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01
我想,幼年的我,一定很喜歡這個幹淨清秀,又有些冷漠的少年,所以才會那麽黏他,不要臉麵地糾纏著他。
我把家裏新生的小狗崽第一個抱給他看,也不管他喜不喜歡,樂嗬嗬地就往他幹淨的懷裏塞。他很愛幹淨,覺得剛出生的小狗有點髒,他每次都會大叫,生氣地朝我怒吼,可是我從不在意,因為我喜歡他啊!
因為喜歡他,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跟他分享抱狗寶寶的喜悅,因為喜歡,所以被他罵,也不會生氣。
一二年級剛學會用自動筆,我因為太好動,常常在課上把自動筆拆開,然後又裝不回去,沒筆用了就可憐巴巴地求坐在同桌的他。每次他都會不情願地從好看的鉛筆盒中拿出昂貴的高級自動筆給我,板著臉,像嚴肅的長輩一般教育我:“不準再拆哦!”
因為喜歡他,所以一拿到他給的筆,我原本鬱悶的心情會瞬間好轉。
因為喜歡他,所以後來吵架後,我的自動筆又一次壞掉,他卻沒有像往常一樣遞給我他的筆,我難過得掉下眼淚。
因為喜歡他,所以就算他不喜歡我,我都一直不要臉地裝作看不懂,跟在他和安小朵的後麵,笑得像個傻子。
我已經不記得,小時候自己為了他和安小朵,跟人家打過幾次架了。
隻記得每次就算他丟下我,拉著安小朵跑開,我也從來沒有與他計較過。
印象最深的是那次,我與肖晶晶打得比以往都厲害,我抓花了她的臉,她撕爛我的花裙子,最後我被她趕過來的爸爸肖衛東給甩在了一條老弄堂附近的水池邊,聽著他罵我是撿回來的。
那天,年幼的我才知道,自己並不是媽媽親生的。
我與柒軒他們一直是不同的。
那年,我才六歲,在棚戶區那條老弄堂的盡頭的幼兒園上大班。
那時,我還是柒軒跟安小朵的跟屁蟲,還沒有跟肖晶晶玩在一起,還是個什麽都不在乎的傻丫頭。
……
那天,我們與往常一樣,一起穿過狹窄的弄堂回家。
在幼兒園皮了一天,我身上沾滿了泥巴與灰塵。
柒軒是個愛幹淨的男孩,幹淨得似乎有些潔癖,他厭惡肮髒的我,牽著穿著白色洋裝的安小朵,兩個人走在前麵,與我拉開一長段距離。
柒軒爸媽一直在外地做生意,他剛出生就被丟給了住我們一個棚戶區的爺爺奶奶養育。所以他從小就跟我們一起長大,我深知他的脾氣,無奈地走在他們身後,暗地裏念叨他像個女孩,太愛幹淨。
我們沒走多久,就在路上遇到了向來野蠻霸道的大胖女孩肖晶晶,柒軒跟安小朵直接被攔住了。
肖晶晶跟我們同年,也是六歲,跟我們一樣都在幼兒園念大班。
不過晶晶個子要比我和安小朵,還有柒軒高出半個頭,並且身形較胖。柒軒雖然是男孩子,但是個子比安小朵還矮些,隻跟我差不多高。
平日裏,肖晶晶就愛仗著自己身形高大欺負其他小朋友。性子柔弱溫和的安小朵,是她最喜歡欺負的對象,而安小朵一般都跟柒軒還有我三個人像連體嬰似的黏在一起,所以肖晶晶一般都會連帶著一起欺負,因為她覺得我們仨是一幫的。
隻有我知道,柒軒跟安小朵其實都不怎麽愛跟我玩。他們倆性格都比較安靜,而我太活潑好動了。隻是因為三個人家住得近,我又愛黏著他們,他們又甩不掉我,沒辦法才讓我一直跟著他們。
遠遠地就看到柒軒跟安小朵被肖晶晶半路攔截了下來,我在心裏大叫一聲不好,瞬間忘了跟柒軒之前的不快,趕緊向僵持中的三個人跑了過去。
“安小朵,你到底願不願意把今天徐佳偉送你的卷筆刀給我?你要不給的話,我就把你的書包丟進小溝裏!”
我趕到的時候,肖晶晶正抓著從安小朵身上搶下來的卡通書包,麵目猙獰地朝瘦弱的安小朵威脅道。
狹窄的弄堂裏,由於剛下過雨,地上一片泥濘。
“卷筆刀在學校課桌裏,我沒有帶在身上,你把書包還給我,這是我姨媽剛送給我的新書包!”向來文靜的安小朵紅著眼朝肖晶晶急哭道。她那纖細的手臂要伸過去搶自己的書包,卻被肖晶晶一把推開,眼見她整個人就要朝地上摔去,幸好被站在一旁的柒軒拉住了,他們倆都往後踉蹌了幾步,還好後來站穩了,沒有摔倒。
見好朋友安小朵被欺負,我再也看不下去,捋起袖子怒衝衝地朝肖晶晶跑了過去,二話不說就抱住了又要衝向安小朵跟柒軒他們的肖晶晶,張開嘴狠狠地向胖女孩嫩白的脖子咬去。
肖晶晶痛得大叫,憤怒都轉移到了我身上。她舉起粗壯的手臂,抓住我,要將我推開,可我很執著,緊緊地貼著她不放手。肖晶晶力大無窮,任我再怎麽用力也咬不到她的脖子了。
旁邊的安小朵看著跟肖晶晶扭打在一起的我,嚇得驚呼大叫:“小眼睛,別打了,你打不過她的,肖晶晶會把你打死的!”
安小朵激動地喊著,想要衝上去幫我,卻被柒軒一把拉住。
“朵朵,別上去,危險!她可以的,又不是第一次看到她跟別人打架了!”柒軒將安小朵越拉越遠,回頭看著像瘋了一般對著肖晶晶又踢又咬的我說道。
“可是,肖晶晶在揪小眼睛的頭發啊!小眼睛打不過肖晶晶的!我們要回去幫她啊!”安小朵跟著柒軒的步伐,可還是忍不住回頭望著被揪著頭發直呼疼的我。
柒軒抬頭看看比自己高一點點的安小朵,清澈的目光掠過小朵幹淨美麗的雪紡洋裙,還有那纖細的手臂,柒軒咬了咬嘴唇,像個大人般皺眉思索了會兒,鬆開安小朵的手,說:“朵朵,你不會打架,你先跑回家喊大人來!我回去幫小眼睛!你快走吧!”
說完,柒軒伸手將還僵立在原地的安小朵朝前推了一些,示意她先跑回家。
當時的我很蠢,蠢得隻想保護我的朋友。
所以即使頭發被肖晶晶用力地拽著,我還是聲嘶力竭地朝遠處的男孩大喊:“軒軒!快帶小朵跑!這裏我頂著!”
喊完,我沒有理會失神的柒軒,直接伸拳朝肖晶晶的那張胖臉揮了過去。
肖晶晶很痛,鬆開了我的頭發,捂著眼哀叫。我不敢放鬆警惕,還是雙手握拳,一副戒備的樣子。
“朵朵,我們走!”
耳邊響起了他決然的聲音,我聞聲轉過頭去,看見柒軒已經拉著安小朵跑了很遠。
夕陽下,穿著天藍色背帶褲的男孩緊緊地牽著穿著白色連衣裙女孩的手,跌跌撞撞地向前跑著,那畫麵,對當時的我來說,比童話書上的插圖還好看,可就是有點刺眼。
為什麽刺眼,我不知道,我也來不及知道,因為肖晶晶的爸爸肖衛東趕來了,我被他一個巴掌打得摔坐在地上。
全身就隻剩下了疼。
那一刻,我狼狽地摔坐在地上,望著柒軒跟安小朵離去的方向,我眨了眨被打腫的眼睛,突然很想哭。
02
肖晶晶的脖子被我咬得一片通紅,還破皮了。
我也沒好到哪兒去,被肖晶晶打得左臉腫了起來,身上的碎花裙也被扯壞了,腳上的皮鞋就剩了一隻,頭發亂得像草窩。
可做父母的哪有不護自己孩子的,肖衛東是個護短的人,不管我被他女兒打成什麽樣,他隻知道他家孩子被打了,所以什麽也沒問,劈頭蓋臉地就朝我罵了起來。
“小眼睛,咱家晶晶到底怎麽你啦!你要把她咬成這樣?你屬狗的啊!看看我閨女的脖子被你咬成什麽樣了,都破皮了!”
我認識肖晶晶的爸爸肖衛東,見到過我爸爸跟他打過好幾場牌。
因為聽到過他常常會摸到叫作“大怪”的牌,而當時我年紀小,記不了那麽多大人的名字,所以暗地裏一直叫他“養大怪叔叔”。
我平時都很懂禮貌,但這並不代表我能委屈地接受大人們這種偏袒。
“是晶晶先欺負安小朵的,她還說要把小朵的書包丟進溝裏,我才跟她打架的。晶晶已經欺負我們好幾次了,你為什麽不說說她啊!我也被打了,幹嗎就怪我!”
我覺得有些委屈,聲音帶著哭腔地發泄出來。
向來蠻橫的肖晶晶看到我一副要哭的樣子,估計也覺得脖子被我咬得疼,馬上在爸爸麵前哭了出來。
小孩子大部分都這樣,有家人在,就特容易表現得脆弱,愛撒嬌。
聽到我反駁,肖衛東也覺得自己的袒護有些過分。
但見到自己閨女哭得聲嘶力竭的,肖衛東心疼地把胖乎乎的肖晶晶抱進了懷裏,朝我瞪著眼怒斥道:“瞧瞧你這凶孩子,到底是撿回來的,江北人,就是凶!”
我可憐兮兮地看著朝我吼的肖衛東,眨巴著淚汪汪的眼睛,眼裏掠過一絲受傷。
每個小孩子最不喜歡聽到的就是人家說自己是買來的或者撿來的,這對孩子幼小的心靈是一種很嚴重的刺傷。
“你才是買回來的!你家晶晶才是買回來的!我是我媽媽生的!你們才是買回來的!”
鬱積在眼裏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我整個人抓狂起來,生氣地用腳用盡全力地踢著肖衛東,哭著大吼。
我雖然力氣小,但肖衛東還是被踢痛了。
肖衛東放開停止哭泣的肖晶晶,捂著自己被踢痛的腿,皺著眉頭朝我破口大罵:“死丫頭還不承認!你就是買回來的!你是你媽花了一百塊在甘肅福利院買回來的!你問問周圍的人,誰不知道你是買回來的?江北人!江北人來我們江南做什麽!”
越來越多下班的居民經過這條弄堂,看好戲似的站在一旁看著肖衛東跟我吵鬧。
有些好心的人拉著肖衛東,讓他別跟我這孩子一般計較。
可是被我徹底惹怒的肖衛東話越說越難聽。
勸說的人無奈地搖頭,準備繞道去喊我的媽媽,來把哭鬧的我領走。
然而沒等那幾個人離開,我又狠狠地踢了肖衛東一腳,然後背著被肖晶晶扯壞的書包,一邊哭一邊朝自己家的方向跑去。
身後隻聽到肖衛東罵了句“野犢子”。
那聲“野犢子”是罵誰,那些圍觀的人應該都知道,有人哀歎,有人責怪,有人嬉笑,這就是世俗的喧囂,無法躲逃。
我也知道他罵的是我。
我從未預料,那場爭吵會讓我知道自己的身世。
03
委屈的我哭著跑回家,一推門,門紋絲不動,依然冷冰冰地緊閉著。
媽媽不在家。本來想跟媽媽哭訴的我一下子沒了哭下去的興趣,看了看昏暗的天色,我擦了把眼淚,咬緊了牙,拿下掛在脖子上的大門鑰匙,自己開門。
進門,放下書包,我沒有像往常一樣放下書包做作業,而是守在門口,望著天色昏暗中的老弄堂,等著晚歸的媽媽。
我的媽媽跟其他人的媽媽有點不一樣,像安小朵,柒軒他們的媽媽都年輕漂亮,可我不同,我媽媽四十歲了才生下我。每次我們一起出門,人家都以為媽媽是我的奶奶,而不是媽媽。
我知道,我上麵還有個哥哥。因為哥哥在十八歲那年離開了這世界,媽媽才養育了我,所以我的媽媽對於同齡孩子的母親來說,年紀比較大。
以前,我對於有個年長的媽媽沒有什麽想法,雖然我的媽媽沒有柒軒的媽媽漂亮時尚,沒有安小朵的媽媽年輕優雅,但在我心裏,我的媽媽是最好的媽媽。
我從未想過,為什麽媽媽四十歲還會生我。很多人都告訴我,那是因為哥哥走了,媽媽跟爸爸沒了孩子。我沒有質疑過自己是不是媽媽親生的,可是今天肖衛東的話讓年幼的我不得不多想起來。
為什麽“養大怪叔叔”要罵我是江北人?為什麽要說我是媽媽抱回來的?甘肅是哪裏?福利院又是什麽?我真的是從那個沒聽過的地方買回來的嗎?
我坐在家門口,望著漸漸下沉的夕陽,邊想著“養大怪叔叔”的話,邊不停地用手擦眼淚,像隻可憐的小狗,安靜地等著媽媽回家。
爸爸去外地打工了,家裏隻剩下我跟媽媽了。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想見到媽媽,我真的想問媽媽,我是不是她生的?“養大怪叔叔”說的甘肅福利院抱回來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想,媽媽不是常抱著我說我是她最珍愛的寶嗎?
媽媽怎麽還不回家?
我等急了,從小板凳上站起來,想要關好門,去找媽媽。剛站起身來,我就遠遠地聽到小道上,晚歸的媽媽跟鄰居拉家常的聲音。
“趙芳蘇啊!剛我家老劉說你家小眼睛跟肖衛東那渾球在路上吵起來了,說是她跟肖家那閨女打架被肖衛東罵了。他們瞧見小眼睛哭著跑回家的,你家小眼睛一向愛笑,很少見她哭,估計出什麽事了,你快點回去看看!”
這是鄰居玉蘭阿姨的聲音,我一聽就聽出來了。
聽到有人跟媽媽說我打架的事,我這才想起打架的時候裙子被肖晶晶給扯壞了,連皮鞋掉了一隻都忘記撿了。
我頓時急得不知道怎麽辦,要是媽媽看到我把衣服鞋子都弄壞了,一定會生氣的。
正當我鬱悶得不知道怎麽辦時,我媽已經走到了家門口,一眼就看到了在整理自己裙子的我。
我一向調皮,這不是我第一次跟小夥伴打架,卻是第一次打得這麽凶,裙子都扯壞了。
媽媽看了眼我被扯破的花裙子,頓時生氣地皺起眉頭,剛想發怒,又看到了我那腫得老高的半邊臉和正在偷望著她的紅眼睛。
似乎看出了我受傷不輕,媽媽將手中的東西往門口一放,踏進了屋內,朝我走了過來,蹲下身,看著又低下頭的我,語氣緩和地問道:“這次怎麽被打成這樣?為了什麽你要跟人家晶晶打得這麽凶?眼睛都哭紅了,是不是哪兒被打疼了?”
沒有等到以往的責罵,我鬆了口氣,挨打的後勁襲來,身上隱隱作痛。我又一次想起了肖衛東說的那些話,頓覺一陣鼻酸,猛地撲進了媽媽的懷裏,像找到了避風港似的號啕大哭起來。
“媽媽!‘養大怪叔叔’說我不是你生的,他說我是江北人,是你從甘肅的福利院抱回來的!媽媽,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孩子?叔叔說的是不是真的?大家都說我是野孩子,是不是他們也知道我不是你親生的,是撿回來的?”
我流著淚朝媽媽問道。
“媽媽!我真的不是你生的對嗎?所以二姨媽才會說,我小時候喝過她的奶,因為你的奶水不夠;所以小堂姐上次才會說漏嘴,說我小時候光溜溜地躺在她家**,她嚇了一跳,因為家裏突然多了小妹妹;所以爺爺奶奶才不喜歡我,爺爺老罵我野孩子,就因為我不是你跟爸爸生的,我不是江南人,我是江北人,對嗎?”
我很聰明,雖然那時我才隻有六歲,但我真的很聰明,記憶力也很好,很多事很多話都記得很清楚。
我記得三四歲的時候,因為爺爺奶奶不喜歡我,身體差的媽媽沒法一個人帶還不懂事的我,隻能帶著我去找在廣東打工的爸爸,一家人團聚在那裏。才四歲,我就能說會道,我會做其他孩子不會做的加減法,我記憶力好得能帶著不認識路的媽媽,穿過一條又一條古巷,找到我們臨時的家。
我還記得讀中班的時候考試又考了滿分,老師誇我聰明。我拿著老師獎勵的禮物回家,正好小姨也在家,小姨摸著我的頭,高興地說漏了嘴。
我還一字不落地記得小姨說的話。
小姨說:“要是你媽那個孩子還活著的話,已經跟你差不多大了。真是緣分啊!要是你媽保了親生孩子丟了你,保不定那孩子還沒有你這麽聰明,畢竟你媽懷孕那陣子傷透了心,一直哭,那孩子要是生出來,還不知道傻不傻。”
我記得很清楚,小姨沒說完就被媽媽拉走了,媽媽生氣地瞪了小姨,小姨便閉了嘴沒再說下去。
我當時就想問媽媽,小姨說的是什麽意思。
媽媽的親生孩子不是我嗎?
可是沒等我發問,就被小表姐拉著去玩了。
我還隻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心思又不重,很快就忘了問媽媽,小姨的話是什麽意思?
可是,今天肖衛東將話題又一次挑了出來,縱使當時年幼,我還是明白了大人們的那些話,都不是隨便說說的。
“媽媽,我不是你親生的對嗎?”我抬起了埋在媽媽懷裏的腦袋,眼裏含著晶瑩的淚水朝媽媽問道。
媽媽看著我,忍不住將我緊緊抱住,滴落的眼淚沾濕了我的臉。
04
媽媽給我講了個故事,她也不清楚我能不能聽懂,似乎她覺得,這故事是時候該講了。
“那陣子你哥剛出意外死了,我受了很大的刺激,整天看著你哥的遺照不停地哭。人家勸我,日子還要過下去,讓我再生個孩子。你爺爺奶奶讓我領養你大堂姐。因為你二嬸子去世了,就留下你大堂姐跟堂哥兩個十三四歲的孩子。我帶過你大堂姐一陣子,那孩子的脾氣我知道,不貼心。而且她都懂事了,我再怎麽帶,在她心裏,我永遠不是她的媽媽啊!後來你二叔再婚了,他們家裏的生活條件比我們家好很多,你大堂姐想回家,我也就讓她回去了。我那時都四十歲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再生個孩子。於是,我就跟你爸商量,去領養一個孩子。你的東華舅舅,他們家就在甘肅領養了個孩子,我看著挺好,就讓他也帶我去那個福利院看看。”
媽媽聲音有些哽咽,停頓了一會兒才接著說:“我跟你爸去的那天,你剛被撿到小孩的好心人用小籃子裝著拎進來,當時我跟你爸正在院裏,見你被抱過來,就湊上去看看。你那親媽,還算有點良心,大冷天的,其他孩子被放在搖籃裏,身上就裹著破棉絮,你身上卻穿著大紅色的小棉襖。我將你從那籃子裏抱了出來,一眼就看上了你……”
“我把你抱在懷裏,心裏就想抱你回家,可是你的眼睛一直閉著,我又怕你是瞎子。當時,還有兩對夫婦在,也想要看你。我心裏一緊,怕你被搶走,就抱著你哄,說‘好閨女,睜開眼朝我笑笑,我就帶你去我們家過日子,好嗎?’有時候,緣分啊就是這樣!我話剛說完,你眼睛就睜開了一條縫。我想總不會是個瞎孩子了吧?最後還是和爸爸商量,抱你走了。”說到這裏,媽媽雖然眼中含淚,嘴角卻微微上揚起來,仿佛我小時候那可愛的樣子就在眼前。
媽媽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頭,繼續說道:“可是,沒想到造化弄人,我剛跟你爸把你抱回家,就查出自己懷孕兩個月了。我本來想把孩子生下來,可是計劃生育抓得嚴,他們非讓我要麽養你,要麽養我肚子裏的孩子。我舍不得丟了你又舍不得流掉自己的孩子,就把你藏在二姨媽家,讓她養你一陣子,我想把我肚子裏的那個孩子生下來後,再把你抱回來。可有些事是注定的,是福是禍,都躲不過。最終還是被人知道了你的去向。我抱著你哭,問你,小眼睛啊小眼睛,願意跟媽媽過,就朝媽媽笑笑,然後你就朝我咧著嘴笑。我想啊!這娃多有靈氣啊!我說什麽都聽得懂!我肚子裏那個,還不知道生下來健不健康,再加上我有心髒病,那麽大年紀生孩子也不好,所以別人都勸我放棄肚子裏的那個,把你留下……”
原本嘴角已經微揚的媽媽,此刻卻無法再笑出來,那種無奈的抉擇留給她的傷痛,讓她的眼淚止不住地滴落:“我想了很久,最後還是留下了你。小眼睛,不管人家怎麽說,你就是我的孩子!你就差在我肚子裏待一陣子,其他的都跟我親生的沒兩樣。”
媽媽抱著我邊說邊擦眼淚。
我眼淚汪汪地也伸著手給媽媽擦眼淚。
媽媽說的話,當時的我並不是都懂,媽媽受的苦,年幼的我也不是都能明白,但我能感受到,媽媽真的很疼我。
不管我是不是野孩子,不管我是不是媽媽親生的,僅憑媽媽為了我不要了自己的孩子,為了我承受了那麽多輿論壓力,我就該感到滿足與幸福。
如果沒有媽媽,我不知道自己的命運會變成怎樣。
我是生下來就被拋棄的孩子,如果沒有媽媽和爸爸,我哪會有現在這麽幸福的生活。
我緊緊地抱著哭泣的媽媽,心裏暗暗地下了個決心,我要對媽媽好,對爸爸好,他們是我最親愛的爸爸媽媽,沒有他們就沒有現在的我,我該對他們好的。
哭過之後,我們母女倆沒有再多說什麽,依舊像往常一樣,忙活著做晚飯,準備吃了睡覺。
我眼睛紅紅地幫媽媽洗菜,拿碗筷。
餐桌上,我又忙著給媽媽布菜。
媽媽看著我懂事的樣子,忍不住又要掉眼淚,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把眼角滑落的淚水,伸手碰了碰我腫得老高的左臉,強忍著哽咽,溫柔道:“一會兒用你爸的跌打酒擦擦,容易消腫。”
我鼓著眼點頭,小心翼翼地扒飯。
這一頓飯吃得很艱難,這一個晚上對我來說,過得很漫長。
疲憊的媽媽早已睡熟,我一個人在黑暗中睜著眼睛等天亮。
一顆還未成熟、稚嫩的六歲小孩子的心,突然間有了別人無法得知的悲傷與寂寥。
如若不是為了安小朵和柒軒他們的那場爭吵,也許我還不會這麽早知道自己的身世。
我不知是該感謝他們,還是該埋怨他們。
我隻知道,那天之後,我開始思考一些其他孩子從不會思考的東西。
05
將腦中的回憶散去,看到肖晶晶從急診室出來,我便迎了上去。
“記得傷好之前別讓左腳浸水,燙傷膏要經常塗,可以清熱解毒,養出新皮膚來。醫生說為了防止傷口感染,最好再吃一些消炎藥。回家吃飯也記得這陣子別吃刺激的東西,以免上火,對傷口不好。醬油少吃點,裏麵色素多,傷口容易留疤……”
我沒完沒了地跟晶晶嘮叨著,走道裏的柒軒正站在一旁看著我。
我眼角的餘光隻能瞥到他靜默的身影,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有六年沒見了吧!
他一定認不出我了,與他離開的那年相比,我變了很多。
原本長長的頭發,自那件事之後就剪短了,之後再也沒有留長過。穿著打扮也很隨意,不細看,很多人都以為我是個男孩子。
外表的變化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心。
我的心,早已沒了幼時的天真。
將肖晶晶的一隻胳膊搭在我的肩上,我小心翼翼地扶著腳上綁著紗布的她,慢慢地準備朝門口走,轉頭卻看到柒軒正奇怪地對著我微笑。
比起小時候,柒軒的個頭也長高了很多,以前他跟我差不多高,現在應該有一米七五了,比我高了大半個頭。
初中生長這麽高,算大個子了。
其實我也不矮,剛好也有一米六了,比安小朵還要高幾厘米。
小時候人家都說我和柒軒比安小朵矮,其實我們倆隻是晚發育罷了。
柒軒跟小時候一樣,臉長得白白淨淨、清清秀秀的,看起來不像是愛笑的孩子,但他的笑容很漂亮,每次笑起來都會露出一口白亮整齊的牙齒。
我還是不太習慣這張有些陌生的臉,可是沒辦法,就算不怎麽想跟那個人相處,我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跟他講話,因為我需要他的幫助。
“你能借五十塊錢給我嗎?晶晶她腳暫時不好走路,我要打車送她回家。”
將肖晶晶扶到走廊的長椅上,我表情窘迫地走到柒軒麵前,問道。
因為三餐都在食堂吃,所以媽媽每周隻給我五十塊的生活費,現在也沒剩多少了,錢不夠送肖晶晶回家的。
“你先回去上課吧!我來送她回家好了。一會兒我爸正好來學校接我去爺爺家搬寄宿的行李。我今早剛轉過來。”
似乎怕我誤會他來學校故意不找我,柒軒特意加重了最後一句話。
我沒有柒軒那麽用心思,我根本就沒仔細聽柒軒的話,隻聽到柒軒說他爸會送肖晶晶回去,便立刻回頭跑到了肖晶晶那兒,征詢她的意見。
有免費的車坐當然好了!
肖晶晶一拍大腿就同意了。
將肖晶晶托付給了柒軒,我心情跌宕地往學校的方向走。
學校離醫院很近,步行才五分鍾的距離,我卻覺得走了很久,仿佛有雙眼睛一直在我身後盯著我,讓我不敢走得太快,怕泄露我內心的秘密。
我不想讓柒軒覺得,我想躲他。
事實上,我真的很不想再跟那個人見麵。
他回來了,連帶著那段我想忘掉的記憶,一起回來了。
隻要一閉上眼,那張輪廓清晰的臉就會浮現,我便又看了六年前那個朝我怒吼的小男生。
“簡樂檸,你在做什麽!”
“你到底哪裏不開心你說啊!為什麽要把小朵推下樓?簡樂檸,你神經病吧!”
“臭丫頭,柒軒都說看到你把我們家小朵推下樓的,你還敢賴!”
合上眼,眼睛一股濕潤,一擦,原來是淚。
我以為,我已經學會了不再為那件事哭泣。
可今天不到一天,我就流了兩次淚。
原來,我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堅強。
06
九月不是讀書天,太陽一照人就想睡覺。
沒來得及睡午覺,外加昨晚沒睡好,我下午的課上得渾渾噩噩的。
好不容易撐完了三節課,最後一節課是活動課,舒展了下四肢,我趴在了桌上,霸占了整張桌子,準備睡覺。
班上的同學差不多都出去活動了,男生大多是去打籃球,女生則大都喜歡聚在小賣部裏吃著小零食聊八卦。
平時的活動課,我也不會待在教室裏,但今天我真的很累,思維從早上到現在一直是混亂的。
柒軒、林嘉瑞、安小朵,甚至還包括肖晶晶,這些人此刻的容貌與小時候的樣子不停地出現在我的麵前,我此刻的腦中就像是在倒著放映一部影片,停停頓頓,一個個場景浮現在眼前,現在的、過去的,交織在一起,我的頭更痛了。
在班上和我要好的幾個女孩都參加了國慶節的表演,現在趁活動課都被文藝委員叫去了音樂教室排練,沒有人在我耳邊嘮叨,也沒人答理我,我一閉上眼,思緒就不自覺地與那些記憶碎片糾纏在一起。
今天我是注定睡不了覺了,在桌上趴了沒多久,其他班的一個女生突然神情慌亂地衝到了我們班上,對著教室裏僅剩的幾個人,張口喊:“林嘉瑞呢?誰去告訴林嘉瑞一聲,你們班的女生在音樂教室欺負我們班的安小朵!”
“笑死人了!安小朵是三班的,林嘉瑞是我們班的,要挺也是挺我們班的同學!”
本來留在教室裏下飛行棋的兩個女生倏地站了起來,挑著眉毛,朝報信的女孩冷笑道。
“誰不知道林嘉瑞喜歡安小朵!他在你們班又怎樣,會喜歡你們班女生嗎?顯然是你們這些女生不好,他才會喜歡我們班小朵的。不願告訴就算了,我自己去找他!”
那女孩也凶了,攥著拳頭就要出教室,前腳剛邁出去,人就被我們班上的兩個女生給拽了回來。
“你再說一遍?你有種再說一遍!我們班女生怎麽了?哪裏不好了?安小朵又哪裏好了,她還不是個瘸子!”
“是瘸子又怎麽了?也好過你們沒人喜歡啊!誰不知道啊,你們班一大半女生都喜歡林嘉瑞,你們這麽凶幹嗎,嫉妒嗎?放手!別欺負我!啊——”
通風報信的女孩子從最初的謾罵變成了慘叫,班上的兩個女生正揪著她的辮子不放。
眼看那女孩子要哭出聲來,我終於看不下去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大喊住手。
“別打了!讓她走吧!我們先去音樂教室看看情況。”
“班長,她罵我們呢!你沒聽到嗎?”
“是啊!老大,她說我們班女生連個瘸子都不如。不給她點教訓看看,他們三班要欺在我們四班頭上了。”
那兩女生雖然停下了手,但還是沒解除對報信女生的鉗製。
沒錯,我是我們班的班長,同學們都親切地喊我老大。
安信初中每屆的四班都是最不守校規的班級,具體為什麽,誰也無從而知,隻知道,每屆確實是四班最差。
一年四班,二年四班,三年四班,屆屆如此。
分班是隨機的,盡管我小學畢業考試考了全市第一,但是仍然被隨機分到了四班。我之所以成了四班的老大,不是因為我成績好,很會打架,或者怎樣。
具體是這樣的……
我從進班開始,成績一直是全校數一數二的,在班上更是穩坐第一。老師們喜歡,校長更喜歡,都希望我能在初三畢業考試中取得好成績,考進市重點高中,為學校爭光。
這是一所很普通的初中,外加上師資條件相對較差,所以能考上市重點高中的孩子少之甚少。安信初中建校快三十年了,前前後後也就有過十三個孩子去了市重點。
為了提升學校學生重點高中的錄取率,校長更是求才若渴。
因此成績好的我,一直在老師校長那兒如魚得水,深得重用。
我當選為班長,沒有任何懸念。
本來班上的人都以為我跟其他班長一樣,是老師的跟屁蟲,打小報告的專業戶。但是對待這些問題,我這人總是很懶。漸漸地同學們發現了這一點,對我放下了戒心。
可是做為班長,就要履行職責,我總不能什麽事都不管。
同學們鬧事,我也得負責調和。
隻是不是每次爭執都需要采取嚴厲的措施來解決。
曾經體育委員和文娛委員為了校運會啦啦隊排練的事情吵得天翻地覆,兩個人都要按照自己的方法去排練,直到我要他們把各自的職責範圍講清楚,他們才休戰。啦啦隊排練是文娛委員的事,體育委員可以給建議,但主導權還是文娛委員的,我對他們說要各司其職,總不能負責文娛部分的去訓練運動員,負責體育部分的去排舞蹈吧!這樣說之後,大家都明白了,事情才解決。
我向來話少,但該說的一句不少,每次我開口,總會讓同學們信服。
同學們都喜歡這樣的班長,不打小報告,又能容忍他們不過分的小叛逆,還能跟大家一起玩,一起瘋。
我就是這樣的班長。
偶然的一天,有人開玩笑地喊我“老大”,於是這個稱號就被傳開了。
我就這樣不知不覺地被班上的同學當作了老大。
有時候,很多事都無法用常理解釋,這已然是我最詳細的解釋了。
“她說你們連瘸子不如,你們就真的不如瘸子了?生這個氣幹嗎呢?說了又不一定是真的。先去音樂教室吧!”
我扳開了班上女生放在安小朵的同學身上的手,說道。
三班那女生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教室,誰也不知道她後來有沒有去找林嘉瑞,反正最終去音樂教室的隻有我而已。
07
我想起十歲那年,安小朵被六年級女生圍攻以至於後麵發生的一係列事,又聯想到音樂室裏未知的狀態,我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著,有點疼。
我真的很不明白,為什麽安小朵老會惹上這樣的事。
那次意外後,我跟小朵的友誼好像就斷了。
也不算斷,反正早已不像最初那麽要好。
就像是最普通的相識之人,看到了互相打個招呼,有什麽要幫忙,如果提出來,我能幫也會幫,但再也不是那兩肋插刀,可以為對方付出一切的關係了。
交人不交心吧!也許說的就是這樣。
我趕到音樂教室的時候,裏麵鬧成了一團。
根本不像是那個報信的女孩子說的,安小朵被欺負。而是兩個班女生,加起來十多人正在混戰。
爭吵的原因是大家都想用音樂教室排練國慶節的節目。
三班的女生說自己的舞台表演比較重要,而且難度大,需要更多時間練習,而我們班的小合唱技術含量不高,反正每次都是走過場,隨便練練就好了,音樂教室應該讓給她們三班。
我們四班女生早就看不慣三班女生的高傲姿態了,因此就被三班女生的這麽一句話給惹怒了。
於是兩個班的女同學就這麽吵了起來,後來還動起手來了。
剛來報信的那個女孩子,之所以要找林嘉瑞說安小朵被欺負,無外乎就是想利用林嘉瑞這個極具優勢的外援。
沒腦子的人,蠻力還是有的,在我眼裏,林嘉瑞一直是個沒腦子的人,但我不得不承認,要是林嘉瑞聽到安小朵被欺負,衝過來打的肯定是自己班上的人。
人們常這麽說,從七八歲延續到十六歲的單戀,說它不成熟是真的,但說它是假的,我還說不出口。
這麽多年,隻有付出沒有回報,至今都被安小朵討厭的林嘉瑞能堅持下來,果然是沒腦子的人。
森林很大,什麽樹都有,他卻偏偏選了這麽一棵樹,直接吊死了。
三班女生大都是清高嬌弱的主,哪打得過我們四班的女生。我在音樂教室門口站了沒多久,三班的女生就有幾個哭了。
有的是被罵哭了,有的是被打哭了。
我知道,再任由事情這麽發展下去,我們班女生就算贏了這場仗,老師們肯定會大發雷霆。
在我們班同學打到安小朵的時候,我及時衝了過去抓住了那個同學的拳頭。
“哪個班先來的?”我大聲問道。
我們班的女孩子看到我,都停下了手,三班的也停止了哭鬧。
“安小朵,你們班先來的還是我們班先來的?音樂教室就這一個,按理說,誰先來誰用。”
見沒人回答,我隻好問驚嚇中的安小朵。
安小朵抬頭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們班女生輕蔑的表情,緊張地咬了咬唇瓣,回答道:“你們班先來的,但是我們班中午就在黑板上寫了第四節課會占用這間教室,可你們班還是用了。”
“黑板上的字呢?”
我回頭瞥了一眼黑板,問自己班上的人。
“不是我們擦的!我們來的時候,那些字就沒了。”文藝委員劉慧擺著手回答道。
“笑死了,除了你們還會有誰擦?現在字沒了,你們想怎麽說都行啊!”一個女生從安小朵的身後冒了出來,挑著眉頭叫囂道。
我認得她,她是三班的班長,我們一起開過會。
“我們班同學怎樣我心裏有數,她們不會拐彎抹角,說沒擦就應該是沒擦。大家無外乎就是想找教室排練,現在吵成這樣,眼看這節課就過去了,大家都沒練到,這不是沒意思嗎?那還吵什麽?”拉了張凳子坐了下來,我語氣平淡地說道,瞟了瞟怒氣衝衝的三班班長吉莉。
“你是她們肚子裏的蛔蟲啊!還知道她們心裏怎麽想啊?簡樂檸,我在這兒把話給你們挑明了,是你們班先出手打我們的,這事就別談了,到老師那兒去說吧!你們一個個都別想逃!”吉莉表情扭曲地叫囂道,語氣很是強硬。
“老大,別聽她瞎說,人是我們先打的,但是因為她們先罵我們。她要去老師那告狀,就讓她去告,誰怕她啊!”
“是啊!告老師又怎樣,頂多記過,我們還不怕了!”
“這群人除了會打小報告裝可憐,還會做什麽?”
“夠了!先一邊待著去。”我頭疼地捏了下太陽穴,朝自己班上的女生吼了句,然後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呼了口氣,睜大眼睛緊緊地盯著毫不示弱的吉莉。
我已經很久沒有一口氣說過這麽長段的話,說完我重重地吸了口氣。
吉莉被說得再也沒有力氣反駁。
她不是傻子,誰都知道,這個學校裏的每個老師,甚至是校長,都很寵我,不用想也知道他們會偏向誰。
這一點,我沒有任何虛誇。
“今天這事就這麽算了吧!鬧得太僵大家都不好看。以後誰要用教室,還是直接叫人去占好了,中午寫的字到晚上,要經過整個下午,下午很多班級都可能會上活動課,也許也會用這個教室,字被擦掉很正常。”
下課鈴聲都響了一會兒了,一想到耽擱了那麽久,趕過去可能又沒飯菜吃了,除了肚子餓,我的頭越發疼痛了。
整整一天,我都過得很難受。
說完話,我帶著自己班上的同學準備離開,安小朵、吉莉她們仍然站在原地沉默著。
我以為風波就此過了,然而未必……
我的腳還沒有來得及踏出門口,身後就響起了吉莉的咆哮聲。
“簡樂檸,你囂張什麽!你親生爹媽都不要你,你是被買回來的,你有什麽好囂張的?你媽老得都可以當你奶……”
“啪!”
一聲響亮的巴掌聲打斷了吉莉的吼叫,我沉默地甩了甩酸疼的手,冷冷地看著捂著臉驚愕的吉莉,道:“告訴老師去吧!我打了你!告訴你爸媽也行!問問你爸媽,如果是他們,聽到人家這麽說他們,說他們父母,會不會打這一巴掌!”
突發的事件像一道閃電,劈了下來。
整個教室頓時靜了下來,隻有我清冷而又平靜的嗓音在回**。
我轉過身去,對著安小朵看了很久,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裏沒了以往的光彩,甚至有些陰冷。
安小朵被我看得直害怕,腳步不由得往後退去,牙齒咬著唇瓣,沒敢說話。
“管好你們的嘴巴!”
我的聲音不響,卻很冷,這話像是說給所有人聽的,可是我想讓安小朵知道,我是說給她聽的,因為我是看著她說的。
我家裏的事,除了她還有誰會知道。
晶晶不是愛嚼舌根的人。
如果安小朵沒有說,她沒必要不敢看我,也沒必要如此害怕。
“小眼睛,我……”
她想解釋,卻被我冰冷的目光震懾住,不敢說下去。
她應該知道,我早就不是“小眼睛”了。
小眼睛活潑好動,眼睛會笑,而我簡樂檸不會。
她早就該知道我不再是她認識的小眼睛了。
從那件事發生之後,小眼睛就死了,剩下來的隻有簡樂檸。
我冷漠地看了安小朵一眼,轉身帶著班上的人離開了音樂教室。
遠遠地還能聽到安小朵淒慘的哭聲。
她在哭什麽?
因為被我嚇到了?
還是,她也發現了,自己再也找不回過去的小眼睛了。
那個,會比珍惜自己還珍惜她的小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