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01
“老柒他孫子看上去挺好的，挺討人喜歡的，不知道長大後什麽樣。”
吃晚飯的時候，媽媽突然聊起了傍晚看到柒軒的事，我手中的筷子不自覺地停頓了下來。
“能好成什麽樣啊！孩子都像爹媽，知道嗎？老柒他兒子跟他媳婦離婚了。說是老柒兒子有錢後在外麵鬼混，一開始兩個人表麵上還是夫妻，各過各的，但後來為了錢的事，越吵越凶，最後還是離了，還把兒子送到鄉下來了。老柒兒子跟他媳婦都不是好人，兩個作風都有問題，這孩子能好到哪兒去？最好長大別像他爸媽才好。”
我爸抿了口黃酒，臉頰通紅地用筷子敲著桌板說道。
一直在學校寄宿，我對棚戶區的八卦瑣事已經很少聽聞，一般都是每周回家，飯桌上聽爸爸媽媽聊起的。
從再遇到柒軒到現在，我其實對柒軒突然回這裏的原因並不是很清楚。學校裏有人說柒軒是因為他爺爺才回來的，柒軒傍晚對媽媽也是這麽說的，但是聽爸爸這麽一說，柒軒回來好像另有隱情。
我真的不知道，柒軒他爸媽離婚了。
回來這幾天，我們也碰麵好幾次，也沒聽他提起過。
我一直以為，柒軒在城裏的日子一定過得很開心，是很多孩子渴望又不可得的，但事實上，他可能沒那麽幸福。
我想起肖晶晶爸媽離婚時，她的反應。我還記得肖晶晶被她媽甩下後，一直鬱鬱寡歡、悶悶不樂地把自己關在屋裏，不上學也不出來玩，原本很胖的人一下子瘦了許多。我後來見到她是因為她在自己臥室裏一時想不開吞了老鼠藥，正好被喊她吃飯的奶奶及時發現，喊人撞開了門，送進了醫院。那時我正好在醫院裏陪媽媽複查心髒，清晰地記得肖晶晶被放在擔架上，送到急救室洗胃的情形。當時我站在樓道裏，醫生們推著車極快地從我身邊穿過，我看不清肖晶晶戴著氧氣罩的臉，隻看到她垂下來的手，瘦得完全不像樣子。
爸媽離婚，受傷的永遠是孩子。
柒軒從小就是爺爺奶奶帶大的。直到十歲那年，他爸爸媽媽回來，他才真正開始與父母接觸。我還記得，那個夏夜蹲在後麵那條巷尾的河邊獨自哭泣的柒軒是多麽可憐。
柒軒不是討厭他爸媽回來才哭，而是因為這麽多年，父母回來後他也沒有得到所渴望的父母的關懷。這份愛，維持沒多久，就破滅了。
他離開這裏六年，具體按日子算，也許還不到六年。這六年裏，他有過溫暖的家，有過相親相愛的父母，也經曆過他們無休止的爭吵與背叛，到最後親眼目睹他們的分離。
我的心突然有些難過，我不知道，那段時間，柒軒的心情到底是怎樣的，但我知道，他應該很難過。
好好的一個家，突然沒了溫暖，到最後散掉，對於孩子，是多大的打擊！誰都不會感到快樂吧！
“你怎麽不吃了？吃飽了？”
失神間，突然有人用筷子敲了下我的手，我抬起頭，看到媽媽在瞪我。
肚子七分飽，碗裏還有個沒吃掉的肉餡蛋餃，但我真的沒了食欲，腦子裏全是柒軒爸媽離婚的消息還有胡思亂想，我沒心情吃飯了。
“媽，我吃不下了，能不吃了嗎？”
媽媽最討厭剩飯，她覺得這樣是浪費。
孩子要從小教起，壞習慣都是小時候養成的，所以她從不允許我剩飯。雖然話是這麽說，但我還是偶爾也會剩幾次，媽媽除了當時說我幾句，也不會真的計較。
“吃不下一開始就少盛點，自己倒垃圾桶裏去。”
媽媽有些生氣，板著臉朝我說道。
我吐了吐舌頭，幹笑著望了望媽媽，然後起身去外麵弄堂的垃圾桶那倒我的飯。
“媽，我出去玩會兒再回來睡覺。”倒完飯回來，我開口朝還陰沉著臉的媽媽說道。
媽媽不耐煩地白了我一眼，目光落在了我的腳上：“腳都扭了還亂跑什麽？天都黑了，還去哪兒玩，還不早點睡。一周才回來一次，多在家待會兒，然後早點睡覺！”
我被罵得咧了咧嘴，表情悻悻地道：“腳上貼膏藥了，現在好像沒那麽疼了，走慢點沒什麽事的，我玩一會兒就回來。這麽早睡覺哪睡得著呀！”
我拉著媽媽的手臂再度央求，我媽根本不吃我這套，理都不理我。
一旁喝酒的爸爸正有些無聊，放下酒碗好奇地問我：“小眼睛，你們學校的火到底是怎麽燒起來的？我今天下班回來經過時看到了，宿舍樓燒了很大一片呢！你這孩子，出了事怎麽不早點告訴我們，要是你在火災中有個什麽好歹，讓我和你媽怎麽辦？”
“又沒什麽大事，告訴您和媽媽，不是讓您們平白操心嗎？”我撇撇嘴，故作無所謂。
爸爸眉頭一擰，說道：“沒什麽大事？你這腳不就傷到了？是因為火災才扭傷的吧？這算你們學校失誤嗎？應該要學校賠償吧！”
“小眼睛”是他們二老叫慣了的稱呼，我雖然不喜歡這個稱呼，但從不在他們麵前提起，任由他們隨意叫下去。
我爸爸本性淳樸，但天**貪小便宜，我平時最看不慣他這一點，聽爸爸這麽一問，我的臉當即也板了起來。
我板起臉就跟我媽媽一個樣，爸爸一看就頭皮發麻，低著頭識相地喝酒不說話了。
“爸，您能別說這種話嗎？人沒出大事就已經萬幸了，您還想要賠償。火就是從我們宿舍燒起的，學校沒讓我們賠已經不錯了，您還說風涼話！”
“你們宿舍到底做了什麽呀？好好的為什麽著火啊？”爸爸又忍不住了，好奇地繼續追問道。
我沉默了，宿舍火災的事，一時半會兒說不明白。
實在是太多太多的原因，我不知道從何說起，所以我選擇不說。
“我那時都睡覺了，不知道火怎麽燒起來的。不說了，我去肖晶晶家一趟，她這周的作業昨天沒帶回家。”
看到了放在桌上的書包，我才想起，幫肖晶晶帶了作業回家。
真不知道該說肖晶晶是倒黴還是幸運，她雖然被熱水瓶炸到，但避免了一場火災帶來的驚恐，可以說是因禍得福吧！
我終於被允許出門了，抱著肖晶晶的作業，我不由得苦笑。
我們宿舍的作業本，估計就剩肖晶晶的沒被燒掉了。
學校說會趁雙休日幫我們安排新的宿舍，不知道會不會也重新發給我們習題冊和作業本，如果不是，隻能去書店買了。
我是去了肖晶晶家，但我沒有告訴媽媽他們，我出來的本意，其實是想去找柒軒。
知道了柒軒家的事，我沒辦法無動於衷。雖然之前一再強調，自己跟柒軒他們已經不再是朋友，可是畢竟，我不是個心冷的人。
要當作什麽都不知道，太難為我了。
02
“喂！簡樂檸，你太惡心了，你就不能當我的作業也被燒了，還特意帶回來讓我寫！”
肖晶晶躺在自家雕花涼**，露著腳，朝站在床邊的我拍著手中的練習冊吼道，臉上的肉一抖一抖的。
“你以為本子被燒了就完事了？等新作業本來了，我們還得把前麵做過的全部補回來，你要也想這樣的話，那我跟老師說，你的作業本也放在宿舍一起被燒了！”
“真的？那你幫我說吧！反正前麵才做了一點點，問其他人抄下就好了。你也知道我這腦子，做題目就跟讓我去死差不多，腦細胞全想死了還是不會做。”肖晶晶大睜著眼睛，表情真摯地自動遞上了自己的練習冊，恬不知恥地說道。
我無語地向笑得無賴的肖晶晶翻了個白眼，她一點都不生氣，更索性將作業本合上，丟在一旁不做了。
“晶晶，你不想好好學習，考高中嗎？離開這個破落的棚戶區，去這個城市的繁華地方，或是去其他地方？”我問肖晶晶。
肖晶晶停下了抓瓜子的手，驚愕地抬頭看著我：“簡樂檸，你想離開嗎？為什麽？是因為這裏的人嗎？哎，其實你也不用這麽介意的，無論在哪，人都是這樣，閑著沒事就愛嚼舌根，他們說你是撿來的，都說了十多年了，那又怎樣？我還不是被他們說有媽生沒媽養。你不管是撿回來的還是你爸媽親生的，不都一樣嗎？你看你爸媽比當年疼你哥還疼你。經常有人問他們，你們是不是有個好閨女，聰明得很？就算鄰居會說你是江北人，但是很多人都覺得你很厲害，覺得你媽有你是福氣。你真想離開這兒，離開你爸媽嗎？”
“如果有一天，我真能離開的話，我會帶著我爸媽一起走。晶晶，其實我不是介意那些事，就像你說的，我都被說了這麽多年了，什麽難聽的話沒聽過，早就不放在心上了。我就是想找機會去看看外麵的世界。這個棚戶區太小，走出去的人太少，所以才會那麽愚昧。外麵的都市一片繁華，高樓林立，世界真的很大。晶晶，你說我要是考上全市最好的學校，是不是代表我走出去了一點兒？”我望著肖晶晶**被風吹動的蚊帳緩緩地說道。
“你就甭愁了，放心吧！就你那腦袋瓜肯定能走出這個小地方的。到時候你發達了，可別忘了我啊！好歹我們也算從小玩到大，有誰比我更懂你啊！我連你大腿上有顆痣都知道。”肖晶晶樂嗬嗬地說道。
被她一開玩笑，我原本的沉重的心情被擾亂了許多，驚愕地抬起頭，問肖晶晶：“你怎麽知道我大腿上有痣？”
“小時候打架的時候，你不是有次被人撕破了裙子嗎？我那時看到的！”
肖晶晶毫不遮掩地回道。我的臉瞬間紅了。
過去，其實有痛苦也有歡笑吧！
最起碼我覺得，過去的我一定比現在開心。
現在的我，做事有太多顧忌，有時候人活得簡單一點也未嚐不好。
我跟肖晶晶瞎聊了一陣子，便告辭離開了，我還得去柒軒爺爺家。
從肖晶晶家出來，走過幾戶人家，拐個彎就到了老柒家。還沒到老柒家門口，我突然停住了腳步，因為我發現自己竟然找不到任何自然的理由去見柒軒。
自從老柒一家都搬出去後，我就沒來過這裏，再次過來，我不知道該怎麽開口約柒軒出來，更不知道跟柒軒見麵後，自己又該說些什麽。
直接跟他提他家裏的事，會不會很突兀？
問他這幾年過得好不好，又會不會太假？
我突然發現，自己還是太過衝動了。
站在月光下的我自嘲地笑了笑，準備離開的時候，聽到老柒家的門口有人在談話。
“柒軒，你臉上被林嘉瑞打的傷還疼嗎？這是我媽弄的藥酒，她讓我給你擦一擦，效果很好的。”
“還好，沒那麽疼，又不是第一次跟人打架了。幫我謝謝阿姨，藥酒我會好好擦的。”
“嗯，那就好。我家彩電壞了，我能進你家看會兒電視嗎？這麽早睡睡不著啊！”
“進來吧！我去弄點水果，你可以邊看邊吃。”
望著不遠處柒軒的家門口，一前一後進去的身影，我揉了揉剪短的碎發，苦笑了一下，轉過身去，走進了夜色中，再也沒回過頭。
有點像小時候，我與柒軒冷戰的時候，安小朵跟柒軒兩個人在看電視，而我一個人偷偷離開。
終究，我們是不同類的人。
說什麽重新開始，有些不現實，連過去都忘不了，又怎麽重新開始。
我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無法與柒軒他們重新開始，因為看到那樣的場景，我還會難過，還會想起幼時的自己融不進他們的世界。
03
自習課上。
“林嘉瑞，你能不能別抽了，很嗆人知道嗎？”
身後又一次飄來一團濃厚的白色煙霧，我皺了皺眉頭，再也忍不住了，轉過頭去，向坐後排的林嘉瑞吼了句。
林嘉瑞抬眼微微地掃了我一眼，然後又漠然地低下頭，繼續吐著嘴裏的煙霧，眼裏的光芒很暗淡。
“要抽出去抽！別裝頹廢還順帶熏人。”
“砰”的一聲，沒等我說完，林嘉瑞整個人已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踢了一把凳子，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下，大步朝教室門口走了過去，然後用力地甩上了門。
教室裏響起了同學們小聲議論的聲音，我抿著嘴勾畫著試卷上的題目，最終按捺不住內心的煩躁，追了出去。
“林嘉瑞，你到底想怎樣？不要你的是安小朵，你害我們班幹嗎？裝什麽頹廢，你給我別抽了！”
追上了林嘉瑞，我幾步衝了上去，搶過他又點燃的香煙，重重地甩在了地上，用腳踩滅。
“簡樂檸，你能不能不要那麽煩人！你找打吧！”林嘉瑞瞪著我怒吼道，又要拿煙。
這次我索性將他的整盒煙都搶了過來，二話不說地就扔向了近身的垃圾桶，隨後麵無表情地看著攥緊拳頭的少年。
“要打就快點。”
林嘉瑞氣急，拳頭停在半空中，最終慢慢地放了下來。
“我的事不用你管。”林嘉瑞道，語氣中帶著些疲憊。
不用我管，那他能不能不要這麽故作頹廢下去？
我毫不給麵子地冷笑道：“你以為我想管？誰叫你偏要在自己班上鬧。你以為你大庭廣眾下吸煙就很牛啊！你以為這樣做消極男青年，安小朵她就喜歡你了？她最討厭的就是行為舉止不端正的男生，你這樣隻會讓她更討厭你。”
“誰說我是為了安小朵才這樣的！你以為你是神啊！什麽都知道！”
“還有力氣吼我！你為她打架的事，全校都傳遍了。你隨便拉個人問問，有哪個人不覺得你是因為被安小朵拒絕才這樣的？”
被林嘉瑞突然一吼，我更加生氣了，同樣吼了回去，林嘉瑞被說得頓時沒了話，隻是煩躁地揪著自己的頭發。
“是不是連你也覺得，我比不上柒軒，我沒他厲害？”自我糾結了一會兒，林嘉瑞驀地停下手，抱著頭問我。
我瞟了他一眼，道：“我從來沒覺得你厲害過。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你從轉學到現在，除了做安小朵的跟屁蟲、馬屁精、護花使者，根本沒做過其他有意義的事。別說我了，估計其他人一看你，便會自然地聯想到安小朵。我覺得你真可悲，你的整個世界都圍著別人轉。不過，你也用不著這麽灰心，安小朵不喜歡你，還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你，女生宿舍晚上的臥談會，談論的男生每次都有你。雖然我也不理解，那些女孩子到底看上你哪一點了，但是也說明你有閃光點的。想開點吧！何必為了一棵樹放棄整片森林。”
“我就問你，你覺得我跟柒軒誰厲害，你說這麽多亂七八糟的話幹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也喜歡柒軒！你以為就我的事被人傳？你跟那小子在校門口擁抱的事，我看在學校也傳得差不多了吧！你也喜歡他吧！哼，你們女生都喜歡那樣的。”
林嘉瑞嘲諷道，眼裏掠過幾絲鄙夷。
林嘉瑞的話像聲巨雷在我的耳邊響起，我的心猛地咯噔了下，我真的不知道，上次被柒軒突然抱住的事竟然會被人看到，還會在學校裏被大肆宣傳。
雖然那些人當麵看到我都不會說，但背地裏他們都說些什麽，我大體都能猜得到。
“你就承認了吧！我沒說錯的話，你從小就喜歡那小子吧？不然你誰都不黏，就喜歡黏他？要不是後來出了那些事，他不願意理你，你會不跟他玩？之前還說我不敢表白，那你呢？你喜歡怎麽不去說啊！怎麽，你也怕被拒絕啊！我看你還不如我！”
“說夠了沒有！現在有問題的是你，惹事的也是你，你說我幹嗎？我喜歡誰關你屁事！喜歡又怎樣，不喜歡又怎樣？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腦子除了喜歡與不喜歡，就沒其他事了！跟你說不通，你愛怎樣就怎樣！你想抽煙就繼續抽，你覺得那樣很帥、很有男人味、很酷，會讓安小朵喜歡你，那你就繼續。如果你是覺得心裏悶想發泄，發泄的方法多了去了，沒必要玩這些頹廢。”
我氣憤地說完，不再理會呆愣在一旁的林嘉瑞，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受夠了這樣多管閑事的自己，林嘉瑞的事關我什麽事？他自己都不在乎，我又何必在意。如果隻是為了不讓他打擾班上的同學，我大可直接上報給老師，犯不著像現在這樣自討沒趣。
隻是因為心裏還是不自覺地把他當成了朋友，才會說那些沒用的廢話。
每一次都說，不再相信他們，不再動搖，可每一次還是忍不住地被他們的問題所困擾。
無論是林嘉瑞，安小朵，還是柒軒，我不得不承認，自己做不到想要的那種幹脆。
林嘉瑞說我喜歡柒軒，我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像他所說的那樣，但我可以確定的是，就算有，也隻是小時候，現在的我，隻想逃離。
我要好好學習，考上重點高中。我沒有那麽多精力放在其他事上。我要離開棚戶區，離開這狹小的空間，去更大的世界。
離開這裏，才不會整日被鄰居們無知而又愚昧的言論所困擾，才能有平靜的生活；才不會像小時候，常常聽到別人拿我的身世說笑；也不會發生小嬸子因為拆遷多分點錢，就逼走媽媽的事；更不會有人像安小朵她家人，還有其他不明真相的棚戶區居民一樣，因為安小朵失足摔下樓的事，一直把我甚至我的家人當作是罪人。六年來，見到麵，從不給我好臉色看。
無論是當初的小眼睛，還是現在的簡樂檸，我們都想離開世俗，卻怎麽也逃不開。因為問題的根源，不是你身處的是落後的棚戶區還是繁華的大都市，而是，有人的地方就有世俗。
04
“王瑩瑩，一會兒你把獎狀拿回去掛到教室後麵的牆上，我還要去班主任辦公室一趟。”
開完優秀班幹部會議後，我將會上校長發的國慶節表演的獎狀遞給了與我同來的團支書王瑩瑩。
身後傳來一聲輕蔑的冷笑，我下意識地轉過頭去，便看到了剛才一起開會的吉莉。
“真是難以置信，你們班唱得那麽差還能得到獎！看來以後有什麽活動，根本不用看表演了，隻要看是不是簡樂檸班上的表演就好了。反正學校的老師都偏愛你。”吉莉嘲諷道。
我毫不在意地微笑道：“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是酸的，要是我們班真唱得不好，評委老師對我們偏心的話，怎麽我就隻聽到你一個人感到不滿了，其他班的人怎麽沒出來抱怨幾句？吉莉，你為什麽不想想，就算偏心，老師為什麽要偏心我，而不偏心你呢？得饒人處且饒人，上次火災的事，教訓夠大了吧！你何必還要處處針對我們，繼續惡化三、四班之間的矛盾呢？難道你做為班長，該做的不應該是幫忙解決矛盾，而不是再將矛盾激化嗎？”
吉莉被我說得滿臉通紅，一時找不到話來反駁。
我不想再跟她計較下去，隻是朝王瑩瑩揮了揮手，準備繞道去班主任辦公室。
“簡樂檸，就你高尚了，你那麽高尚幹嗎還跟自己的朋友搶男朋友？誰不知道你不要臉地在校門口跟我們班的柒軒抱在一起，柒軒是安小朵的男朋友，你怎麽還好意思抱？真厚臉皮！”
惱羞成怒的吉莉突然衝到了樓梯口，張開雙臂，堵住了我的去路，語氣刻薄地說道。
我看著她，目光微冷。
我開始聽到有人在談論那次我們在校門擁抱的事，各種版本都有。
有人說我跟柒軒在交往；有人說柒軒本來在跟安小朵交往，因為有人看到過他們一起吃飯，而且柒軒還為安小朵跟林嘉瑞打了架，我是後來插進去的，搶走了柒軒；也有人挖出了我們小學裏的事，說我本來跟柒軒處得很好，後來安小朵插了進去，兩個人的關係就惡化了；還有人說，一直是我在自作多情，柒軒喜歡的一直是安小朵，我氣不過，還曾將安小朵推下樓……
各種謠言，我從未放在心上過。
柒軒跟安小朵，都沒有一個站出來跟大家解釋些什麽，我又何必要表現得很在意。
清者自清，真相到底是怎樣，隻有當局者知道，旁觀者永遠不會清楚。
“你錯了，我跟安小朵隻是認識，算不上朋友。那個擁抱隻是老熟人見麵的一個友好的表示，並沒有其他含義，是你們多想了，我對你們班的柒軒，沒你們想的那麽有興趣。”
我並不想解釋，但我真的討厭吉莉想要用這種事來打擊我的意圖。
吉莉的臉色有些難看，找不到更好的語言再繼續緊逼，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我上樓梯，消失在她的視野中。
十月的秋風又吹亂了誰的裙擺，我盡量壓製住內心起伏不定的情緒，裝作平靜地走著我的路。
一心想掩飾心中躁動的我，絲毫沒有注意到，樓梯的拐角處，那個靜默在一旁的少年。
誰在執著逝去的依戀，誰又將其遺忘在流年，我們的感情，終究還是成了青春成長曆程中，一段雲淡風輕的回憶。
05
“簡樂檸，學校裏傳你跟柒軒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你知道學校不鼓勵學生早戀，你也知道老師們對你的期望有多大，柒軒同學本身也算優秀，成績也算拔尖，但是老師覺得，你們現在還太小，談戀愛這種事還是再等幾年再說吧！”
“老師，你多慮了，我一心隻想好好學習，老師們對我的心，我很感激，我會好好努力，不會再辜負你們的期望。”
“嗯，你心裏明白就好。老師相信你，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不會讓我們失望的。這是李全偉老師在市裏A中實驗班拿到的試卷，他印了幾份發給學校有這個潛力考上A中的學生，這是我給你拿的，你回去好好做做。A中跟B中的提前招生考試要比畢業聯考早兩個月，要想考上，早點做準備是錯不了的。”
坐在宿舍的新**，摸著班主任給的試卷，我的心情並沒有想象中的高興。
這是A中的內部試卷，其他學校一般很難拿到，因為它上麵的題目很多跟提前招生試卷的題型一樣，真正提前招生考試時，隻是難度比這些再大些，差不多屬於奧數競賽級別。
隻要熟悉了這些題目，考試的把握就又多了幾分。
離升學考試還有半年多，但是考上一個市重點真的不容易，每個人都得很早就開始準備，我也是。
腦子裏全是老師們滿是期望的表情與話語，我第一次覺得，這樣的寵愛讓我有點喘不過氣來。
將試卷夾進了書裏，我想出去透透氣，卻聽見有人喊我。
沒想過安小朵會突然找我，站在宿舍走道的拐角處，我沉默地看著同樣沉默的安小朵，心裏帶著些迷惑。
我現在很少與安小朵接觸，安小朵不找我，我也不會去找她。我實在不清楚，安小朵為什麽會突然來找我。
“小眼……”
她想喊小眼睛的，但是目光觸及到我微涼的眼神，安小朵最終把話咽了回去，喊了句：“簡樂檸。”
“我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跟我講話，不知道我來找你，你會不會不高興，不過我聽很多人說你跟柒軒在校門口的事，我……”
“我跟他沒關係，不是人家傳的那樣，你不用糾結。除了這件事，你還想說什麽？”
我不喜歡拐彎抹角，既然安小朵提到了柒軒，我大體也猜得出安小朵找我的原因，便直接打斷了安小朵的話。
安小朵驚愕地看著我，聽到我的回答，微微鬆了口氣，繼續道：“你知道，我喜歡柒軒，柒軒對我應該也不討厭吧！聽別人說你們在大門口擁抱，我以為你們倆在一起了，畢竟柒軒小時候對你蠻好的，所以才來問問你。我沒其他的意思，我想，要是你沒跟柒軒在一起，我就去向他表白。”
我發現安小朵其實很會說話。
安小朵既然聽到人家傳我跟柒軒的事，當然也知道大家怎麽傳的。就我所知，大多數都是褒揚她安小朵而貶低我簡樂檸的。
但凡有點心思的，看到我跟柒軒幾乎不接觸，就能知道那些都是謠言了。安小朵一向是我們幾個孩子中最有心思的，又怎麽可能不知道。
我心中暗暗冷笑，想來安小朵找我並不是求證謠言的真假，而是要告訴我這麽幾點信息——
她喜歡柒軒，而柒軒又不討厭她，可能也喜歡她。但柒軒對我簡樂檸隻是小時候有點好感，沒有討厭與喜歡。最重要的是，她想追求柒軒了，變相告訴我，識趣點別再跟柒軒糾纏不清了。
“你要追他是你的事，沒必要跟我說的。放心吧，我不會妨礙你的。”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是不是我說錯話了，所以你又生氣了？”安小朵敏感地拉住我的手臂問道。
我無語地抬頭望天，發現跟安小朵疏遠久了，我們連最起碼的交流都不順暢了。
“我沒有生氣，你想多了。”
我從安小朵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臂說道，安小朵的眼裏掠過一絲憂傷。
“我真的不知道我們之間為什麽會搞成這樣，但是簡樂檸，我真的很想跟你繼續做朋友的。像小時候那樣，不可以嗎？”
我不明白安小朵為什麽突然又提起和好的事來，現在問題不是我們和不和好，而是我們根本沒有爭吵過，隻是大家都不是曾經不懂事的孩子了，隔閡既然已經存在，不能當作看不到。
我跟安小朵的隔閡不僅是三、四班，還有其他，包括我們的父母。
“安小朵，我真的沒有生氣，但我們真的沒法回到小時候了。你能讓你爸媽每次見到我爸媽不惡語相向，說我害你受傷嗎？你能讓棚戶區所有人都不再認為是我爸媽沒管教好我，我才害得你受傷嗎？你能體會一個小孩子，從十歲到十六歲，常常看到母親因為自己被罵得偷偷落淚的那種心情嗎？這六年，我一直活在自責中，不是像鄰居所說的，我因為傷害到你的事自責，而是我在自責，讓我無辜的父母活在無盡的苛責聲中。這些你都不能阻止吧？所以，我們之間再也做不成朋友。”
沒有任何憤怒，激動，我平心靜氣地跟安小朵說道。
安小朵看著我，表情很是抱歉，不死心地走上前去，又一次抓住我的手，挽留道：“我不知道我爸媽是怎麽對你爸媽的，你知道我性格比較悶，那些事，我一向很少管的。不過我會回去告訴我媽，讓他們別再指責你家人跟你了。我受傷是我自己的錯，不怪你。”
“沒用了，現在去說已經沒用了。六年的時間可以把沒有的事說成是真的，就算你爸媽向我爸媽道歉，其他人也不一定相信我跟你的腳傷毫無關係。就算相信了，那又怎樣，這六年，我們流過的眼淚，是永遠無法彌補的。你知道嗎？我一直覺得有句話說得很對，要相信的話，早就相信，何必要等到六年後才會相信。其實你的腳傷，也並不能說完全與我無關，要不是當時我不理你，我想你也不會摔下來，這些傷痛就當是對我的懲罰吧！一切都過去了，像這樣各過各的不好嗎？我說過不會妨礙你跟柒軒，就一定不會，所以你可以放心了。”
我說完，目光落在了安小朵放在我手臂上的手。
沒等我開口，安小朵表情失望地將手抽了回去。
“簡樂檸，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真的很想跟你繼續做朋友。”安小朵繼續矯情地看著我說道。
我不再是六年前那個什麽都不懂的小眼睛，還相信她對友誼的忠貞。
她無外乎就是想從我這得到一個保證，保證我不會介入她跟柒軒之間。
我有個所有人都知道的優點，那就是說話算數。
我甚至都可以肯定安小朵就是衝著我的這個性格，才來找我的。
所以現在，她可以安心地離開了。
望著安小朵離去的背影，我不自覺地苦笑起來。
愛情是兩個人的事，安小朵應該要征求同意的是柒軒，而不是我這個毫無關係的第三方。
終究還是太年輕，所以才把愛情想得那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