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
淩迦楓怎麽也沒想到會在星夢雪場與狄梵妮相遇。
他和辰浚雅、崔秀娜剛走進星夢雪場俱樂部的大廳，就聽見有人喊他的名字。他抬起頭看到了狄梵妮的臉，五髒六腑都抽痛起來。真是陰魂不散啊！
她的身後有四五個扛著拍攝器材的工作人員正相繼走向門口，狄梵妮對經紀人說了什麽，經紀人點了點頭，遞給狄梵妮一杯熱果汁，然後招呼工作人員離開。
“我前幾天就聽說有大明星要來星夢雪場借景拍廣告，沒想到是狄梵妮。”崔秀娜站在淩迦楓身邊小聲說道，“我看過一部她拍的電影，很感人，真人比屏幕上更美。”
淩迦楓看著狄梵妮，心不斷往下沉。這個女人又在搞什麽鬼？但礙於是公眾場合，他隻好保持優雅的笑容與狄梵妮寒暄：“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你，在工作嗎？”
“對啊，剛拍完一個羽絨服的廣告。”狄梵妮捧著杯子喝了一口果汁，目光掃過他們，發現辰浚雅後，揮了揮手打招呼，“嗨，浚雅，最近怎麽樣？那場秀好像反響不錯哦。”
“這裏麵有你的一半功勞。”辰浚雅客套地笑道。
狄梵妮嬌聲說道：“那你得感謝我呀。”
“好啊，改天我請你吃飯。”辰浚雅禮貌地笑著回應道。
“吃飯倒不必了，我最近在減肥。如果你要感謝我的話……啊，我想到了，不如你教我滑雪吧！”狄梵妮挽住辰浚雅的胳膊，親昵地說道，“我還沒有學會滑雪，你教我怎麽樣？隻要你單獨教我兩天，我一定可以學會。就這樣好不好？”
看到這一幕，崔秀娜的眼神暗淡下來，顯得無精打采。辰浚雅左右為難，目光掠過崔秀娜的臉，尷尬無比。這一切都收在淩迦楓的眼底，可是狄梵妮對這尷尬的氣氛完全無視，依然央求著辰浚雅。
“我教你怎麽樣？”淩迦楓跨出一步說道。
狄梵妮依舊挽著辰浚雅的胳膊，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聞到了奶酪香味的貓，慢悠悠地說道：“哎呀，這可不行，萬一被你的女朋友發現了，豈不是要惹出什麽麻煩來嗎？”
淩迦楓聽出了她話中的諷刺意味，但是他依然保持微笑並伸出手：“在這裏，我隻對你一個人負責，我保證。”
聽到這話，狄梵妮咯咯地笑了幾聲，然後鬆開手朝淩迦楓走來。她將手自然地放在淩迦楓的手上，貼近他的臉，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這可是你說的，要遵守諾言哦。”
“當然了。”淩迦楓僵硬地堆起滿臉的笑容。
“你不知道我很危險嗎？”狄梵妮含情脈脈地看著淩迦楓。
“暫時沒看出來。”淩迦楓朝後退了一步，狄梵妮卻貼得更近了，整張臉幾乎快貼到他的臉上了。
“我的意思是……”狄梵妮咬了咬嘴唇，“萬一你不小心愛上我，我可不負責哦。”
淩迦楓輕輕地推開狄梵妮，笑著說道：“恐怕這是你該擔心的，狄梵妮小姐。”
“哈哈哈……”狄梵妮突然大笑起來，崔秀娜的臉色變得蒼白，辰浚雅咳嗽了幾聲。
“那我們現在就去休息室換滑雪服吧。”狄梵妮笑著朝大廳深處走去。淩迦楓與辰浚雅麵麵相覷，從辰浚雅的眼神中，淩迦楓讀到了感謝，但是他的心又沉了一點兒。他覺得自己不該出頭，局麵好像失去了控製。想到狄梵妮那甜膩的笑容，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接下來大家的相處並沒有淩迦楓想的那麽糟糕，相反，當氣氛突破開始的尷尬後，就朝著令人放心的方向發展。
狄梵妮生性開朗，很快和靦腆的崔秀娜打開了話匣子。兩個女孩湊在一起聊起了流行音樂和古典音樂的區別，邊聊邊走進滑雪俱樂部的玻璃門，兩位男士跟在身後。
淩迦楓靠近辰浚雅，不動聲色地說道：“你欠我的。”
辰浚雅調侃道：“梵妮不錯，還是大明星。反正你目前又是單身，要不然考慮收了她？”辰浚雅的話音剛落，小腿就挨了一踢，他“哎喲”一聲抱住了腿。
“這種女人我可不敢要，總覺得像毒蛇一樣，不小心就會咬你一口。”淩迦楓一本正經地說道，突然想起了什麽，於是看向好友，“喂，明明是在說你，怎麽把話題轉到我身上了？怎麽樣，看來你是動了‘芳心’？”
“少廢話！”辰浚雅的笑容變得淺淡，不再說話。
淩迦楓注意到他微妙的表情變化，於是湊近說道：“喂，秀娜條件不錯。鋼琴係高材生，靦腆文靜，背景也好，長得也不錯。”
辰浚雅依舊微微一笑，沒說什麽，稍後才點了點頭。但淩迦楓看得出來，這個笑容隻是基於一種禮貌。他明白崔秀娜沒有吸引住辰浚雅的目光，他早就預料到家裏安排的約會很難遇到一個真愛。淩迦楓想讓辰浚雅開心一點兒，於是搭著他的肩膀，說著笑話走進休息室。
走進休息室後，大家才知道星夢雪場俱樂部是崔秀娜的父親崔永英投資的娛樂項目。工作人員都知道崔秀娜的身份，於是對他們恭敬有加。崔秀娜沒有一點兒架子，和每個熟悉的工作人員打招呼，分享過去的回憶和小故事。看得出來，大家都很喜歡這位千金小姐。
四人來到貴賓休息室，坐在長沙發上喝著果汁，等待工作人員拿來滑雪用具。
淩迦楓對狄梵妮的表現比較滿意，她沒有一直黏著他，還懂得與崔秀娜拉近關係。通過這次接觸，他對狄梵妮有了新的看法。
這時，貴賓休息室的門打開了，一個身穿套裝的女領班走進來，衝四位客人欠身說道：“久等了，我們來為您換上滑雪裝。”
女領班向前一步側身而立，四個工作人員抱著滑雪用具和服裝走了進來，每個工作人員聽從領班的分配，朝各自的服務對象走過去。
其中一個為淩迦楓服務的女工作人員朝前走了一步，突然滯住了腳步，臉色蒼白，欲要轉身離開。
淩迦楓正在和辰浚雅說笑，並沒有注意到此景。領班拉住退到門口的女員工，疑惑地問道：“你去幹什麽，千黛？”
一聽到“千黛”兩個字，淩迦楓猛地轉過頭，正好與站在門口的伊千黛四目相對。
紮著馬尾的伊千黛臉色慘白，她身上的工作服大了一碼，身體顯得格外嬌弱。當她看到淩迦楓時，臉部肌肉頓時變得僵硬，懷中的滑雪用具像是有千斤重，壓得她的手有些顫抖。
淩迦楓站起來，同時，他發現辰浚雅也站起來了。辰浚雅的臉上寫滿了驚愕，兩人對望一眼，似乎想從對方的眼神中找到什麽。
淩迦楓將視線移開，他的心有點兒下沉，辰浚雅看著伊千黛的眼神令他有些不安，那種眼神裏充滿了關切。
（2）
“千黛，你怎麽在這裏？”辰浚雅疑惑地問道。
整個房間的人都停止了動作，看了看他們倆，又望向伊千黛。
狄梵妮的目光在伊千黛身上掃著，似乎在探尋什麽。
“客人問你話呢，千黛，你在發什麽呆啊？”女領班輕輕地推了伊千黛一下。
伊千黛機械地走了一步，臉一陣紅一陣白，她的目光筆直地射向前方。淩迦楓以為那道目光直奔自己而來，他的心底一陣震顫。
他的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那天伊千黛離開辦公室後一定悲痛地大哭了一場。
這個念頭讓他感到十分難受，他很驚訝自己上次為什麽沒有想到這一點。他想避開那道目光，卻像是被施了定身術，隻能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我在這裏打工。辰社長，請問有什麽事情可以效勞的？”伊千黛低聲說道。
“這個時間你不是應該在‘多維利亞’嗎？”辰浚雅皺了皺眉頭，這才想起來，上周在盧森堡餐廳一別後，因為出國公辦，忘記了去向財務部打聽伊千黛工資的事。
“辰社長，您不是在發布會那天讓組長解雇我了嗎？現在這麽問，是在捉弄我嗎？”伊千黛的聲音有些淡漠。
“你被解雇了？”辰浚雅皺起眉頭，握緊拳頭。他明白了組長越俎代庖的事，也明白了伊千黛淡漠的語氣因何而來，“對不起，我根本不知道這件事，前些天遇見你也沒見你提起。這麽久沒在公司看到你，我還以為你在忙別的項目。”
沒想到會聽到這番話，伊千黛的目光閃爍起來，原來是自己錯怪他了。
辰浚雅走到伊千黛的麵前，雙手輕輕地搭在她的肩膀上，語氣溫和地說道：“這件事我會弄清楚的，你很有才華，我們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伊千黛抿緊的嘴唇顫抖著，眼裏蒙上了一層水霧。她仰起頭看著辰浚雅，使勁兒地呼吸，不讓眼淚掉下來。
看著這兩個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無視旁人的存在，淩迦楓的心裏升起一股莫名的怒氣。辰浚雅抓著伊千黛的肩膀鄭重安慰她的情景，更令他火冒三丈。
淩迦楓坐回沙發上，努力挪開目光。狄梵妮走過來遞給他一杯水，他一把將水杯推開，水灑了出去。狄梵妮尖叫一聲，淩迦楓忙起身扶住她，發現她的手背濺滿了水。
“沒事吧？”淩迦楓連聲詢問，狄梵妮隻是搖頭笑了笑。
淩迦楓心裏很亂，他對突如其來的煩躁感到驚訝和不解，剛才還好好的，現在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女領班聞聲跑過來，拿著紙巾幫狄梵妮擦拭，並吩咐工作人員拿毛巾來。
辰浚雅此時才想起室內還有其他人，於是拉著伊千黛的手，將她帶到眾人麵前，笑著說道：“真是太巧了。我來介紹一下，這是伊千黛，我們公司年輕的設計師助理，我的首場秀她出了很多力。”
“哼！”淩迦楓冷哼了一聲，辰浚雅責備地看了他一眼，他更加惱火了，冷冷地說道，“的確很賣力，還差點兒把發布會搞砸。”
“千黛是一位很有才華的新人，之前有些誤會，她離職的事我一點兒也不知道。”辰浚雅皺起眉頭，沒有理會淩迦楓，轉過身向伊千黛介紹道，“千黛，這些都是我的朋友。”
淩迦楓很想離開此地，他覺得辰浚雅的每句話都索然無味，伊千黛那副被感動得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的樣子也讓他厭煩。大夏天滑雪，真愚蠢！當初自己怎麽會同意呢？
“啊……我想起來了！是你，對不對？是你！”狄梵妮突然驚喜地拍了一下手，指著伊千黛說道，“《最美男》……還記得嗎？那天在街上……”
長凳的角落裏，樹枝下的陰影中……最新一期的《最美男》……一個俊美的男人透過鏡頭看著她……上麵印著幾個加粗黑體大字……淩迦楓……
“當然記得。”伊千黛點了點頭，正是因為那本雜誌她才知道“鬼才設計師”回國了，還開了自己的工作室。
“哇！真是太神奇了！”狄梵妮開心地對大家說道，“我們早已見過麵了，你們絕對想不到我們是怎麽認識的。”
“有什麽神奇的？你們那天都在秀場，不認識才怪。”淩迦楓冷冷地說道，不滿狄梵妮的大呼小叫。
狄梵妮歪著頭努力回想著，不得其解。
“那場秀管理服裝的助理就是我。”伊千黛小聲解釋道，狄梵妮頓時睜圓了眼睛。
“怎麽，沒認出她來？”辰浚雅插進來問道。
狄梵妮笑了起來，拍著手連連搖頭：“太有趣了！”
淩迦楓很想用毛巾塞住狄梵妮的嘴巴，這一刻，狄梵妮令他厭煩，所有人都令他厭煩，他想離開此地。
“今天大家湊到一起也不容易，我們好好玩幾天吧。”狄梵妮拉起伊千黛的手，轉身問崔秀娜，“你不介意多加入一位成員吧，秀娜？”
“當然沒問題。”崔秀娜點了點頭，一開始她還以為這個叫伊千黛的女生和辰浚雅有特別的關係，沒想到隻是他們公司的員工，這下她終於放心了。
辰浚雅招呼女領班再拿一套滑雪用具來，女領班十分專業，迅速接受了伊千黛由工作人員變為顧客的事實，將工作交代下去。
大家都興高采烈的，淩迦楓幾次想提出離開都沒找到合適的機會。最終，他也和女領班一樣，無奈地接受了伊千黛的新身份。他率先換好滑雪服裝，拿著滑雪杆走進了滑雪場。狄梵妮在背後喊他的名字，他也沒有回頭。
（3）
星夢雪場完全模仿戶外雪地模式，延綿八百米，一眼望不到邊。淩迦楓在英國學會了滑雪，還曾獲得高校滑雪單人獎杯。他手上一用力，腳下如同踩了風，瞬間消失不見。
崔秀娜和伊千黛是菜鳥級別，辰浚雅和狄梵妮分別擔任兩人的指導老師。四個人在初級道上走走停停，一片歡聲笑語。
“迦楓那家夥去哪裏了？太過分了，隻顧著自己玩。”辰浚雅扶著崔秀娜，指出她撐雪杆的姿勢問題。
“我去把他抓回來。”狄梵妮拍了拍伊千黛的肩膀，瀟灑地滑遠了。
“哇，梵妮真厲害！我什麽時候才能像她一樣滑得這麽好呢？”崔秀娜感歎道。
辰浚雅笑著說道：“如果你拜我為師，很快會成為高手的。”
另一邊，伊千黛笨拙地站穩，回想著狄梵妮教授的口訣，慢慢地滑著。自從上周通過麵試，成為星夢雪場的員工以來，她還是第一次進雪場。來這裏玩的顧客都要付昂貴的費用，她沒有機會踏入這片人造的冰雪之地。
她心事重重地滑著，當初她看中星夢雪場，就是因為它每周一結的發酬形式。她本來打算在這裏幹一段時間，積攢一些錢作為奶奶的醫藥費和自己的生活費，再買一些書。如果能有結餘，她那雙幾乎磨光了底的涼鞋也可以退休了。可是現在……雖然辰浚雅是善意的，但是她這周五百塊的薪水應該泡湯了。
雪場的涼意滲進她的皮膚，伊千黛的頭皮一陣發麻，心裏一陣沮喪。想到已經失去了這份工作，她玩樂的興致便越來越少了。
辰浚雅說她是人才，那他會讓自己重新回到“多維利亞”嗎？他並沒有許諾任何事。如果辰浚雅隻是隨便說說，走出雪場就把她的事忘得一幹二淨怎麽辦？
這群有錢人根本不了解沒錢吃飯的人是什麽感受，他們此刻把她當朋友，也許隻是同情。尤其是淩迦楓，他對她的嫌惡表現得格外明顯。
這時，胡思亂想的伊千黛腳下一滑，她穩住身體，鼻子一酸。她想起在電梯裏遇到淩迦楓的情景，想到他筆直挺拔的背影，泛著微光的藏藍色袖扣，以及那股古龍水味道，想起當時自己瘋狂的心跳……
這時，雪場出現了兩個小點，一紅一黑，紅的是狄梵妮，黑的是淩迦楓。
穿著黑色滑雪服的淩迦楓像閃電般飛過來，他的速度極快，像一顆出膛的子彈。等他發現伊千黛時，已經來不及躲閃了。
伊千黛嚇得腳下一個趔趄，整個人朝前撲去。
“小心！”辰浚雅朝前滑了幾步，從背後抓住了伊千黛的肩膀，將她拉向自己。與此同時，伊千黛的兩隻胳膊卻被人拽住，淩迦楓像是從地下冒出來的一般，伸出手拉住了她。
伊千黛一陣驚慌，拚命穩住，兩隻滑雪板像抹了油似的不停地滑向後方。她像是踩上了踏步機，身不由己地在原地奔跑。“撲通”一聲，她撲倒在地上，下巴磕中了一塊暖暖的東西。
她定睛一看，發現居然是淩迦楓的額頭，而她的嘴唇還不偏不倚地印在一片柔軟溫熱的肌膚上，是淩迦楓的眼皮。
淩迦楓的滑雪帽掉落下來，金色的頭發在白雪中仿佛一片金色的陽光。淩迦楓睜開眼睛，清澈的眼眸像兩顆黑色的水晶，睫毛濃密且彎翹。淡淡的古龍水味道衝進伊千黛的鼻腔，她又想起了那間銀色的電梯。在電梯裏，她看著淩迦楓的背影，認定他就是她正在尋找的“那個人”。
淩迦楓眨了眨眼睛，猛地坐起來，帶起的力量將伊千黛掀翻在一旁。淩迦楓站起來，拍掉滑雪服上的雪，挪動長長的滑雪板，一步一步地走向休息區。
狄梵妮和崔秀娜走過來幫伊千黛拍打著身上的雪。剛才的事發生得太突然，辰浚雅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一言不發地扶著伊千黛走進了休息區，坐在淩迦楓旁邊。
大家的興致減了不少，伊千黛尷尬地站在一旁，想找個機會告辭。辰浚雅卻招呼她和他們一起吃晚餐。
淩迦楓朝出口滑去，狄梵妮上前一步挽住他的胳膊，和他說笑著離開了。看著淩迦楓的背影，伊千黛摸了摸嘴唇，似乎上麵還留著他的溫度。
這時，伊千黛想起自己連句“謝謝”都沒說，她欠了淩迦楓不少，但是她從來沒有還過。也許在淩迦楓的心中，她隻是一個渺小卑微的人，她的道謝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五個人在更衣室換好衣服和鞋子，來到了貴賓休息室。淩迦楓占據了角落的長沙發，將頭靠在軟墊上，翻著一本英文原文書。辰浚雅和狄梵妮在一張圓桌前玩國際象棋。崔秀娜坐在窗邊的鋼琴前，彈奏著貝多芬《悲愴》奏鳴曲的第二樂章。
伊千黛坐在不遠處靜靜傾聽。窗戶微敞，晚風拂麵，夕陽西下，她的心沉浸在樂曲中。這是她喜歡的樂曲，她很喜歡它的第三樂章，上學時她曾選修過古典鋼琴課，成績還不錯。
等崔秀娜演奏完畢，淩迦楓站了起來，說道：“我想邀請一位可愛的女士與我四手聯彈《悲愴》的第三樂章。”說完，他將目光落在崔秀娜身上，優雅地向她伸出手。
崔秀娜滿臉通紅地站起來，說道：“不好意思，我對第三樂章不是很熟悉。”
淩迦楓兩手一攤，一副失望的樣子：“真可惜！那在場還有誰願與我一同演奏呢？”
他環視房間一周，大家麵麵相覷，但沒有一道目光落在伊千黛身上，仿佛早已確定她隻能當聽眾。淩迦楓走到鋼琴前，無奈地坐下來，雙手剛放在琴鍵上，這時，伊千黛突然站了起來。
“我可以嗎？”她的聲音不大，眾人驚訝地望過去，就像剛想起來還有伊千黛這個人。
淩迦楓望著伊千黛，夕陽的金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在她的臉上塗抹了一層薄薄的金色。她小巧的鼻子、倔強的嘴唇仿佛雕刻而成。他的眼前出現一幅畫麵，他看到了希臘湛藍透明的天空，一望無際的金色麥浪，穀物女神頭戴花環，赤腳在田野中奔跑，穀物女神的眼睛清澈如泉。
“對不起，我……我是不是有些唐突？”伊千黛神情緊張，尷尬地重新坐下去。
“如果你願意，我邀請你和我共奏一曲。”淩迦楓回過神來，再次將目光投向伊千黛。伊千黛不確定對方是真心邀請，還是給她台階下。她後悔自己一時衝動，但事已至此，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伊千黛快步走到琴凳邊，半路被地毯絆住，差點兒摔倒。她眼角的餘光瞟見了狄梵妮不動聲色的笑容，辰浚雅的臉隱在一片陰影中。她滿臉通紅，坐在琴凳上，將手放在了高音區。
“近點兒，離那麽遠，按鍵太費力了。”淩迦楓有些嚴肅地說道。伊千黛朝他身邊靠了靠，側過頭等待淩迦楓發信號。淩迦楓微微點了點頭，開始彈奏起來。
動聽的音樂充滿了整個休息室，室外一陣嘈雜的說話聲，似乎擠了許多人。
伊千黛專心致誌地彈奏著，緊張感逐漸退去，越來越放鬆。敞開的窗戶送進絲絲微風，夾雜著草木花香，金色的陽光在鋼琴上緩緩流淌，與樂聲融為一體。
淩迦楓跟隨節奏輕擺身體，太流暢了！他手起，她手落，此起彼伏，分秒不差。每個音符似乎都擁有了生命，各自從琴鍵上躍出，匯成曲調。他感覺不是自己在彈奏，也不是伊千黛在彈奏，他們倆的手仿佛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操控著，是藝術之神握著他們的手。
鋼琴聲、鳥鳴聲、樹葉簌簌聲、微風輕歎聲，匯聚成一支自然的哀歎曲，似命運女神臉頰上的一滴熱淚，似千年古樹的震顫，樂曲在這暮色中盤旋環繞，拂過每個人的心靈，扶搖直上，飄向神秘的宇宙。
淩迦楓感覺自己的心快要融化了，在這片金色的夕陽餘暉中，他閉上雙眼，聞到了果香。他從未如此盡情抒發過，他相信伊千黛也一定有這種如同身臨天堂般的美妙感受。
曲聲漸收，淩迦楓看到了一團模糊的暮色。他的心靜了，他也滿足了，隻等待帷幕的落下。最終，結尾的音符落在伊千黛的指尖。一聲簡短清脆的樂聲響起，如同岩洞中的一滴清泉落下，“叮咚”一聲，音符帶著顫抖的尾音融入沉沉暮色，給人無限回味。
世界靜止了十幾秒，最後，不知道是誰帶頭鼓起了掌，門外也響起掌聲和叫好聲。伊千黛驚呆了，回過頭看著大家，她的演奏水平並不是很好，剛才完全是超常發揮。
淩迦楓似乎也驚呆了，從音樂的狂想中回過神後，他有些茫然。狄梵妮跑過來，摟著他的脖子晃著，崔秀娜和辰浚雅也上前表達讚意。門外的喧嘩聲在女領班低聲的喝止下消失了。
淩迦楓的目光越過狄梵妮的脖子，投向對麵，接觸到伊千黛驚愕的目光。這一刻，雖然他們誰都沒有出聲，但是淩迦楓清楚地聽到有個聲音在問“怎麽回事”。
他確定伊千黛也會如此發問。他不知道理由何在，他不會讀心術，但他就是確定，此刻他們倆有一個共同的念頭——剛才他們的心靈是相通的。
（4）
鋪著潔白餐布的長桌上放著一個巨大的圓盤，碼著直徑將近半米的超大土豆泥比薩，比薩上麵鋪滿了褐綠色的法國豆，一瓶香檳香味四溢。炭烤檸檬豬頸肉、奶油焗青豆是淩迦楓的最愛，崔秀娜囑咐餐廳準備的西式晚餐讓他的胃口很好。
狄梵妮挨著淩迦楓坐著，對麵辰浚雅與伊千黛、崔秀娜並排而坐。進餐的氣氛不錯，淩迦楓不停地講笑話，辰浚雅也不時說一個。大家不停舉杯，狄梵妮總是與淩迦楓多碰一下杯，目光含情脈脈。
“要是有杯熱可可就更完美了。”進餐即將結束時，淩迦楓抿了一口香檳說道。
“這裏隻有咖啡。”崔秀娜抱歉地說道。
淩迦楓笑了笑：“世界上能代替可可的隻有巧克力。”
伊千黛心裏一動，脫口而出：“如果這裏有牛奶，我能拿出一杯熱可可。”
“真的嗎？”大家都驚訝地望向她。
“我有塊巧克力，做一小杯熱可可沒問題。”伊千黛盯著自己盤中的奶油通心粉說道，大家的注視令她有些局促。
“千黛，你今天給我們的驚喜太多了。”辰浚雅寵溺地笑了笑。
伊千黛的眼神微微躲閃，她小聲說道：“沒有沒有，隻是湊巧有一塊巧克力，我可以試試。”
狄梵妮用胳膊肘碰了碰淩迦楓，說道：“你今天很幸運哦，每件事情都能如願以償。”她的話中帶著一絲嘲諷，雖然掩飾得很好，但還是被伊千黛聽出來了。
見淩迦楓沒有表態，伊千黛心裏一緊，不由得漲紅了臉，埋怨自己又多嘴了。
“還是喝一點兒香檳……”狄梵妮拿起香檳酒瓶，往淩迦楓的杯中倒去。
“那就麻煩你了，伊千黛。”淩迦楓打斷了狄梵妮的話，她手中的酒瓶停在了半空中。
伊千黛抬起頭，看到淩迦楓直視著她，趕緊垂下眼簾，說道：“不麻煩，很方便的，隻要一些牛奶就行。”
崔秀娜讓服務生拿些新鮮牛奶過來，伊千黛拿出椅背後的包，翻了翻，拿出一塊包裝完整的高級巧克力，對狄梵妮說道：“這個可能是你的。”
“什麽？”狄梵妮有些不解。
“是從你那本《最美男》雜誌裏掉出來的。”
狄梵妮目不轉睛地看著巧克力，終於明白過來。
“原來是你給迦楓提前準備好的。”辰浚雅笑道。
狄梵妮喝了一口香檳，不以為然地說道：“可能是誰無意中放進去的吧，我記得雜誌裏沒夾什麽東西。”
“包裝很漂亮。”崔秀娜的目光在巧克力上打量著。
伊千黛打開包裝，銀光一閃，“哐當”一聲，巧克力掉在了桌上。伊千黛撿起來，看清手中的巧克力時，瞬間張大了嘴巴。
眾人也紛紛詫異地盯著她手中的東西，這不是巧克力，而是一塊銀色的菱形金屬——一把鑰匙！
“迦楓，你是銅腸鐵胃啊？”辰浚雅笑著打趣道。
伊千黛卻沒有笑，而淩迦楓則是一臉驚訝的表情，狄梵妮和崔秀娜好奇地探身來看這把鑰匙。
“我可不知道牛奶配金屬能熬出可可來。”狄梵妮隨意地掃了一眼，不屑地說道。
淩迦楓繞過桌子走了過來。
“我不知道會是這樣，我一直沒打開過。”伊千黛的臉有點兒紅，拇指與食指捏著鑰匙柄旋轉著，菱形厚片兩麵鑲滿了細小的鑽石，絢爛奪目。
“形狀很特別。”辰浚雅說道。崔秀娜卻一直盯著那把鑰匙，淩迦楓發現崔秀娜的臉色格外慘白。
“真奇怪，一把鑰匙怎麽會包著巧克力包裝紙呢？”伊千黛嘀咕著。
淩迦楓從她手中拿過鑰匙端詳了一會兒，若有所思地說道：“這把鑰匙的款式很奇怪，我好像在某些地方見過。”
“哪裏？”伊千黛問道。
“銀行。”淩迦楓望向辰浚雅，仿佛在征求他的意見。
辰浚雅點了點頭：“沒錯，和銀行保險櫃的鑰匙有點兒像。”
“保險櫃？”狄梵妮接過鑰匙仔細研究起來，“誰這麽粗心把保險櫃的鑰匙都弄丟了？我看也許是仿造鑰匙的飾品吧？”
“不知道，也許吧。”辰浚雅聳了聳肩，微微一笑。
“現在唯一能肯定的就是我喝不了熱可可了。”
看到淩迦楓失落的表情，伊千黛恨不得馬上去市裏買一打巧克力回來。可是這樣做的話會更加解釋不清吧？無奈之下，她隻好把鑰匙放回包裏，拉上拉鏈。
“那個……浚雅，我的頭有些痛，你能不能送我回別墅？”崔秀娜扶著額頭小聲說道。
“你怎麽了？要不要送你去醫院？”辰浚雅將手放在她的額頭上，崔秀娜的額頭十分冰涼，還滲出了一些細密的汗珠。
“不用了，我回房間休息一下就好了。如果不舒服，我會打電話約家庭醫生的。”崔秀娜抱歉地看向其他人，“不好意思，掃大家的興了。”
“哪有，今天你請我們滑雪，還請我們吃晚餐，我們已經很開心了。”淩迦楓體貼地說道。
“對啊，你回去好好休息，我們明天再玩……”狄梵妮給了她一個擁抱。
崔秀娜害羞地笑了笑，看了伊千黛一眼，和她道別，然後在辰浚雅的攙扶下離開了。
（5）
星夢雪場為客人提供的住宿是一排兩層小別墅，距離餐廳隻有五分鍾的路程。
辰浚雅和崔秀娜離開後，狄梵妮接了一個電話，對淩迦楓說她得回房間接收幾封郵件，遲些再陪他。淩迦楓表示工作要緊，沒一會兒，餐廳隻剩下他和伊千黛兩人了。各走各的太奇怪，兩人迫不得已，隻好結伴同行。
餐廳外夜色迷人，晚風清涼，到處彌漫著夏夜獨有的迷人氣息。從餐廳到別墅要經過一個茂盛的植物園，高大的鳳凰樹下圍著一叢叢早已凋謝的紫丁香和野玫瑰。植物園裏沒有開路燈，銀色的月光灑滿地麵，如夢似幻。
淩迦楓和伊千黛誰也沒說話，氣氛有些尷尬。
伊千黛邊走邊努力尋找話題，千百個話題在她的腦海裏環繞，卻沒有一個合適的。她有些緊張，鼻尖滲出一顆汗珠，手心也都是汗，天氣怎麽這麽熱？
短短五分鍾的路程顯得很長，一排排別墅像一幅畫卷中的遠景，她一直待在畫外，永遠走不進去。淩迦楓依舊沉默不語，雙手插兜慢慢地行走。伊千黛偷偷地瞟了他一眼，看到淩迦楓灑滿月光的側臉，鼻梁高聳，一頭金發泛著光澤，仿佛叢林深處的精靈王子。
他一定覺得和她在一起很無聊吧……
一想到淩迦楓肯定巴不得早點兒離開她，伊千黛就恨自己這張愚鈍的嘴。不行，無論如何得找點兒什麽說說。對，可以先感謝他……
“看！”淩迦楓冷不丁地開口說道。
伊千黛嚇了一跳，定神後發現淩迦楓的手指著一叢香茅草。當看清對方所指之物時，伊千黛感到十分驚喜。
螢火蟲！是閃著橘色微光的螢火蟲！
在他們前方的香茅草叢間，一隻閃爍著光芒的螢火蟲在飛舞，如同一顆寶石。
“噓——”淩迦楓示意伊千黛放慢腳步，仿佛怕嚇走它似的。
他們慢慢地朝那片草叢走去，月光寧靜如水，伊千黛聞到濃鬱的草木香味。那隻螢火蟲在空中飛舞著，仿佛在跳一支優美的舞蹈。轉眼間，草叢深處又飛出一隻螢火蟲。接著，像是聽到了某種召喚，第三隻、第四隻、第五隻……
十幾隻螢火蟲從樹叢間、花草中出現了，它們在兩位不速之客身邊翩翩起舞，在夜空下留下它們優美的舞步和夢幻的微光。
“哇……好美啊……”伊千黛輕聲驚歎，情不自禁伸出雙手，想抓住一隻螢火蟲。小精靈們無比聰穎，靈巧地躲避她的手，讓她每次都撲了個空。
當一隻螢火蟲從她的指縫間溜走後，一聲輕微的拍手聲響起來。
“有了。”淩迦楓雙手並攏，掌心相對，從兩根拇指的縫隙間露出一絲光芒。
“給我給我……”伊千黛欣喜地喊了一聲，用雙手握住淩迦楓的手，“慢慢放。”
淩迦楓一動不動，手指依舊緊閉，橘色的熒光從他的指縫間照射出來。伊千黛焦急地等待著，兩隻手拍打著淩迦楓的手背：“快點兒啊。”淩迦楓依舊紋絲不動。
伊千黛抬起頭，發現淩迦楓像木樁似的定在原地，呆呆地望著她。點點熒光在他漆黑的眼眸中飛舞，忽明忽暗，宛若一片流星。
某種強烈的情愫在伊千黛的心中蔓延開來，令她窒息。她有些頭暈目眩，心髒狂跳不已。月光銀白，螢火橘黃，無數光芒在她的眼前流離跳躍，交織成一片絢爛的星空。
她注視著淩迦楓的眼眸，在那雙眼眸深處，她看到了浩瀚的宇宙——華麗的銀河，五彩斑斕的星球，深不可測的紫色星雲。她仿佛墜入了一場夢境。
她湊近一些，想看清所有的奇景。花香、草香、古龍水的香味混在一起，這股香味攥緊了她的心髒，她像遭了電擊一般渾身麻木，幾乎要暈倒在地。她的雙手抓緊淩迦楓的雙臂，一種醉人的感覺傳遍全身，星光在她的眼前飛旋。
淩迦楓靜靜地俯下身，伊千黛仰起了臉，踮起腳尖。她聞到了他的味道，聽見了他的呼吸聲，看到了那兩片性感的嘴唇離她僅幾毫米的距離。
“原來你們倆在這裏！”一個聲音穿透空氣從他們倆的右側傳來，兩人閃電般地跳開了。
“啊！”淩迦楓驚叫一聲，一隻螢火蟲從他的指縫間飛走了。
伊千黛回過頭，隻見辰浚雅撥開灌木走了過來，他的身後跟著狄梵妮。狄梵妮冷漠的目光掃過伊千黛的臉，轉瞬間她又綻放出笑容，喊著淩迦楓的名字走過來。伊千黛下意識地離淩迦楓遠了一點兒。
螢火蟲朝四麵八方散去，像綻開的禮花，花火四散，消失在夜色中，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6）
一路上，狄梵妮抱怨著連日緊湊的通告。淩迦楓走到自己所分配的別墅前，推說疲累與狄梵妮道晚安。伊千黛也跟兩個男人道別，走進另一棟別墅的大門。
淩迦楓在夜色中站了一會兒，對辰浚雅說：“去休息室坐會兒？”
“好啊，反正還不累。”辰浚雅點頭答應了。
貴賓休息室分為兩層，二十四小時開放，一樓有管家看護，二樓為顧客所用。將近三百平方米的地方放置著簡單的娛樂設施，此刻，落地窗已經拉上窗簾，將夜色隔離在外。
“今天過得還不錯，沒想到遇到了熟人。”辰浚雅端著一杯熱茶，倚靠在沙發上說道。
“是啊。”淩迦楓知道“熟人”指誰，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於是喝了一口茶。
聽到這話，淩迦楓嗆住了，咳嗽起來。辰浚雅走過來輕輕地拍著他的後背，說道：“小心點兒。”
淩迦楓的臉漲得通紅，連連擺手表示沒事，隨手抽了張紙巾擦了擦嘴角的水，過了好一會兒才平緩下來。
“那胖子越來越大膽了，那天慶功宴上，我說怎麽沒看到千黛的蹤影，原來是這麽回事。”辰浚雅憤憤地握緊拳頭。
淩迦楓想了一會兒，終於反應過來“胖子”是指那個組長。
“你真是個好上司，對漂亮的女員工這麽關心。”淩迦楓解開襯衫領口的紐扣，調侃道。他期待辰浚雅會反擊自己的玩笑，但辰浚雅隻是笑了笑，臉一紅沒有作答，仿佛默認了什麽。
辰浚雅的“不否認”令淩迦楓的心裏有些難受。
“明天我回公司後，就讓千黛重新上班。”辰浚雅堅定地說道。
淩迦楓的心一沉，嘴唇有些發幹：“像她這種小助理應該很好找吧？”
“她可不是小助理，她很有才華，‘多維利亞’缺少這樣有靈氣的新人，我得抓住她。咦？你怎麽突然關心起這件事了？”
“好奇，不許啊？”淩迦楓想笑一笑，可是沒有成功。
辰浚雅用探究的目光望著他，說道：“哦，我忘記你的設計公司已經開業了，難道你要和我搶人才嗎？”
淩迦楓幹笑一聲，對辰浚雅翻了一個白眼：“我的手底下人才濟濟，誰稀罕那種人。她會設計什麽啊，隻有你這種人才會拿石頭當鑽石。”
“這可是你說的。”辰浚雅挑了挑眉。
淩迦楓突然很厭煩這個話題，他從紛亂的思緒中整理出一句話：“這次短途旅行還不錯，看來崔秀娜和你的感情又近了一步，她好像挺信賴你的。過不了幾天，她大概會愛上你了。”
辰浚雅的笑容變淺了一些，他沒有回答，放下茶杯站了起來：“有點兒困了，我們走吧。”
淩迦楓將杯中的茶全部喝掉，然後站起來看了他一眼，從辰浚雅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一絲古怪。但是他故意忽略，和他說笑著並肩走出了休息室。
四周很靜，夜已深，將近十一點，別墅的燈都熄滅了。
月亮隱在一片雲後，月色朦朧，淩迦楓在別墅前的台階上坐了很久。他想回去睡覺，但是有一個力量在阻止他。
和辰浚雅分別後，他沒有回自己的住所，有股力量帶著他走到了這裏。他覺得自己必須做一件事，至於是什麽事，他還不清楚，但是隻要他見到那個人，就會知道該說什麽。
當時針指向十一點時，他走上台階，伸出手敲了敲門。敲門聲顯得格外響亮，他的心驟然縮緊，他朝四周望了望，仿佛隨時會有人跳出來抓住他。
夜色依然靜謐，他又敲了敲門。可能對方已經睡了，都這麽晚了……他胡思亂想著，門內突然響起一個充滿警惕的聲音：“誰？”
門內一陣沉默，淩迦楓感覺到貓眼後有一隻眼睛在窺探自己。
“啊，請等一下！”門內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穿衣聲，幾秒鍾後，“哢嗒”一聲，門打開了，玄關處的壁燈也點亮了。伊千黛長發披散，睡裙及膝地出現在門口，她的上身穿著一件長袖T恤。
“呃……我來是有件事想問問你。”淩迦楓慌亂地挪開視線，語速飛快地說道。
“你……要進來坐嗎？”伊千黛遲疑了一下。
“不了，我馬上就走。”淩迦楓抬起頭，伊千黛的眼睛閃閃發亮，像兩隻閃爍的螢火蟲。
“什麽事？”伊千黛好奇地問道。
“明天我回公司後，就讓千黛重新上班……她可不是小助理，她很有才華，‘多維利亞’缺少這樣有靈氣的新人，我得抓住她……”
想到辰浚雅的話，淩迦楓便脫口而出：“你的求職還有效嗎？”
伊千黛瞪圓了眼睛，臉色有些蒼白。
淩迦楓以為伊千黛要暈倒了，趕緊說道：“我是說，我缺一個助理，可以幫我修改圖紙什麽的。”
夜風掠過淩迦楓的耳垂，他覺得有些涼意，對自己會站在此處感到很驚訝。他想離開，手卻突然被伊千黛抓住了。
“有效有效！”伊千黛握緊他的右手，使勁兒地搖晃，點頭如搗蒜般。
她眼中的欣喜像一股電流流入淩迦楓的心髒，他感覺到了她手上的溫度和手心的汗水。
他想起在雪場上，伊千黛摔倒在他的身上，嘴唇貼著他眼睛的溫熱。他的手背突然傳來一陣涼意，伊千黛把手鬆開了，將雙手放在胸前絞著，為自己的失態感到不好意思。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我沒想到，我真的是……我以為……”伊千黛突然頓住了，說不出所以然來，愣了一秒後，兩人都笑了起來。
“我的嘴太笨了，不知道怎麽感謝別人。”伊千黛不好意思地說道。
“沒關係，工作的時候不這麽笨就行。”淩迦楓的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不會的！”伊千黛提高音量說道，“我保證。”
看著這樣認真的伊千黛，淩迦楓心裏一陣欣喜。兩人約定了上班時間，淩迦楓打算告辭。突然，他的眼神一變，笑容徹底消失了。他上前一步，伸出左手攬住伊千黛的肩膀。伊千黛差點兒驚叫出聲，嘴巴卻被他的右手捂住了。門無聲地打開，門沿輕磕在牆壁上。
“有人。”淩迦楓壓低聲音說道，“別出聲。”
捂著伊千黛嘴巴的手鬆開了，她轉過頭，下意識地捂住了嘴。客廳裏，壁燈光芒不及之處，有一個黑影在移動。
“站住！”幾乎在同一刻，淩迦楓跑了過去。黑影猛地一僵，隨即飛奔起來。一個被黑影甩出來的東西碰到了淩迦楓的臉，然後落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叮當聲。
黑影飛奔幾步，躍出客廳敞開的窗戶，看來是從這裏進來的。淩迦楓趕過去時，隻有一片夜色。他想追出去，卻被伊千黛拉住了。
“這麽晚，太危險了。”伊千黛的聲音在顫抖。
淩迦楓說道：“是個女的。”
“什麽？”伊千黛瑟瑟發抖地抱著雙臂，然後打開客廳的吊燈，昏暗的客廳裏頓時灑下一片明亮的金黃。
“剛才那個人是個女的。”淩迦楓盯著自己的雙手，“我的手無意觸到……”他沒有說下去，而是望向伊千黛，“是個女人。”
伊千黛臉色慘白，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淩迦楓看到地板上散落了一地的小玩意——唇膏、眼影盒以及便箋紙、錢包。他想起那個黑影朝他投擲過來的東西，是伊千黛的包。
“看看丟了什麽？”
伊千黛蹲下來檢查所有散落的物品和錢包，露出迷茫的表情，抬起頭對淩迦楓說：“那把菱形鑰匙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