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01
“軒軒,能借我支筆嗎?我的筆又壞了。”
中心小學的某個午後,三年級的我梳著長長的馬尾,手裏握著壞掉不能組裝的自動鉛筆朝同桌的男孩可憐巴巴地說道。
沒有了小時候的女生氣,十歲的柒軒已經隱約有了男孩帥氣的影子。
五官精致,膚色白皙,眼睫毛長而濃密,隻是黑亮的眸子裏閃爍著不同於其他孩子的冷漠。
那也是我們沒有爭吵的時候。
一切純真的回憶,都在我對友誼的信仰還未崩塌之前。
柒軒將頭從作業本上抬起,微微瞥向身旁從不安分的我,習慣性地皺起了眉頭。
那時他的個頭依舊瘦小,跟我差不多高。發育晚的他說起話來卻比小時候老練了很多。
“誰叫你上課沒事幹就喜歡拆筆玩,現在好了!拆壞了吧?回去你爸爸一定又要罵你了!”柒軒冷著臉朝我嗔怒道。
從小一起長大,小學又在同一個班上,柒軒雖然性子比較孤傲,但還是對我無可奈何。
他嘴上雖然說得厲害,可嫩白幹淨的手還是伸進了自己的鉛筆盒,翻找著不用的自動筆。
這不是我第一次問柒軒借筆,也不是我第一次挨柒軒的罵。
我對柒軒的怒容毫不在意,開玩笑似的伸出被鉛筆芯弄得黑乎乎的手,一把捏住柒軒白淨的小臉,然後咧嘴眯著眼笑:“軒軒你真好!”
柒軒生氣地一把打下我髒兮兮的手,不停地用手擦著自己的臉,黑亮的眼眸瞪著朝他笑得沒心沒肺的我,一副想發怒可又不知道該罵些什麽的樣子。
……
幼時,我好像總有辦法讓他無法招架。
明明知道他愛幹淨,卻總喜歡跟他玩這樣的把戲,把髒乎乎的東西弄到他身上。犯了錯,又隻會笑嘻嘻地看著他,然後討好地說:“軒軒你真好!”
每次,那個清冷的少年,總是哭笑不得地用黑亮的眼眸瞪著我,然後無奈地擦那些髒東西。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愛纏著他。
好像從懂事起,我就喜歡纏著他。
整個棚戶區常在一起玩的孩子中,沒有比他長得更惹眼的。
與其他男孩子相比,柒軒長得實在是太過秀氣,所以他的朋友很少,班上的男孩子都不喜歡他,嫌他長得比女孩子還好看,還說他是娘娘腔。
而我從不在乎別人對他的看法,依舊像狗皮膏藥般黏著他……
課間時分,教室裏亂成一片,同學們三個一堆、四個一群地聚在一起互相打鬧著。
我滿足地眯著眼把玩著柒軒遞過來的自動筆。
柒軒則在一旁安靜地看書。
男孩清秀的臉上還留著沒擦掉的黑印。我偷瞄著認真的柒軒,笑得很開心。
發育早個子相對比較高的安小朵就坐在我們後麵。
林嘉瑞是安小朵的同桌。跟那時的我一樣,林嘉瑞是個很活潑好動的男孩子。臉蛋長得白白嫩嫩的,在班上的男生之中算好看的,身高也高。
可是這個明明長得很秀氣的男生,卻喜歡整天把自己搞得髒兮兮的。
正因為這樣,跟柒軒一樣愛幹淨的安小朵很不喜歡他。
最讓安小朵容忍不了的,是林嘉瑞喜歡欺負她。
林嘉瑞要麽趁她睡午覺,在她幹淨白皙的手臂上畫手表;要麽會把毛毛蟲偷偷藏進她口袋裏,把她嚇得號啕大哭;要麽趴在桌上一動不動,緊盯著她,也不說話,直到看得她沒心思做作業或者聽講,瞪他時,他就會得意地咧著嘴壞笑……
當時的我,一直覺得安小朵為人很隨和,她從來沒有討厭過誰。但我卻親耳聽到她說討厭林嘉瑞。
從小跟柒軒一起長大,安小朵接觸最多的男孩子就是柒軒。
與性格安靜的柒軒相比,安小朵討厭林嘉瑞,對我來說,很好理解。
安小朵平時很安靜,有人找她聊天,她也會說上幾句,大多數時候她都比我安靜。
然而,誰也不會料到,她有時候其實也很吵。
那天,我把玩著柒軒的自動筆,突然聽到身後一聲尖叫,驚愕地轉過頭去,看到安小朵一臉惡心的表情,拚命抖動著自己的手臂,人已經從座位上驚跳了起來,嘴裏拚命地繼續尖叫著。
“啊!拿下來!快幫我拿下來!”
安小朵的慘叫將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我這才發現,她那白嫩的手臂上正爬著一條蚯蚓,當即意識到了這又是誰的惡作劇。
原本站在安小朵身旁大笑的林嘉瑞似乎沒想到她的反應會那麽大,也被嚇得愣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伸手去抓安小朵手臂上的仿真蚯蚓。
他睜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聳了聳肩,安慰安小朵道:“這個是假的,你別那麽怕啊!我拿掉了!都沒了!看!我都丟了!”
安小朵的眼淚還在眼裏打轉。她緊咬著嘴唇不說話,隻是目光冰冷地盯著林嘉瑞。
林嘉瑞被安小朵看得有些頭皮發麻,一時杵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我走了過去,在林嘉瑞的背上突然重重地拍了一下。
林嘉瑞轉過頭來,就看到了正凶巴巴瞪著他的我。
我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又一拳捶在了他的背上,嘴裏生氣地大喊著:“林嘉瑞!你又欺負小朵!我叫你再欺負!你壞死了!”
我打了他還不解氣,見安小朵還在哭,心裏一狠,抓著林嘉瑞的胳膊張口就咬了下去……
在發生那些矛盾之前的我,一直把安小朵當作很親密的朋友,不能忍受任何人欺負她。
直到現在我才明白,過去的那些行為是多麽愚蠢幼稚。
原本安靜地坐在位子上寫作業的柒軒也跟了過來,在我教訓林嘉瑞之際,掏出自己的手帕給安小朵擦眼淚。
我竟然莫名地有些羨慕安小朵。不知道我哭的時候,柒軒會不會給我擦眼淚?
後來我知道,答案是否定的。
因為我不是安小朵,我是簡樂檸。
此時,我的耳邊響起了林嘉瑞的痛呼聲:“簡樂檸!你是屬狗的嗎?咬得我疼死了!”
林嘉瑞邊罵我邊將我使勁推倒在地。我頓時痛得眉頭緊皺了起來,捂著屁股疼得咬牙切齒。
林嘉瑞也沒好到哪兒去,手臂被我咬出了血,滿臉憤恨地瞪著我。
安小朵不再哭了。
我坐在地上,疼得一時爬不起來,下意識地朝柒軒望去,以為他會過來拉我一把。
可是,一直等到發怒的老師將我跟林嘉瑞兩個人拎到辦公室,他也沒有上前一步。
他的手一直緊緊地握著安小朵的手。
……
那時候我太傻,不懂那樣的區別意味著什麽。
等反應過來,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
02
坐在操場上的我,最終都沒有等回林嘉瑞。
我不得不承認,在安小朵麵前,我永遠是失敗者。
久久地等不到林嘉瑞帶老師過來,我的心開始有些慌。
宿舍樓的大火差不多被撲滅了,整個校園籠罩在一片黑色的煙霧中。
操場上站滿了與室友走散的同學。我以為,是夜晚太黑,人群太亂,林嘉瑞一時找不到我,所以才一直不出現。
就這麽想著,我又等了很久。直到身後有人喊我,我才回過神來,自嘲地接受了林嘉瑞已經丟下我的事實。
“班長,終於找到你了,你沒事就好了。劉慧說你傷到了腳,宿管老師讓我扶你去她那兒,那裏有救護人員。”班上的一個女生找到了我,走到我的身旁,朝我說道。
望著那女生臉上驚魂甫定的表情,我友好地朝她笑了笑,嗓子幹啞地說:“你能走近點扶我嗎?我腳動不了了。”
原來從小認識的朋友比不上才相處一年多的同學。
臉上雖然掛著淺淺的微笑,可我的心很寒,很寒。
“班長,你怎麽傷成這樣?你別亂動,我這就來扶你!”聽完我的話,那女孩的目光落在了我無法動彈的腳上,突然哽咽了起來。
雖然她不是我們宿舍的,但她就在我們隔壁宿舍。我跟劉慧被困在宿舍裏的情景她都看到了,火災一發生,她就起來幫忙救火了。
一起來救火的還有很多人。
我想,她們中的每個人都清晰地聽到劉慧絕望的哭聲,清晰地看到班上的女生拚命地撞宿舍的門,清晰地看到我帶著劉慧跳下了樓……
那場火嚇壞了所有人,逃亡是緊張的。
那個女孩告訴我,火災發生的時候,她不敢哭。因為班上有個女生說,哭了會更害怕。
所以她不敢哭,連忙跑下樓來跟同學們找我跟劉慧,一開始找不到我時也不敢哭。可是現在,聽著我微笑地跟她說“扶我一把”,她的眼淚就再也忍不住了。
她此刻不是害怕!她說是被我震撼了!
她說,其他班有的人因為嫉妒,總拿我的身世說笑,說我出生卑賤,被親生媽媽拋棄。但我們四班的人從來不會說,隻有他們知道我的好。
她說:“你的堅強,你的智慧,你的胸懷,都讓整個四班驕傲。”
這女孩叫張芳芳。我平時跟她接觸得不多,但這次我真的很感謝她。我隻是想讓她扶我走,而張芳芳怕我腳痛,直接背起了我。
張芳芳身形雖然跟肖晶晶差不多,都很健壯,但是背著一個一米六高的人走一段路還是很累的。
“你要是累了,就把我放下來吧!”
“沒事兒!班長,我背你特有勁!一想到我背的是我們學校最厲害的女生,我就渾身有力了!”
張芳芳喘著氣,裝作輕鬆地跟我調侃道。
我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我終究還是個容易感動的人。
其實我要的不多,真的不多,隻是在這樣的時候,希望有個人能想到我。
不是一看到我就追查著安小朵或者其他人的下落,不是跟我說些沒用的要重續前緣的廢話,而是,而隻是,在這樣混亂的時候,會緊張我的安危,會出來尋找我,會擔心我的生死。
認識了十多年的人,不及一個未有過任何深交的同學。
不管是六年前,還是六年後,縱使什麽都變了,不變的是,我永遠都是不被珍惜,不被在乎的那一個。
張芳芳背著我走了一會兒,遠處兩個扭打在一起的身影進入了我的眼簾,我的眼眸漸漸變得暗淡。
我看不到圍觀打架的那群人臉上的表情,聽不到安小朵的哭喊,我的眼裏隻有兩個扭打在一起的少年。
果然,我還是被遺忘的那個。
一個之前還說一起吃飯,另一個剛剛還說幫我喊人,都是瞎扯。
當我悲哀無助的時候,他們寧願為另一個女孩打架,也未曾尋找過我。
幼時玩伴?朋友?
嗬!
想起不久前還為我撐傘的柒軒,想起我內心的那股悸動,想起我還想著或許我能夠忘記以前的傷害,我和他或許還能有一些別的可能……
真是可笑!
眼前兩個扭打在一起的人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我,再也不相信了,不動搖了。
我哭求著張芳芳帶我離開,堆積在心底已久的委屈像奔騰的潮水席卷而來。
不懂我為何哭得這麽凶,以為我腳痛的張芳芳,當即也著起急來,加快腳步,背著我朝醫務室的方向跑去。
被人群圍擁著的男孩們仍舊打得難舍難分,誰也沒有在意我的出現與我的離開。
最卑微不過感情,最淡薄不過人心。
說得一點都不假。
之後,林嘉瑞找我解釋。
那天,他還沒有找到老師,就在路上遇到了被人攙扶著的安小朵。林嘉瑞很開心,正想喊安小朵,卻發現扶著安小朵的不是別人,正是他從小就看不慣的柒軒。
在小學裏,性格文靜,比女孩子還秀氣的柒軒,在女生中的人氣一直比脾氣暴躁的林嘉瑞要高,這讓林嘉瑞覺得很不甘。他不懂,柒軒看上去軟弱得連他自己都保護不了,為什麽還會有那麽多女孩子喜歡?就連他傾慕的安小朵也喜歡跟他玩。每次對著柒軒,安小朵臉上的笑容從沒間斷過,但是一看到他,安小朵的臉就會變得陰沉。
喜歡與討厭,其實一比較就明白了。
跑下樓的時候,與室友們跑散的安小朵因為跑得太快扭到了腳,正好遇到前來女生宿舍幫忙滅火的柒軒。
有了柒軒的攙扶,安小朵雖然腳痛,但依然笑著。
柒軒不喜歡動不動就哭鬧、不高興的女孩子,安小朵從小就知道。
她不希望讓柒軒覺得她是那種嬌弱沒用的女生,所以她努力地微笑著。安小朵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但她心裏總想在這個男孩子麵前表現得好一點。
女生總想在喜歡的男生麵前表現出自己最好的一麵,哪怕是假裝,也不在乎。
林嘉瑞遠遠地站在一旁,看著明明痛苦卻還在柒軒麵前強顏歡笑的安小朵,胸膛中好像有股火焰在燃燒,有什麽東西極力地要從他的身體中噴發出來。
他在嫉妒,**裸的嫉妒,氣憤安小朵這麽不加掩飾地討好柒軒。
那個女孩從未對他這樣笑過,不管他多努力地討好她,她從來沒有像對柒軒那樣對他笑過。
林嘉瑞覺得鼻子很酸,心裏很憋屈。
他一向是衝動的、暴躁的、肆意妄為的,所以當他衝向柒軒跟安小朵時,根本沒有做任何思考。
沒有質問,沒有咆哮,林嘉瑞懷揣著受傷的心直接衝了過去,一拳打向了毫無準備的柒軒。
安小朵嚇得站在一旁咆哮:“林嘉瑞,你在做什麽?你瘋啦!”
林嘉瑞沒有理會安小朵,也不給柒軒還手的機會,又一拳揍向了少年英挺的鼻梁。鮮紅的血從柒軒的鼻孔流了出來。穩住身體的柒軒,伸手擦了擦鼻子,望著手上的血液,表情有些抑鬱。
“你神經病啊!瘋狗也沒你這麽瘋!”柒軒擦了擦流血的鼻子,狠戾地說道。
林嘉瑞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被柒軒打。
那個看上去柔柔弱弱的男孩,拳頭卻很堅硬。
於是,有了我所看到的一切。
我平靜地聽著林嘉瑞的話,心裏一片涼意。
他跟我解釋這些做什麽?
想說明他沒有想故意丟下我,卻還是因為安小朵丟下了我?
說什麽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最終還是丟下了我。
我一直以為,雖然我比不上安小朵,但林嘉瑞還是當我是朋友的,對我有一點的小在乎的。
這個想法,從小時候我哭泣的時候,他無聲地給了我安慰就一直存在,最終還是崩塌了。
03
我的心刺痛著。我告訴自己,這一次是真的對那些我曾經如生命一般在乎的人徹底地失望了。曾經林嘉瑞在關心安小朵的同時在意過我的悲傷喜樂的片段不斷地在我腦海中顯現,似乎是為了讓此刻的我更加悲傷——
“簡樂檸,你昨天有沒有看《恐龍戰隊》?哇,他們昨天打得好厲害,都合體成功了!”
早上的課間時分,林嘉瑞拉著我的小辮子大喊道。
發呆的我頭皮很疼,心裏一陣沉痛。
那時,我與柒軒已經因為我說討厭他媽媽的事,開始了冷戰。
原本每天放學後,喜歡去柒軒爺爺家,跟他和安小朵守在電視機前看動畫片的我,再也沒有去過他爺爺家。
那天無意經過柒軒爺爺家門口,看到坐車早回的柒軒跟安小朵正圍在一起看當時很熱門的《恐龍戰隊》動畫片。
現在聽到林嘉瑞的問話,我心裏一酸,卻沒有表現出來。
沒有回答林嘉瑞的問題,我徑直轉過身去,怒氣哼哼地伸手去打林嘉瑞,嘴裏吼道:“死林嘉瑞,痛死我了!快給我放手!都說了幾次了,不準揪我的頭發,你還每次都揪!”
我與林嘉瑞一直是吵鬧的。
我們兩個人又一次扭打在一起,吵鬧得很。
我伸手抓林嘉瑞的頭發,結果被林嘉瑞推倒,摔在自己的位子上。我沒坐穩,人摔在了地上,而凳子則倒了下來,磕到了柒軒的腳。
我瞬間聽到了柒軒痛苦的聲音,立刻停止了吵鬧,麵色難看地從地上站起來,咬著唇看著皺眉揉腳的柒軒。
我跟柒軒已經很久沒講話了。一是柒軒不想理我,二是我也不知道跟柒軒講些什麽。
我心裏產生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那就是怕,我怕柒軒討厭我。
冷戰已經夠久了,其實,我有點想求和。
自從柒軒媽媽來我們家串門後,看她跟媽媽聊得甚歡後,我就想跟柒軒和好了。
“你還好吧?”沒有像以前一樣喊他“軒軒”,我艱澀地開口道。
柒軒抬起頭漠然地看著我,目光落在我被林嘉瑞扯亂的小辮子上,臉色更是難看。
被凳子砸到的腳背應該很疼,柒軒咬緊了牙,泄憤似的朝我怒吼道:“你不吵會死啊!知不知道你很吵!很討人厭!”
柒軒向來文靜,一般不大吼大叫,這是他第一次在班上朝人大吼,而對象還是我。
班上其他正在玩鬧的同學都朝我們望了過來。
我被吼得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我不是第一次被人罵,可是我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感到丟臉與難過。
“你就不能像小朵一樣,安分點嗎?野得跟男孩一樣,怪不得人家老叫你野孩子!”見我低垂著頭不說話,柒軒的語氣稍微緩和了一些,可是話語依然尖銳得刺痛了我。
他竟然當著大家的麵,罵我野孩子。
那次家長會後,家長回去肯定也會跟孩子說起我是被領養的事,柒軒這麽說,等於提醒了所有人。
話一出說口,柒軒自己也愣住了,看著我,沒再說下去。
話已到這,沒心沒肺的我,終究是被傷到了。
“對不起。”抑製住內心奔騰的酸楚,我苦笑著朝柒軒道歉道。黑亮的眼眸緊緊地盯著少年清秀溫潤的輪廓。
柒軒抿了抿嘴,最終沒有說話。
上課鈴響,大家都坐回了座位。這節課老師不在,大家都在自習。我安安靜靜地坐在位子上寫作業,身後不時地傳來同學們的議論聲。我的自動筆又壞了,但我這次沒有向任何人求助,我隻是靜靜地擺弄著壞掉的鉛筆,淚水一滴一滴地落在作業本上,無聲地啜泣。
一支全新的自動筆突然被丟到我的桌上。
我詫異地回頭,擦幹眼淚,看到了林嘉瑞在對我做鬼臉。
望著搞怪的男孩我破涕而笑。我握著價格昂貴的自動筆,如獲至寶。
……
你的生命中,是否也曾遇到這樣一個人。
他每天與你吵鬧,大打出手,卻能一眼看出你的受傷,並送上他獨特的關懷。
這六年來,我的心裏一直對那份淺薄的溫暖存有感動。六年的時光,不管林嘉瑞怎麽跟我吵鬧,我都未曾真正發過火。
即使,當年安小朵那個意外,他憤怒地打了我一巴掌,我也沒有真正地恨過他。
在心裏,我把他當朋友的,可是,朋友會丟下你不管嗎?
04
“我在大會上說過幾遍了?不準你們在宿舍點蠟燭,誰讓你們點的?簡樂檸,你身為班幹部,一點領導作用都不起的嗎?現在怎麽辦?宿舍樓燒成那樣,誰來負責?這十多間宿舍,維修費算下也不是筆小數目。你們說怎麽辦?錢讓學校賠還是你們家長賠?發生了這麽大的事,你們做好請家長的準備吧!”
校長將我們宿舍和隔壁三班宿舍的女生叫到辦公室後,怒紅著臉,拍著桌子吼道。
不管昨晚是受驚嚇的還是受傷的,今天大家都懷著忐忑的心,站在這裏接受校長的斥責。
“事情並不隻是我們四班的錯,如果三班人不把老鼠往我們宿舍趕,大家也不會害怕得亂跑,更不會撞倒蠟燭,引起火災。就因為我們宿舍點了蠟燭,所以就要將全部責任推給我們嗎?其實大家都明白,十點熄燈後,點蠟燭的不隻有我們宿舍,還有其他宿舍。我們卻最倒黴,因為火從我們這兒燒起,所以就成了罪魁禍首,但這件事的始末並不是這樣,我們也是受害者,劉慧跟我差點都被燒死了,憑什麽我們受了委屈還要給人家承擔過錯!”
我不甘,真的好不甘!
為什麽受傷的總是我們?
為什麽接受指責的總是我們?
為什麽被遺忘的也總是我們?
“啪!”
我還沒有反駁完,氣得校長當場扇了我一巴掌。
“你知不知道,最讓我失望的是你!簡樂檸,你明知道老師在你身上花了很多心思,你怎麽可以犯這樣的錯誤?給人抄作業?別忘了你是班長!你說得沒錯,點蠟燭的肯定不止你們宿舍,但火確實是你們宿舍引起的。我不會冤枉你們任何人,三班宿舍的,誰昨晚出來鬧事的,一會兒都主動站出來,一個也別想逃,大家互相舉報。四班也一樣,點蠟燭抄作業的,出去跟三班吵架的,也自動站出來。宿舍燒成這樣肯定要修,學校會出一部分錢,但還要你們家長賠一部分。大家互相檢舉,不要包庇任何人,人越多每家賠得越少,我現在不追究你們誰的責任更多,錢所有人平攤!昨晚沒參與鬧事的回去上課,鬧事的人都給我留下!”
所有人都被咆哮的校長嚇到了,望著我蒼白的臉上通紅的五指印,大家都沉默了。
許久,有人開始移動,默默地走上前,也有默默地離開的。
我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頭低垂著。誰也看不清我臉上的表情,跟眼裏的受傷。
從十歲那年,我就發誓,再也不會讓自己承受別人憤怒的耳光。而這次,我又一次挨打了。
這次的事,其實我大可以站出來說自己無辜,沒有參與罵戰,沒有點蠟燭。但校長說得沒錯,我是班長,卻沒有履行自己的職責,那就是錯。
片刻後,辦公室裏走了幾個同學。三班隻剩下了五個人,其餘的差不多全是我們四班的。
“校長,禍是我們闖的,跟簡樂檸無關,她的作業也是我們偷偷拿來抄的,您讓她走吧!”
“校長,不是班長的錯,是我笑話三班的女生,她們才把老鼠趕進我們宿舍的。”
“我也有份,我也跟她們吵了!”
“還有我!校長,我點了蠟燭。”
“我也是!不關班長的事,讓她走吧!”
“我!我也違規了!校長,我家條件好,可以多賠點,您饒了簡樂檸吧!”
……
我們四班的同學爭先恐後地站了出來,幫我求情。
她們都知道,我不該受罰。我罰不起,我媽媽心髒不好,要是她知道出了這樣的事,說不定又會受到怎樣的打擊。
而且,大家都覺得,這件事中最無辜的就是我。一場死裏逃生的劫難,一記耳光,已經夠了,錯在她們。是她們沉不住氣,要跟三班的女生鬥氣,才會發生那樣的事,一切責任都該由她們承擔。
我們班的女生雖然行事混亂,但很講義氣。
我站在原地捂著被打疼的左臉,望著幫我解釋的同學們,內心說不感動是假的。
受我們班女生的義氣所感染,幾個三班的女生也主動站了出來,交代了整件事。
她們隻不過是宿舍裏幾個性格比較衝的女生,一被同宿舍的人慫恿,就激動不已地做了錯事,絲毫沒料到,自己的魯莽會造成這麽嚴重的後果。
不經曆過,永遠不知道“後悔”這兩個字怎麽寫。
年輕氣盛的張狂與衝動,有時候也很傷人。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犯錯是正常的,隻要有勇氣去擔當也算是種進步。
望著眼前我們這群爭著往自己身上攬責任的孩子,校長生氣的臉上竟然出現了欣慰的笑容。
宿舍樓的陳設很簡單,維修一番其實花不了多少錢。
大家沒有料到這麽有責任感的校長最終決定這筆維修費由學校承擔,但是我們這群孩子仍得要被記過,當作是一次教訓。
隻要表現良好,記過就會被消除。校長相信,我們在經曆過一場生死後,一定會明白,以後該怎樣過好我們的學生生活。
“簡樂檸,你該好好謝謝這群支持你的同學,記得以後怎樣做一個好班長!我希望以後,學校再也不會發生昨晚那種事。我相信大家,也不想再受一次驚嚇。好了,大家先回去上課,放學之前交份檢查給我。”
“校長,您不打算讓我們叫家長了嗎?”
“校長,您這是不怪我們了嗎?”
……
大家都一臉難以置信地朝剛才還大發雷霆的校長問道,連我都困惑地抬起了頭,望著一向對自己很是器重的校長,表情茫然。
“你們想請家長的話,我也不反對,不過你們真想請嗎?”
校長笑了,朝呆愣一旁的我們揮了揮手,坐回了自己的辦公桌。
所有人都自覺地低下了頭,鬆了口氣,走出了教室。
第一次跟校長近距離的接觸,大家從未想過,其實校長是個很可親可愛的人。
走在眾人的最後麵,我回頭望了望校長室的方向,手下意識地摸了摸被打的左臉,抿了抿嘴唇,唇角微微地揚了起來。
其實校長的這一巴掌,打得並不重。他打我不是因為責罰,而是因為失望。
他對我寄予了很大的期望,正因為如此,才對我很嚴格。
我覺得,也許,我沒上錯學校……
這個學校,給我帶來了太多意想不到的感動。
比如張芳芳,比如校長,比如所有為我求情的同學們,還有很多人……
很多愛我的人……
05
“簡樂檸,你的腳沒事吧?要不要跟老師請個假,讓你家人先接你回家?”出了辦公室,扶著我的同學們擔心地問道。
我朝眾人笑了笑,道:“沒有骨折,隻是崴到了,走路不太方便,還得麻煩你們扶我。反正晚上就放假了,到時候再回家吧!”
本以為會骨折,沒想到隻是崴了腳。
我想老天爺對我還不算太殘忍,隻是對我開了個帶著疼痛的玩笑罷了。
“晚上有人來接你嗎?沒有的話,我們可以送你回家的。”
“對啊!我們中隨便一個人都可以騎自行車帶你。”
……
毫不矯情做作的話,聽得我心裏很是溫暖。
“老師幫我打了電話回家,我姨媽接的,我想我家人應該會來接我吧!如果沒來,到時候我再喊你們幫忙。”
是的,隻是“應該”而已。
隨著我年齡的增長,學費負擔、家庭開銷越來越重。爸爸媽媽一天到晚拚命地忙著上班做事,很少有空來接我。小學的時候是這樣,初中接的次數就更少了。
爸爸去外地打工後,媽媽更是一心忙著給附近的一家單位做清潔。夫妻倆都很拚命地賺錢,隻為了培養我上大學。
我明白父母的苦心,所以從不因為沒人接而感到傷心。
初中裏,大部分人都是自己騎車上學,因為學校畢竟離居住的地方都有點距離,我也不例外。
本來像這種假期,我都是騎自行車回家,但現在我的腳傷了,沒法騎了。大家都明白我的倔強,所以沒再強求。她們知道,如果我真沒辦法走回家,會求助她們的。
要回教室,必然要經過位於樓梯口的班主任辦公室。
還未走到辦公室,我們就聽到了班主任憤怒的吼聲。
“林嘉瑞,你到底要怎樣?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老師!昨晚那麽緊急的情況,你竟然還有心情跟人打架!柒軒同學到底哪裏得罪你了,你怎麽一看見他就打!”
“林嘉瑞,又是他!活該,你們聽說了嗎?昨晚那小子又為三班的安小朵打架了!這次虧了,對手不弱,林嘉瑞沒占到任何便宜,臉都被打青了!”
班上的童豔豔一把拉住身旁的同學,神秘兮兮地小聲說道。
早就對林嘉瑞這種行為感到不滿的我們班女生,立刻被激起了興致,你一句我一句地抱怨起來,絲毫不顧忌那些話會不會被辦公室裏的人聽到。
“自作多情的人我見得多了,就沒見過林嘉瑞這麽多情的。安小朵要是喜歡他早就喜歡了,還用等到現在?安小朵擺明就是玩他的,有個走哪兒跟哪兒的跟屁蟲外加保護神,誰想趕走啊!”
“你小聲一點,快到三班門口了,別再惹事了!”
“都是實話,還怕人聽了去啊!”
……
我被人扶著跟在後麵,頭低著,沒說一句話。三班那幾個跟我們一起出來的女生就在旁邊走著,雖然有些不滿,但誰也沒有站出來反駁些什麽。
因為這的確是事實。
聽到外麵走道裏的聲音,班主任停止了訓話,憤憤地瞪了林嘉瑞一眼,走到了門邊,用力地關上了門,然後繼續教育起來。
大家被班主任的關門聲嚇到了,相互吐了吐舌頭,回頭又擔心地朝我說:“簡樂檸,你走起來沒問題吧?要不要我們背你?”
我笑笑,婉言回絕了同學的好意。無意間一回頭,沒想到正對上同在辦公室裏的柒軒那雙黑亮的眼眸。我嘴角的笑容頓時消散,急速地轉過頭去,眼裏沒了笑意,隻剩下一片寒冷。
我知道,無論柒軒還是林嘉瑞,他們都沒有義務對我好,所以他們丟下我,我本來就沒有資格抱怨。
但這並不代表我能對著他們笑得很開懷。
任誰也笑不出來吧。
06
我在馬路邊上站了有一會兒,也沒見任何人來接我。
也許又是在忙吧。我心想。
畢竟我在電話裏隻是簡略地說了下扭了腳,並沒有說傷得多厲害。爸媽一定以為,我可以自己回家。
為了不使自己看上去太過怪異,我一出來的時候就叫同學把我扶到了校門口的大榕樹下。
榕樹的樹幹很粗,我可以依靠一下。
眼看媽媽不會來接我了,我準備站起來找人幫我攔輛出租車。我平時很少買東西,每周的零花錢,都是用得少剩得多。我盤算了一下,這麽久存下來的錢,足夠我打出租車回家了。
未到十月,梧桐已落葉紛飛。
我剛直起身來,準備向四周尋求幫助時,突然一輛自行車橫在了我的麵前。我驚愕地抬頭,看到了穿著白色襯衫的少年。
如果少年的臉上沒有掛著傷,我會以為自己進入了夢幻世界。因為隻有在不現實的世界裏,才會有這麽幹淨的少年。
我看了看柒軒,又看了看與他外形很不相稱的女式自行車,表情緊繃。
“上來吧!我載你回去,反正我要去爺爺家,正好順路。你媽現在還沒有來,應該是在忙吧!”柒軒轉頭瞥了瞥空著的車後座,朝呆愣的我說道。
我沒有上前,隻是抬起頭,直視著清秀的少年,冷漠地開口:“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真的很不喜歡這種感覺,明明他們都已經把我丟下了,為什麽現在又要假裝好心?
“沒什麽意思,就是帶你回去!”
被我清冷的語氣弄得有些尷尬,柒軒的眉頭微蹙了一下,從車上下來,一手扶車把,一手強硬地從我手中搶過那個用了很久的黑色書包,一把丟進了車籃裏。
“能不恨了嗎?要怎樣我們才可以像以前一樣?”柒軒看著我,有些衝動地吼道。
我覺得他的話很可笑,以為真的可以當作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說回到以前就能回到以前嗎?
能在你的身上刮上幾刀之後,任由傷口潰爛,然後過了幾年,傷口掉了痂成了疤,再裝作什麽發生過一樣,對著你的疤痕說,能回到以前嗎?
“以前什麽樣?我像個傻子一樣地追著你們,而你們看都不看我一眼。我為你們打架,你們卻把我丟下。一出事,錯的都是我,你們永遠不被指責。我不想拐彎抹角,實話說,我一點都不想回到以前。以前的簡樂檸,永遠傻得隻知道付出,從不奢望回報。以前的簡樂檸,從來未被你們珍惜過。以前的簡樂檸,看起來最開心,其實受的傷最多。我為什麽要回到以前?你能回到以前,在每次逃跑的時候,一次,哪怕一次,拉的不是安小朵而是我嗎?你能回到安小朵摔下樓,不那麽義憤填膺地指責我是罪魁禍首的時候嗎?真可笑,明明說討厭我的是你,說我沒安小朵討喜的也是你,現在又說什麽和好。我不需要!”
其實每次想到過去的那些事,我都會覺得心酸,為自己不值。我很是佩服小時候的自己,到底有多傻,才會在那麽多次被丟棄後,還會義無反顧地為這些所謂的朋友挨打,還依舊笑得那麽燦爛。
我沒想把事情弄得那麽僵,可是我真的受夠了這些虛情假意。
柒軒被我的話噎得說不出話來。沉默了一會兒,他才悵然地開口:“這些事以後再說吧!我先載你回去,天快黑了。”
他沒有辯駁,隻是扶好車把,伸手要拉我,卻被我避開。
“我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你沒必要再做這些事了。我可以自己回家,不需要幫忙,特別是不需要你的幫忙。”
我激動地說完後,從車籃裏搶過自己的書包,不顧腳上的疼痛,倔強地朝馬路邊衝去,伸手就要攔車。
“夠了沒有!別鬧了可不可以!”
好脾氣的他,難得地又吼了出來。
我不知道是否該感到榮幸,他的失控都是因為我。
柒軒衝上前來,將站在馬路邊的我給攔了下來,毫無預兆地將我一把攬進了懷裏。
“都是我的錯,你別生氣了好不好!六年了,小眼睛,我沒有想過當初的事對你的影響那麽大,我以為六年後回來,你早已忘了那些事。就算你還在怪我當初沒有相信你,我也以為我可以彌補的。隻要你願意,我可以給你超過那些傷害的更多快樂,可你根本連個贖罪的機會都不想給我。這六年,你過得不快樂,我也過得很不好。我以為回來一切都會變的。就算什麽都沒有了,也會有你跟小朵。我們還是朋友,像小時候一樣。小眼睛,如果你不願回到過去,那我們重新開始可以嗎?”
我被抱得喘不過氣來,心髒壓在他的胸口,清晰地感受到他強有力的心跳。
“無論是小時候,還是現在,你的朋友一直隻有安小朵,從來沒有我。所以,放手,放開我!”
我尖厲地喊道,試圖從他的懷抱中掙紮出來,卻被越抱越緊。
“不!有你!一直有你!是你不要我了,是你想將小眼睛從我的記憶中抹去,是你不準我喊你小眼睛,是你說著你叫簡樂檸!要將過去的一切撇清的是你,要遺忘的也是你。小眼睛,這個名字刻在我心上,在記憶裏停留了六年,怎麽可以憑你一句話,說抹去就抹去!”
被柒軒緊緊地抱在懷裏的我終於停止了掙紮。
柒軒的話,讓我震驚得忘記了反抗。
我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麽。
也不願聽懂。
我明明已經下定決心忘記,為何他要逼著我記起過去與他們的點滴。
等我驚醒過來,發現自己已經鬼使神差地坐到了柒軒的車後座。
初秋的涼風在耳邊微微地吹過,少年白襯衫的衣角被吹了起來,刮到我握在車座上的手,細微的摩挲,這樣的風景,這樣的人,我的心徹底地亂了。
他就像小時候一樣,永遠喜歡穿白色的襯衫,看上去清秀幹淨,讓人移不開視線。
我的目光落在少年被風吹散的黑色碎發上,仰望著那白皙的脖頸,心萌動起來。
一路上我都沒有開口,因為我不知道,此刻該怎麽叫他,是“柒軒”還是“軒軒”?無論哪一個,我都開不了口。
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答應了重新開始。
六年前,那螢火蟲紛飛的夏夜,那笨拙的擁抱與剛才那窒息的擁抱混雜在一起,我的思緒一片混亂。
不管經曆了多少年,在柒軒的麵前,我總是那麽容易地就被迷惑。
快到家的時候,我們遇到了推著車出來準備接我的媽媽。
今天臨時加班,媽媽下班回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從小姨那兒聽說我腳扭了,媽媽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下,洗了手就跑了出來,哪知道會在離家不遠處的弄堂口碰到被柒軒載回家的我。
“媽!”
一看到媽媽騎著車急急地與自己擦身而過,我連忙開口喊住了她,一時忘了自己的腳還崴著,直接從柒軒的車上跳了下來,當即痛得咬牙切齒。
“媽,我回來了!你還要去哪兒呀!”
沒顧得上喊疼,我皺著眉頭摸著疼痛的腳踝,朝著還往前騎的媽媽又大喊了一句。
剛才著急沒聽清楚,這才聽清是我聲音的媽媽,立刻刹住了車。
看到站在路邊疼得咬牙切齒的我,她當即調轉車頭,騎了過來。
媽媽看到柒軒拉著我的手臂,立刻就跳下車來,將我從柒軒的身旁拉了過去。
“他是誰啊?”
生怕我早戀的媽媽神情戒備地望著眼前白白淨淨的男孩子,眯著眼朝我問道。
我被自己媽媽一驚一乍的表情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剛想解釋,柒軒自己先開了口。
“阿姨,我是你家前麵老柒家的孫子,柒軒呀!您不認識我啦?”
“柒軒?哦,老柒家的孫子啊!”媽媽鬆了口氣,拉長著聲音道。又突然像想起了什麽,繼續追問,“你不是跟你爸媽去城裏了,怎麽突然回來了?還跟我們小眼睛碰在一起了?”
“我爺爺身體不太好,想回老家休養,他又惦記我,所以我跟爺爺奶奶一起回來了。我現在和小眼睛在一個初中上學,她腳崴了,我正好遇到,就帶她回來了。”
柒軒指著我,表情真摯地朝我媽回答道。語氣很是從容,不像是刻意編造的,媽媽懸著心終於放下了。
“原來是這樣的,怪不得我說老柒夫婦怎麽突然回來了,原來是回來休養的。你爺爺什麽病啊?嚴重嗎?”
我覺得問人家爺爺的病情有些不禮貌,急忙伸手去拉媽媽,示意她別再問了。
看到了我的小動作,柒軒卻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繼續回答道:“就是胃炎,比較嚴重,這病隻能慢慢養,把胃調理好才行。”
“嗯!胃炎是挺麻煩的,小眼睛她外婆當年也是這個病,幾年都沒養好,直到離開人世前,胃病還在。你讓你爺爺好好養著,幫我跟他問個好。今天謝謝你把我們家小眼睛送回來了,有空常來我們家玩。”
“嗯,我會的,阿姨。那我先回去了,不然太晚了我爺爺他們會著急的。”柒軒微笑著跟我媽說道,瞥了一眼在一旁沉默的我。
他要走了,我沒有說什麽挽留的話,隻是拉著我媽的手,故意朝其他方向看去。
我的腦子裏一片混亂。實話說,我還沒做好準備,是否真的可以像過去那樣麵對這個男孩。
柒軒艱澀地朝著我笑了笑,眼裏掠過幾絲落寞,然後轉身推著車離開了。
少年穿著白襯衫藍色牛仔褲的身影漸漸地消失在雜亂的弄堂口。
我被媽媽牽著手,走進了自己家。雖然沒再繼續看著他,隻是一顆心再也無法平靜。
眼前是居住了十幾年熟悉的棚戶區老房子,而周圍似乎有年輪在逆轉,時光仿佛回到了小時候。
髒兮兮的門檻上,坐著兩個半大的孩子。
女孩子是我,梳著亂糟糟的麻花辮,臉上掛著淺淺的酒窩,坐在門檻上朝身邊幹淨秀氣的男孩子笑著,手裏抱著一隻毛絨絨的小白狗。
男孩子是柒軒,優雅而又倨傲地坐在我的身旁,屁股下墊著一塊藍色印花的小方巾,防止門檻上的灰塵沾在身上。他清澈的眼眸好奇地望著我手中的小狗崽,時不時地伸出手來輕輕撫摸。
小狗伸出舌頭舔他的手指,他驚喜地叫起來:“小眼睛,它舔我,它真好玩。”
時光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從前,那個少年回來了。
中間的傷害,仿佛都不存在了。
那沒有冷戰的從前,那充滿著我的主動、我的一廂情願卻能與他相坐在一起的從前,真的能這麽容易回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