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1
我一直相信,人是有靈魂的。
靈魂相對於肉體,有著獨立的思想。
一到晚上,肉體沉睡,靈魂就自由了,它在活動,在思索,於是便有了夢的存在。
“簡樂檸!我長這麽大,還是頭一次見到你這麽討厭的女生!”
林嘉瑞攥著拳頭憤怒地吼叫著,我癱坐在地上,捂著被巴掌打痛的臉,神色暗淡。
“江北人就是江北人,沒家教!你爸媽怎麽教你的?還好我們家小朵沒事,要是摔斷腿,你切了自己的賠我們啊!”
我的臉上又挨了一巴掌,隨之而至的是安小朵媽媽憤怒的咒罵聲。
“說過你媽心髒不好,受不了刺激,你怎麽還惹出這麽大的事,你這孩子怎麽這樣啊?”
“小眼睛,你明明很聽話的啊?好好的為什麽推人家下樓啊?”
“你媽差點就沒回過氣來,你這野孩子,怎麽這樣啊?”
“……”
爸爸的數落,親戚們的指責,像十二月的暴風雪一樣撲麵而來,如刀子般割著我的心髒,意圖吞沒我所有的氣息。
又一次掉入了那個深淵,我拚命地想逃跑,最終還是逃不出那片黑暗。
熟悉的窒息感襲來,我終於從夢中醒來,出了一身冷汗。
打開了床頭燈,我癱坐在**,劇烈地喘了幾口氣,等到氧氣漫入胸腔,我才釋然地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一下四周。
同寢室的人都睡得很熟,沒有人被我的異動吵醒,我鬆了口氣,再度躺好,卻已沒了睡意。
手表的時間顯示為淩晨三點半,離天亮還有好幾個小時。
這樣幽靜的夜晚坐等天亮,對我來說,實在是種煎熬。
然而這種煎熬我已經習慣了,自從十歲那年,安小朵失足從樓梯上摔下去後,我就一直重複著這樣的噩夢。有六年了吧!如今,我已經十六歲了,是個初三的學生,不再是懵懂的孩子了。
睡不著,所以就回想起以前的事。
我想起剛開學的時候,同學們都問我,簡樂檸,你小學畢業考試考得這麽好,為什麽不去念上海市那幾個著名的重點初中,而要在這個破落的初中上學呢?
是的,小學畢業考試我考得很好,當年那屆不考英語,隻考語文數學,我兩門都考了滿分,是全市的第一名。我記得在我念的那個小學裏,考試成績在全市排前的孩子,不管家裏有錢還是沒錢,都去上了市重點初中,隻有我選擇了不起眼的棚戶初中。
因為對於我這個出生在上海破落的棚戶區,家庭經濟條件有限的孩子來說,我現在待的這個學校,招生的時候,有一項條件很具**力。
那就是全市排名前十的,如果去這所學校,可以免三年寄宿費。三年寄宿費為三千六百元。
這可以說是我第一次為家裏掙錢。
爸爸雖然工作賣力,收入也算湊合,可他畢竟已經老了,五十六歲了,工作不了幾年就要退休了。媽媽除了打點零工,也沒其他收入。對於一對四十歲喪子後,才得了小女兒的老夫妻來說,培養一個孩子,從幼兒園到大學,是一筆很大的開銷。
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是個很大的負擔,可我能力有限,能做的真的不多。
十六歲,我以為自己比其他孩子心智成熟,可是總有人在我耳邊提醒我,說我還隻是個孩子。
終於等來了天亮,像經曆了一場劫難,我終於又可以裝出那種沒心沒肺的樣子,開始新的一天了。
隻是所有人都不知道,我的笑容早就消失在六年前的那場意外事故中了。
02
“歡樂女神聖潔美麗,燦爛光芒照大地……”
“停!都給我停下來,誰?是誰在出怪聲?”
音樂老師憤怒地拍打著鋼琴,朝講台下站得參差不齊的學生吼道。
沒有睡好的我揉了揉帶著濃重的黑眼圈的眼睛,無奈地歎了口氣,準備轉過頭去叫身後的某人自覺一點時,音樂老師又一次尖叫起來。
“林嘉瑞!是不是你?你不搗亂行不行?再來一遍,都給我好好唱,特別是林嘉瑞,要是再這樣,你以後就不用來上我的課了!”
老師生氣地喊完,將被風吹亂的教科書重重地翻了幾頁,最終停在了《歡樂頌》那一頁。
“再來一遍!”
話音剛落,音樂聲響。同學們相互吐了吐舌,跟著節奏又一次吟唱起來。
“歡樂女神聖潔美麗,燦爛光芒照大地,我們心中充滿熱情,來到你的聖殿裏。你的力量能使我們消除一切分歧。在你光輝照耀下麵,人們團結成兄弟……”
我不發出一點聲音地虛張著嘴對口型,臉上的表情很是陰沉,因為身後有隻不安分的手不停地戳著我的脊椎骨。
我很怕癢,所以這會兒我很想尖叫。
為了不引起有“滅絕師太”之稱的音樂老師的關注,我隻能攥緊拳頭,咬著牙忍著,迫使自己不叫出聲來。
我不知道,這樣的折磨要持續多久。
我從未想過,我會和林嘉瑞再在一個班。
升初中時,林嘉瑞雖然考得不好,但是他家有錢,一畢業就把他送進了上海市教育質量特好的複旦附中。
當我以為,也許這輩子再也不用見到林嘉瑞時,那個家夥卻在初一的第二學期轉到這個教育質量、環境都跟複旦附中相差甚遠的學校來了。
少年歸來的那日,細雨綿綿。
我厭倦了食堂的飯菜,出校門在外麵的小攤上買吃的,回去的時候,原本牛毛般的細雨突然轉大,大雨傾盆而下,沒帶傘的我急忙拿著還未吃掉的生煎包,快步地朝附近的校門跑去,躲在大門左邊傳達室的屋簷下,望著從身邊陸續走過的少男少女們,等待著雨勢轉小。
我在屋簷下靜靜地等待,希望有熟悉的麵孔,停留在我的身前,給我半邊傘的遮蓋。
然而,等了許久,雨勢越來越急,路過的行人越來越少,我熟悉的,且熟悉我、願意為我停留的,等於零。
眼看午休的時間到了,我咬了咬牙,將外套上的帽子戴在了頭上,準備衝進雨中。這時,手臂突然被人抓住,一股巨力襲來,我踉蹌了一下,被人拉進了一把墨綠色的三折傘中。
“小眼睛,你還是老樣子,毛毛躁躁的。”
自從進了這學校,很少有人會叫我“小眼睛”。
我驚愕地抬起頭,便看到了那張記憶中老帶著痞笑,帥氣卻有些欠扁的臉。
那張臉與記憶中沒有不同,男孩的臉依舊帶著明顯的稚氣,隻是這身高長高了很多,顯然是在發育期。
那帶著輕笑喊出來的聲音,也與過去不同,帶著變聲期的磁性,竟然給他添了些許成熟的味道。
再度遇到林嘉瑞,說不震驚是不可能的。
可除了震驚,我的心中竟然還有點理所當然的感覺,似乎他的到來,冥冥之中自有緣由。
林嘉瑞一見到我,就不停地聒噪著,仿佛我們並非半年未見,幼時的感情並未有任何疏遠。他像個老朋友般,搶走我手中的生煎包,一隻手將包子塞進嘴裏,一隻手撐著傘。
傘朝我的方向偏得很多,他的身體被雨打濕了半邊。
雨是清冷的,可我的心中卻感受到幾絲暖意。
這突如其來的溫暖讓我一時之間忘了告訴林嘉瑞,別再叫我“小眼睛”了,叫我簡樂檸吧!
那刻的我,天真地以為與林嘉瑞重遇是件很不錯的事,即使他曾帶給我一些忘不掉的難過記憶。可是,那一秒,內心淌過絲絲溫暖的我,真的以為,遇到個老朋友,真的很不錯。
直到後來,我才漸漸明白,很多時候,我總把故事的開頭設想得太好,可是忘了給它一個同樣美好的結局。
沒多久,我從同學們的八卦中聽聞,林嘉瑞是因為在原來的學校惹了事,被學校開除了,沒學校願意收他,所以才來了這裏。
不過林嘉瑞個人的說法是,你跟安小朵都在這兒,我怎麽能放得下你們獨自在繁華的市區墮落呢!
我當時就白了林嘉瑞一眼,手下意識地摸了一下曾經被打腫的臉,內心不屑地笑。
如果真是這樣,他轉學來這兒也隻是因為安小朵吧!
安小朵!
每每想起那個被保護得很好的女孩,我的心裏就有股酸楚。我用力地攥緊拳頭,強迫自己不要再多想。
那些,都已成過去。
……
“在你光輝照耀下麵,人們團結成兄弟。弟弟……弟……”
一道搞怪的拉長音響起,伴隨而至的是鋼琴戛然而止,我的沉思瞬間被尖銳聲打破。
我驚愕地抬起頭,就看到音樂老師陰沉著臉叫著林嘉瑞的名字,手中不知何時握著的黑板擦風馳電掣地朝我的方向扔了過來。
不知道是老師的視力不佳還是我躲得不夠快,反正最終被黑板擦砸到的人不是林嘉瑞而是我。
“這課不上了,下課!”
音樂老師絲毫不在意自己砸錯了人,板著臉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丟下這麽一句不負責任的話,提前下課,踩著她十多厘米高的高跟鞋揚長而去。
“簡樂檸,你沒事吧?”
“你臉上身上都是粉筆灰!”
……
同學們紛紛過來詢問我的狀況,而罪魁禍首則站在一旁笑得很是沒心沒肺。
左臉被黑板擦砸的後勁上來了,又麻又疼,我的腦袋有片刻空白。當眾挨打,這種感覺讓人又難堪又惡心,跟當年那一連挨幾個巴掌一樣,讓我想吐。
臉上的痛楚讓我的神經緊繃起來,我攥緊拳頭用力喘氣,眼眶漸漸有些濕潤。
那時,安小朵醒來後向大家做了解釋,說是自己摔下去,而我是想救她並不是推她。經過安小朵的解釋後,有人向我道歉,可不管那歉意是真的還是假的,我不得不承認,我心裏的芥蒂一直未消除過。
我厭惡人家碰我的臉,我怕那伸向我的手下一秒就揮上我的臉。
那種感覺很糟糕,就像現在一樣的糟糕。
“喂!簡樂檸你沒事吧!不會被打傻了吧!我來看看!”
見我表情呆滯地站在原地不發一聲,林嘉瑞臉上的笑容終於掛不住了,神情擔憂地朝我靠近。
那段想要被隱藏的記憶又一次席卷而來,我被記憶的潮水吞沒,不能自已。
“簡樂檸,我以為是你把安小朵推下樓,一時氣糊塗才打了你。其實,如果你抓牢一些,說不定安小朵就不會摔倒了,你也不會被打了,你臉還疼嗎?”
我大睜著眼睛望著朝自己走過來的林嘉瑞,聽著他焦急地詢問,然而耳邊全是小時候他的道歉聲。
怎麽會不疼?那一巴掌他用足了力,怎麽可能不疼!
眼裏像進了沙子,很酸很疼。我想尖叫,想哭號,卻無力,最終隻是漠然地撿起掉落在地上的黑板擦朝走過來的林嘉瑞身上砸了下去,語氣平淡地罵了句:“林嘉瑞,你這個死人!”
我用的力氣不大,黑板擦打在林嘉瑞身上就跟撓癢癢似的,見我開口,林嘉瑞立刻笑開了花,豪氣地勾著我的肩膀往教室外走,笑嗬嗬地說著:“簡樂檸,你行啊!剛才可把我嚇到了!你這丫頭怎麽跟小時候一樣,這麽不討人喜歡啊!”
林嘉瑞笑著揉了揉我剪短了的頭發,咧著嘴,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
我懶得看他,從他的臂彎下鑽了出來,冷著臉用手擦了擦臉上的粉筆灰。
還好身上套了件校服外套,弄髒了,直接脫了就行了,但臉還需要洗一下。
“林嘉瑞,幫我拿下衣服!”將沾滿粉筆灰的衣服丟給了林嘉瑞,我說完便準備去洗手間洗臉。
一道白色的剪影從眼角掠過,我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原本站在我身後的林嘉瑞突然像閃電般擦過我的肩膀追向了那道白色的身影。
“安小朵,等我一下!一起去吃午飯啊!”
右腳有點微跛的女孩驚愕地回過頭來,看到飛奔過去的林嘉瑞,眉頭習慣性地蹙緊,決然地轉過頭去,加快了腳步。
明知道安小朵不想理自己,可林嘉瑞還像是唱戲似的喊著安小朵的名字。
我靜靜地站立在一旁,暖意不足的陽光斜斜地落在我的身上,我用眼角的餘光瞥過垂落下來的黑色劉海,上麵粉筆灰斑駁著。
望著落在地上沒接住的校服,我冷嘲地撇了一下嘴角,揉了揉酸疼的眼睛,漠然地撿起衣服,朝洗手間的方向跑了過去。
林嘉瑞跟安小朵的吵鬧聲很遠還能聽到,我跑得更快了。
六年前的那場意外,讓安小朵留下了有點跛腳的後遺症,而我也沒好到哪兒去,那烙印在我心上的創傷以及那延續了那麽多年的噩夢,天天折磨著我。
雖然那次安小朵為我做了解釋,可很多人還是覺得,要不是我跟安小朵爭吵,安小朵也不會摔下樓。
反正我簡樂檸就是害安小朵跛足的罪人。
我覺得,我快被折磨得發瘋了。
我與安小朵的糾葛,不是三言兩語就能道清的。
隻記得曾經待她如親姐妹,無數次為她打架,願意為她付出一切,然而我們的情誼被活生生地扼殺在了十歲那年那場意外中。
小時候,我叫“小眼睛”,是因為我剛出生的時候,眼睛久久不睜開,隻能從露出的一條很細的縫隙中,望著這個世界。
等我漸漸長大,雖然我的眼睛並不小,但是周圍的人都習慣了叫我“小眼睛”,而我也不以為意。
仔細回想,原來過去已被我深藏了那麽久。
十歲前,從我記事起,我跟安小朵就如親姐妹。
同樣跟我要好的,還有那個清秀白淨的少年,柒軒。
要不是後來出現了矛盾,要不是那個雨天,肖晶晶一語道破了我與安小朵、柒軒之間的感情,我想,或許我還會一直傻下去,以為我把他們當朋友,他們也把我當朋友。
其實一切,隻是我的自作多情而已。
即使我們同住在一個棚戶區,我跟他們也還是兩個世界的人。
棚戶區的四周,高樓大廈像雨後春筍般不停地冒起來,裏麵隨便一間房子,都要賣到上百萬,如果按現在這行情算,上百萬都不止,隻因為那個年代,錢還不像現在這麽不值錢。
那時,柒軒那做生意的爸媽早在繁華的浦東購了房,就要把他跟養育他那麽多年的爺爺奶奶接走,而安小朵一家也開始存錢買房,看她媽得意的表情就可以知道她家有些錢。
棚戶區外的高樓,對我們一家來說,是一種奢求。
爸爸媽媽已經老了,這輩子能將我培養大已然很辛苦。
我與安小朵他們本就差上很多,但十歲以前,我一直以為,我們會是永遠的朋友。
可原來不是。
朋友是不會嫌棄你的,朋友是不會舍棄你的,朋友是不會在你背後說你的壞話的,朋友是不會踩著你墊高自己的。
如若可以,我永遠不想回憶那個雨天,讓我對友誼的信仰徹底崩塌的雨天。
03
那陣子,我爸因為小嬸子家拆遷的事,跟我媽大吵了一架,我媽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去了大姨媽家。
爸爸去大姨媽家找人。我媽被藏起來了,爸爸找不到人,隻好賴在大姨媽家不走。
從爸媽吵架到和好的那段時間,家裏沒了大人,我隻好住在離家十幾米遠的小姨家。
小姨忙著上班,沒空接送我上學、放學。那幾天,我都是一個人走去學校,又從學校獨自走回來的。
以前,我都是跟柒軒他們一起回家的。
從幼兒園到小學,我們一直在一個學校,一個班級,因為關係好,所以一直一起走。
直到那次家長會,柒軒他媽媽無意在所有家長和老師的麵前,追問我媽媽是不是親生兒子去世後領養我。這件事觸動了我媽的傷心處,害得她哭著回家。十歲的我,得知那一切後,對著柒軒吼不喜歡他媽媽。之後,他便隻與安小朵一起坐著他媽媽的轎車回家,而我,也便一個人了。
冷戰就此開始,安小朵自然選擇站在了柒軒一邊,於是,我們的友誼破裂了。
柒軒跟安小朵每天有小轎車接送,那輛紅色的轎車在家長們的自行車或者摩托車中很是拉風。沒多久,柒軒跟安小朵就成了班上同學們羨慕的對象。
與他們相比,每天被遠遠地甩在轎車後,沒人接送,孤身在學校跟家中走來走去的我就顯得有些寒磣了。
“又下雨了,晚上回去身上肯定又要被淋濕了。小朵,你好幸福啊,可以坐柒軒媽媽的車,不會淋濕。”
“是啊!要是我也住他們那附近,就可以坐便車了,我爸那輛破摩托車每次下雨都濺我一身水!”
我寂寥地望著窗戶上的雨滴,伸出手指在凝結著水汽的窗戶上百無聊賴地畫著圈。
安小朵那邊一片歡聲笑語,一字一句都清晰地傳進我的耳朵,說我心裏感覺不惆悵是不可能的。
拉開抽屜,除了淩亂擺放的書本,吃剩下的餅幹,沒有雨傘,沒有雨衣,沒有任何遮雨的雨具,今晚我注定要淋雨了。
關上課桌的抽屜,我神情落寞地望著被塗鴉過的桌麵陷入沉默。
十歲的我心裏有些怕,怕像上次那樣淋雨後發燒。我不是怕生病,而是怕讓媽媽擔心。
媽媽心髒不好,那顆傷痕累累的心髒再也負荷不起任何傷痛,所以我不能生病。
我隻是個孩子,在這種情況下,感到心酸也是正常的,我靠在桌上,偷偷地擦著眼淚。
沒有抽泣的聲音,就連坐在我身旁的林嘉瑞都絲毫沒有覺察出我在哭,他的心思全集中在從方便麵裏收集的英雄卡上。
熱鬧的教室裏喧囂聲不斷,所有人都沒在意偷偷流淚的我。
這是最後一節自習課,下課鈴聲一響,同學們都急著往教室外衝,我也不例外。
走得越晚,雨可能會越大。
校門口,我看到了柒軒媽媽那輛熟悉的紅色轎車,坐在車裏化了妝的美麗女人看到了我,倨傲地撇過頭去,裝作沒看見。
我的心頭一緊,轉過身去,衝進了雨裏。
她又不是我媽,她沒必要帶我一起回家。
她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她。
我以為我會淋一路的雨,沒想到在路上卻遇到了自己騎車回家的肖晶晶。
肖晶晶跟我同年,可是因為發育得早,她的外表都不像個十歲的孩子,看起來很早熟。
當我和安小朵他們還需要家長接送的時候,肖晶晶早就很獨立地自己騎車上學了。當然這也跟她的家庭有關。
肖晶晶八歲的時候,她爸爸肖衛東就跟她媽媽離婚了,肖晶晶被判給了她爸爸。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肖晶晶她媽離開家的那天,向來堅強的肖晶晶追著她媽跑了一路,也哭了一路,她年邁的奶奶緊跟在後麵邊哭邊喊肖晶晶回來。棚戶區的很多人目睹了這一幕,當時我也在內,我跟在肖晶晶後麵,眼睜睜地看著肖晶晶追上她媽,抱著她媽的大腿哭著讓她媽帶她走,可她媽還是紅著眼狠心地把她推到了地上,再也沒回頭。
最後還是我扶起了泣不成聲的肖晶晶。
……
從那以後,肖晶晶跟我一樣,成了棚戶區居民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因為她是沒媽要的孩子,而我,則是爸爸媽媽買回來的孩子。
至於我的身世,我暫時不想說。我想時機到了,我會說出來的,畢竟,那早已不是秘密。
我小時候總跟肖晶晶打架,原因是她喜歡仗著自己塊頭大,欺負安小朵,還有柒軒,而我為了保護我的朋友。
直到那天,我們的感情出現了變化,開始互相憐惜。
04
在回家的路上,我沒跑多遠,就聽到身後一陣急促的車鈴聲,回頭就看到肖晶晶朝我招手。
肖晶晶比我壯很多,載我她很輕鬆。我弄了弄濕透的頭發,跳上了肖晶晶的車,鑽進了她寬大的成人雨衣裏。
肖晶晶跟我是鄰班,外加上她自己騎車,所以我很少有機會跟她一起回家,以前都是跟安小朵他們走,鬧僵了之後,我都一個人走了。
身上全濕了,我感覺到很冷,卻又不敢往雨衣裏鑽得太深,怕弄濕了肖晶晶的衣服。
肖晶晶感覺到我在發抖,便語氣強硬地叫我抱著她。我不好意思,不願伸手,肖晶晶一怒,惡作劇地擺動著車頭,嚇得我趕緊抱住了肖晶晶胖胖的腰。
暖意迅速地蔓延全身,我長長地舒了口氣,對肖晶晶很是感激。
“小眼睛,你怎麽沒坐柒軒他媽媽的轎車回去?安小朵不是也坐那車的嗎?”
路上,肖晶晶一邊踩著腳踏車一邊朝我發問。
本來還跟肖晶晶有說有笑的我突然沉默了。
察覺到我的沉默,肖晶晶下意識地放慢了車速,像想到了什麽似的,了然地繼續道:“你是跟安小朵他們吵架了吧?肯定是這樣,怪不得我上次從你們教室經過,看到安小朵跟柒軒坐同桌了。其實你也用不著難過,我告訴你吧,小眼睛,安小朵跟柒軒這兩人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你把他們當朋友,為他們傷心難過,說不定人家並不把你放在心上呢!不提別的,就說小時候,你為他們倆打過多少次架啊?就跟我也少說有十來次了,看看他們哪次會來幫你的,每次都丟下你先跑了。再說現在,如果他們真當你是朋友,下這麽大的雨,柒軒就該主動過來喊你坐他媽媽的車,但是沒有啊!你還不是照樣淋雨,要不是遇到我,你今天就要冒雨走回家了!”
肖晶晶提高音調,義憤填膺地朝我說著。我半張著嘴,想要開口辯解些什麽,卻發現自己根本無力辯駁。肖晶晶說的每句話都是事實,我找不到任何推翻它的理由。
我從未想過,或許柒軒他們從未把我當成朋友。
是啊!從小柒軒就不喜歡跟我玩,嫌我吵,嫌我鬧,還嫌我不愛幹淨。安小朵也越來越少跟我在一起玩了,而是喜歡跟幾個女生圍在一起,安靜地坐在一邊,聽她們聊天,偶爾自己也插幾句話。
我終於意識到,其實自己跟柒軒他們從來都不是一類人。
不是同類人,怎麽當得了朋友呢?
所以,傻的從來隻有我一個人吧!
“小眼睛,你還是別跟安小朵玩了。她表麵看起來挺文雅的,骨子裏就跟她媽似的,特喜歡說人是非。你不知道現在學校裏好多人都知道你爸媽吵架,你爸氣得你媽心髒發作和你沒人管的事。你說說,住我們那的不就我們幾個孩子,我又沒說,柒軒肯定也不會說,那就隻剩下安小朵了。當年我家那些事,我奶奶說也是安小朵她媽宣揚的,安小朵就跟她媽一樣,長舌婦!枉你還老為她打架,我看你啊,真是傻!”
從肖晶晶的車上跳下來,我朝小姨家走著,耳邊還不斷地回響著肖晶晶一句又一句的唾罵。
先回來的紅色小轎車就停在新修的水泥路上,我看著它,心裏像被紮了針似的,很痛很痛。
再也,再也不能傻下去了。
我告訴自己。
暴雨中,我緊緊地攥著拳頭,朝隔了幾戶遠的小姨家跑去,小小的我高高地昂起頭,滿是骨氣。
當幼時的我明白了我們的友誼有多虛偽,便主動開始疏遠他們,可是他們卻感到接受不了。
因為習慣了我為他們出頭,習慣了我做他們的跟屁蟲,習慣了我的吵鬧襯托他們的安靜,所以我一旦離去,他們便不習慣了。
他們覺得是我矯情,是我小家子氣,莫名其妙地拋棄了他們這兩個朋友,卻從不想想,他們是否真的把我當過朋友,還是隻是當一個小醜看待而已。
那年,我的突然改變引起了班上所有同學的注意。
向來愛管閑事、聒噪的小眼睛,那陣子卻再也不強出頭,不再幫被男孩子欺負的安小朵,不再纏著冷漠清秀的柒軒。
就算對安小朵有意的林嘉瑞,為了引起安小朵的注意故意招惹她,用各種惡作劇害得安小朵又哭又鬧,我也當作沒看到。
大家都看得出來我跟安小朵和柒軒鬧了矛盾,我好像變了,變得深沉,變得有些孤僻。
他們都覺得我沒以前活潑開朗了,連當時作為我的同桌的林嘉瑞,也覺得我變得有些神經質,仿佛抑鬱症患者,課間隻知道對著窗外發呆,一聲也不吭,很無趣。
柒軒好幾次想攔住我,跟我好好談談。
可我躲了。
自從因為當著他的麵說不喜歡他媽媽,指責他媽媽而與他鬧翻後,我便開始學會不再黏他,因為我知道,我再黏,他也不會理我了。
……
我們一直冷戰,在冷戰中漸行漸遠。
我們的友誼早就出現了裂縫,當那個大雨天,他們丟下我坐上那輛紅色的小轎車揚長而去時,我就發現,這裂縫早已大得無法彌合。
05
我從未想過,對我冷淡已久的安小朵會因為我的疏遠而突然找我。
我想她不找我,也許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
我們就算當不成朋友,也不會留存這麽深的芥蒂。
“小眼睛,你到底怎麽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就算你不想幫我,你也不要當沒看見似的,那麽冷漠地離開啊!我知道之前是我不好,你跟柒軒吵架,我沒有幫你,可是我也沒辦法呀!”
被高年級女生嫉妒長得漂亮,圍在樓梯口受到威嚇的安小朵,終於在林嘉瑞的解救下逃了出來,她一脫險就立刻睜著雙哭紅的眼睛,抓住要回家的我追問道。
剛才我看到她被人圍攻,卻什麽也沒做,隻是繞道離開了。也許,這徹底激起了她的憤怒。
我抬頭看著比自己高半個腦袋的安小朵,目光極快地掠過安小朵的身上,看到沒有一絲傷痕,我終於鬆了口氣,然後,漠然地將手臂從小朵的手中抽了出來。
我也想真的當作什麽也沒看到,但我還不夠冷酷。我沒有告訴安小朵,我將她被六年級女生圍在樓梯上的消息裝作無意地說給了林嘉瑞聽。如果我沒說,林嘉瑞怎麽會撲過去救安小朵,安小朵又怎麽會像現在一樣平安無事地站在麵前,質問我。
我不想跟安小朵繼續糾纏下去,甩了甩書包,又要繼續往樓下走。
我不是記恨安小朵在我跟柒軒鬧矛盾的時候主動疏遠我,也不是記恨安小朵把我的家事宣揚出去,我隻是不想再傻下去而已。
沒道理,人家不把你當朋友,你卻還要為了人家挨拳頭。
“小朵,被人打很疼的,其實我很怕疼,所以我不想被人打。”我看著安小朵說道。
安小朵比其他孩子都有心思,她不傻,馬上就聽懂了我的意思。安小朵頹敗地垂下手,想讓我離開,卻一個沒站穩,從樓梯上摔了下去,我急忙伸手去抓她,卻隻抓到她的牛仔小背心,還是沒能阻止安小朵墜地。
安小朵滾到樓梯下麵,痛得淒厲地哭喊起來,我的心怦怦怦地亂跳著,等她從驚嚇中回過神來,我跑下樓準備扶安小朵起來時,另一側樓梯口突然衝過來一個身影,狠狠地把我推開。
“簡樂檸,你在做什麽!”柒軒扶著痛哭的安小朵,怒氣衝衝地朝一旁呆掉的我吼道。
我嚇得麵如土色,耳朵被柒軒的吼聲震得嗡嗡直響。
“你到底哪裏不開心你說啊!為什麽要把小朵推下樓?簡樂檸,你神經病吧!”柒軒黑著臉朝我怒吼道。
我身子僵硬地站在原地,緊緊地攥著拳頭,一聲不吭,沒有為自己辯解。
他不相信我。
安小朵痛得臉都青了,話也說不出來。柒軒抱不動她,隻能喊附近要回家的孩子幫忙。不知道誰通知了正在校門外等候的柒軒的媽媽莫小飛,莫小飛急匆匆地踩著高跟鞋跑了過來,將腿不能動的安小朵抱到了車上,急匆匆地送去了醫院。
事故發生後,我一直僵硬地站在原地,嘴巴緊抿著,目光空洞。
我沒有推安小朵下樓,我沒有。
可沒有人相信。
……
安小朵的腳有些小跛,而我也做了六年的噩夢。
夢中是無盡的責罵,還有,那烙在臉上,疼痛的三個巴掌。
在洗手間,我狠狠地擦了把臉,望著池中的清水,抿了抿唇,將回憶散去,眼睛卻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潤濕了。
06
我就讀的初中叫安信中學,裏麵所有的學生沒有特殊情況就必須寄宿。寄宿生都是包桌吃飯,也就是每個班的同學分成幾桌,每桌十個人,一起吃飯。菜都是食堂在就餐前就準備好放到餐桌上的,但是飯需要自己拿碗去食堂大堂的鐵桶裏盛,菜湯也是這樣。但菜湯是盛在大盆裏的,所以每桌隻要派一個人去把湯盆端過來就行了。
每次吃飯都像是打仗一樣,很多人都爭搶著盛飯和湯,磕磕碰碰是常見的事。
我洗完臉趕去食堂的時候,我那張餐桌上就隻剩下一隻碗了,其他人都趕著去打飯了。
習慣性地捋起袖子,我拿著剩下的碗衝進了人群中。
鐵桶旁鬧哄哄的,林嘉瑞的聲音格外響亮,就算周圍人聲再吵,我還是聽到了。
“安小朵,把手伸過來,飯弄好了,但我擠不出來,你來接下碗!”
我循聲望去,果然發現林嘉瑞的那頭很有型的短發在人群最裏麵亂動著。
林嘉瑞是我那桌的,可安小朵是別班的,跟我們不同桌。可是我對林嘉瑞幫安小朵盛飯的事一點都不感到驚訝。
不僅是我,全校的同學估計沒人會驚訝。
林嘉瑞的毫不忌諱,全校的人都知道他喜歡安小朵。
身後又有人擠了過來,我無法回頭搜索安小朵的身影,隻能回頭喊林嘉瑞。
林嘉瑞正好在裏麵,我想讓他幫忙盛一碗飯。
“林……”話還沒有喊出口,我已經被人擠到了外圍。
這時,一個盛湯的男孩走了過來,他端著湯急著要躲過攢動的人群離開。
今天是吃不到飯了,我無奈地歎了口氣,打算給那男生讓路,突然一道黑影從人群裏麵閃了出來,撞到端湯的男孩身上,男孩一個沒站穩,朝前撲了過來,手中那熱騰騰的紫菜湯全灑在了我的牛仔褲上。
還好那湯不燙,我隻覺得腿上熱熱的。
“對不起啊!同學,我不是故意的!”
見闖禍了,端著空碗的男孩紅著臉向我道歉。
我拉了拉沾在腿上的牛仔褲,抬頭看了眼戰戰兢兢的少年,視線馬上轉移到男孩身後,林嘉瑞的嘴已經咧得可以塞進一顆鴨蛋了。
“不是你的錯,你走吧!後麵的那位同學麻煩給我停一下!”
沒再理會愣住的男生,我幾步衝上前去,伸手按住了要逃的林嘉瑞。
“飯呢?”
我的話讓林嘉瑞當場愣住了,他應該以為我會上前斥罵他,沒想到我一開口竟然是問飯在哪兒。
“在安小朵手裏。”林嘉瑞艱難地吞了口口水,回答道,手指了指不遠處站著的安小朵。
不等林嘉瑞繼續說下去,我已經大步走到了驚愣的安小朵麵前,二話不說地從她手裏搶了一碗飯。
“你別吃了!這飯是林嘉瑞賠給我的!”將手中的飯朝林嘉瑞晃了晃,我麵無表情地說道,然後再也不看僵住的安小朵跟林嘉瑞,自顧自地往自己桌走去。
等我回去的時候,我們那桌的菜已經被吃得差不多了。端著碗白飯,望著滿目狼藉的餐桌,我的胸口有種說不出的憋悶。
被菜湯打濕的褲子緊貼在腿上,這種感覺讓我想吐了。
“砰”的一聲,像發泄似的,我將手中的白飯重重地放在了桌上,什麽也沒吃,朝食堂大門走去。
“幹嗎黑著張臉啊!誰又惹你了!”
走到門口的時候,我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然後肖晶晶的大腦袋湊到了我的麵前。
我瞥了一眼肖晶晶吃得油膩膩的嘴,臉再也繃不住,嘴角微微咧開了些,露出了笑。
“沒什麽事,就是褲子被菜湯澆到了,心裏有些不爽。你呢,要回宿舍嗎?一起走吧!”捏了捏肖晶晶胖乎乎的臉,我說道。
“我昨晚打的都沒用光,所以沒打。你先去吧,我在這兒等你!”拍了拍肖晶晶的背,我微笑道。
褲子上的湯漬很是明顯,經過門口時,不時會有人轉頭看我,讓我覺得有點難堪。
我從門口走了出來,站到了食堂拐角處的那棵大榕樹下,望著正在尋找自己的熱水瓶的肖晶晶,我揉了揉眼,感到十分疲憊。
這片兒隻有這一個初中,棚戶區的孩子去市重點上學的畢竟占少數,所以在初中遇到住在一個棚戶區的孩子很是正常。
肖晶晶跟我不在同一班,我在初三四班,肖晶晶在五班,而安小朵則在三班。
我們三個人雖然從小認識且又住同一個棚戶區,但在學校裏待在一起的時光比較少。大家都有自己的圈子,自己的朋友。
遇到的話,也隻是打打招呼。
比起安小朵,我跟肖晶晶接觸得還是比較多的,因為當初新生宿舍調劑的時候,肖晶晶跟她班上的一個女孩子正好分到了我們班上的宿舍。
同睡一個屋,能聊的自然很多。
因為熱水瓶的樣子都差不多,所以經常會有人拿錯。肖晶晶似乎沒找到自己的熱水瓶,蹲在那兒又找了一通。
站得有些累,我索性蹲下來等肖晶晶,正好也可以暫時把自己腿上的那湯漬藏起來。
07
“柒軒!”
當那個快被淡忘的名字再度在耳邊響起時,我握著樹枝逗螞蟻的手微微地顫抖了一下。
抬起頭,我有些難以置信,因為見到了那想要刻意忘掉的男孩。他從食堂門口走了出來,穿著藍白色格子襯衫,深色牛仔褲,輪廓分明的清俊臉蛋上掛著清淺的笑容,如一陣清新的海風,踏浪而來。
我不自覺地從地上站起身來,呆呆地望著那個幾年不見的少年,隻覺得腦袋像被砸了一下,耳邊嗡嗡地響著。
我真的不明白,這個本該在香港念書的人為什麽又會出現在這個地方,來到這麽一個教育環境算差的學校。
我明明記得,那個人坐著他媽媽的紅色轎車離開了棚戶區。
我以為跟他永遠都不會再見。
然而就當我以為像不會見到林嘉瑞般再也見不到柒軒時,那個人卻跟林嘉瑞一樣,毫無預兆地回來了。
爆炸聲突然響起,我的思緒還停滯在看到柒軒的那一秒,直到肖晶晶的尖叫聲傳來,那一刻我才驚愕地回過神,驚覺地朝蹲在地上的肖晶晶跑了過去。
肖晶晶在找熱水瓶的時候,其中一個熱水瓶突然爆開了,肖晶晶被傷到了。
還好她躲得快,隻是被燙到了半隻腳,也足夠痛得她咬牙切齒了。
我趕過去的時候,肖晶晶已經咬牙將自己的鞋子跟襪子脫了下來。左腳麵上大片的肌膚都出現紅腫,看上去有些可怕。
“誰有電話,能不能幫我們打120!”
不敢去觸碰肖晶晶燙傷的左腳,我隻能用身子撐著肖晶晶,向同學們求助。
我們學校的學生很少有用手機的,看到周圍人愛莫能助的表情,我的心瞬間沉了下來。
“你們有誰能去喊老師,讓他幫我們打個急救電話。”
還未走的幾個學生,零零星星地站在一旁,麵麵相覷,互相推搡了一番,也沒人願意幫忙。
我心裏有些火大,無法理解在這種狀態下,那些同學為什麽還這麽磨磨蹭蹭的。
“你先自己撐著,我去找人救你!”我對肖晶晶說道。
我剛想站起來,一雙修長的手突然按在了我的肩頭,耳邊響起了男生清冷的嗓音。
“我幫你打120了。”
我驚詫地回過頭去,就看到柒軒,他正一手搭著我的肩膀,一手還握著個嶄新的手機。
對望,彼此青澀的容顏依稀能看出些幼時的模樣。
我想說些什麽,卻發現喉嚨幹澀得說不出任何話來。
最終,無言……
其實,我一直未忘卻過。
隻是不敢去觸碰,每一次觸碰,心都會疼一下。
我真的以為,可以不用再見到他了。可他又出現了,成了我的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