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記憶之殤
讓翼吃驚的是，阻攔自己的人竟然是蘇昔黎。
“你竟然在這裏！”
翼大吃一驚。
蘇昔黎推了推黑框眼鏡，冷冷地說：“你都能找到這裏，我為什麽不能出現？”
翼看著蘇昔黎，難以置信地問道：“你既然在這裏，為什麽還讓安碧絲和飛鳥院家的渾蛋在一起？你明明知道……”
“知道什麽？”蘇昔黎的眼神冰冷，“你怕飛鳥院清懷發現安碧絲是我的妹妹，是墮天使一族？”
翼的臉色變得十分不好看。
蘇昔黎卻不打算放過他，一字一句地說道：“可是，你難道如此健忘？身為墮天使的安碧絲早已死在三百年前的幻魔花穀，現在的安碧絲隻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女孩！”
這些話像一把刀深深刺進了翼的心髒。
他怎麽可能忘記，當封印符咒落在自己身上時，原本隻差一點兒就能抓住自己手的安碧絲忽然搖了搖頭。
“翼，我不能再連累你。
“你引以為傲的魔鬼之子的證明——黑翼已經為了保護我而斷，對不起，是我太沒用了……
“你以後不用再擔心被我糾纏了……”
那女孩微笑著，用力扯斷了裙擺，像一朵凋落的幻魔花消失在黑暗的崖底。曾經美麗熱鬧的存在安靜孤寂地消逝了。
她因百鬼分食，魂魄不全，不能轉世。
三百年前的往事，曆曆在目。
“我早就後悔了。”
這句話大概沒有人會比翼說得更加痛徹心扉。
起初他被封印在幻魔花穀的一棵大樹根下。數十年過去，滄海桑田，有人將大樹砍去，種上莊稼。
又過了一百年，有人在上麵居住，店主靠出售玩具熊為生。
天時巧合，他進入了一隻小抱熊的體內，被一個孩子歡天喜地地買回去。翼對時間毫無概念，看著那稚兒轉眼變成白發老翁，又將小抱熊送給自己的外孫女。
人的一生短暫，他原本以為小抱熊會被比隆夫人一直塵封下去。直到那一天，一個小女孩出現在他的麵前。
翼就像是沉睡在泥土裏的種子聽到了春天的第一聲驚雷。一種奇異的疼痛從他黑翼的斷裂處傳來，他猛然睜開了雙眼！
他一眼看透那小女孩體內深處的靈魂印記——那是他的安碧絲，他思念了三百年的女孩。因為有了兄長蘇昔黎的魔力加持，她才能打破禁錮順利轉世。
他竟然還能再次見到她！
“你若討厭我，我不能辯解。”
翼深深吸氣。
他是最清楚不過的，魔力加持隻能在死後一瞬內進行，也就是說當年翼剛剛被封印蘇昔黎就趕到了。
眼睜睜看著親妹妹死在自己麵前，唯一能做的隻是讓她殘餘的魂魄進入輪回……
這樣的痛苦有幾個人能不記恨？
“你從來沒有喜歡過安碧絲，又怎麽會後悔？”蘇昔黎像是聽到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話，冷笑著說，“不要再去打攪安碧絲了。原本你的封印因為見她而破，就等於又欠她一個人情。”
翼搖了搖頭，想躲開蘇昔黎：“安碧絲並不喜歡飛鳥院清懷，我不能眼看著她不快樂。他們現在正在約會，如果我不及趕過去，一切就都可能晚了！”
“你趕過去要幹什麽？難道是要告訴她前世發生的那些事情，讓她再回想一次自己是如何被噬魔獸撕裂……這樣就會讓她快樂嗎？”
蘇昔黎擋住了翼，他的每一句話都讓翼心頭的傷口變得更深一些。
翼知道蘇昔黎恨不得自己離安碧絲遠遠的，那都是因為前世他對安碧絲不理不睬的態度。
隻聽蘇昔黎咬著牙說：“你可別忘記，當初安碧絲為了得到你的愛不顧我的反對三天兩頭就往紫域跑！她想盡一切辦法希望能夠得到你的歡心，哪怕你多看她一眼她都會高興好幾天……可是你呢，從來就隻會擺臉色給她看，讓她自卑得不得了！最後要不是為了給你采幻魔花，她又怎麽會落得那麽淒涼的下場？”
翼想起那時候同樣身為墮天使後代的安碧絲總是纏著自己，讓他煩惱不已。可是直到她臨死的那一刻，翼才知道他也是會為安碧絲流淚的——
這個目光永遠專注於他、總愛說說笑笑的活潑女孩早已在不知不覺間刻進了他的生命裏啊！
翼起初不知道那種心痛是因為喜歡還是內疚。
他隻記得在被封印前的一瞬，他曾在心底許下一個誓言：若能再見到安碧絲，絕對不會再讓她哭泣！
“難道過了三百年，你終於懂得了什麽是內疚，什麽是後悔，所以想滿足安碧絲前世那可憐的願望？”蘇昔黎激動地說，“那你就錯了，因為現在的安碧絲什麽都不記得，所以也一定不稀罕了！”
安碧絲前世的記憶說起來還是蘇昔黎在送她去輪回前親手封印的。
魔族的魂魄不同於人類，極強韌卻又極脆弱，如果帶著前世的傷痕轉世，那麽今生一定會痛苦不堪……
蘇昔黎隻希望安碧絲能夠忘記所有的悲傷和痛苦，做一個快樂的人類女子。
“飛鳥院清懷才是真正能給安碧絲幸福的人。”蘇昔黎堅定的目光從鏡片後射出來，“而我會在安碧絲的身邊，保護她一生都不再受到傷害，尤其是你的傷害！”
翼的心緒大亂，他想大聲地否定對方，可是他也不知道安碧絲的幸福到底應該由誰來給。
他覺得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安碧絲，阻止她和飛鳥院清懷的約會！
翼準備強行衝破蘇昔黎的阻攔，他大聲說道：“我現在沒辦法跟你解釋那麽多，不管我對安碧絲的感情是喜歡還是內疚，我隻知道我現在馬上就想見到她！”
蘇昔黎的眼神一冷，周身散發出淡淡的銀藍色光芒，語氣也變得更加憤怒：“可是你的出現會讓飛鳥院家族懷疑安碧絲的身份，給她帶來不幸！既然你不肯自己離開，那就隻有和我打一場了！”
同為墮天使的後代，蘇昔黎的實力未必是翼的對手，但也並不是毫無勝算。
“我不想和你為敵！”
翼退後一步，眼神複雜。畢竟蘇昔黎是安碧絲的哥哥，說起來，安碧絲能夠順利轉生也多虧蘇昔黎幫忙。
蘇昔黎冷冷地開口：“能夠過得了我這一關再說廢話吧！”
他說著從手中幻化出一把藍色的長戟，他所屬的墮天使一族掌握幻想、夢境和夜之力量。
翼歎息了一聲，雙手合攏，再慢慢拉開。
那柄泛著淡金色光芒的長劍“末日歎息”，從他的眉心逐漸浮現出來。
這柄劍是他的母後莉莉絲花了整整十年時間為墮天使軍團裏最具毀滅力量的一位戰將鑄造的魔器。據說當末日降臨之時，沉睡的路西法將會手持這柄長劍，與上帝的天使軍團進行最後的對決！
“能夠和‘末日歎息’一戰，我感到很榮幸！”
蘇昔黎顯然也更有興趣了。他緩緩抬手，鏡片後的眼睛狹長，目光犀利。他周身的藍色光芒也因為燃燒著的戰意耀眼而奪目。
翼和蘇昔黎相視而立，魔法結界在他們周圍方圓百米的位置張開。
空氣中忽然浮起無數銀藍色的小火焰，它們看起來美麗而優雅，翼卻知道蘇昔黎一出手就沒有對自己留情。
空氣忽然變成了颶風，那火焰熊熊燃燒起來直撲向翼。途中被這些火焰擦到的物體全部立刻化作了灰燼！
翼飛速地在結界裏跳躍著，他甚至看不清佇立在遠處未動的蘇昔黎是怎麽引導氣流和火焰的。
這就是墮天使一族之長的真正實力，翼在拚命閃躲的過程中又想起了前世的一些記憶——
曾經，路西法所管轄的紫域和蘇昔黎一族所治理的國家在魔界所有的城邦中相隔最近。
身為魔界公主的安碧絲就是因為在六歲那年到紫域參加宮廷宴會而認識了翼。
十年之後，蘇昔黎知道妹妹為了追求翼甚至住在紫域不願意回到自己的王宮，就公開反對過這件事情。
沒想到，最後安碧絲還是落得那樣一個下場。
“如果你隻會一味閃躲，那麽接下來你可能就連逃都無法逃了！”
蘇昔黎冷酷的聲音傳入了翼的耳中。
“誰隻會逃？我隻是不想和你打！”
翼氣喘籲籲地落回了地麵，他手持光劍揮動，形成了一個半圓形的光盾，把颶風和火焰擋在外麵。
“你不是想去找安碧絲嗎？”蘇昔黎冷笑一聲，“不過你死心吧，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
翼沒在意蘇昔黎的話，卻發現光盾外的火焰已經消失了一大半。
可是下一秒，他愕然地發現那些消失的銀藍色火焰有一部分不知在什麽時候悄悄移到了自己的後方。
它們像是由一根根藍色的繩索織成的緊密大網，把翼包圍在了其中！
翼感覺自己的身體忽然像是被溫暖的海水包圍，四周的景物變化，他發現自己突然站在了紫域的王宮台階上。
母後莉莉絲正牽著一個年幼的女孩向他走來，笑著說：“這是鄰國的公主安碧絲，特意來參加你父王舉辦的宴會。她比你小兩歲，你們以後要好好相處哦！”
翼看著台階旁的噴泉水麵，裏麵倒映出一個稚嫩的男孩。
那女孩走過來，粉嫩的小手牽住了翼的衣襟，撒著嬌說：“翼哥哥，你能帶我參觀你的王宮嗎？”
翼完全糊塗了，他怎麽忽然又回到了八歲，而且還是和前世的安碧絲第一次見麵時的場景？
難道他還有機會重新來一次，徹底改變兩人的命運嗎？
蘇昔黎看著麵前已經昏迷過去的翼，慢慢把長戟收入了身體。
“路西法之子，你實在是太大意了。我們一族擁有造出夢境和幻覺的能力，隻要我願意，你可能會一直被束縛在這張‘幻網’之中，永遠都不能掙脫你心裏最害怕的那段記憶……”
夢中的翼嘴角慢慢彎起，一個久違的微笑浮現在他的臉上。
蘇昔黎卻憐憫地看著他：“你夢到了什麽呢？不過沒關係，不管是什麽，你馬上就會夢到記憶裏最可怕的事情了……由天堂跌入地獄的感覺，大概就是如此吧。”
果然，翼的神情漸漸變得惶恐起來，即使是在夢裏，他也緊緊咬住了牙關，像在拚命地抗拒著什麽。
蘇昔黎冷笑一聲，一腳把翼踢翻，踩在他的肩膀上：“沒用的，你還是乖乖接受這段可怕的記憶吧！你一次又一次地想改變結果，但不管你做什麽都無能為力……這就是‘夢魘’的可怕啊……”
翼已經握緊了拳頭，指甲把掌心都戳出血來，卻還在不斷地收緊。即使是這樣劇烈的疼痛也無法讓他從夢中清醒過來。
而在普達斯學院外的一家高級餐廳前，安碧絲挽著飛鳥院清懷的胳膊，從黑色的大馬車上緩緩走下來，步入了金碧輝煌的餐廳大堂。
安碧絲一進門就知道飛鳥院清懷一定為這頓晚飯特意做過安排。
他們的位置在窗邊，外麵是一望無際的清澈湖泊。傍晚的夕陽落在水麵上，泛出點點碎金般的光芒，和湖邊整片金色的蘆葦構成了一幅絕美的圖畫。
飛鳥院清懷為安碧絲親自拉開椅子，笑著說：“安安，我很久以前就想帶你過來。這裏的黑魚子醬和特釀藍莓醋真的很值得一試。”
侍者過來為安碧絲倒上氣味芬芳的香檳，殷勤地介紹著：“今天正好到了一批頂級的鱘魚，不知道小姐是喜歡用奶油煎，還是配蘆筍清蒸呢？”
安碧絲還沒有來得及開口，清懷已經替她回答：“安安不喜歡蘆筍，你讓大廚用檸檬醬醃好之後焗來吃吧，比較清爽！”
清懷接下來點的菜全部是安碧絲最喜歡的食材和口味，就連烹煮中的小細節清懷也一一不厭其煩地交代到。
侍者離開之後，安碧絲驚訝地問清懷：“你怎麽知道我不喜歡蘆筍？又怎麽清楚我的喜好和口味？”
清懷笑著看她：“我猜的啊……結果全部猜中了。”
安碧絲稍微一想立即就恍然大悟了，肯定是米雅那個家夥出賣了自己。
難怪出門前米雅還在偷偷和清懷說著什麽，大概就是把她喜歡吃的和不喜歡吃的東西全部告訴了清懷。
“謝謝你這麽用心。”
安碧絲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去了解清懷的喜好，對比起來，她離一個合格的“未婚妻”還有太大的距離。
清懷聽她這麽說，嘴角泛出了溫柔的笑意。他輕輕拉起安碧絲的手：“我做這些的時候，比為我自己去做還要開心一百倍！”
桌上有浪漫的燭光，餐廳裏流動著悠揚的小提琴樂曲，窗外是幽靜的月色和粼粼的湖麵，這餐廳內外的一切都美好得令人沉醉。
“安安，我說過，我是真的喜歡你。”
優雅英俊的男子情意真切地喚著安碧絲的名字。
這裏的氣氛實在是太好了。
安碧絲不敢和清懷的目光對上，她覺得自己的心髒“怦怦”跳動著，並不是因為被這令人目眩神迷的幸福所包圍……而是她隱約感到無助和害怕。
侍者這時走過來，送上了一隻銀盅，並且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微笑。
安碧絲隻想快點兒吃完這頓飯，好結束這種讓她不安的煎熬。安碧絲想也沒想，伸手便掀開了銀盅上的蓋子。
她的動作忽然停住了。
那銀盅裏的紅色絲絨上靜靜地躺著一隻昂貴的鑽石戒指。它閃耀得像是天空中的星星，在燭光的映襯下美得讓人窒息。
“安安。”清懷笑著走到她的麵前，不知從哪兒變出了一束紅玫瑰，慢慢地單膝跪在了安碧絲的麵前，“雖然我們兩家的長輩已經為我們定下了婚約，但我還是一直都想親口聽你說你願意嫁給我！”
餐廳裏的所有人都朝他們望過來，音樂也變成了應景的甜蜜戀曲。
安碧絲呆呆地看著麵前突然發生的一切，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清懷就跪在自己的麵前，訂婚戒指也已經送到了她的麵前，這個時候她還有逃避的餘地嗎？
另一邊，在夢境中，翼清楚地感覺到背後的黑翼被符咒發出的利刃斬斷的那種劇痛，又眼睜睜地看著安碧絲撕裂了裙擺，宛如一朵枯萎的幻魔花向著黑暗的深淵墜落！
“不——”
翼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呼。
他不明白，為什麽上一刻他和安碧絲還在紫域王宮美麗恬靜的花園裏逗著小鳥說話，下一刻，他卻和安碧絲掛在了這幻魔花穀的懸崖邊。
四周的空間忽然急速地旋轉起來，翼隻覺得頭昏腦漲，下一秒鍾，他發現自己又站在了王宮的台階上，湖泊裏依舊倒映出他八歲時的模樣。
翼絕望地跌坐在了地上。他知道莉莉絲王後馬上就會領著小小的安碧絲出現在他的麵前，然後又是一次相識、相守，長大和愛戀……
可是不論翼努力多少次、做多少事情，他們的故事都會結束在那個訣別的懸崖邊！
這是早已寫下的結局，故事在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注定是悲劇。
“以你路西法之子的能力竟然被我的夢境困住了，真是讓我吃驚呢！”
蘇昔黎看著從翼手上的傷口流淌出來的鮮血以及他不斷掙紮抽搐的身體，不由得皺了皺眉：“是什麽記憶讓你寧願深藏在心裏，一遍遍鞭撻自己的靈魂也不肯舍棄掉呢？”
唯一的解釋就是那個噩夢不管重複多少次，翼都在拚命努力想改變它的結果。可是越是這樣，他就越是會被那個噩夢緊緊束縛，直到耗盡所有的精力。
“你就這麽想死嗎？即使那個夢讓你疼痛得快要不能呼吸，你還是想不停地做下去嗎？”
蘇昔黎似乎被什麽東西觸動了，三百年來對翼的積怨也在他沒有察覺的情況下悄悄減輕了一些。
“我就去看看到底是什麽夢境困住了你吧！”
蘇昔黎一手捏起印法，閉目進入了翼的夢境。
在翼的夢境裏，蘇昔黎先看到一片濃霧，淡紫的、金紅的，像是朝霞落在雲層裏，美麗得近似仙境。
那是屬於墮天使以及他們後代的獨有記憶、千萬年前的天界的記憶，已經深藏在他們的骨血之中，一代代隨著血脈傳遞下來。
他們曾經也是上帝的寵兒，生活得安寧而快樂，這些記憶是他們在墮入魔界之後，在無比陰暗的地底唯一可以作為慰藉的回憶。
蘇昔黎不想在這裏耽擱，他走到霧氣的盡頭，紫域王宮就出現在那裏。
陽光燦爛的花園裏，年少的安碧絲正纏著急於去處理政事的翼，一定要他教自己騎馬。蘇昔黎遠遠地看著他倆，知道這是翼的真實記憶。
蘇昔黎感到錯愕，他還清楚地記得：三百年前的某一天，安碧絲也是這樣糾纏著翼，結果不但沒有得到心上人的眷顧，還被翼大罵了一頓，說她貪玩幼稚。
那次的事情讓安碧絲哭著回去找蘇昔黎告狀，結果被哥哥禁止再去紫域王宮。可是安碧絲還沒有在家住兩天，又趁夜溜走了。
蘇昔黎本來要去紫域找人，結果遇到一些事情，等他處理好一切趕去時，卻發生了幻魔花穀的悲劇。
他沒有救回安碧絲，隻來得及在她落氣的一瞬將她破碎的靈魂收集起來。
蘇昔黎沒有想到翼遲遲不肯擺脫的竟然是和安碧絲在一起的記憶！那麽他就要看看，翼這一次到底還會不會拒絕安碧絲的要求。
令他吃驚的是，夢裏的翼居然二話不說，拉起安碧絲就往馬場跑去。
蘇昔黎在他們不遠處，看著安碧絲洋溢著幸福的笑臉，隻覺得連他自己也不願離開這個夢境了。
可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啊！
翼不是很討厭愛慕著他的安碧絲，討厭這個愛耍公主脾氣、總是在不適當的時候打攪他的安碧絲嗎？
蘇昔黎來不及細想原因，夢裏的場景變換。王宮裏的人正在著手準備翼的生日宴會。
花園裏的一角，翼緊緊握著安碧絲的手，一再叮囑她：“大臣們找我有重要的軍務商討，我就去一個小時，你乖乖地待在房間裏，哪裏都不要去，一定要記得！”
蘇昔黎明白：安碧絲為了采幻魔花送給翼當生日禮物，等翼離開之後就會跑去城外的荒野，然後就會發生後麵的一切。
“你一定要記得哪裏都不要去啊！”翼被大臣催促著，還不忘回頭叮囑留在花園裏的安碧絲。
“原來你已經知道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所以這一次，你對安碧絲無所不從。”蘇昔黎自言自語，輕輕地歎氣，“可是夢魘的可怕就在於不管你做什麽，最後的結局還是一樣啊……”
安碧絲從花園的側門悄悄地溜了出去。
蘇昔黎攔住了安碧絲：“為什麽不在房間裏待著？”
他並不是因為同情翼，隻是想看看自己的遊戲能進展到什麽程度。
夢裏的安碧絲看到他，嚇得臉色慘白，又怯怯地拉著蘇昔黎的衣袖：“哥哥，你怎麽會在這裏？”
蘇昔黎冷笑著，用力地把她推開：“在我麵前就不用裝了，你是夢魔，是我製造出來的，難道連我也想一起迷惑嗎？”
被點穿身份的夢魔立刻扭頭跑掉了。
過了沒有多久，翼從外麵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四處尋找安碧絲不見，臉色變得十分難看，轉身就要衝出去追人。
蘇昔黎從樹後走了出來，翼明明看見了他，卻像視而不見。
“難道你早就知道這是在夢裏？”蘇昔黎看到他的眼神就明白了一切，“那你為什麽不肯醒來？”
翼著急要走，沒好氣地說：“你怎麽跑到我的夢裏來了？我還要去救安碧絲，麻煩你讓一讓！”
蘇昔黎一愣，伸手拉住了翼：“你難道腦子有問題？明明知道不管做多少次夢安碧絲都隻會掉下去！你根本救不了她，因為三百年前，真正的安碧絲就死了！”
“那我也要去救！”
翼轉過頭來，他的眼睛裏已經是一片血紅。
他緊緊握著拳頭，肩膀微微顫抖著：“到底要怎麽樣安碧絲才不會去幻魔花穀，才不會離開我？這個夢境是你製造的，你告訴我……”
蘇昔黎的心頭大震，他覺得自己的想法未免太過可笑，可是他不能放過這個把真相弄清楚的機會。
“難道你早就喜歡上了安碧絲？”蘇昔黎試探著問。
翼深吸一口氣：“我以為我是討厭她的，她那麽刁蠻，又那麽愛纏人，她以為自己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為了我，卻總給我惹來無數的麻煩……”
蘇昔黎皺了皺眉頭，與他一起陷入回憶：“我禁止過她來找你，她如果不是偷偷溜出來，我根本就不會允許她在沒有護衛的情況下跑去幻魔花穀！”
翼搖了搖頭，眼中是無限的悔恨和悲傷：“我以為她所有的缺點都是我討厭她的理由……可是當我知道她是為了給我過生日才跑去采幻魔花的那一瞬，我就想，如果真的沒有這個纏人精，我未來的生活一定會很寂寞、很無趣……當她從我麵前跌落入懸崖時，我才明白，我其實是……”
他說著，用手蓋住了自己的眼睛，慢慢跪倒在地上。
“為什麽要到那麽晚我才知道我是喜歡她的？”
蘇昔黎為自己看到的一幕而感到震驚：紅色的淚水順著翼的指縫慢慢流了下來，那是墮天使的眼淚——天使們是沒有眼淚的，曾經身為天使的墮天使隻有在悲傷到極致的時候，才會流出鮮血凝聚成的眼淚。
夢境裏的空間隨著翼的情緒劇變開始碎裂。
蘇昔黎發現地麵開始猛烈地搖晃，大地和天空同時發出“轟隆隆”的悶響，那是翼心底的哀鳴——
蘇昔黎大驚失色，如果夢境的主人情緒過於激動，那麽最後他的精神將會全部崩潰，那麽夢境也將不複存在。
是現在就醒來還是永遠地沉睡，這完全要由翼自己來決定了。
“蘇昔黎，你走吧，再不走，也許會被我的夢境永遠困住。”翼抬起頭來，看著蘇昔黎平靜地說。
四周的空間在迅速地崩塌碎裂，蘇昔黎站立的地方砸落了無數碎石。
夢境中無法施展魔力，蘇昔黎屬於墮天使中掌握夢境力量的一族，還是第一次在別人的夢裏如此被動。
“你真的瘋了嗎？這個夢境一碎，你也就跟著永遠地昏睡過去了！”蘇昔黎無法理解翼到底是怎麽想的，“這不過是個夢啊！”
翼看著他，搖了搖頭：“其實知道你在安碧絲的身邊，而且一定會把她照顧得很好，我也沒有什麽牽掛了。反而是在這裏，我可以好好看著當初的安碧絲，不管重來多少遍，不管最後我有多麽痛心……至少……下一秒，她還會出現在我的麵前。”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我還可以騙自己我們隻是在玩一個遊戲。”
四周到處都是飛揚的塵土，翼靜靜地站在那裏。
蘇昔黎第一次如此深切地體會到，這三百年來，封印中的翼對於沒有能夠救回安碧絲這件事是多麽悲傷和痛苦。
“你快走吧！”翼催促著蘇昔黎，“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翼說著轉過身，開始往幻魔花穀走去，雖然不管他趕去救多少次，安碧絲也一定會死在他的麵前。
蘇昔黎看著無數的石塊落在翼的身後，他的背影越來越遠，也越來越孤寂……
寧願承受著絕望，也不願意自我救贖嗎？
蘇昔黎一想到這裏，就再也無法維持平時的冷漠形象，追上去大喊道：“翼，你這個沒膽量的家夥，隻想著逃避！安碧絲已經轉世了，難道你就沒想過要親手給她幸福嗎？”
翼的腳步一頓，站在那裏卻沒有回頭。
蘇昔黎已經抓住了翼的肩膀，朝著他的臉頰用力揮出一拳，翼被打得身體一晃，嘴角流下一絲鮮血。
蘇昔黎氣得大罵：“這拳是替我妹妹教訓你這個不負責任的家夥！我根本就不應該跑進你的夢境來，你這樣的懦夫幹脆死掉才好！”
翼的臉立刻就紅腫了一塊，他抬手擦掉嘴角的血絲，慢慢搖頭：“蘇昔黎，你不是比誰都清楚嗎？現在的安碧絲是人類，她和身為墮天使的安碧絲隻是共有一部分靈魂，並不是同一個人……至於飛鳥院清懷，他的祖先是間接害死安碧絲的凶手，硬要說起來，我和飛鳥院清懷一樣，都沒有資格給安碧絲幸福……”
蘇昔黎當然也知道這件事情。按照他起初的想法，飛鳥院清懷雖然不是最好的人選，但總比把妹妹交給翼要好一點兒。
“你在撒謊，你對安碧絲不可能一點兒感覺都沒有！”蘇昔黎看著翼，一句句戳穿他的借口，“為什麽你在封印之中看到安碧絲出現就被解放出來了？你明明可以離開那個該死的困了你三百年的抱熊玩偶，卻一直心甘情願地守著安碧絲！為什麽你一看到飛鳥院清懷出現就急著出來現身？”
翼不敢和蘇昔黎對視：“我……”
“難道你在夢境裏待了一會兒，就忘記了你之前明明是想去破壞安碧絲和飛鳥院清懷的約會的？”蘇昔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嘴角微彎，“我可是聽到有人說，飛鳥院清懷特意安排今天的約會就是想正式向安碧絲求婚哦！”
翼聽到這個消息，猛地抬起頭來：“你說什麽？”
蘇昔黎撇了撇嘴：“沒想到這家夥的動作還真夠快的，大概上次見過你之後也有了危機感吧……唉，我的話還沒說完，該死的！”
翼的周身泛起一層淡金色的光芒，轉眼人已經飛離了夢境。
“他們在普達斯學院外那家號稱‘金色屋頂’的高級餐廳裏，接下來想要怎麽表現就看你自己了。”
蘇昔黎用魔法把這句話帶給了翼，轉身看著一片狼藉的夢境，伸手在虛空中輕輕一劃，四周的景物立刻消失了。
“看樣子，我還真是小看這個家夥了。”
蘇昔黎摘下眼鏡，輕輕按摩了幾下鼻梁。
他覺得接下來的事情應該會變得更加複雜，但也會更加有趣。
自從三百年前安碧絲的靈魂進入輪回之地後，蘇昔黎就一直以人類少年的形態徘徊在人間，希望能夠找到妹妹的轉世。
直到幾年前，他才偶然發現了這一世的安碧絲。他提前進入普達斯學院，修改了所有人的記憶，成為了學生管理委員會的會長。
可以說，蘇昔黎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安碧絲。
“安碧絲，不論怎樣哥哥都會讓你幸福的！”他將眼鏡重新戴上，轉身消失在濃重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