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說不出口的愛
安碧絲看著跪在自己麵前的飛鳥院清懷，餐廳裏所有的人都在看著他們，祝福和恭喜的聲音從那些善意的陌生人嘴裏不停地說出來。
“你如果一直盯著我不回答，那我可就當你答應了。”
清懷見安碧絲一言不發的緊張模樣，以為她是在害羞，笑著站了起來，拿起銀盅裏的戒指準備給安碧絲戴上。
“安安，我們的鄰國是個有著五千年曆史的古老國家，而我最欣賞他們的詩詞。其中有一句是我最喜歡的。”
清懷執起安碧絲的左手，他沒想到今晚的求婚會如此順利：安碧絲雖然什麽也沒說，但是也等同於默許了他的求婚，所以他開心得不得了。
“今天，我想把它送給你……”清懷凝視著安碧絲的眼睛，輕輕說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安碧絲渾身一顫，她低下頭，看著那枚正要戴上自己中指的訂婚戒指——
她怎麽可以在這個時候走神呢？
清懷顯然把她的遲疑當成了默許。可是他們已經是名義上的未婚夫妻，他會這麽想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
安碧絲覺得自己的手在微微發顫，即使被清懷捧在手裏也還是不停地顫抖。
小黑——小黑——
你還不來嗎？
“安安，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一生的！”清懷溫柔的聲音卻像是一句魔咒，讓安碧絲的胸口劇烈地疼痛起來。
她已經被逼到了絕境，沒有退路。她沒有理由也沒有辦法拒絕清懷。
可是在她的靈魂深處，有一個聲音在不停地質問她：你確定要和一個你不愛的人共度這漫長的一生嗎？那小黑算什麽呢？你到底愛不愛他？
就連清懷也注意到了安碧絲微微蹙起的眉頭和顫抖著的手。
他停下了動作，關切地問道：“安安，你不舒服嗎？是我太高興了，我們等儀式完成就馬上回學院去。”
安碧絲咬著嘴唇，看著清懷再一次低下頭，準備把戒指給她戴上。
她幾乎是放棄一般閉上了眼睛……
也許她等待的人永遠都不會出現，甚至僅僅隻是她童年的一個幻覺。
“等一下！”
一個聲音忽然打斷了安碧絲的思緒，然後，她覺得自己的手腕被人用力地抓住，將她往外拖。
安碧絲睜開眼睛，發現抓住自己的人居然是翼。
她的心不禁一陣狂跳。
他為什麽會跑來？
“你幹什麽？”清懷吃了一驚，攔在了翼和安碧絲的麵前，“安安什麽都不知道，你不要亂來。有什麽事情過了今晚再說！”
翼將安碧絲用力一拉，藏到身後，漫不經心地笑著：“那可不行，要是不早一點兒讓公主殿下知道你的真實麵目，稀裏糊塗答應了你的求婚可不妙啊！”
安碧絲一陣臉紅，卻沒有推開翼的勇氣。
她甚至感覺心裏的某個角落還有一點點小竊喜，不知道是因為不用再麵對清懷的求婚，還是因為見到翼……
飛鳥院清懷聽到翼的話嚇了一跳，大聲否認道：“你胡說什麽？快點兒把安碧絲還給我！”
翼朝氣得滿臉通紅的清懷做了個鬼臉，悄悄地對安碧絲說：“現在不跑，難道你真的要嫁給他？”
“什麽？”安碧絲一愣。
“跑啊——”
翼大喊一聲，用力拉著安碧絲的手腕朝著餐廳外跑去了。
整個餐廳的人都不知道這突然的一幕到底是怎麽回事。等到飛鳥院清懷反應過來追出餐廳，那兩人已經不見蹤影了。
安碧絲覺得自己像是一隻被人拉扯著的風箏，翼不過是輕輕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就已經被帶得飛奔起來。
安碧絲還從來沒有這樣恣意地奔跑過。
風從她的耳邊“呼呼”地吹過去，路邊的景物在她和翼的身旁齊齊向後倒退……
讓她更加意外的是，被翼拉著，和他並肩跑著，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幸福感在安碧絲的身體裏流動著。
她記得那次和飛鳥院清懷從新生晚會的禮堂裏逃出來，也是一路手拉著手奔跑。可是今天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安碧絲覺得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心髒仿佛就要從胸腔裏跳出來了！
這是發自內心的快樂和幸福啊……
“跑到這裏那家夥肯定追不上了。”翼慢慢停了下來，扭頭看著安碧絲，“你還好吧？我是不是跑得太快了？”
安碧絲忽然被他這麽一看，臉立刻紅了起來。
“臉這麽紅，是身體不舒服嗎？”翼立刻緊張起來。
“沒有。”安碧絲搖了搖頭，聲音小得比蚊子叫也大不了多少。
翼這才想到自己還緊緊抓著對方的手腕，連忙鬆開。他裝作欣賞四周景色的樣子，四處張望著。
原來他們剛才隻顧著跑，不知不覺間跑到了一條淺溪旁。漫天的星光倒映在粼粼的水麵上，像是有無數條銀魚在水中嬉戲。
安碧絲被那神奇的景色吸引，慢慢走到水邊：“你看，這裏好漂亮啊！”她一轉頭，卻發現翼正在身後，神色複雜地注視著自己。
“你為什麽不問我忽然把你拉走的理由？”翼走過去，輕輕開口，和平時那個嬉皮笑臉的翼完全不同。
安碧絲被他靠近，有點兒慌張起來，下意識退後一步，卻差點兒掉進溪水裏去。
“啊！”她驚叫一聲向後倒去。
翼連忙撲過去將她緊緊抱住。
“翼，我沒事。”
安碧絲笑著站穩，卻見翼根本沒有放開自己的意思。
“翼？”
安碧絲有些驚訝，試著推了推，卻被抱得更緊了。
“不，不要再出意外了……”翼將頭埋在安碧絲的肩膀上，低聲重複著，他像是受到了很大的驚嚇。
不知道為什麽，安碧絲隻覺得翼的聲音裏，透露出一種悲傷而絕望的情緒。她沒有再掙紮，而是任由翼這樣緊緊抱著自己。
一滴溫熱的**落在安碧絲的肩頭。
安碧絲嚇得瞪大了眼睛！
翼飛快地用袖子把它擦掉，並且鬆開了安碧絲：“對不起。”他的聲音變得有點兒沙啞。
剛才是在做夢嗎？
安碧絲看著對麵低著頭、一言不發的翼，心中浮現出了無數的疑問。
翼走到溪邊的草地上坐下來，安碧絲也跟著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他們都不說話，四周安靜得隻能聽到小蟲的蟲鳴和溪水流淌的聲音。
許久，還是安碧絲打破了沉默。
“翼，你是不是有很多事情都瞞著我？”她小心翼翼地問道，“你今晚來找我又是為了什麽？”
翼的臉色一變，他看著安碧絲疑惑的表情，心想這個女孩子就是他喜歡了整整三百年的人，可是如今她已經完全忘記了他，還有屬於他們的那些過往。
翼的心一陣陣抽搐般地痛著：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即使跨越了生死，她就坐在你的麵前，卻不知道你是多麽愛她……
他下定決心，慢慢地開口說：“你先不要問我為什麽要打斷你的訂婚儀式。我有一個故事想說給你聽，你有興趣嗎？”
安碧絲點了點頭。
在滿天的星光下，翼開始給安碧絲講一個故事——
故事裏的女孩，從很小的時候起就喜歡上一個男孩。可是男孩覺得這個女孩嬌氣、傲慢、愛纏人，而女孩為了討好男孩幾乎改掉了所有的毛病。
女孩長大後唯一的興趣就是做一切能讓男孩開心的事情，可是那個男孩不懂得珍惜女孩的感情。
直到有一天，女孩在他的麵前死去，他才知道自己其實早就喜歡上了這個女孩……
以後的許多年裏，男孩隻要一想起女孩死在自己麵前的情形，就後悔得痛不欲生……
翼說到這裏，盯著安碧絲不再說話了。
安碧絲完全沉浸到了這個悲傷的故事中去，直到翼停下來，她才發覺自己早已淚流滿麵。
“就這樣完了嗎？”安碧絲連忙抬手，不好意思地胡亂擦去臉頰上的淚水，有點兒遺憾地說，“這個女孩好可憐，可是這個男孩也好可憐……”
翼看著她，不解地問：“男孩就算是傷心不也是罪有應得嗎？”
安碧絲搖了搖頭：“不是這樣的。如果我是那個女孩，我一定……”她忽然覺得腦袋裏一陣刺痛，疼得她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翼還沒有發現安碧絲的異樣，隻是期待地看著她。
安碧絲努力張了張嘴：“我一定……會……原諒……”她沒有說完，疼痛就像是無邊的黑暗將她整個人籠罩進去。
“安碧絲！安碧絲！”翼抱住了倒進自己懷裏的安碧絲，用力搖晃著她的肩膀，想讓她清醒過來。
安碧絲努力睜開了眼睛，落入眼中的是翼焦急而擔憂的表情，她慢慢抬起一隻手，虛弱地握住了翼的手臂：“沒關係……真的，真的不用再難過了……”
她的頭滑向一旁，完全昏迷在了翼的懷裏。
翼的臉色劇變，剛才安碧絲說這句話的樣子和當年在懸崖下時的情形簡直一模一樣。
“不——”
翼緊緊摟住安碧絲，發出了一聲絕望的喊叫，他是多麽害怕再一次失去她啊！
“你這樣抱著她隻會讓她更加不舒服。”
就在翼陷入絕望中時，一個聲音從山坡上傳了下來。
蘇昔黎從夢境中成功脫離之後，實在不放心，還是跑去餐廳找人。結果從侍者的口中得知翼在餐廳搶人的戲劇性一幕。
“我說你就這樣把安碧絲帶走，飛鳥院清懷一定會起疑吧？我還沒有同意你和安碧絲在一起，你不要給我惹出什麽麻煩來！”
蘇昔黎生氣地說著，彎下腰來察看昏迷過去的安碧絲的情況。
翼緊張地盯著他，焦急地問道：“到底怎麽回事？安碧絲不是沒有關於過去的記憶嗎，為什麽剛才她會說出那樣的話？”
“因為她根本就不願意忘記你，對你的感情早已刻進靈魂了。”蘇昔黎不耐煩地解釋著。
翼錯愕地睜大了眼睛：是因為不願意忘記，所以即使被消除了所有記憶，安碧絲還是對自己有著不一樣的感覺嗎？
“安碧絲還記得我？”翼有些不敢相信。
“早知道強行回憶會給安碧絲帶來身體上的負擔，我剛才在夢境中就不該鼓勵你。”蘇昔黎有些懊惱地說，“趁著現在安碧絲還不清楚真相，你馬上從普達斯學院離開，以後都不要再出現了！”
“是誰說應該由我親手給安碧絲幸福的？”翼瞪著出爾反爾的蘇昔黎。
“我後悔了，我說的話不算數可以嗎？”蘇昔黎隻是心疼妹妹，和翼大吵起來，“你難道真的要讓安碧絲想起一切，然後痛苦死嗎？現在飛鳥院清懷還不知道安碧絲的靈魂是屬於墮天使的，她還可以作為一個普通人開開心心地活下去啊！”
“什麽是‘開開心心’地活下去？和飛鳥院清懷在一起，你以為安碧絲會幸福嗎？”翼大聲反駁著，“我一直都在安碧絲的小抱熊身體裏，她幾乎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訴了那隻小抱熊，她根本就不喜歡飛鳥院清懷！”
蘇昔黎看著昏迷中的安碧絲，隻覺得進退兩難：既然她不喜歡飛鳥院清懷，那麽她喜歡的人是誰呢？如果她的靈魂深處還藏著前世對於翼的那些記憶，萬一有一天她的記憶蘇醒，她該怎麽辦？
蘇昔黎越想越心煩，抱起安碧絲就想離開這裏。
翼卻攔住了他：“我們必須把話說清楚，不管怎樣，安碧絲不能和飛鳥院清懷在一起。就算你是她的哥哥也不能剝奪她選擇愛誰的權利！”
蘇昔黎大怒：“不要以為你是路西法之子就有命令我的權利。不要忘記當初是誰傷害了安碧絲，讓她落到現在的境地！”
就在他們吵得很凶的時候，蘇昔黎忽然發現懷裏的安碧絲雖然沒有睜開眼睛，眼角卻不停地湧出淚水。
“安碧絲？”蘇昔黎一驚。
安碧絲見再也隱瞞不下去，慢慢睜開了緊閉的雙眼。她剛才的確是因為頭疼昏了過去，可是很快又醒了，聽到蘇昔黎和翼的爭吵內容，讓她驚詫之餘更覺得悲傷。
安碧絲讓蘇昔黎把自己放下來，走到翼的麵前，問出了心中一直懷疑的那件事情：“你就是小黑，對嗎？”
翼點了點頭。
“所以你聽到我在舊倉庫的呼救聲就來救我。”安碧絲恍然大悟，“那麽從小到大，一直都是你在我的身邊陪伴我、保護我？”
蘇昔黎走過來插話：“你不用謝他。如果當初不是他害你掉下幻魔花穀的山崖，我也不會把你的靈魂強行投入輪回之池。今生的你是根本不應該出現的存在，所以死神一直都想解決你這個‘例外’。他就算保護你也是他欠你的！”
安碧絲像是聽懂了蘇昔黎的話，怔怔地看著翼，問道：“所以一直以來，你保護我都隻是因為我是你故事裏的那個女孩？”
翼無法否認：“是。”
安碧絲覺得心口湧起一陣劇痛——
就在她剛剛知道翼就是小黑的一瞬之後，她也知道了自己愛著的小黑愛的並不是她。
為什麽翼和蘇昔黎都一相情願地認為她就是前世的那個女孩呢？她是安碧絲，有自己的父母和親人，她不要成為誰的替代品！
“安碧絲，你怎麽了？”翼看到安碧絲眼裏的絕望和悲傷，嚇了一跳。
安碧絲深深吸氣，勉強擠出了一個微笑：“原來你喜歡的是前世的安碧絲……”
翼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從來沒有想過“今生”的安碧絲和“前世”的安碧絲有什麽不一樣。也許安碧絲說得對，魔鬼看到的是靈魂，而不是這個人本身。
安碧絲的心明明很悲傷，卻努力笑著說：“翼，我一點兒都想不起前世的那些故事了，也許我根本就不是‘她’的轉世也說不定……我就是我，不是你要找的那個女孩……真的很抱歉……”
翼拉住了她的手，急切地解釋道：“雖然你已經什麽都不記得了，但我一直想找個機會向你說一句‘對不起’。”
安碧絲慢慢退後一步，咬著嘴唇說：“我不能接受你的歉意，因為它是屬於另一個女孩子的。我更加不能接受你的補償，我很抱歉，無法讓你在我身上找到‘她’的影子。但是如果你願意，我們還可以做好朋友。”
翼愣住了。安碧絲說的每一句話都沒有錯，可為何當他聽到安碧絲的決定時心中是那麽難受？
安碧絲轉過頭，看著蘇昔黎：“學長，能送我回去嗎？”
蘇昔黎看了他們兩人一眼，歎了一口氣：“也好，各自都想清楚吧。”
一路上安碧絲都很沉默，這跟平時活潑愛說笑的她實在太不一樣了。
蘇昔黎送安碧絲到了房間的門口，終於忍不住開口問：“安碧絲，你真的沒事嗎？”
“學長，對不起，我可能暫時沒辦法接受你是我‘哥哥’這件事情。”安碧絲低著頭，“你也和翼一樣，是因為‘她’才對我另眼相看的，對嗎？”
“你還在懷疑自己不是我的妹妹嗎？”蘇昔黎覺得今晚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他有點兒擔心安碧絲無法承受。
蘇昔黎輕輕地把手放在安碧絲的額頭上：“三百年時間對於魔鬼來說是十分短暫的。當初是我親手送你去輪回之池，我不會認錯留在你靈魂裏的印記，所以你一定是我的妹妹。”
安碧絲的眼裏閃過一絲悸動。
“學長，你知道嗎，我從剛剛開始就好羨慕你們口中的那個‘她’。‘她’和翼一起長大、一起生活，他們之間有那麽多珍貴的回憶……可我什麽都不記得了。我真的好佩服她，能夠愛一個人愛得那麽執著勇敢……”
她的眼神悲傷得讓人心疼。
“傻孩子，那就是你啊！”
蘇昔黎看著麵前這個仿佛一夜成長的女孩，心裏有無數情緒百轉千回。
安碧絲搖了搖頭：“不，我們是有著兩份完全不同的經曆和記憶的人。我就是我，永遠都不可能取代翼心中的那個‘她’……”
蘇昔黎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前世的那些事情，不記得也好。”
安碧絲看著蘇昔黎，微笑著說：“我不要緊的，因為什麽都不記得，反而不會覺得痛苦……我真的沒關係！”
蘇昔黎看著這樣的安碧絲，內心無比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