你這死丫頭!你說啊,你到底跟我妹都說了些什麽?”
許岩像隻瘋狂的野獸,用力地將我壓在牆上,朝我吼著。
“我沒有!我沒有跟她說什麽!我找她隻是想知道她受傷是不是因為林嘉瑞打她。我隻問了她為什麽需要那麽多錢,但是她沒有告訴我。我去之前她就打算出院了,不是我……”
我拚命地解釋著,可是許岩根本不想聽。
他一向是這樣,認定的事永遠不更改。
“你管那麽多幹嗎?她受傷就是林嘉瑞害的!你那麽幫林嘉瑞幹嗎?你是喜歡他嗎?你們害死我妹,誰也別想逃!”
許岩不再給我辯駁的機會,直接拉著我拐進了一條老弄堂裏。
我從來沒有這麽用力地喊過,尖叫過,絕望過……
遇到許岩,是我這輩子逃不掉的劫。今晚再遇許岩,成了我一輩子的另一場噩夢。
……
耳邊響起少年嘲諷而又刻薄的聲音,我像聾了似的,什麽也聽不到。
我那雙清澈的眼睛大睜著,眼裏卻是一片暗淡。
我就像個無魂的木偶,無力地癱在地上,身上的衣服被撕得破碎不堪,而我卻感覺不到冷,感覺不到痛,感覺到的隻有絕望與屈辱。
許岩早就離開了,而我不知道就這麽躺了有多久。
當陽光照進了這條破舊的小弄堂的時候,我才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撿起被甩在地上的外套,穿好,像具遊魂般,走出了巷子。
我,從來沒有這麽恨過一個人……
恨過,那麽多人……
09
春去夏來,這世界上走得最快的永遠是時間。
中考前上海市的幾個重點高中有對全市學生開放的提前招生考試,我很榮幸在那一次考試中,考上了全上海市排名第三的F中。
當別人還在忙著籌備中考時,我已經拿到了那所學校的錄取通知書。我本可以和所有同學一樣再參加一次中考,但我沒有,因為這個結果對我來說,已經很好了,足夠讓我離開這個學校,離開棚戶區了。
從考完試之後,我差不多每天都待在家裏,偶爾給上小學的外甥女補功課。我那對並不年輕的父母,因為我提前被錄取的事樂翻了天,那蒼老的臉上常常浮現起喜悅的笑容。當所有人都在為我考上重點高中的事欣喜的時候,誰也不知道我曾受過怎樣的創傷。
“小眼睛,那個叫林嘉瑞什麽的,不是你的同學嗎?我今天路過他爺爺家的店,聽說他上次打架被關進了少管所,再過一陣子就要被放出來了。中考那幾天還放他出來考試了。你跟他都好幾年同學了,等他出來,你們班會不會聚一下?”我在幫外甥女補習,在廚房忙著切菜的媽媽突然朝我問道。
我微微地抬起頭,表情隱沒在長長的劉海中。
屋外吹進來的風弄亂了我已披肩的黑色長發,我隨手將頭發攏起,嘴上開了口,聲音卻帶著冷漠:“我跟他不熟,沒什麽好聚的。”我聲音幹啞地說道,心裏不自覺地刺痛起來。
想要被深藏的黑色畫麵像魔影般出現在我的眼前,我不禁攥緊了拳頭,牙齒緊緊地咬住嘴唇。我不想聽到那些人的任何消息。
“你怎麽跟他不熟了?不是有次那孩子還送你回家啦!前陣子在我們家門口,吵著喊你出去見他的那個孩子,不也是他?我跟你爸還以為你跟他早戀了,臨近畢業鬧分手他才死活要喊你呢!小眼睛,你跟媽實話說,你跟那個姓林的小子,到底什麽關係?”
“媽!夠了!都說了,我跟他沒有任何關係!連朋友都不是!那次的事,我已經跟你們解釋過了,是他自己發神經,不關我任何事。媽,你能不能別管那麽多,他跟我們非親非故的,他被關進去還是放出來,關你什麽事!你能不能不要像其他人一樣,活得那麽八卦!”
“媽,我錯了,是我不該吼你,我隻是天熱有些煩躁而已。你別跟我爭了好嗎?我還得教靈耳功課。”我無奈地拿著靈耳的練習簿,語氣鬆緩地說道。
八歲的小靈耳坐在一旁,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探尋地望著我。
媽媽還沒從失落的狀態中掙脫出來,嘴裏酸酸地道:“你是長大了,羽翼豐滿了,現在都不愛跟我這老太婆說話了。”
我沒再辯駁,說再多隻會讓矛盾愈演愈烈。
“靈耳,計算錯誤了,考試的話,你這道題要被扣掉很多分的,擦掉重新算吧!”
我低著頭,拿著自動鉛筆,繼續教靈耳做低年級的數學題,媽媽嘟囔了幾聲,就去忙著做午飯了。
難得沉靜的思緒變得混亂起來,我的心髒亂跳著,無論怎麽克製,都靜不下來。
“小姨,你怎麽哭了?”
眼裏一股濕潤,當靈耳稚嫩的嗓音在我的耳邊響起時,我才回過神來,伸手極快地抹了下眼睛,將眼裏的濕潤擦盡,緊張地看了一下廚房,發現我媽不知何時出去了,人不在,沒聽到靈耳的話,我這才鬆了口氣,吸了吸鼻子,伸手撫摸著靈耳的梳滿小辮子的頭,艱難地微笑道:“靈耳,小姨沒哭,隻是昨晚沒睡好,眼睛有些疼。你先自己做會兒作業,或者找琨皓弟弟玩,小姨先去房間睡會兒可以嗎?”
靈耳將信將疑地看了我一眼,然後點了點頭,懂事地說:“那小姨你先去睡,我自己做作業。等大奶奶煮完飯我再喊你出來吃飯。”
得到了靈耳的同意,我近乎逃一般從位子上站了起來,身子僵硬地走向自己的臥室,一進去,便緊緊地關上了門,整個人像被抽幹了精氣,無助地蹲在地上,忍不住啜泣起來。
如果過去的記憶中的傷害都能夠像存留在白紙上的鉛筆印,能被橡皮擦輕易擦去的話,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