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能說的話

日本,飛鳥院本家。

香川雪的父親是本家的管家,一早收到少爺要回來的消息,早已迎候在大門之外。

飛鳥院清懷踏進了本家的大門,時間仿佛在這座幽深的宅院裏停止,就連空氣都是靜謐不動的。

優雅的庭院裏鋪滿了白色的細沙,方形的楠木長廊連接在一起,在重重紅色木門之後有著飛鳥院家族引以為傲的古老曆史。

“長老們都在後堂等著少爺,請休息之後再過去吧。”香川管家恭敬地說道。

飛鳥院清懷把外套隨手脫下遞給對方:“我現在就過去,不需要再耽擱時間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朝著後堂走去。

家中的仆人跪在木拉門兩側,行禮之後,替飛鳥院清懷把門拉開。

後堂裏的光線暗淡,屋簷下的長窗漏下的光影讓人依稀能夠看清楚屋子裏端坐的幾位老人。

“清懷少爺是為了魔鬼之子專程回來的嗎?”中間一位看起來年紀最大的白發老翁慢慢開口,他是眾位長老之首。

清懷正襟危坐在他們的麵前,神色嚴肅:“我想知道,當年封印魔鬼之子到底是怎麽回事?沒有道理我的祖先可以做到,我在他的麵前卻連動手的能力都沒有。”

長老們的臉色都是一變:“這麽說來,你已經和魔鬼之子碰麵了?”

“是的。”清懷想起那天的交手過程,覺得十分羞愧,“難道我的資質如此之差,根本比不上我的祖先嗎?”

“並不是這樣的。”一位長老說道。

幾位長老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長老之首慢慢開口:“事到如今,我們覺得還是應該把飛鳥院家族的重大秘密全部告訴你。”

飛鳥院清懷看他們忽然變得凝重起來的神色,知道這段往事的背後一定有著不同尋常的故事。

“並不是清懷少爺的資質不如你的祖先,你是飛鳥院家族三百年來最有潛力的獵魔人。你之所以無法封印魔鬼之子,是因為當初飛鳥院家的祖先也並不是在公平決鬥的情形下完成對他的封印……”

長老們取出了一軸紅色的密卷遞給飛鳥院清懷,那裏麵詳細記載著封印魔鬼之子的過程。

按照上麵的記載,飛鳥院的祖先之所以能夠封印魔鬼之子完全是個偶然——

三百年前,獵魔人和魔族兩大種族相互抗衡、殺戮不止。飛鳥院家族在當時的獵魔界中並沒有太高的地位。

紫域是由墮天使路西法和他的妻子莉莉絲共同統治的魔界國家,也是魔界之中最強大的國家。而魔界的另一些小國則分別由其他墮天使及他們的後代統治著。

在紫域附近的荒野裏生長著一大片金色的幻魔花,它們被公認為五界之中最美麗神奇的花。

據說隻要看上一眼就可以忘記所有的憂傷和愁緒。

而魔鬼們的天敵——噬魔獸也棲息在這片荒野裏,它們是一種住在終年不見天日的洞穴和崖底的半獸半鬼的妖物,喜歡吸食魔鬼們的鮮血。

某一天,一個美麗的魔族少女走進了這片荒野,她似乎是為了采摘幻魔花而來。

飛鳥院的祖先這時正準備潛入紫域邊境,希望能夠獵殺幾隻落單的魔鬼來提高自身的修為。

他一眼就看見了這個活潑的魔族少女,她長得很美,褐色的長鬈發像是海藻一樣垂到了腰際,一舉一動都充滿了朝氣。

並非所有的魔鬼都是麵目可憎的,但飛鳥院家的祖先還是生平第一次看到這麽靈動的女子。若非知道獵魔人和魔鬼是天生的死敵,他幾乎想要上去對她示愛了。

飛鳥院家的祖先隱身在樹上,等待那個少女一步步朝著花海走過來,希望能夠順利封印她。

少女邊走邊采摘那些美麗的幻魔花,她的臉龐洋溢著幸福甜蜜的笑容。

飛鳥院家的祖先聽到了她的自言自語:“如果把這些翼最喜歡的花送給他,這次他一定會邀請我跳晚宴上的第一支舞!”

是為了心愛的人嗎?

祖先有一瞬間的失神。他想不管是人類少女還是魔族的少女,為了博得愛人的歡心都甘願去冒巨大的風險——魔族在這片荒野上是無法施展任何魔力的。因此,這裏對於魔鬼來說也格外危險,幾乎可以算得上是他們的禁地。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巨大的黑影帶著濃臭的腥氣撲向了還沉浸在愛情憧憬裏的少女。

祖先看清了那是一隻可怕的噬魔獸,它不知什麽時候嗅到了魔族的氣息,應該是從荒野的另一頭悄悄潛行到了少女的身側。

噬魔獸朝著少女撲去,對方則驚恐地四處奔逃,卻不肯丟棄懷裏那一小束幻魔花。

“啊!救命啊……”她朝著一側的山崖拚命逃了過去,噬魔獸則在後麵拚命追趕著。

眼看少女已經被逼到了懸崖的邊上,附近忽然出現了一個魔族少年,他有一頭黑色的短發,渾身散發著如同夜色一般深邃神秘的氣質。

“你怎麽會跑來這裏?”那少年顯然是為了尋找少女而來,誰知正撞上這驚險的一幕,“我來救你!嘖,真是個麻煩的家夥!”

少女雖然已經被逼到了絕境,卻在看到少年出現的那一瞬從小鹿般的眼睛裏綻放出了無限的喜悅:“翼,你是特意來找我的嗎?我真是太開心了!”

“好了,這次之後你一定要離我遠遠的!”少年不耐煩地說著,從掌心幻化出了一把銀色的光劍,抬腳就往山崖上走。

少女聽他這麽說,眼中浮現出一絲落寞和難過,卻還是對著少年大喊:“翼,你要小心!”

黑發少年皺了皺眉,不再多話,一劍揮向了噬魔獸。

饑餓的噬魔獸本來已經把少女逼到了懸崖口,忽然發現一個少年攻擊自己,它轉身過來用身上厚厚的鱗甲抵擋住了少年的攻擊,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

“嗷——”

躲在樹上的飛鳥院家祖先看著一魔一妖獸纏鬥在一起,連四周的地麵也因為他們的動作而微微震顫著,嚇得緊緊抱住了樹幹。

“翼,小心!”少女看著噬魔獸靈敏地躲過了黑發少年的一劍,緊張得大叫起來。

“你閉嘴好不好,不知道出聲會打攪到別人的戰鬥嗎?”黑發少年一跳避開了噬魔獸的利爪,大聲抱怨著。

“哦……”少女愣愣地站在懸崖邊,看上去十分傷心。

飛鳥院家的祖先覺得這個少年似乎很不喜歡麵前的少女,難道這麽可愛的少女也會惹少年討厭嗎?

噬魔獸已經挨了少年好幾劍,那把閃著寒光的銀劍似乎比一般的魔界兵器更加鋒利,居然可以戳穿噬魔獸堅韌的鱗片和獸毛。這在不能使用魔力的情況下是很難做到的。

“有膽子獵殺我的同族,我倒想看看噬魔獸是不是真像傳說中那麽可怕!”少年負劍而立,目光裏藏著睥睨一切的傲氣。

噬魔獸嘶吼一聲,脖頸上的鱗片全都豎了起來,兩隻銅鈴大的眼睛早已氣得血紅。

就在這時,噬魔獸居然張了張嘴,吐出幾句話來:“路西法之子,看在你父親的麵子上,我可以放走這個女孩。”

顯然所有人都吃了一驚,從來沒有聽說噬魔獸能夠口吐人言。

“我是噬魔獸的首領,和我做交易不會讓你後悔。”噬魔獸繼續說,它醜陋的額頭上漸漸幻化出了一枚骷髏形的標記,那大概就是它地位的證明。

黑發少年卻哈哈大笑起來:“沒想到我遇到的第一隻噬魔獸就是這麽強的對手,我倒是更有興趣了。不知道剝了你的皮回去做成地毯會不會耐用。”

他輕蔑地看著對手,完全沒有想過要放棄這場戰鬥。

飛鳥院家的祖先卻因為聽到少年的身份激動得差點兒從樹上跌落下來。

如果少年是傳說中的路西法之子,那麽就說明他就是魔族中身份最高貴、血統最純正的魔鬼之子——據說受到上帝的禁止,天使是無法生育後代的,墮天使的另一半大都是魔鬼或者人類。唯有同為墮天使的路西法和莉莉絲憑借至高的法力突破了這個限製。

如果……如果他可以成功封印眼前的少年……

飛鳥院家的祖先仿佛看到了一條榮譽與鮮花滿布的道路正在自己的腳下徐徐延伸,而道路的那頭是獵魔界的至高權力和地位!

“驕傲的小子,你居然敢侮辱噬魔獸之主!”噬魔獸怒吼著,整個荒野似乎都在它的吼聲下震顫著,“我一定要你付出代價!付出代價——”

少年準備好迎接憤怒的噬魔獸的攻擊,沒有料到的是,噬魔獸居然一轉身,用力撲向了還在懸崖邊失神的少女。

“不——”黑發少年終於露出了驚慌的神色。

可是已經晚了。

噬魔獸鋒利的牙齒已經將少女咬在了口中。鮮紅的血液,從少女纖細的腰際順著噬魔獸黑糊糊的嘴角慢慢滴落在了地麵上。

“快點兒放開她,我讓你活著離開這裏!”黑發少年大喊。

少女疼得發抖,淚水從她密集的睫毛上一顆顆滾落下來。

她卻努力扭頭看向少年,用顫抖的聲音說:“翼,對不起,我好像又給你添麻煩了……”

噬魔獸將幾乎疼得昏迷過去的少女吐落到自己的右掌中,緊緊地攥住。

“你侮辱了我,我不會輕易放過你!用不了多久,這片荒野上的所有噬魔獸都會來到這裏,到時候哪怕是身為路西法之子的你也會成為我們的美餐!”噬魔獸發出了可怕的笑聲,“你們要是還有什麽遺言就趁現在說吧!”

“翼,你快點兒走吧!一會兒其他的噬魔獸都會聚集到這裏來的……求求你了……”少女聽到噬魔獸的話,驚恐地看著不遠處的少年,用盡所有的力氣揮動手臂。

黑發少年站在原地,仿佛沒有聽到少女的祈求。

他的周身慢慢浮起一層濃霧似的光芒,身後巨大的黑色羽翼讓他看起來恍若神祇。

那光芒越來越亮,無數紅色的光點在那光芒之中盤旋著。被光芒照射到的空氣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擠壓著,發出細小而尖銳的響聲。

“別怕,我說了會救你就一定會帶你活著回去!”

黑發少年抬起原本低垂的眼睛,那雙原本暗如子夜的眼睛此刻已經變成了紫水晶般的顏色。他居然能夠在這個禁地裏使用強大的魔力!

“本來,你剛才還有機會活著離開的……”少年從聲音到氣質仿佛在一瞬間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不,是一個真正的魔鬼。

晴朗無雲的天空中慢慢聚起了黑色的烏雲。少年每向前踏進一步,光芒落到地麵,整片的幻魔花立刻就灰飛煙滅了。

黑色的翅膀,純正的墮天使血統——這就是路西法之子的標誌。

他的力量實在是強大得可怕!

飛鳥院家的祖先看到這一幕,立刻把想封印魔鬼之子的計劃完全拋在了腦後。他隻希望戰鬥快點兒結束,而且發誓一輩子都不再來這個鬼地方!

對麵的噬魔獸顯然沒有想到這才是魔鬼之子的真正實力。它覺得自己的身體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壓製住了,絲毫動彈不得。

“不過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少年說完,嘴角浮現出一個冰冷的微笑。

他手中的光劍帶著紫色的光芒,朝著已經渾身僵硬的噬魔獸當頭劈下——

整座荒野的上空,烏雲已經像墨汁那樣濃黑。隨著少年的一劈,紫色的楔形閃電從空中“轟隆”一聲落下,砸在噬魔獸的身上!

“嗷——”

噬魔獸發出了淒厲的慘叫,它的一隻胳膊從龐大的身體上被殘忍地斬落了下來。

少年卻像是看到了最奇妙的表演,嘴角帶著嗜血的微笑:“你說下一劍我是應該砍掉你的左腿還是幹脆把你腰斬?”

飛鳥院家的祖先已經嚇得渾身發抖,連看都不敢看下去。魔鬼之子真正的實力大概就是能超越極限,給人帶來極強的恐懼和威懾吧!

噬魔獸痛得不斷發出慘叫,它在地上打滾,血紅的眼睛裏流露出了驚恐和不甘,另一隻完整的胳膊還死死地抓著重傷的少女。

它不明白,噬魔獸明明就是魔鬼們的天敵,為什麽區區一個魔族少年就讓自己輸得如此狼狽?

“那麽,遊戲也該結束了。”

少年慢慢舉起了手裏的光劍。

突然,噬魔獸已經血肉模糊的身體像是爆發出了最後一點兒力量。趁著少年不備,它一下子跳到了懸崖邊。

“就算是死我也要這個小姑娘陪葬!”

少年的眼神一沉,手裏的劍已經快一步揮了出去。噬魔獸的身體從中間噴著鮮血裂開,它還來不及發出一聲絕望的尖叫,巨大的身體已朝著後麵的懸崖倒下。

被噬魔獸緊緊握著的少女終於從鬆開的巨掌之中跌落,卻也一起滾下了山崖。

“該死!”少年飛身跳了下去,隻來得及抓住少女飄起的裙擺,身後的翅膀來不及收攏,在崖石上擦得血痕累累。

汩汩的鮮血順著少年攀在崖邊的指縫滑落,一滴滴落在下方少女的臉上,熱得發燙。

“你試著伸手,抓住我的手。”少年咬著牙,努力把自己的另一隻手探向少女,“我剛才已經用掉了大半的魔力,短時間內沒辦法施展任何力量。”

像是為了證實他的話,少年身後的黑色羽翼毫無生氣地垂著,他甚至連把它們收回身體裏的力量都沒有了。

“翼,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少女哭泣起來,“如果我不來采幻魔花也不會被噬魔獸抓住,你就不用為了救我跑來這裏了。”

少年的臉色一變:“你來這裏是為了采幻魔花?”

“是的,我想把花送給你,當做你明天生日的禮物。”少女怯怯地說。

“那麽你現在要做的就是用力抓住我!”少年原本不耐煩的神色緩和下來,“這樣你才有可能把禮物親手送給我。”

少女聽從他的話,努力向上伸了一下手。可是她細微的動作讓裙擺發出一聲撕裂的細響。

少女的臉色變了,她知道這樣下去她和少年都會掉進崖底——那裏是噬魔獸的巢穴,剛剛吞噬了噬魔獸首領屍體的它們一定非常亢奮,絕對不會放過送上門來的美食。

“翼,你聽我說。”少女努力吸氣,卻止不住像珍珠一般滾落的眼淚,“我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

少年的臉微微紅了,小聲吼道:“我知道!你從六歲那年和你哥來王宮時就喜歡上我了,這句話你已經對我說過幾百遍了!”

“原來我說過這麽多遍嗎?”少女的臉也是一紅,她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我也知道你討厭一直纏著你的我……但是以後應該不會了。”

黑發少年隱約明白了她話裏的意思,居然覺得心情煩亂起來,翅膀不安地抖動著:“你胡說什麽啊?快點兒抓住我啊!”

少女咬了咬嘴唇,倔強地搖頭:“我很沒出息吧,明明不想哭得這麽難看……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別騙我了,隻有我掉下去,你才有力氣爬回地麵……”

“不要鬆開,我一定會救你上去的!”少年完全沒有了先前的傲氣,幾乎是在哀求了,“我答應你,隻要你不鬆手,我就娶你!”

少女原本被眼淚浸得濕透的雙眼猛然睜大,隨即露出了一個絕美的微笑:“翼,謝謝你,給我這麽美好的承諾……真的,很好……”

在崖上目睹這一幕的飛鳥院祖先耳邊響起了一個聲音:趁著這個機會封印魔鬼之子吧,你可以成為獵魔界裏最有地位的人!從今以後,你的名字將會被寫入傳奇,永遠地流傳下去!你和你的家族都將成為榮耀的代名詞!去吧,去……

他被腦海裏的聲音**著,激動得雙手顫抖,從懷裏掏出了封印魔鬼的符咒,一步步走向那艱難掙紮著的魔族少年和少女……

符咒帶著一道銀光飛出去,如同利刃一般斬斷了少年的黑色羽翼……

少女絕望的慘叫響徹深穀——

“夠了!”

飛鳥院清懷將詳細記載著這段過往的卷軸用力扔了出去,仿佛從一個清晰無比的噩夢中驚醒。

“清懷少爺,你現在明白為什麽魔界在那之後會拚命向飛鳥院一族報複了吧?”長老們歎了一口氣,麵露愧色,“雖然飛鳥院家族一戰成名,甚至成為了獵魔界的首領,但是這個秘密一直都是我們心頭的一根硬刺。”

清懷深吸了幾口氣,終於抬頭,問道:“路西法之子被祖先封印了,那麽那個魔族少女的命運呢?”

長老們指著卷軸,慢慢搖頭:“她跌下懸崖,不可能還活著的。”

“因為對方是惡魔,所以不管采取什麽手段都無所謂嗎?”清懷難以置信地問道。

長老們沉默不語。

“我們是獵魔人一族,可是對付毫無反抗之力的對手這也太卑鄙了吧!”飛鳥院清懷的神情憤怒而無奈,“難怪他會說‘飛鳥院一族都是卑鄙無恥的人’……居然連一個魔鬼都可以振振有詞地指責我們的家族,真是恥辱!”

清懷想起了與翼麵對麵時對方鄙夷的目光。

他一拳用力地砸向地麵,木屑四濺!一如“飛鳥院家族代表著絕對正義”的信念在他心中轟然崩塌的真實寫照。

長老們見狀紛紛勸道——

“清懷少爺,現在不是自亂陣腳的時候啊!”

“路西法之子的封印已經被人解開。他這次找上你一定是來向飛鳥院家族報複的!”

“少爺也不希望看到我們家族徹底從獵魔界消失吧?”

“雖然這段故事並不光彩,但是魔鬼就是魔鬼,把它們封印起來才是我們獵魔人一族的使命啊!”

清懷聽到長老們所說的話,漸漸冷靜下來。

不管怎樣,他絕不可能讓魔鬼之子把飛鳥院家族給徹底毀掉,更不可能讓翼搶走安碧絲!

而在此時,遠在普達斯學院的安碧絲正在上莎士比亞文學欣賞課。

她用手支撐著下巴,悄悄偷看一旁的翼——

這都是因為她前兩天做的一個夢。

在夢中,安碧絲又被關進了一間爬滿小蜘蛛的黑屋子。她害怕得大聲尖叫、哭喊,一直叫著“小黑”的名字。

不知道哭了多久,當她累得快要昏睡過去時,一道白光突然出現在了小黑屋的中央,黑發少年慢慢從那道白光中走了出來。

安碧絲被他抱進了懷裏,他溫暖的胸膛讓安碧絲覺得很安心。

是小黑嗎?

安碧絲急切地想睜開眼睛看清楚少年是誰,可是少年的臉一直逆著光,她怎麽看都看不清……

安碧絲快急哭了,她隻能聞到少年身上淡淡的香味:深沉的、恬靜的,像是混雜著鮮花和青草、雨後森林的香味……

就是這個香味!

安碧絲驚得一下子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房間裏。

她卻清楚地記得那個少年身上的香味,和那天從翼身上聞到的是同一種味道!

幾天以來她都悄悄跟蹤、觀察翼,可是對方除了上課打打盹、課後打打球,根本沒有特別的地方。

“唉……”安碧絲覺得沮喪極了,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安碧絲,整整一節課你都在長籲短歎,看樣子走神走得很徹底啊!”台上的欣賞課老師是位戴著酒瓶底眼鏡的老先生,據說是研究莎翁的名家。

“是!哦,不是……”安碧絲突然被點到名,嚇得一下子跳起來,回答得有些語無倫次。

同學們全都捂著嘴,笑得“哧哧”一片。

老師咳嗽兩聲,教室裏立刻安靜下來,他用教鞭指著黑板上的整段摘抄文字:“既然你不願意聽我講課,那就來把這段名著給大家賞析一下吧!”

安碧絲根本就沒有聽課,一下子怎麽回答得上來呢?

她低頭在課本上拚命尋找那一段文字,卻覺得這些螞蟻大小的字母仿佛正在紙上亂爬。

“或者你解釋一下這一句話的意思吧?”老師決定給她一個台階下。

“And every fair from fair sometime declines……”(一切的美好都將隨著時間而消失。)安碧絲結結巴巴地念著老師指給她的那一句,覺得每一個詞她都認識,可是組合在一起她又不明白了。

就連一直在打瞌睡的翼這時也好像醒了,在一旁暗暗替她著急:“安碧絲,你腦子是壞掉的嗎……”

“好……好像是說……‘一切……一切美好的東西都會……掉下去’?”

安碧絲硬著頭皮說完,恨不得立刻挖個地洞鑽進去:莎翁怎麽可能寫出這麽沒品味的句子嘛!

教室裏原本忍著笑的同學再也忍不住了,全都哈哈大笑起來。

老師氣得用教鞭重重地敲打安碧絲的桌子,恨鐵不成鋼地大吼道:“掉下去,掉下去!安碧絲,你再這樣上課走神,小心你的考試分數也掉下去!”

安碧絲嚇得臉色發青:要是她真的考試不合格,估計會被伯爵和薇杜爾夫人一直追殺到南極去吧?

好不容易熬到下課,覺得臉麵丟盡的安碧絲決定去樓頂換換心情。

誰知有人比她到得更早一步。

“嘿,安碧絲!”對方看著安碧絲,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好巧,沒想到在樓頂都能遇到你!”

安碧絲心想:我今天會出醜可都是因為你!

她扭過臉,不去答理翼,徑自走到大理石雕刻的圍欄旁邊深深吸了一口樓頂的新鮮空氣。

“喂……”翼走過來,明顯有話要和安碧絲說。

安碧絲卻一點兒也不想和這個擾亂自己心緒的人再多說一個字,至少目前她還生著氣呢!

她覺得繼續待在樓頂也沒有辦法好好放鬆,扭頭就準備下去了。

“我叫你等一下!”翼忽然從後麵追了上來,用力抓住了安碧絲的一隻手腕,“把話說清楚再走,也不遲!”

安碧絲被一股力量拽著轉了個圈,翼已經堵住了她的去路。安碧絲從來沒有見過翼如此認真的模樣,難道他生氣了?

“你要說什麽就快點兒說!”安碧絲心虛地後退幾步,後背卻碰到了牆。

翼慢慢上前一步,伸出胳膊撐在牆上,安碧絲一下子被夾在牆和翼的身體中間,而翼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自己。

翼忽然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慢慢湊近安碧絲的耳邊,似笑非笑地問她:“安碧絲,這段時間你一直都在悄悄觀察我吧?”

“你怎麽會知道?”

安碧絲像被人抓住的小偷,嚇得脫口而出。她的話一出口,就看見了翼眼睛裏的狡猾神色。

安碧絲暗自懊惱自己怎麽還沒被逼供就全部招認了……這下她的臉全都丟光了!

“沒想到是真的啊!”翼笑了起來,“我本來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安碧絲,你不會是真的暗戀我吧?”

他故意盯著安碧絲看,完全不管對方臉紅得已經快要燒起來。

安碧絲又羞又氣,用力推開靠近自己的翼,捂著臉吼道:“才不是呢!你這個自作多情的家夥!”

“那是什麽原因?”翼並不生氣。

“都是因為那個香味啦!”安碧絲索性紅著臉大聲告訴對方,“我明明就聞到過你身上的氣味,那天在舊倉庫,救我的人身上就有這個香味!”

誰知翼聽完卻是一愣。

安碧絲看見他錯愕的表情,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了,忙低聲道歉:“我知道自己不該疑神疑鬼……”

“沒想到還是被你發現了啊!”翼忽然笑著打斷了安碧絲的話,“我還以為否認一次你就會忘記那件事情呢!”

安碧絲驚訝極了,她指著翼問:“救我的人原來真的是你?”

翼故意朝她眨了眨眼睛,用手摸著下巴故作深沉地說:“我那天正好來考察這所學院的情況,誰知迷路走到了舊倉庫,從窗戶裏看到裏麵有個快要昏迷的女生就隨手救了……不過我怕麻煩,就把你放在外麵的草地上了。”

安碧絲聽他輕描淡寫地說著,眼睛越瞪越大。

“你也不用太感謝我啦!”翼說著,湊到安碧絲麵前,“不過我都救了你兩次,說實話,如果你要以身相許,我也可以勉強考慮一下哦!”

安碧絲原本聽翼講述救自己的過程還有一點兒小感動,這下又聽他這麽說,頓時氣得滿臉通紅!

“下次就算我被花蜘蛛吃掉,又或者從樓梯上摔下去變成肉餅,也絕對不要你救了!”

安碧絲越想越氣,簡直要瘋掉了。

如果這個時候她有一根木棍,一定要狠狠揍麵前這個渾蛋一頓!他到底把自己當成什麽樣的女生了?她不過是……不過是想謝謝他罷了。

“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訴你。”安碧絲整理了一下情緒,努力用平靜的語氣開口,“我對你從來都沒有什麽企圖,這點你可以絕對放心。”

安碧絲不打算再和翼糾纏下去,她轉身想下樓。

“因為你已經有飛鳥院清懷了,他一定會保護你,對不對?”翼忽然從後麵追了上來,攔住安碧絲,強迫她看著自己。

“你知道我和清懷的關係?”安碧絲愕然抬頭,對上翼陰沉的臉,“那更好。”

她忽然覺得這一刻的翼變得有些陌生了,甚至有一點兒可怕。

翼死死地盯著安碧絲,好半天才說:“聽我的話,別和清懷走得太近,他不是那個能夠保護你的人。”

安碧絲覺得翼在說這句話時,眼裏的情緒就像是暴風雨前的海麵,看似平靜,其實下麵藏著洶湧的暗流。

“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針對學長……”安碧絲用力搖了搖頭,看著翼問道,“學長對我一直都很好,他還覺得你是個有趣的人……你和他之間有什麽誤會嗎?”

“誤會?”翼冷笑一聲,卻不再說下去。

安碧絲不解地看著翼:“你真的討厭清懷?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翼靜靜地看著安碧絲,一句話也不說,卻像是有千言萬語想要告訴她。

最終,他隻是搖了搖頭:“安碧絲,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也許有一天我會全部告訴你,但是那對你來說未必是件好事……”

“翼,你……”安碧絲大驚失色,難道自己以前真的認識翼嗎?

可是翼剛一說完便換上了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其實剛才那些話我一直都是拿來騙小女生的,你有沒有覺得很感動?”

安碧絲完全愣住了。

“不過讓你離飛鳥院家的渾蛋遠一點兒是真的!”翼一下子跳到了遠處,笑著朝安碧絲揮手,“因為我真的會嫉妒哦!”

安碧絲完全被他的話給弄糊塗了,想到自己應該生氣時,翼卻早已溜之大吉。

樓頂上隻剩下安碧絲一個人,她靜靜地回想著翼剛才的欲言又止,覺得他一定是想隱藏什麽真相。

安碧絲能清楚地感覺到翼剛才的眼神時而悲傷時而帶著懷念,他的眼中似乎藏著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開,一切都不可能再變回原樣。

不知道為什麽,安碧絲心底的某一部分也跟著隱隱作痛起來。

安碧絲慢慢走回教室,看到翼若無其事地在座位上和別人聊天。

一個女生走過來告訴安碧絲,剛才她不在的時候,飛鳥院學長來教室找過她,想約她一起吃晚飯。

安碧絲猜想清懷一定是剛從日本回來。

雖然翼已經提醒她不要再和清懷見麵,可那隻能當成是一個玩笑吧,畢竟她還是清懷的未婚妻。

“謝謝,我知道了。”安碧絲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課,她強迫自己不再去看翼在幹什麽。直到放學她都沒有再和翼說過一句話。

安碧絲回到女生宿舍換了一身適合約會的連衣裙,深吸了幾口氣,努力讓自己不去在意翼在樓頂上說的那番話。

飛鳥院清懷按照約定的時間來安碧絲的宿舍接她。

清懷笑著對安碧絲說:“安安,幾天不見,你好像變得更漂亮了。”

安碧絲保持著淑女應有的禮貌微微笑了笑,算是對他的讚美的回答。清懷於是伸出手來讓安碧絲挽住自己,兩人一起下樓離開。

安碧絲沒有察覺在女生宿舍樓外的一角,一雙黑色的眼睛正默默注視著她。

翼看到飛鳥院清懷帶著安碧絲離開,就知道自己說的話安碧絲一定都沒有聽進去。他真的很生氣,走過去想攔住安碧絲。

哪怕大吵一架也絕對不能讓安碧絲和飛鳥院家的人在一起!

沒有料到的是,翼剛踏出一步,就被一個人攔住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