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

再次探望崔秀娜時,趁辰浚雅也在,伊千黛和淩迦楓找了個機會將狄梵妮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大家,包括淩迦楓扭斷了她的胳膊這件事。

辰浚雅十分驚訝,剛掰開的蜜橘在他手中握了好幾分鍾,才想起遞給崔秀娜。崔秀娜接過橘瓣,低聲道謝。

上次在包廂內不辭而別的事誰都沒提,仿佛集體失去了那段記憶。辰浚雅一如既往每天來探望、照顧崔秀娜,唯一不同的是,他似乎更加用心體貼,將崔秀娜當成了小孩。

“真沒想到……”辰浚雅搖了搖頭,“太不可思議了……”

崔秀娜將橘瓣咽下,辰浚雅替她擦掉手指上的橘汁,掖好被子。崔秀娜不好意思地掃了對麵兩人一眼。淩迦楓無聲地微笑,一句調侃的話到了嘴邊卻沒有說出口。

“我也沒想到她會做這樣的事。”崔秀娜輕聲說道。

淩迦楓笑了笑:“說實話,秀娜,當初我們還懷疑過是你。”

“啊?”辰浚雅轉過頭,頓了一下,“真的嗎?太荒唐了。”

“荒唐的事情太多,誰能預料到呢?那天千黛抖出鑰匙時,我見到秀娜的表情有些古怪。”

“而且第二天崔秀娜就摔斷了胳膊。”辰浚雅接過話頭,“所以嫌疑更大了,對不對?”

淩迦楓點了點頭:“想一想,我們也真是異想天開,千黛還一度不讓我追查。”

“為什麽?”辰浚雅問道。

淩迦楓望了伊千黛一眼,笑道:“她不相信是秀娜做的,不想追究。”

崔秀娜臉一紅,坐了起來,低聲說道:“其實你們的懷疑也不是沒道理。”

這時,所有目光“嗖”地一下集中在崔秀娜的臉上,她立刻低下頭沉默不語。

辰浚雅聲音輕柔地喊她的名字:“秀娜,不想說可以不說,沒有人強迫你。”

崔秀娜卻抬起頭,仿佛下定了決心似的說道:“我的確想過要拿那把鑰匙。”

眾人又是一驚,辰浚雅張大了嘴巴,淩迦楓和伊千黛交換了一下眼神。

“但是我沒有勇氣和膽量。那把鑰匙,那把鑰匙……”崔秀娜突然哽咽起來,她強迫自己調整好情緒,看著大家,“那把鑰匙我見過,當千黛拿出那把鑰匙時,我驚呆了,怎麽也想不到那把鑰匙會出現在這裏。”

辰浚雅、淩迦楓和伊千黛互看了一眼,然後呆呆地望著崔秀娜,不明白她為什麽會這麽說。

“那把鑰匙是我爸爸的保險櫃的鑰匙。”崔秀娜說完,歎了一口氣,倒在**,臉色蒼白,仿佛耗盡了全部力量。過了一會兒,她示意想單獨休息一會兒,於是大家都離開了。

伊千黛去療養院接奶奶了,辰浚雅與淩迦楓買了咖啡,邊走邊喝。兩人默默地走著,仿佛有股力量阻止他們說話。

“浚雅,我讓千黛來我的公司了。”淩迦楓打破了沉默。

辰浚雅停住腳步,說道:“我知道。”

“什麽?你……”淩迦楓心裏一驚,轉過頭看著他。

辰浚雅微微一笑,笑容帶著一絲愴然:“我無法愛上秀娜。”

淩迦楓瞪圓了眼睛,咖啡杯差點兒從手中掉落。

“我可能喜歡上別人了。”辰浚雅目不轉睛地看著淩迦楓,淩迦楓也看著他。

過了一會兒,淩迦楓問道:“是千黛,對嗎?”

辰浚雅慘然一笑,點了點頭:“一直有這種感覺,最近才確定。”

淩迦楓的嗓子幹得冒煙,他大口地喝了幾口咖啡。

“但是我必須和秀娜結婚。”辰浚雅將咖啡杯扔進垃圾桶,發出“哐當”一聲,“除非我爸消失,哈哈!”

淩迦楓怎麽也笑不出來,他難過地看著死黨。

“喂,幹嗎露出這種表情?”辰浚雅拍了拍淩迦楓的肩膀,“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會和秀娜結婚嗎?”

“可千黛……”

“讓給你。”辰浚雅笑了笑,推開旋轉門。

淩迦楓站在原地沒動,看著死黨的背影慢慢地消失。

(2)

在“蒲公英”工作的這一個月,伊千黛是在無比滿足與快樂中度過的。

她擔任淩迦楓的私人助理,幫淩迦楓修改圖紙,提出策劃方案,偶爾也會擔任他的咖啡外賣員。

淩迦楓為個人秀的事忙前忙後,伊千黛默默地陪他加班,好幾次到了深夜,公司隻剩下他們倆了。他們會打開辦公室的飄窗,關掉冷氣,一起坐在飄窗前吃著快餐,喝著速溶咖啡。

淩迦楓從未提起讓伊千黛加班的隻言片語,仿佛她陪他加班是天經地義的事,他也習以為常了。一種甜蜜感在他們之間彌漫,漸漸淹沒兩人。伊千黛的心緩慢地移向某個地方,她知道目的地,卻不敢說出口,擔心這隻是一場夢境、一種幻覺。

她確定,自從他們在電梯裏相遇後,她一直在找理由接近淩迦楓,包括她決定去“蒲公英工作室”做保潔人員。她騙過自己,告訴自己是為了獲得更多設計經驗,其實真相早已站在遠處漠然地等著她。

除了愛上他,她沒有其他選擇。

這一個月內,在淩迦楓身邊,她感到快樂、甜蜜、恐懼和失落。淩迦楓就像太陽,而她隻是天邊的一顆小星星,她隻希望能天天看到他、聽到他的聲音。她不敢去想其他的,任由無盡的思念和愛慕折磨自己,也不敢透露一絲一毫。

但是幸運女神突然降臨,在工作滿了一個月,她整理資料打算離開時,淩迦楓喊住了她。

“青鳥湖邊開通了戶外夜間電影院,性價比還不錯。”

“你是想叫大家一起去看電影嗎?”她試探地問道。

“不,我想隻有我們兩人。”淩迦楓飛快地說道,仿佛對窗外的樹木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目光一直落在窗外,似乎在掩飾某種情緒,“我覺得最近你加班很辛苦,所以……當然,我隻是隨口說說。”

“但是……”伊千黛想了想,咬著嘴唇說,“我走不開,我得陪奶奶,平時都沒時間,周末我不能丟下她一個人。”

伊千黛注視著淩迦楓,在心裏大喊:你知道嗎?我多麽想……多麽想……

淩迦楓沉思了一下,將目光收回,低下頭翻著手中的畫冊,說道:“戶外影院的座位是湖心的獨木舟,也有家庭版的木船……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訂到大船,坐下三個人沒問題。奶奶愛看電影嗎?會不會無聊?”

突然,伊千黛有一種想哭的衝動。她努力控製住才沒有哭出來,隻是猛點頭,發自內心地笑了笑。

淩迦楓也笑了,那一刻,伊千黛覺得窗外射進了耀眼的陽光,她在心中默默祈禱這不是夢。

下班後,伊千黛如離弦之箭般衝進療養院,第一時間找到金在元,拿出第一個月的薪酬支付了一直拖欠的看護費。

“我說過,你真的不用交這些錢,千黛。”金在元有些意外,也有些失落。

“我現在找到工作了,薪酬還不錯。我不能總是欠著你的人情啊。在元,這段時間要不是你照顧奶奶,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呢。”伊千黛如釋重負地看了奶奶一眼。

奶奶正坐在一塊日式細絲厚地毯上,擺弄著一些迷你家具,將布狗熊安頓在迷你**,蓋上緞被。

“這套玩具很貴吧?”伊千黛從來沒見過這套歐式迷你家具。

金在元搖了搖頭,說道:“沒關係,這是我們療養院為老人們提供的娛樂設施之一。”

伊千黛有些疑惑,這樣的娛樂方式估計少有老人會喜歡。雖然老人像小孩,但畢竟不是小孩,他們肯定喜歡其他娛樂。她想告訴金在元這筆投資可能不太劃算,但她最終還是認為不該幹涉別人的想法。

伊千黛看了看表,七點差五分。淩迦楓約定七點鍾來接她,她打算帶奶奶到療養院門前等待。

她剛準備告辭,金在元突然想起了什麽:“對了,有件事想和你說一下。”說著,他起身繞過地毯,在角櫃的抽屜裏拿出一份東西。經過地毯時,他將一隻被扔到地毯外的迷你化妝台放在奶奶身邊,衝她溫和一笑,然後走了過來。

“這是什麽?”伊千黛好奇地望著他手中那張花花綠綠的紙。

金在元將折疊的紙攤開,鋪平放在桌上。紙上第一行五個華麗的大字映入了伊千黛的眼簾。

“紀梵希之星?這是……”伊千黛好奇地拿起紙,質感上乘,印刷精美,她的目光落在最後一行極具煽動性的結束語上——如果你對自己的設計才華有自信,下一位大師就是你。

“這是最近很有人氣的一個設計師大賽,叫‘紀梵希之星’。最終進前五強的選手可以獲得一百萬的獎勵。”

“下一個大師就是你!”

看到這句廣告詞,伊千黛怦然心動,她的內心深處燃起一絲火花,那是久違的熱情。

她捏著宣傳單,認真地看下去,目光滑過主辦方後的“多維利亞”和“莉維傳媒”,然後落在決賽評委的名字上。兩個聲名遠播的意大利設計師的名字後麵緊跟著她熟悉的名字——淩迦楓。她猛地想起一周前,淩迦楓和她提起過一個比賽,她當時在整理草圖,沒有認真聽。

“報名日期就在最近。”金在元提醒道,“我在電視上看到了這個比賽的消息,報名沒有任何要求,隻需要有設計作品。”

“謝謝你,但是我最近太忙了,我會好好考慮一下的。”她對金在元粲然一笑。

金在元像是中了魔咒般,盯著她的臉龐看了好幾秒。

伊千黛有些不自然,走過去半蹲在地毯上,拉住奶奶的手,說道:“奶奶,我們回家好不好?”

“今晚你有時間嗎?”金在元突然問道。

伊千黛有些驚訝地回過頭:“呃?”

“現在回家有點兒早吧?”金在元笑了笑,“我們一起吃飯吧,我知道附近新開了一家不錯的臘味料理店,我請客。”

“啊……真是太謝謝你了,在元。”伊千黛有些局促,“但是我今天有約了。”

“哦。”金在元的眼裏掠過一絲失落,隨即又笑了,“看來你在新公司認識了不少同齡的女同事啊。”

伊千黛笑了笑,沒有回答。不知為何,她感覺這裏有些悶,金在元的問題令她很慌張。她將奶奶手中的迷你絨墊抽出來,將她扶起來,走到大門口。

“謝謝你,在元,最近一段時間太麻煩你了。”伊千黛滿懷感激地說道。

“真的不必這麽客氣。”金在元頓了頓,緩緩開口,“你什麽時候有空,我們可以去南山摘草莓,這樣對奶奶的身體也有好處。”

“好啊,不過我最近都很忙。”伊千黛說道,那種慌張感又朝她襲來。

金在元的眼裏有某種古怪的東西,像兩團火焰跳躍著。她希望避開這道目光,這時,一輛白色的雅科仕出現在路口,伊千黛認出了那輛熟悉的車,頓時鬆了一口氣。

雅科仕停在療養院門口,淩迦楓打開車門走出來。

金在元感到非常詫異。

“沒有遲到吧?”淩迦楓走上台階,和金在元微微點頭打招呼。

“嗯,時間剛好。”伊千黛的臉有點兒紅。

“奶奶,我們走啦!帶你去好地方玩,給你買好吃的。”淩迦楓伸出雙手扶住奶奶的肩膀,笑眯眯地說道。

奶奶看了他一眼,似乎認出了他,開心地點了點頭,將手伸了過去。

“哎呀,我好笨!”伊千黛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我忘了幫奶奶換外套,你等我一下。”

“好的。”淩迦楓微笑著說道。

伊千黛拉著奶奶的手推開門走了進去,台階上隻剩下兩個男人。金在元打算離開,卻被淩迦楓叫住了。

“金院長,我早就想跟你聊聊了,正好現在有個機會。”

“我們之間好像沒什麽好聊的。”金在元語氣平緩,一隻手仍然放在門把手上。

“金院長,你喜歡千黛,是吧?”

“誰告訴你的?”金在元的聲音像是從牙縫中迸出來的。

淩迦楓笑道:“這不用誰告訴我,你看著千黛的眼神就說明了一切。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對她告白,永遠都不要。”

金在元像是挨了一拳,身體晃了晃,臉色鐵青地瞪著淩迦楓。

淩迦楓聳了聳肩,一副“我早就猜透你的心思”的表情。

“金院長,你是好人、好醫生、好兄長、好朋友,但你不會是一個好戀人。她不喜歡你,她的致命弱點就是太善良,如果你告白,她會因為無法回報你的感情而內疚、痛苦。”

“你以什麽身份講這些?”金在元的麵部肌肉繃緊了,“你有什麽資格和我談論這些私事?”

“我喜歡千黛,我想她也喜歡我,所以我不想看到她受傷。如果你真的喜歡她,就該考慮我的意見。”

兩個男人無聲地對望,目光接觸處火花劈啪作響。這時,門被推開,伊千黛一手拉著奶奶的手,一手拎著包走了出來。

“我們可以走啦!”伊千黛興奮地說道。

淩迦楓自然地將包接過去,伊千黛甜蜜地笑了笑,轉過頭對金在元揮了揮手:“在元,再見。”

說完,她和淩迦楓攙扶著奶奶走下了台階。

走了幾步,淩迦楓轉過頭,漫不經心地說道:“金院長,再見,記住我說的話。”

金在元的臉繃得緊緊的,沒有吭聲。

“你們剛才說了些什麽?”伊千黛好奇地問道。

“沒什麽,這是我和金院長的秘密。”淩迦楓微微一笑。

伊千黛從敞開的車窗伸出手朝金在元告別,金在元僵硬地舉起手,像生鏽的機器般左右搖晃了幾下。車子開遠了,消失在兩排濃鬱的樹叢間。

(3)

伊千黛整晚都過得很開心。

青鳥湖湖心上漂著許多小舟,被繩索固定著,每條小舟上都布置著舒適的靠背椅墊。正對著小舟群,立著一塊巨大的幕布。電影開場後,伊千黛發現是一部動畫片,奶奶看得津津有味。她不由得向淩迦楓投去感激的目光。

“謝謝你。”她小聲說道。淩迦楓朝她笑了笑,伊千黛感覺心頭一跳,終於意識到今天不是一場普通的約會。

淩迦楓似乎想說些什麽,她也在期待著他開口。但是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淩迦楓什麽都沒說,他轉過身,遞給奶奶一杯熱紅茶。

伊千黛懸著的心落了下來,暗暗嘲笑自己太敏感,根本沒什麽“特別”的,是她多心了。就在這時,她的手被人握住了,那是一隻溫暖的手,手指修長,覆蓋著她的手背。

黑暗中,伊千黛咬緊了嘴唇。青鳥湖四周的樹叢靜謐無聲,湖麵閃爍著粼粼微光,伊千黛的眼睛盯著銀幕上的醜魚莫尼,目光卻懸在夜色中。

一直到散場,那隻手都沒有鬆開。

到家後,伊千黛將早已困倦的奶奶送到臥室,安頓她睡著。然後又起身走出去,下了樓。淩迦楓一直在等她,已是深夜十一點,但他依然神采奕奕。伊千黛提議兩人沿著公寓小區內的花園走一走,淩迦楓欣然同意了。

兩人並肩而行,誰都沒有開口。月光澄澈,微風穿過,石子小道兩邊鋪滿鈴蘭花,如同一串串珍珠綴滿綠色的花枝。

兩人剛走了幾步,伊千黛垂在腰際的手被握住了。她轉過頭,與淩迦楓相視而笑,繼續朝前走。

伊千黛以為自己會緊張,卻沒料到這次她的心中一片安寧。安靜而平和的感覺席卷全身,仿佛透明的月光融入了她的體內,幸福的感覺如同海潮般在她的內心深處湧動。

走了很長一段路,兩人在一處鈴蘭花叢中的長椅上坐下。

“謝謝你。”伊千黛說道。

“謝我什麽?”淩迦楓轉過頭看著她,深邃的眼眸裏落滿了月光。

伊千黛垂下眼簾,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淩迦楓的手依然輕輕地握著她的手。她低聲說道:“所有的一切。”

周圍一片靜謐,伊千黛的下巴被輕輕抬起,移了一個方向。她的目光觸及淩迦楓的眼睛,在他的眼眸深處,伊千黛又看到了那片神秘的宇宙。

淩迦楓湊過來,她看到淩迦楓的長睫毛如同一把羽扇,輕柔動人。蟲鳴聲格外響亮,月亮散發著令人炫目的光芒。她微微閉上了眼睛……

“迦楓。”突然,他們聽到了第三個人的聲音。

伊千黛打了個冷戰,閃電般地睜開眼睛。淩迦楓側著頭,收回手,注視著長椅的一側。伊千黛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大腦“轟”的一聲,如同一盆涼水從頭頂澆下來。

鈴蘭花叢中站著一個黑影,月光如寒冰般籠罩著那個黑影,散發著陰森的氣息。

“梵妮?你怎麽……”淩迦楓開口問道。

“我找了你很久。”狄梵妮從草叢間走出來,出現在月光下。她的長發綰在腦後,臉色蒼白,不施粉黛。

淩迦楓站起來問道:“什麽事這麽急?”

“急事。”

“我現在沒空。”淩迦楓看了伊千黛一眼。

伊千黛握緊拳頭,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非常重要的急事,我是受人之托。”

“誰?”

狄梵妮的目光掠過伊千黛,說道:“借一步說話。”

“就在這裏說吧,我想你的話大概不多。”淩迦楓麵無表情地說道。

狄梵妮的眼眸深處閃過一絲光芒:“和你爸爸的死有關。”

“什麽?”淩迦楓像是被人從身後重擊了一下,渾身一顫。一旁的伊千黛震驚地張大了嘴巴。

淩迦楓的呼吸有些急促,向前邁了一步:“你要是敢拿我爸爸的事情開玩笑,我保證你會後悔的。”

“如果你不聽,後悔的人是你。”狄梵妮冷靜地說道。

月光下,伊千黛清楚地看到淩迦楓的身體搖晃了一下,但是他很快穩住了身體,目光在狄梵妮的臉上審視了一番。然後他伸出雙手按在伊千黛的肩膀上,低聲說道:“等我五分鍾。”

伊千黛口幹舌燥,那種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她說不出原因,隻想拉著淩迦楓馬上離開。但她隻是點了點頭,看著淩迦楓和狄梵妮穿過草叢,走到另一邊的大路上,在一處花籬後消失不見。

時間仿佛過得很慢,伊千黛心亂如麻地看了看手表,已經過去十分鍾了,淩迦楓還沒有回來。

夜間氣溫不斷降低,她抱著胳膊,咬著下唇來回踱步。好幾次拿出手機想發短信,手又縮了回來。她很想繞過去偷聽,可是又不想不經同意窺探淩迦楓的隱私。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過來,伊千黛的心一陣狂跳,鬆開胳膊朝右側看過去。一個人影穿過小路,穿過鈴蘭花叢走向她,步子很大很急。是淩迦楓。

她迎上去,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像是在迎接從戰場歸來的丈夫,腦海中閃過她和滿身傷痕的丈夫緊緊相擁的畫麵。但是現實中,她隻是定在原地,看著淩迦楓走近。

等她看清淩迦楓的臉時,立刻大吃一驚。短短十分鍾,淩迦楓的臉變了,不是五官、表情有什麽變化,而是某種感覺變了。

一種陰冷的氣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讓他整張臉硬如石塊,仿佛一頭巨怪控製了他的靈魂。那種不祥的感覺幾乎要衝破伊千黛的胸口,噴湧而出。

“發生什麽事了?”伊千黛緊張地問道。

“你先回家,太晚了。”淩迦楓答非所問。

“梵妮呢?”伊千黛的目光越過他的肩膀,搜尋著狄梵妮的身影,可是身後空空如也。

淩迦楓頓了一會兒,鄭重地說道:“千黛,看著我,聽我說。我現在要去處理一件事,明天給你打電話,好嗎?”

“很重要?”伊千黛的心裏升起一股莫名的絕望。

“很重要。”淩迦楓一字一句地說道。

伊千黛抑製住心裏的失落,說道:“那好,你要小心。”

“我會的。”淩迦楓肯定地說道,還補充了一句,“等我的電話。”伊千黛點了點頭。

淩迦楓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腦袋,轉身離開了。

“別走!”伊千黛一把拉住他,她驚恐的語氣嚇了淩迦楓一跳。

“怎麽了,千黛?”他急忙問道,“你不舒服嗎?”

伊千黛搖了搖頭,感覺力量在一點點地流失,不安的感覺湧上心頭。她說不出理由,隻能搖頭。

“沒事,你去吧。”她費勁兒地說道。

淩迦楓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真的走了。”

淩迦楓走到鈴蘭花叢邊站定,回頭望去,身後一片漆黑。伊千黛想衝上去抱緊他,拉他走,但她隻是握緊拳頭,指甲掐入了皮膚。

過了一會兒,淩迦楓的背影消失了。伊千黛感覺到,她似乎永遠也無法與淩迦楓相見了。那種失去了他的感覺一直到入睡都沒有消散……

(4)

十二點差一刻。

狄梵妮靜靜地開著車,雙手扶在方向盤上不時旋轉一下。車內一片黑暗,偶爾有燈光閃進又離開。車子已經行駛了半個小時,穿過了城市主道,開上了郊區大路。淩迦楓坐在副駕駛位子上,回想著剛才與狄梵妮短暫的交談——

“他想見你。”兩人走到花籬後,狄梵妮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句。

“誰?”淩迦楓站定,感覺夜色已有寒意。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平時都稱他為‘先生’,我在為他做事。”

“什麽意思?”淩迦楓看著狄梵妮,想從她的臉上看到一絲開玩笑的情緒,但是狄梵妮表情嚴肅,完全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接下來的三分鍾,她簡單地介紹了被稱為“先生”的神秘人。“先生”資助她求學,在她因為家貧差點兒與音樂學院失之交臂時,他慷慨解囊並一直支持她在演藝圈打拚。

“我從未見過他。”狄梵妮有些遺憾地說道。

聽到這席話,淩迦楓吃驚地瞪圓了眼睛。狄梵妮的臉色在月光下顯得分外慘白,她的臉像一張詭異的麵具。

“平時‘先生’都是通過電話和銀行賬戶與我來往。”

“你是說……”淩迦楓努力讓自己的思維跟上狄梵妮,被迫接受這個怪異的都市奇談,頓了一會兒,他突然豁然開朗,“那把菱形鑰匙……你偷那把鑰匙也是為了他,對不對?”

狄梵妮點了點頭:“這是我還債的方式,也是他當初提出的條件之一。”

“之一?”淩迦楓問道。

“對,另一個條件是跟蹤你。”

淩迦楓不禁駭然,朝後退了幾步,警惕地盯著狄梵妮,仿佛她隨時會變成一隻長滿獠牙的怪物:“你接近我……是故意的?”

狄梵妮的眼神躲閃了一下,最終說道:“開始的確是……”

“什麽意思?”

“後來……你也知道,我愛上你了。”

淩迦楓沒有出聲,許久,他仿佛回過神來,語氣變得十分堅定:“那麽,這位……這位‘先生’和我有什麽關係呢?”

“他是娜美利爾集團的創始人之一,曾擔任財務部部長。”

“娜美利爾?”淩迦楓的喉中迸出一聲驚呼,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一位中年大叔的臉,那是財務部部長權錫仁。從他記事起,權錫仁總是來別墅拜訪,和爸爸談事情,還會給他帶來變形金剛套裝。印象中,那是一位和善、總是滿臉笑容的大叔。但是在他五歲生日的前一個月,權錫仁叔叔的兒子被綁架撕票,他因悲傷過度超速駕駛,車子直接飛出立交橋外,當場身亡。

這些都是媽媽斷斷續續講給他聽的,幾天後,爸爸從樓頂跳下去了。

“不,不可能……”淩迦楓感覺自己一定是產生錯覺了,“還有什麽?”最後,他將目光定在狄梵妮的臉上,那一刻,他才明白過來,狄梵妮知道的事情遠比他想象中的多。

“‘先生’知道所有關於你爸爸跳樓的內幕,你爸爸是被人害死的,有人策劃了陰謀,害他破產。”狄梵妮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和平時嬌豔的她判若兩人。

“那把菱形鑰匙是‘先生’放在一本雜誌中讓我去取的,無意中落到了千黛手裏,那把鑰匙能開啟一個保險櫃。”

“什麽保險櫃?”

“‘多維利亞’的創始人辰昌南的辦公室裏的保險櫃。”

淩迦楓發出一聲尖笑,搖了搖頭,好像這樣就能讓一切都消失,包括黑暗、狄梵妮,還有狄梵妮說的那些可怕的話。

“什麽意思?”他迫使自己問道,雖然他隻想離開,什麽都不想聽。

“害你爸爸破產的人就是辰昌南,也就是辰浚雅的爸爸。‘莉維傳媒’的會長崔永英協助他完成了那次陰謀。”狄梵妮不管淩迦楓是否能接受,把知道的通通說了出來,“他們想要得到‘娜美利爾’。那段時間,‘娜美利爾’正因為開發新產品資金緊張,他們合謀將毒品放入了你爸爸的行李,被海關查獲,這件事在商界造成了很大的轟動,使‘娜美利爾’股票跌停。最後,你爸爸隻能……”

“別說了!求求你……”淩迦楓的聲音極其微弱,他伸出手扶住身側的一棵垂柳,心髒猛烈地跳躍,像是要衝出胸膛。

“你還好吧,迦楓?”狄梵妮走過來,焦急地扶住他。

淩迦楓緩了一會兒,突然覺得胃中一陣翻湧,他極力控製住嘔吐的欲望。狄梵妮扶他坐在草坪上,輕拍著他的背部。

“不,我不想去。”淩迦楓艱難地開口。

“不行!我一定要帶你去。”狄梵妮的神色十分鄭重,“送你過去後,我就自由了。我欠‘先生’的債今天會全部還清。”

“這是你的最後一個任務?”淩迦楓轉過頭望著狄梵妮。

狄梵妮點了點頭,說道:“迦楓,你總得麵對這件事。”

淩迦楓閉了一會兒眼睛,嘔吐感消散了大半。

“到了。”黑夜中,狄梵妮的聲音格外尖銳。

淩迦楓打了個激靈,停止了回憶,將臉貼近玻璃打量著外麵,暗淡的月光下出現了一幢白色的別墅。狄梵妮將車停下,熄滅了引擎,車內一片寂靜,靜得令人窒息。

“我們到了。”狄梵妮小聲說道。

淩迦楓從她的語氣中聽到了一絲恐懼,此時他才想起,今天是她第一次見權錫仁。

“下車吧。”淩迦楓努力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平靜。

“好,下車,下車吧。”狄梵妮重複著,機械地打開車門,臉色更白了。

午夜時分去見一個二十年前已經死去的人,這個念頭令淩迦楓不寒而栗。他看了狄梵妮一眼,從狄梵妮的臉上也看到了這點。但是狄梵妮並未退縮,她的膽量很多男人都無法相比。

兩人下了車,夜風很涼,月色很靜。兩人對望一眼,然後默不作聲地朝那幢白色別墅走去。

別墅線條簡單,在前院的夜燈下顯出一道朦朧的輪廓。大門打開著,像是在等候客人,又仿佛是一張嘴,隨時準備吞噬他們。

兩人走上台階,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走進去。室內一片漆黑,有淡淡的草藥味和消毒水的味道,令人聯想到醫院的加護病房。

“先生?”狄梵妮微微顫抖的聲音在黑暗中尤為響亮。

淩迦楓借著月光掃視著室內,沒看到什麽家具,這裏像是一個被廢棄的空屋。

突然,“吱呀”一聲,樓上的門打開了,兩人都屏住呼吸,死死地盯著樓上。

接著,“咚”的一聲,拐杖點地的聲音響起。拐杖敲打台階的聲音無比空曠,在大廳內響起了回音,狄梵妮不由得往淩迦楓的身邊縮了縮。淩迦楓握緊拳頭,眼睛瞪得更大了。

拐杖聲在距門口不遠的地方停住了,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來:“梵妮,是你嗎?”

一種異常的感覺侵襲著淩迦楓,在他的記憶中,權錫仁不是這個聲音。

不過已經二十年沒見,也許是他老了。畢竟他遭遇了那麽可怕的事情,人會變,聲音也會有變化。總之,他必須先看看將要發生什麽事情。

“啪”的一聲,淩迦楓下意識地舉起手擋住眼睛。但是幾秒鍾後,他發現亮起的燈光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麽強烈,甚至可以說,客廳亮起的燈光十分微弱,幾乎隻比院中的亮一點兒。

“先生”似乎是一位抗拒光亮的人。但淩迦楓可以看清楚客廳內的一切,客廳內果然沒有任何家具,但有一個銀色的鐵架,他在鐵架上掃了幾眼,心猛地提起來。

三層鐵架擺滿了藥瓶、鹽水袋、葡萄糖和消炎劑,以及一大盒酒精棉。幾打紅色阿司匹林放在一隻盒子裏,像一疊撲克牌,盒子邊還擺著幾卷藥棉繃帶。

淩迦楓開始打算逃跑了,他覺得這個地方簡直像醫學怪人的實驗室。於是他拉住狄梵妮的衣服,暗示她離開。

“你來了,梵妮。”權錫仁的聲音依然異常沙啞。

狄梵妮顫抖了一下,回應道:“是,先生。”

淩迦楓望著權錫仁的身影,記憶中,權錫仁異常高大,他還記得權錫仁雙手提起他玩“拔蘿卜”。但這時他隻看到一個佝僂幹枯的老頭,他的心裏突然掠過一抹愴然,歲月這把刻刀將人的活力剔除,隻剩下枯骨。他不由得停住了後退的腳步,權錫仁的目光朝他望過來,那深邃的目光像利箭般射進淩迦楓的心髒。

一瞬間,淩迦楓猶如被電擊了,呆呆地看著那雙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漆黑的雙眸。

那雙眼睛幾乎成了兩個洞穴,但是他看到了洞穴深處跳躍的光芒。歲月的打磨並沒有讓那兩抹光熄滅,他如此熟悉的兩道光芒……

這不是權錫仁,不是權錫仁,不會是權錫仁!

淩迦楓定在原地,一股寒意從腳底傳來,流遍全身。

“先生”朝他慢慢地走過來,手中的銅拐杖敲在地板上,發出篤篤聲。聲音散開,碰到牆壁又反彈回來,發出空洞模糊的回音,每一聲都在淩迦楓的心裏卷起驚濤駭浪。

燈光刺得他的眼睛生疼,頭頂的圓燈持續發亮、散熱,變成了一輪正午的太陽。

木質地板被無形的手掀起,飛到他的身後,在半空中圍繞一個中心點旋轉自動組合,變成了一座白色的小木屋。

無垠的土地上長著綠草、小花,樹木拔節生長,抽出枝葉,鳥兒飛來,低唱盤旋。陽光明媚,淩迦楓發現自己蹲在泥土上,右手邊放著一個大玻璃杯,杯中盛滿了清水。他的手心上放著兩顆蒲公英花種,年輕的媽媽正在教他播種,他的心裏期待著第二年五月的到來。

是的,來年五月,他的花種能夠長出成片白色的蒲公英,連成雪白色的海洋。

這是一片充滿水果香氣的郊外田園,他的身後正是爸爸的度假小木屋。五歲那年,他們全家在此度假。他,媽媽,還有爸爸。

“迦楓,抬頭。”爸爸喊他,淩迦楓抬起了頭。

“哢嚓!”幾米外,爸爸放下相機衝他哈哈大笑。淩迦楓站起來,手一鬆,手中的花種隨風飄散,眼淚從他的眼眶中滾落下來,墜到地上。

“爸爸……”淩迦楓哽咽著朝爸爸跑過去,他不停地奔跑,卻永遠到達不了爸爸的麵前。

爸爸的身影模糊了,笑聲飄遠不見,媽媽也憑空消失,隻留下一把木鏟。他腳下的田野消失了,變成了堅硬的地板。太陽隱沒在雲層後,留下微弱的昏光。

淩迦楓的麵前隻有一個空****的大廳,狄梵妮站在不遠處,一個老頭站在他麵前看著他,雙眼蒙上了一層晶瑩的水汽。

淩迦楓認出了這雙眼睛,無論這張麵孔發生了多大變化,他都記得這雙眼睛。

老人顫抖地朝他伸出雙手。

“爸爸……”淩迦楓如夢囈般呼喚著。

狄梵妮瞪大了眼睛。

老人的手緩緩舉起,在靠近他額頭的地方顫抖著,好像不敢觸碰,臉上展露出一個悲愴的笑容。

淩迦楓兩行眼淚轟然滾落,他雙腳一軟,癱坐在了地板上。

(5)

第二天清晨,別墅的客廳內陽光充足,長餐桌上擺放著簡單的早餐。淩迦楓的麵前擺放著一塊煎蛋、全麥麵包切片、一罐黃油和一杯熱牛奶。

對麵的父親正在吃一盤日式炒麵,是淩迦楓親手為父親做的早餐。手藝欠佳,麵有些焦糊,但父親吃得津津有味,仿佛是天下最好吃的美食。

他走出布置簡單的臥室,下樓後,聽到一陣咳嗽聲,父親正用一杯褐色**送服幾粒藥片。吃早餐前的一個小時,他聽完了父親“死而複生”的故事——

淩天瑉被送到醫院時,心髒已經停止了跳動,進入了醫學稱之為“假死”的狀態。可是在醫生宣布他的死亡時,他卻奇跡般地蘇醒了。不過他不能動也無法出聲,思維卻很清晰。

在醫生推著他前往冷凍室的路上,他曾想要說話,但是他全身能動的隻有眼珠子。他已經完全絕望了,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從走廊一側奔出一個精神失常的病人,撞翻了他的病床,他的身體被甩出去,從敞開的窗戶掉了下去。

“老天爺在看著這一切,我發現自己掉在一堆被廢棄的床單中。”淩天瑉的目光有些幽深,“那是一輛垃圾車。”

淩迦楓握緊了雙拳,那時他正在上課,媽媽趕到學校告訴他要馬上去一個地方。

淩天瑉昏過去,就那樣被垃圾車拉走了,蘇醒後發現自己在一座簡陋的平房中,一位老人正在角落裏熬中藥。那是一位隱居鬧市的老中醫,他白天行醫,晚上當垃圾場的看守,賺取額外的家用補貼。

他靠著老中醫的藥湯活了下來,雖然他身上數處骨折,一根肋骨刺穿了肺部,一條腿從膝蓋以下完全粉碎;雖然之後他接受了三次重要手術,身體機能隻能靠藥物維持,但是他的大腦沒有損傷。

“那簡直是一個奇跡。”淩天瑉又吞下一粒藥片,雙眼盯著空中,“我想是老天讓我活著複仇。”

“但是那個葬禮……我們參加了您的葬禮,我親眼看到了……看到了棺木。”淩迦楓想到那天大雨滂沱,自己哭著抓緊那冰冷的墓碑,媽媽還因此暈倒了。

淩天瑉冷笑一聲:“是啊,但是棺木中放著什麽就不知道了,沒有哪家醫院希望傳出‘病人屍體丟失’的新聞。我可以說話後,拜托老中醫找過你們,但是老中醫說你們出國了,沒人知道你們去了哪裏。我又不能露麵,如果我沒死,那麽你和你媽媽的那筆保險賠償金就會被收回,我隻能偷偷地找你們。”

“那位老中醫呢?”淩迦楓的喉嚨很幹。

“死了……”淩天瑉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傷感,“他年紀大了,在我能行動的第二年就去世了。他臨死前留給我一個皮箱,皮箱裏放滿了包捆整齊的美鈔,還有一些金條和純金項鏈、寶石飾品,另外還有兩套不同姓名的有效身份證件。”淩天瑉呼吸困難,不得不大口喘氣,“我那時才知道老中醫叫金宰浩,曾是一名黑幫頭目,‘娜美利爾’成立五周年發布會上,他受人之托帶人砸壞了整個秀場,還搶走了後台讚助商提供的珠寶飾品。那時你在你媽懷中睡著了,對一切都一無所知。皮箱中將近兩百萬的現金是他砸秀場的酬金,價值不菲的珠寶是他在砸秀場時搶走的讚助商提供的珠寶。”淩天瑉喘了一口氣,接著說道,“當年,在美國拉斯維加斯一場黑幫火並中,他的妻子被殺,他鋃鐺入獄,後來買通獄長喬裝越獄回到國內。他老來得子,可是他的兒子拒不認他,於是他隱姓埋名打算孤獨終老,沒想到遇到了我。”

“看,這就是我的救命恩人,這是他年輕時的照片。”淩迦楓接過陳舊的照片,心猛地提起。他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的年輕男人的臉上,濃眉大眼,臉頰尖削,眼睛透著活力。

這照片……

淩天瑉沒有注意到兒子的異常,繼續說道:“這一切是老天爺安排好的,宰浩臨終前讓我將一條鐵質的項鏈交給他兒子,說他的兒子收到項鏈就會知道他不在人世了,那樣他的兒子也許會原諒他。其餘的錢他都給了我,說物歸原主,助我複仇。”

淩迦楓的腦海中閃過一本散落在地的相冊,幾張零散的老照片,照片上的年輕男子對著鏡頭意氣風發地笑著,露出潔白的牙齒。他想起了那條綴滿了鈴鐺的鐵質項鏈。

淩天瑉轉過頭看著兒子,說道:“我把項鏈匿名寄給了宰浩的兒子,親眼看見他打開盒子。拿出項鏈的時候,那孩子哭得很厲害。那可能是他媽媽的遺物,我想他一定也一直很想念他的爸爸吧。那孩子挺可憐的,比你大不了幾歲,是醫學高才生。去年靠自己的努力創辦了一家老人療養院。宰浩知道的話,肯定會很欣慰的。他說這孩子是他一生的驕傲,他臨終前一直喊著兒子的名字,唉……”

“他兒子……叫什麽名字?”淩迦楓問道。

“叫真元。哦,不對,我想想……是在元,對,是叫在元。宰浩說這是他妻子取的名字。”淩天瑉說道。

淩迦楓的腦袋轟轟作響,他伸出手攬住父親的肩膀。淩天瑉衝他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拍了拍他的手。

“我找過你和你媽媽,找遍了整個亞洲、歐洲、美洲,甚至非洲、澳大利亞。我派人去找,自己也去找。”

“我們在新西蘭,爸爸,我們在皇後鎮……”淩迦楓有些哽咽地說道。

“皇後鎮……皇後鎮……天啊!我想過要去那裏的!”淩天瑉身體一晃,臉色慘白,突然捂住臉,從指縫間透出幾句話,“我曾想過你們可能在那裏,因為那裏有……那裏有……”

“蒲公英花海。”淩迦楓的眼眶濕潤了。

淩天瑉捂著臉不再說話,幾顆透明的淚珠從指縫間流出來。淩迦楓將父親抱緊,像抱著一個小孩。許久,淩天瑉的情緒平靜了一些,淩迦楓擦幹眼淚,又替父親擦幹眼淚。

“今年,我安插在國內的人把你的消息告訴了我,說你回國了。”

“梵妮?”淩迦楓問道。

淩天瑉點了點頭:“那個孩子有野心,性格自私冷漠。她出生在一個暴力又貧窮的家庭,是我在美國的黑人區無意間遇到的。我覺得這孩子可以為我做事,隻要我讓她擺脫她的家庭。她很守信用,接受我的資助,也一直在幫我尋找‘娜美利爾’破產的真相。她撬開了‘多維利亞’一個老臣的嘴,得知了一切,也知道了那個保險櫃所在的位置。”

淩天瑉從沙發墊下拿出一個盒子,打開,兩把銀色的鑰匙閃著微光,一把圓形,一把菱形。

“梵妮把它取了回來,據說它落在一個叫伊千黛的女孩手中。”

淩迦楓點了點頭,突然覺得“伊千黛”這個名字異常遙遠陌生,他似乎隔了幾年沒有見到她了。

“那是個好女孩,對嗎?”淩天瑉看著淩迦楓,問道。

淩迦楓點了點頭,他不必對父親多做說明,父親一定對他的行蹤了如指掌,也一定了解伊千黛對他的重要性。

“那個女孩和你媽媽有點兒像,眼神帶著一種溫暖。”淩天瑉說著,從衣兜裏抽出幾張照片。

淩迦楓大吃一驚,照片是偷拍的,上麵全是伊千黛。

“別怪我,孩子。我不能出現,又不確定這女孩是什麽身份。”

淩迦楓再次點頭,握住父親的手,說道:“我不怪您,爸爸。”

淩天瑉將目光移回手中的盒子上:“我有兩把鑰匙,這是權錫仁給我的。你還記得權錫仁嗎?”淩迦楓點了點頭。

“他的兒子被撕票,他開車去認領他兒子的屍體前找過我,給我留下兩把鑰匙,說如果他死了,這兩把鑰匙能夠打開辰昌南的保險櫃,裏麵有對我很重要的資料。”

“您是說,權錫仁大叔的死……”淩迦楓無比震驚地看著父親。

“那不是意外,綁架權錫仁兒子的幕後凶手也是陷害‘娜美利爾’的人。”

淩迦楓的腦海裏閃過很多畫麵,他看到權錫仁的黑色賓利飛出路障,撞上石壁,看到辰昌南坐在辦公室中獰笑,看到崔永英將他和爸爸媽媽的全家福揉成一團,看到媽媽在那片蒲公英中消失不見……

“那保險櫃裏的資料拿到手了嗎?”淩迦楓緊張地問道。

淩天瑉的眼裏閃過一絲失望:“還沒有,上次狄梵妮去取,落了一把鑰匙。”

淩迦楓低頭不語,他的耳畔響起狄梵妮昨晚說的話:“我欠‘先生’的債今天會全部還清。”

“那麽,現在我們該怎麽辦,爸爸?”淩迦楓憤怒地握緊拳頭。

“我不能繼續讓梵妮替我做事了,我資助她的條件她都已經完成了,她不可能再為我冒一次險。”淩天瑉搖了搖頭。

淩迦楓遲疑了許久,終於開口問道:“我可以嗎,爸爸?”

淩天瑉將頭轉向兒子,搖了搖頭:“你不行,迦楓。你做不了這樣的事。”

“可梵妮,她是個女孩子都能……”

“梵妮在武術學校長大,她父親是美國唐人區一所華人武術學院的老師。為了省錢,她從未上過正規學校。在我資助她進入中學前,她一直在武術學院邊讀書邊教授學生武術掙零用錢。”

聽到這裏,淩迦楓有些頹喪:“那……那接下來怎麽辦?”

沉默了一會兒,淩迦楓問道:“那樣的人好找嗎?”

見淩天瑉搖頭,淩迦楓的心沉了下去。

“那也得找。”淩天瑉的眼中燃燒著兩團熊熊怒火。

“如果狄梵妮能再冒一次險就好了。”淩迦楓喃喃地說道。

“為什麽不能呢?”一個聲音從門口傳來,兩人同時回過頭,隻見狄梵妮推開門走了進來。

淩迦楓目瞪口呆,而淩天瑉則微眯著眼睛,伸出一隻手按住淩迦楓的手。

今天,狄梵妮一改平日的奢華風格,一身線條簡單的黑衣黑褲,長發在頭頂紮成馬尾,在陽光下反射出道道金色光圈。

“怎麽,我不受歡迎嗎?”狄梵妮笑道。

“梵妮,我記得我們的協議裏沒有這一條。”

“哪一條?完成交易後斷絕來往,這條是嗎?”

“既然你記得,那我不必提了。”淩天瑉警覺地打量著狄梵妮。

“先生,我改變主意了,我可以繼續為您服務一次。”狄梵妮站在沙發前看著父子兩人。淩天瑉與淩迦楓交換了一個眼神。

“您現在需要我,對嗎?”狄梵妮說道,意味深長地看了淩天瑉一眼。

“坐下談。”淩天瑉伸出右手指了指沙發邊的一張軟墊木椅。

“謝謝,先生。”狄梵妮淡然一笑,繞到椅子前坐下。

“我知道你是個直爽的人,所以我們開門見山,好嗎?”淩天瑉深深地看了狄梵妮一眼,“所以,你的條件是……”

狄梵妮笑了笑,她的臉上浮現出自在必得的笑意。她的目光落在淩迦楓的臉上,笑容更加甜美了。

淩迦楓的心裏升起一股不安的感覺,他突然很想離開此地。

“迦楓,如果你能辭退千黛,並且與她斷絕關係,我可以為先生冒這個險。這就是我的條件。”

淩迦楓猛地站起來,臉色十分慘白,他看著狄梵妮的眼睛,似乎想從她的眼裏看出什麽。

狄梵妮沒有避開他的目光,而是直視著他。

淩天瑉拉著淩迦楓的手站起來,對狄梵妮說:“我拒絕。”

同一刻,淩迦楓也開了口:“好,我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