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01
金秋十月恍惚而過,梧桐葉蕭索凋零。
這段日子,我像過了很久,一直在做題,參加競賽,再做題,再競賽。我仿佛有做不完的題,競不完的賽。
學校裏每天都發生很多事,我一直在忙著學習,根本無心去留意那些事。等我從那無邊的題海中鑽出來時,才發現很多事都變了。
安小朵如願地追到了柒軒,兩個人成了校園裏讓人羨慕的一對。而為安小朵曾意誌消沉的林嘉瑞也找了新女朋友,那女孩就是學校有名的校花,叫童星雨,跟我們一屆,在初三七班。
我不得不承認,有些事情發展得真快,也真的很匪夷所思。
比如,我一直不清楚,林嘉瑞怎麽會突然談戀愛。如果說是純粹為了跟安小朵賭氣,那就大可不必了。不過聽人講,林嘉瑞對童星雨很好,像是真的喜歡那個女孩。
學校雖然不大,但我向來不是貪玩的學生,所以認識的人並不多,沒見過童星雨也是正常的。
當第一次見到童星雨時,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麽林嘉瑞這麽認真,因為那個女孩像極了安小朵。
又是一周的結束,我騎著自行車從校門口穿出,偶然的一個回頭,便看到了站在那棵老榕樹下有一對很親昵的情侶。
男孩那頭挑染的黃發,一眼就讓我認出是變得我不再熟悉的林嘉瑞,而那個被林嘉瑞抱著的黑發女孩,我第一眼,以為她是安小朵。
不經意地放慢車速,騎著車從他們身旁擦過,我才看清,那女孩雖然跟安小朵一樣膚色白皙,留著黑色如墨的長發,有著柔弱纖細的腰肢,卻有雙比安小朵還要清澈的眼眸。
如果說安小朵給人的感覺像個容易破碎的瓷娃娃的話,那麽這個女孩,就像是一汪清泉,她的眼眸裏,仿佛有水,多看一會兒,你就會有種錯覺,她要哭了。
安小朵隻會讓人覺得她是柔弱的,該被保護的。而這女孩,她的眼睛清澈得會讓你有罪惡感。
這是後來,林嘉瑞自己說的。
人的外貌永遠代表不了內心,我不確定之後發生的事,到底是誰錯了。我隻知道,那女孩的眼眸是我見過最清澈的。
光顧著看他們,車子不經意地攆上了一塊石頭,我一下子沒抓穩,就要向旁邊的大馬路歪倒過去,風馳電掣之際,一隻白皙的手臂突然伸了過來,幫我扶住了車頭。
陽光有些刺眼,少年的輪廓漸漸在我的眼前變得清晰,也許是很長一段時間未見,我竟然有些遺忘了他的相貌,直到看到他身旁同樣停著車的少女,我才瞬間清醒。
“謝謝啊!”我尷尬地說道,急速地從柒軒手中轉過自己的車頭,表情有些窘迫。
“沒事就好!小朵,我們走吧!”仿佛無意幫了個陌生人,少年漠然地說完,轉頭招呼身旁怔愕的甜美女孩。
安小朵朝杵在一旁的我,禮貌地微微笑了一下,然後又登上了腳踏車,追著離開的穿著藏青色風衣的少年,揚長而去。
我被遠遠地甩在後麵,望著漸漸消失在遠處那對和諧般配的身影,心頭微微地掠過一絲疼痛,那感覺就跟幼時一樣。
再次回頭的時候,林嘉瑞已經跟他的女友停止了親昵,正好看著驚愕得睜大眼睛的我。
林嘉瑞開玩笑似的朝愣怔在一旁的我豎起大拇指,向下比了個“弱”的手勢,然後緊摟著靠在他懷裏的小女孩,笑得很是開懷,可是眼裏望著淡漠在遠方的身影掠過幾絲不被人覺察的傷楚。
被嘲諷的我沒好氣地白了林嘉瑞一眼,憤憤地轉過頭去,蹬著腳踏車轉身離開,再也沒回頭。
02
“老簡,你家閨女在家吧?讓她教教我們家晶晶,我家閨女題不會做,在家拚命揪頭發呢!”
吃晚飯的時候,很少過來串門的肖衛東帶著肖晶晶衝到了我們家,扯著大嗓門喊道。
我爸媽都是沒文化的人,看到有人要請我教書,心裏樂得不行。覺得人家是看得起他們家女兒,才找上門來的,當即就搬了椅子給肖衛東父女倆坐,將我從臥房喊了出來。
“真是不好意思,這麽晚還來麻煩你們,但是我家閨女真的腦子笨,一道題都不會做。她在家裏吵,我們不會教,隻能讓你們家小眼睛幫幫忙。哎,要是我家晶晶有你家小眼睛一半聰明就好了。同樣是腦子,怎麽差這麽多啊!”肖衛東很是感慨地朝我爸媽說道。
我爸抿了口酒,臉上掛著紅暈,他向來是話多的人,一有人聊天,就歡喜得不得了。
“嗬嗬,不管腦子好壞,都是自家孩子,養了就沒辦法了,你說對吧!現在讀書還不是為了將來考上大學找好工作多賺錢,本質都是為了賺錢,念不好書不一定差,你看我們都不認識多少字,還不照樣過日子,有吃有穿有住。”
“是啊!但誰都想孩子過得更好一點嘛!我們就是沒文化,才老做些苦力活。要是能考上大學,那孩子們就不用做我們這種工作了,又累又苦,他們可以坐辦公室,輕鬆地賺錢。”
“哎,時代在進步,誰知道以後的日子啊!現在大學生越來越多了,幾年後,又不知道什麽樣了。照我說,現在活得開心是最重要的了……”
……
兩個男人一搭一唱地聊了起來,媽媽吃完飯開始收拾碗筷,我則拉著肖晶晶去裏屋做作業。
一躲開肖衛東的視線,肖晶晶便是各種煩躁。
“我都說不想念了,他還非逼著我念,我就那破腦子,天生不是讀書的料。就算你教我,又有什麽用,你考試能幫我去考嗎?別說教了也不會,就是你教會我,我換個題又不會了。你說我門門功課考個位數容易嗎?”
將本子朝地上一丟,肖晶晶憤憤地坐在椅子上說道。
我無奈地聳了聳肩,彎腰撿起地上的本子,放在了桌上:“你這麽小不去念書,那去做什麽?不管怎麽樣,總要念到初中畢業吧!”
“可我真不想去上學啊!每次去學校,要麽被老師罵,要麽就被同學嘲笑腦子笨!我受夠了。可跟我爸又說不通,每次還跟我說要好好學習,一定要考上高中哦!高中那麽好考,他自己怎麽不去考!”
肖晶晶不停地宣泄著內心的不滿,聽到外麵好像有人要進來,還在鬧騰的她立刻靜了下來,趴在書桌上裝作寫字的樣子,眼睛偷偷地瞥著關上的房門。
“這個證明題怎麽做啊?是不是要對角線平行線什麽的?”
肖晶晶嘴裏一個人嘮叨著,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門口,直到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她才鬆了口氣,又一次將作業本推了開來。
我在一旁看得有些哭笑不得,這就是我認識的肖晶晶,一個念不好書,但性格天真純樸的女孩子。
我跟肖晶晶又有一句沒一句地邊搭著話,邊教她做作業。
雖然很不情願,但肖晶晶最終還是在我的指導下,勉強地將作業寫完了,跟著肖衛東噘著嘴回家了。
“沒想到肖衛東小子家的閨女小時候老跟你打架,現在倒跟你玩得不錯。哎,造化弄人,以前明明跟安小朵還有老柒家孫子玩得最好,現在很久都沒見你跟他們接觸了。”
送走了客人,爸爸斜著眼朝我說道。
聽到父親提起安小朵他們,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爸爸的話。倒是一旁忙著燒水的媽媽板著個臉朝爸爸怒聲道:“好好的提安家的人幹嗎?我家閨女懂事才不去找姓安的玩,他們家把我們罵成那樣,我們再自己貼上去,不是犯賤嗎?叫你少喝點酒的,喝了酒就是胡話多。”
爸爸被罵得當即識相地閉了嘴,隻是靜靜地抽了幾口煙,朝我擠了擠眼睛,示意說媽媽凶。
我忍不住地笑了。
03
初冬的江南下了第一場雪,宿舍裏有些冷,我的手上生了凍瘡,癢得很是難受。
同宿舍的幾個女孩鬧騰得比較厲害,喊餓的喊餓,喊冷的喊冷。
不知道誰提議要吃泡麵,眾人一致同意,拉著隻顧微笑的我一起衝到了就要關門的小賣部,準備去買泡麵回來吃。
遠遠地還能聞到小賣部裏臭豆腐的香味,進去一看,發現還有幾個學生正杵在裏麵圍著煎炸的爐子,吃著臭得熏人的臭豆腐。
饞蟲被勾引出來,於是眾人在買了泡麵的同時,又各自吃了碗臭豆腐。
紅色的辣醬澆在方方整整的豆腐上,夾起來往嘴裏咬一口,臭味與辣味一起襲來,在這寒冷的冬日,吃得很爽。
一行人從小賣部出來,已經快十點了,眼看就要到熄燈時間了,大家笑著互相追趕著朝宿舍的方向跑去。
到樓梯口,正準備上樓,突然有人“噓”了聲,然後所有人都閉了嘴,順著那女生手指的方向,望到了離宿舍樓不遠處的路燈下糾纏的男女。
我永遠也忘不了這樣的場景——寒冷的冬夜,昏黃的路燈下,女孩被男孩壓在了生鏽的路燈燈杆上肆意地抱著。
那女孩有著雙像水般晶瑩的大眼睛,男孩卻沒有我熟悉的黃色短發。
他的發色很黑,是個我不認識的男孩。
我當即愣了愣,內心迷惑。
林嘉瑞不是說今晚跟童星雨一起吃飯的嗎?為什麽晚上這個看似純潔的女孩又跟其他男孩攪和在了一起?
宿舍中有人啐了口痰,罵了句什麽,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那人已經被其他人又一次拉回了宿舍。
“早就聽說這女的壞了,沒想到這麽壞。那林嘉瑞就是瞎了眼才看上她的!”
一進宿舍,班上的女生便憤憤地叫罵起來,我的心情有些愣怔。
前段時間一直忙著學習,我很少參與宿舍臥談會,這次傾聽了一下,才發現很多事都出乎我的意料。
“什麽?還真看不出來,明明是那麽純的一個丫頭,怎麽會是那樣的人啊!”
“看表麵就能看穿一個人,是不可能的。”
“聽說她是單親家庭,她爸死了,家裏又欠了一屁股債,她媽沒錢都去賣血了。估計是因為家裏窮,所以她就和很多男生談戀愛,然後要那些男生給她買這買那,買到後又拿到店裏去退貨,最後把錢揣進自己兜裏。”
“本來我也不怎麽討厭她的,但實在是看不慣她那副樣子,惡心巴拉的。家裏窮的又不是隻有她一個人”
“最蠢的就是林嘉瑞了,他這人眼光怎麽這麽差,要麽看上個跛腳女,要麽就看上個拜金女,就不能找個正常點的嗎?”
“這話你敢在林嘉瑞的麵前說嗎?還不被他打死。算了,管那麽多幹嗎,他自己覺得好不就行了!”
……
室友們邊往泡麵裏倒開水邊鬧騰著,我覺得腦袋好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下,耳邊嗡嗡的,思緒一下子有些混亂。
我以為那個女孩挺好的,卻怎麽也想不到,有著那麽純淨眼眸的她,會是這麽的不堪。
“這事,林嘉瑞知道嗎?”沉默了許久,我突然艱澀地開口朝大家問道。
聽到我的詢問,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表情有些漠然。
“怎麽可能不知道?林嘉瑞還沒找她時,就聽說過她的事了。本來大家都以為他找童星雨是玩玩的,誰知道他們談了這麽久。”
“也不知道林嘉瑞的腦子是怎麽長的,就算不在乎那女的過去,但是既然跟人家談了,怎麽還有度量任由那女的繼續幹那些事!林嘉瑞家不是很有錢嗎?還不能滿足童星雨嗎?”
“我覺得他壓根就是玩的,偷偷告訴你們個事,我上次看到林嘉瑞錢包裏還貼著安小朵的大頭貼呢!我想他心裏應該還想著安小朵,童星雨不過就是他用來做戲的幌子罷了。”
“你怎麽看到林嘉瑞錢包的?”
“他有次不是不小心掉了嗎?被我撿到了啊!”
“那你就翻人家錢包啊!這多不好啊!”
“有什麽不好的,我又沒拿他任何東西。不翻怎麽知道是誰掉的?”
……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說得興致勃勃。
我說了一句話後,便再也沒有開口,隻是手捧著人家端過來的泡好的麵,目光低垂著,腦子裏一片混沌。
我真的茫然了,實在搞不懂林嘉瑞到底想做什麽?
難道他跟童星雨的這一切,真的是他在做戲嗎?
04
“不好了,班長,林嘉瑞跟人在車棚裏打起來了!對方一大幫人,林嘉瑞要被打死了!”
午間休息的時候,一個男生突然驚慌失措地衝了進來,直奔我的課桌喊道。
我衝到車棚的時候,林嘉瑞已經被扒光了上衣打趴在地上,幾個男生一起壓著他,其中一個站在一旁滿臉獰笑。
“你不是很囂張嗎?爬起來啊!有本事再來打我啊?”
站在一旁的少年蹲了下來,用手拍拍林嘉瑞的臉,嘲諷地說道。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許岩,一頭黑色的短發,一張不合年齡的娃娃臉,一雙與童星雨一樣清澈的眼眸。
這樣的一張毫不凶惡的臉,卻屬於一個讓很多人都害怕的少年。
許岩,很久之後我才了解到,這個名字承載了多少禁忌。
我從未想過,那個人以這樣的開頭走進我的生命中,留給我一段想忘也忘不了的記憶。
極快地掠過車棚裏的人,我一眼就看出了他們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因為他們穿著的是B中的校服。
B中是上海很有名的重點學校,分別有初中部和高中部。與高中部不同,初中部招生,隻要你付得起那昂貴的讚助費,就可以去上,而高中部,在講究一定經濟條件的基礎上,還很大程度地要看學生的成績。
林嘉瑞為什麽會惹上B中的人?
我心裏很是疑惑,驚愕間,許岩捏著林嘉瑞被打腫的臉,又要落下一拳。
想都沒想,我本能地衝了過去,在許岩拳頭落下前,迅速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許岩的目光有些冷,之後的每次遇見,我都這麽覺得。
他的外貌看上去很無辜,但是他的那雙眼睛可以震懾住很多人。童星雨的眼眸清澈得像水,而這個人卻像冰,他的眼裏沒有溫度。
“臭丫頭,你哪裏滾來的,找死啊!”許岩一把甩開了我,重重地踢了我一腳,狠戾地說道。
長這麽大,我不是第一次被打,但是是第一次,我沒有任何還手的餘地。
人家都說男人不會打女人,可是眼前的這個人打人從不在意這些,隻要惹了他,他就不會放過你。
被踹倒在地的我愣怔了一下,一時大腦短路,忘記了要起來。
被我突然一鬧,林嘉瑞又一次從其他人手中掙脫了開來,動作敏捷地站起身來,隨手將還坐在地上的我給拎了出來。我們兩個人就這麽相互扶持地站著,眼眸盯著外來的少年們。
“許岩,你有什麽事衝著我來,與她無關!”林嘉瑞將我護在身後,擦了把滲血的嘴角,朝那個叫許岩的冷漠少年說道。
許岩冷笑道:“都什麽時候了,還想英雄救美!當了這麽多年護花使者,沒當膩啊?你既然這麽有正義感,幹嗎還學人家玩弄別人的感情。你家裏有錢是吧!來,簽個單子,讓你爸給你拿三十萬出來,當你傷害她感情的賠償費!”
許岩說完,從衣兜裏拿出了一張紙,從同行的手下手裏接了支筆,朝林嘉瑞丟了過來。
林嘉瑞漠然。
我驚愕道:“什麽賠償費?你這話什麽意思?”
我一頭霧水,一點兒都不明白許岩話中的意思。
沉默的林嘉瑞突然將腳下的紙筆往外踢了開來,倔強地怒吼:“什麽感情傷害!為什麽要我付錢?她本來就是為了錢而已!”
林嘉瑞剛吼完,人又一次地被人壓在了地上,許岩一腳又一腳地踢在林嘉瑞的身上,眼神仿佛要殺人。
“我警告過你了,不管她是為了什麽,你打了她,她出事就該你負責!怎麽?嫌三十萬少?那讓你爸再多加點!我跟你說,這幾天不拿錢出來,你以後出門小心一點!”
“勒索是違法的,你們現在打人也是不對的,不管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暴力是永遠解決不了問題的。我……”
沒弄清楚狀況的我還沒來得及喊完,已被許岩一把拽到了他的跟前。冰涼的手指掐著我的喉嚨,少年目光冷冽地看著我,滿臉的戾氣。
“我什麽我?說啊?繼續說?想跟我談大道理嗎?說,繼續說!這小子給了你什麽好處,你要護他?你知不知道惹怒我的下場?嗬,別告訴我,你就是他那個護了幾年的女的?”許岩突然冷笑了一下,轉頭看向地上的林嘉瑞,繼續道,“林嘉瑞,你說我要動你的心上人,你會怎樣?還會嘴硬地不給錢嗎?”
“別動她,她不是那個人!你別亂動她!”林嘉瑞極力地喊道。
我不傻,我聽得懂許岩話裏的意思,我也能感受到那少年狠辣的行事作風。
喉嚨越勒越緊,我快要窒息了。
我從來沒想過要加入一場紛爭,當我的腳踢向許岩時,我就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該死的,臭丫頭!”一陣痛楚,許岩漲紅著臉將我丟了出去,怒吼道。
有幾個男生要衝過來,我尖叫地喊出了聲。
“我喊了人!”我說,目光直直地盯著發怒的許岩,毫不怯懦。
其實我根本沒有喊人,我隻不過是在拖延時間,希望有人趕過來幫我們一把。
許岩他們一看就像是流氓學生,我不知道我們僵持下去,他會對我跟林嘉瑞做些什麽。
我的運氣看來不錯。
見我遲遲未歸,班上的其他幾個班幹部怕我出事,通知了老師,當生氣的許岩再度要衝向我時,學校的教導主任帶著一批學生浩浩****地朝學校車棚衝了過來。
“死丫頭,你有種!等著瞧!”許岩麵色難看地指了指我,惱羞成怒地威脅我道,然後朝其他人打了個手勢,便丟下我跟林嘉瑞,從車棚後麵的圍牆翻了過去,逃了。
我鬆了口氣,呆站在車棚裏,久久地未回過神來。
手指顫顫巍巍地摸了把濕漉的額頭,指尖冰涼一片,竟然全是冷汗。
我的心,莫名開始感到不安起來。
回頭,我的目光正好撞進一雙清澈擔憂的黑眸裏。
柒軒站在人群的後麵,身材修長的他,並未被人群遮擋住。
我竟然能穿過那麽多人,一眼望到站在最後麵還在努力喘氣的他。
少年白淨的臉上帶著些許薄汗,臉上焦急的表情還未全部消散。他沒有開口說話,但那一刻,我的心突然明白了他出現在這的原因。
我的心裏陡然掠過一絲溫暖,雖然來得有些晚,但他畢竟來了。
這一次,他沒有丟下我不管。
雖然這樣的發現對我們倆此刻的關係不會有多少改變,他還是安小朵的男朋友,我還是與他無關的過客,可我的心還是不經意地覺得溫暖。
畢竟,我也曾喜歡這少年很多年。
畢竟,曾經我無數次想象著,有一天,總是丟下我的柒軒會突然反常一次,不再丟下我。
05
沒有停留,沒來得及跟柒軒有任何的交流,我和林嘉瑞就被教導主任叫了過去,交代整件事的始末。
“林嘉瑞,你真的不說是吧?以後出了什麽事,別怪學校沒有好好負責,是你自己不需要學校負責的!”
問不出事情始末的教導主任,氣急敗壞地朝林嘉瑞吼道。
從頭到尾,帶著傷的林嘉瑞一直未開過口。
我想說些什麽,卻又不知道說什麽。
整件事的經過我並不清楚。
學校知道我隻是做為班長出來勸架的,所以並沒有逼問我。
我的腦子一直是混沌的,眼前總是縈繞著許岩臨走時,那充滿恨意的表情。
第一次,我感覺到有些恐懼。我竟然真的有些怕許岩回來報複。
即使心裏恐懼,我也無法跟誰說,沒人想過去問我,我也沒想過自己說出來,於是恐懼的隻有我一個人。
從教導主任辦公室出來,我喊住了走在前麵的林嘉瑞。
林嘉瑞轉過身來,青腫的臉看上去挺可怕的,隻是那雙眼眸依舊黑亮如星。
“你想問什麽就問吧!”
見我猶豫,林嘉瑞率先開口道。
“許岩說的她,是童星雨吧?你為什麽打她?她受傷了嗎?很嚴重嗎?那個許岩又為什麽要幫童星雨出頭,來找你麻煩?”
我將自己的困惑一連串地全部說出,然後表情誠摯地望著又一度沉默的林嘉瑞。
我真的希望,他能毫不隱瞞地將所有事情告訴我。
積雪初化,林嘉瑞將我帶到了籃球場,然後很難得認真地回答了我的全部問題。
“童星雨問我要錢,我不給的話,她就威脅我說要跟我家裏說我們早戀的事情。我爸那人,雖然疼我,但要是知道我早戀,肯定會跟我沒完的!她開口就要兩萬塊,在我爸眼裏,這錢隻是九牛一毛,但如果我突然開口要這麽多錢,他一定會詢問原因,如果知道我是被童星雨要挾的話,他一定不會拿錢出來。
“你們大家說得沒錯,我就是死性子,心裏還想著安小朵。安小朵一跟柒軒在一起,我心裏就難受得不行,然後就遇到了童星雨。我跟童星雨早就認識了,隻是不怎麽接觸。我發現童星雨很像安小朵,她不世俗起來,要比安小朵還美麗,最重要的是,她隻要我給錢,願意做很多其他女孩不願意做的事。我從來沒見過一個女孩子這麽貪錢。我出錢讓童星雨做我的假女朋友,表麵看上去,我像是在談戀愛,其實隻不過是花錢買安小朵的影子罷了。”
林嘉瑞抓了抓頭發,歎了口氣,繼續說:“但我從來沒想過要這麽跟她在一起很久,我一直在等安小朵的影子徹底從我的心裏消失。可我發現不行,你說,我都想了小朵那麽多年了,要那麽容易忘就奇怪了。我以前在市區上學念的就是B中,我跟許岩以前是校友,因為在同一屆,又都愛玩,所以當年我們玩得很好。後來班上一個女同學被學校的男生欺負,正好被我遇到,我一時衝動,打了那男的,下手重了點,把他打傷了。結果沒料到他的家長跑到學校鬧,不依不饒的,學校無奈,鑒於我們雙方都有錯,就索性將我和被打的男生都開除了。我跟許岩本來是很好的朋友,但自從我轉學來這兒,兩個人的關係就斷了。”
“許岩覺得我是為了安小朵才轉來這兒的,他罵我見色忘義。其實我是不想再上市重點學校,很多人表麵光鮮內心其實很醜陋,這種現象在市區更明顯。而這裏有你們,所以我回來了。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許岩跟童星雨其實是兄妹。兩個人是一個爹媽生的,隻是後來他們爸爸得肺癌死了,家裏欠了錢,他們的媽媽沒辦法,就把三歲的許岩送給了一戶沒有孩子的有錢人。我也不知道許岩是怎麽知道自己還有個妹妹的,反正我感覺他應該很久之前就知道了,但是童星雨好像不知道自己還有個有錢的哥哥,不然她也不會這麽拚命地要錢。許岩這個人其實不壞,就是做事狠了點,他認定的事,一般沒人敢更改,就算是錯的,也會做完。”
“童星雨要挾我給她錢,我直言拿不出,童星雨急了,她好像很需要錢,拉著我手不放,我有些火,將她推開,她一個沒站穩,從樓梯上摔下去了,住進了醫院。許岩不知道從哪兒得知了這件事,就來找我的麻煩。後來就發生了剛才的事,然後你來了,之後就不用我說了。”
林嘉瑞說完,從褲袋裏掏了根煙出來,點著後重重地吸了口。
我站在一旁沒說話,我覺得林嘉瑞似乎並不像所有人覺得的那樣沒心沒肺。最起碼,他對安小朵的那份感情,厚重得讓我不得不動容。
安小朵是幸福的,能遇到這麽一個人如此對她。
我問林嘉瑞,後來童星雨怎麽樣了?
林嘉瑞說她在醫院,沒人照顧,許岩偷偷地請了個保姆假借林嘉瑞的名義在照顧她。許岩好像並不希望童星雨知道她還有個哥哥。
我詞窮了,對於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我問林嘉瑞,會不會按照許岩的意思拿三十萬出來。
林嘉瑞笑得被煙嗆了,紅著眼說我怎麽變笨了,他兩萬都拿不出來,何況三十萬。
他爸是不會幫他的。
我愣了愣,抿了抿嘴,再度開口問,如果不給錢,許岩會怎麽做。
林嘉瑞擺擺手,說:“誰知道呢!”
他已經很久沒跟許岩接觸了,不知道他的性格變成什麽樣了。
林嘉瑞讓我小心一點,許岩就算不會有太絕對的報複,但是也不會就此罷休的。
我心裏更加不安了。
我沒有問林嘉瑞我會不會出事,因為我知道問了也沒用,林嘉瑞都自身難保了。
我料想不到,當那天真正來臨時,我會是怎樣的一種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