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些不能說的秘密
你的回憶裏再也沒有我的名字，
我的生命裏沒有了你等我的痕跡。
擦不去的胭脂，散在我的眼角。
蒼老，僅在頃刻之間……
01
“小晴，你跟我說說那個男孩吧！”
我和孟佳琪默默走在校園的小路上。
距離王辰天離開已經有一段時間，我依舊沒有從悲傷中走出來，睡覺的時候經常會驚醒，腦子裏不停浮現著徐子心的那句話：“下一個就是你了。”
我在等那一天，不知道我是不是也會像王辰天和陸雲楊那樣看到吳晨。
“我……我不知道該怎麽告訴你。”
“以前我不問，是因為我以為你能走出自己的牢籠，能見到陽光，可是小晴，就算到了今天，你還是不想告訴我嗎？我們是朋友啊。”
“因為我們是朋友。”我上前抱抱她，我欠她好多，能為她做的卻很少很少，“所以我才不希望你陪我一起待在籠子裏。”
“可是，我甘之如飴。”孟佳琪臉上的笑容重新綻放，“我隻是想替你分擔一切秘密，很多東西埋在心裏，會把人逼向極端的。雖然我不明白你們到底發生過什麽，我隻是不希望你成為第二個陸雲楊。”
我呆了呆，傻傻看著孟佳琪，原來她並非什麽都不知道。看似大大咧咧，但其實內心比誰都細膩吧。我喜歡這個女孩兒，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到想和她做一輩子的朋友。
“你還記得那張四個人的照片嗎？那個男孩，是我喜歡的人，喜歡了整整一個曾經。”
孟佳琪想了想，點點頭說：“他長得確實很清秀，叫什麽名字？”
我閉上眼睛，明明那麽熟悉那麽簡單的兩個字，就是無法說出口。
“他叫什麽名字，小晴，說出來，說給我聽。”孟佳琪慢慢地鼓勵我說出來，我瞬間明白她之前為什麽要追問我這些，她是想讓我說出來，隻有說出來了才能輕鬆一些。她知道我是自己和自己過不去，她分明看透了我。
“吳晨。”我原本以為不會說出口的兩個字，其實說出來才發現，好像也沒有那麽的難。我忽然笑了，伸手觸了觸記憶中吳晨的臉，“他叫吳晨，曾經是我最喜歡的人。”
“我記得他長得很好看。”孟佳琪回憶著照片上的少年，“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總是覺得他有些眼熟，總感覺我在什麽地方見到過。”
我愣了愣，孟佳琪怎麽會覺得吳晨眼熟呢？他們曾經並不認識，現在也根本沒有機會認識。孟佳琪若有所思地搖搖頭：“也許是我弄錯了吧。”
我深以為然，因為我堅信孟佳琪是絕對不可能認識吳晨的。
“跟我說說他吧。”孟佳琪笑著看著我，眼神非常非常溫和，“我想知道，能被小晴你喜歡的人，是什麽樣子的。”
“嗯，他人很好，很會照顧人，寫得一首好字，學習成績很好，那時候總是幫我補課。”我的心變得很柔軟，我原本以為時隔三年再去回想他一定會很痛苦，可是沒有，腦海裏的吳晨，很溫柔地對我笑，很紳士從不會對我有丁點不耐煩。
孟佳琪就這樣安靜地聽，時不時地問我一兩句，這一個下午忽然變得很安詳，我沒有想到，在三年後我可以這麽平靜地向另一個人提起吳晨，提起那段我曾喜歡過他的曾經。
“那個時候的陸雲楊，笑得也十分好看。”
我沒有想到孟佳琪會突然提到陸雲楊，稍稍有些吃驚，等我看清楚她眼睛裏的東西之後，我才知道，原來不僅僅是陸雲楊對她有感情，孟佳琪對他也有不一樣的情愫。
這樣的感情，終究不會有大家想要的結果。
“佳琪，我帶你去見陸雲楊吧。”
自從陸雲楊進了精神病院，家裏人對他的消息已經進行了全麵封鎖，同學們大都以為他在生病休養，沒有人知道他已經待在了那樣一個所在，就連孟佳琪也不例外。我和王辰天之所以能夠去看他，憑的是小時候的深厚交情。
“他不是病了麽？我真的能去看他麽？”孟佳琪的表情有些雀躍，也有些小女孩的嬌羞。
“能的，隻是，我希望你不要後悔。”我突然不知道，我這個決定究竟是對還是錯。
“不會。”她堅定地搖頭，“小晴，你知道麽，我一直覺得陸雲楊是一個很好的男生，他細心溫柔，雖然有時候會有些膽小，但是也比那些整天闖禍的男生要好上許多，我一直希望有這麽一個細心的人可以照顧我。”說著她的臉有些緋紅，“你懂我的意思麽？”
我當然懂她的意思，就是因為明白，懂得，所以才後悔剛才的一時衝動：“佳琪，你真的要去麽？”
“當然咯，我們現在就走吧。”很多時候我們以為有的是時間，有的是來日方長，喜歡一個人可以等到明天，下一個明天，甚至下下個明天。但又有多少喜歡，因為這樣的僥幸永遠被深埋，不說就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了，既然如此，這次就當是彌補一下孟佳琪的遺憾吧。
“佳琪，我想事先告訴你，雲楊他……瘋了，我希望你能做好心理準備。”
“瘋了？”她難以置信地看著我，“你沒有騙我麽小晴？”
“是瘋了，所以，你還確定要去嗎？”
“去，我不想給自己留下遺憾。”
我和孟佳琪來到瘋人院，我沒有跟著她進去，隻是引導她找到陸雲楊的位置而已。她們倆像小孩子似的在草地上嬉戲，隻有在陸雲楊看不到的地方，孟佳琪才敢偷偷流淚。
“佳琪，你為什麽哭呀。”陸雲楊笨拙地幫孟佳琪擦著眼淚，看著流淚的孟佳琪，他都快要哭出來了。
“我沒事，我開心所以哭呀。”
“我也開心，我也要哭。”陸雲楊真的信了，竟然拉著其他人說，“你們開心麽？你們也要哭啊。”
我有些哭笑不得，靜靜地看著這一切，我看到孟佳琪在陸雲楊身後說：“陸雲楊，我喜歡你，你知道麽？”
這句話，他沒有聽到。
“佳琪，我們走吧。”我走上前對孟佳琪說。
“他們在玩過家家。”孟佳琪忽然開口說了這麽一句，“哈，你看，其實他在這裏也很開心。”
開心？我被孟佳琪說的這兩個字驚到了，她說這樣的陸雲楊其實是開心的。
我把視線重新移到陸雲楊身上，確實他臉上的笑容非常真切，眼神不再畏畏縮縮，他是真正發自內心地在笑。
“這個遊戲，我們曾經一起玩過。”我緩緩說，“那時候我總是扮演小媽媽，吳晨扮演小爸爸，我們四個人一起長大，一起念書，什麽都是在一起的。”
隻是現在這一切都已經被遺忘了吧，對別人介紹起來也隻說是老同學，曾經的一個朋友，又有誰還記得這些美好的過去呢？
“我們走吧。”我轉身朝外走，不想打擾這份安寧。
孟佳琪點點頭，挽著我的手臂朝外走，我們都沒有上前去打擾他們。這樣的陸雲楊也許是最幸福的，可以什麽都不記得，有著最簡單最純粹的微笑，不必擔心夜裏會做噩夢，不需要受到良心的譴責。既然是這樣，那麽我們又何必再去打擾他的安寧。
02
我發現我總是會在精神病院外麵見到程躍然，這次也不例外。
“真是冤家路窄。”孟佳琪喃喃著說，“為什麽徐子心會在她身邊？”
我這才注意到，徐子心站在程躍然的身邊，倆人隔得很近，姿勢也有些親密。我慌忙拉著孟佳琪躲到樹後，像竊賊似的偷偷看著不遠處的他們。
一段時間不見，程躍然似乎又變帥了，我不知道如果我這樣跟孟佳琪說，她會不會白我一眼，然後說我是“情人眼裏出西施”。
他整張臉都隱在陰影之中，無法看清他此時到底是什麽樣的表情，徐子心站在他的對麵，眼裏含著淚水，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徐子心，楚楚可人，我見猶憐。
我認識的徐子心向來是囂張霸道的，她有一種女王的氣場，讓在她麵前的所有人都敗下陣來，但是現在的她卻宛如一個嬌羞的小姑娘站在心愛的人麵前，泫然欲泣，不管是誰見到都會動容吧。
我想程躍然也不例外。
我突然想到那天，他站在馬路對麵，說要等我到下個綠燈，下下個綠燈……
可是如今，這個等待已然不再有效了。
我好想大聲喊出他的名字，好想讓徐子心從他的身邊離開，好想他的眼裏隻有我一個人。可當我張開嘴的那一瞬間，我突然想到了那日他想要掐死我的瘋狂舉動，一種無力的窒息感讓我突然喘不過氣來。
“小晴，你怎麽了？”
“我沒事。”我安慰孟佳琪說。
“咱們不看了好不好，反正你和程躍然都已經沒有關係了啊，咱們回去吧。”她害怕我會再次受傷，所以一個勁兒地勸我回去。
我執拗地站在那兒不動：“我不要回去，我想要看看，究竟是為什麽他要這樣對我。”
“程躍然，你到底想怎樣，你瘋了嗎？你忘記你來這裏的初衷了嗎？你還真是長出息了啊，什麽都沒做就想要談情說愛了，我以前怎麽都不知道你是這樣的一個情聖？”徐子心言辭犀利，但是眼裏含情的淚光讓所有人都明白，她喜歡眼前這個男孩。
徐子心喜歡程躍然。
我一時之間沒有辦法從這樣的震驚當中走出來，我終於明白每次徐子心見我時的那份討厭和憤恨是從哪裏來的了，原來如此。也隻有我一直像個傻瓜似的，傻傻地以為程躍然隻喜歡我一個人吧。
“子心，我現在很亂，你能讓我冷靜一下嗎？”程躍然有些頹敗地說，“我真的不知道我要的究竟是什麽了，你能告訴我嗎？”
“嗬嗬，你忘記了嗎？那我呢，如果你不知道，那我做的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麽？難道就是為了看你這麽頹廢？”徐子心恨不得上去給他一巴掌，可是因為喜歡她忍了下來。
“子心，我……”
子心，多麽親切的稱呼，我以前怎麽就一直沒有發現他們倆之間的感情呢？
“小晴，我們走吧。”孟佳琪拉著我，眼裏滿是焦急，“我不想你再看下去，程躍然對你來說已經是陌生人了不是麽？”
“我不走，我要看。”我掙脫孟佳琪的手，看著眼前的一切，淚流滿麵。
“小晴……”
“不要管我。”我甩開她的手，隻一心看著眼前的人。
他們說了什麽我沒有再聽清，眼淚傾瀉而下，我看著徐子心甩開程躍然的手哭著離開，我看到程躍然望著她離開的方向怔怔發呆。
原來，我才是那個局外人。我也不再隱藏，從樹後走出來。
“阮晴，你怎麽會在這裏？”程躍然轉身的時候看到我，嘴角扯出一個痛苦的弧度。
我想要擦幹眼淚不在他麵前這麽狼狽，卻發現自己隻是徒勞。
我們之間隻隔了一條小路，我突然想起那天在紅綠燈路口，他對我說的話。
“程躍然。”我用力大聲地喊出他的名字，“你敢不敢走到對麵來？”我鼓起我所有的勇氣喊出來，“敢不敢？”
03
他動了，他抬腳緩緩朝我走來，然後立在我麵前一米處。我這才看清楚他的表情，那是非常奇怪非常奇怪的表情，帶了幾分啼笑皆非之感，我從他眼底糾結的神色裏，看出了愛和恨的掙紮。
他依舊不說話，隻是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像是在等我先開口。這是這麽久以來第一次他沒有從我麵前逃開，我反倒是有些不習慣了，愣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他也不急，像是我不走他也不會離開似的。
我深呼一口氣故作輕鬆對他笑了笑：“好久不見。”
他看著我，勾了勾唇角，有些遲疑地衝著我點了點頭。
“我是不是做了什麽過分的事呢。”我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問出了我一直很想問的問題，“為什麽要故意地避開我，為什麽看見我就要離開呢。”我想要知道一個結果，就算是他上次做了那麽過分的事情，我依舊想要給自己找一個死心的理由。
“你認為呢？”他淡淡開口，聲音裏沒有了戲謔的味道，卻認真得讓我心悸。
“孟佳琪說，也許你是得了絕症，或者遇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所以才會一轉身就完全變了個人似的。”我抬頭望著他的眼睛，企圖從他的眼神裏看出一些端倪。
他輕輕笑了一聲，不知道為什麽，我從那聲輕笑裏麵聽出了自嘲的味道：“我倒是寧願我得了絕症。”
“為什麽？”我追問，“為什麽這麽說？”
他定定看了我一會兒，然後偏過頭去看著路邊巨大的廣告牌：“沒什麽，你不要多想。”
“那徐子心呢？你們之間究竟是怎麽回事？”我不明白啊。
我不明白到底是哪裏出了錯，要在我發現自己喜歡上他的時候，讓他忽然之間離我這樣遠。我喜歡的那個程躍然，是笑起來眼睫彎彎宛若貴族一般優雅溫柔的程躍然，那樣的程躍然，雖然總是滿嘴胡言亂語，總是會不分場合地讓我當他的女朋友，但卻每次都能戳中我心中最柔軟的部分。
我想要他回來，想要過去陽光爽朗的程躍然變回來，可是我不是魔法師，沒有神奇的魔術棒。
“我們隻是偶然遇到而已。”他說著轉身就走。
“我不信，偶然遇到，她會哭得梨花帶雨嗎？”我不管不顧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我不相信啊！”
我感覺到他手臂一僵，感覺到他似乎也在掙紮。
“不要走。”我感覺自己都快要哭出來了，我好想告訴他我喜歡他，可是我害怕現在的程躍然已經不再喜歡我了，我害怕自己自作多情，我害怕得不到回應……我害怕失去。我丟掉自己最後的尊嚴，拉著他的胳膊乞求他不要離開我。在看到他和徐子心的那一瞬，我知道自己早已經淪陷。
“小晴，你不要這樣。”孟佳琪看著我的樣子，有些不忍。
我揮開她的手，看著程躍然，一臉愴然：“要怎麽樣才能回頭？你說，你願意等我到下一個綠燈，下下個綠燈……我問你，這個等待還作不作數？”我緊緊看著他的臉，幾乎屏住了呼吸在等待他的回答。
哪怕隻是稍稍地點下頭，我都會勇敢地告訴他我喜歡他。
可是沒有，他輕輕地拂開我的手，我的眼淚幾乎沒有任何預兆的從眼角滾落，我哭喊著：“程躍然，你可不可以不要走，可不可以不要再這個樣子。”
他抿了抿唇，忽然向前一步狠狠將我抱進懷裏，我將頭埋在他心口，感覺到他猛烈跳動的心。原來他並不像我看到的這麽冷漠，無論怎樣偽裝，心跳的旋律都是騙不了人的。
“你還喜歡我嗎？”我輕輕地靠在他心口說，我問的聲音並不大，但我直覺他渾身猛然一僵，然後下一秒，他飛快地低下頭，唇齒相依的一瞬間，我腦中轟然一陣巨響。
那天晚上……我喝醉了的那天晚上，不是我的幻覺，那樣的感覺不是幻覺，他確實吻了我。可是為什麽呢？到底發生了什麽呢，使得他要這樣疏離我，要這樣讓我難過？還有徐子心，她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我抬手輕輕抱住他的後背，可就在我的手碰到他的時候，他像是噩夢初醒一樣，一把推開我，他站在我麵前，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眼神掙紮彷徨，他對我說：“阮晴，回不了頭了。”然後他就這樣轉身，飛快地往前跑，任由我喊他的名字也不肯回頭。
我抬手捂住自己的唇，不想讓自己哭出聲來。我丟掉了尊嚴丟掉了自尊，隻為一個我放不開的人，結果他對此，不屑一顧。
我無力地蹲下身去，渾身都在發抖，我將頭埋進膝蓋裏。原來從一開始就是我自作多情嗎？那些燦爛的回憶，不過隻是我一廂情願地自以為是罷了。他程躍然，怎麽可能喜歡我呢，他和徐子心更加般配不是嗎？
我原本因為他而漸漸亮起來的世界，頃刻之間分崩離析。
隻是為什麽他要吻我，像是明天就是世界末日那樣吻我。
為什麽在吻了我之後，又和徐子心這樣糾纏不清呢。
“小晴。”孟佳琪的聲音傳進我耳中來，我猛地撲進孟佳琪的懷裏，我第一次這樣放聲的大哭，好像要將三年前忍住的眼淚一次性全部都流幹了。
就像是徐子心說的那樣，這是一種報應。終於輪到我了，我是怎麽樣也沒有辦法躲避開的。
04
又是一天，我把日曆上的紙又撕掉了一頁，現在過的每一天對我來說都是一種煎熬。
三月二十二日，阿拉伯數字外圍被我用紅筆重重地描摹了好幾遍，今天是吳晨的生日，三年來，我從未忘記。
以前每年到吳晨生日的時候，我們三個人都會湊錢買一個蛋糕，然後興高采烈地到吳晨家裏慶祝。
我還記得吳晨最喜歡的蛋糕是巧克力慕斯，其實我也喜歡，但是那個時候一直害怕自己說出來會被誤會成喜歡吳晨，所以我一直都說自己喜歡的是草莓蛋糕。那個時候的自己，真是幼稚得可笑。
除了上課，我已經很少出門，當我拎起背包準備走出寢室的時候，孟佳琪立刻跳了起來，緊張兮兮地問我：“你這是要去哪兒？我陪你去。”
“不用了，我出去買個東西而已，很快回來。”我知道她是在擔心我，但是吳晨是我獨一無二的記憶，就算是好朋友，我也不想分享。
“我一定要陪你去，現在這麽晚了，我不準你單獨出去。”
話都說到到這個份上，我也不能拒絕，任由她跟著我一起出門。剛剛入夜，有不少人在校園裏走動，我拉著她走，我記得附近有一家十分好吃的蛋糕店，那個味道，吳晨應該很喜歡才是。
“小晴，那個人好像是徐子心。”
我順著孟佳琪指著的方向望去，果然是徐子心站在那兒，她的對麵站著程躍然。我覺得真是可笑極了，我為什麽總能幾次三番地遇到他們兩個人呢，這世界未免也太小了點吧。
“我們走吧。”孟佳琪怕再出現上次那樣的事情，拉著我匆匆離開。
走了沒幾步之後，我回頭看了徐子心和程躍然一眼，他們倆正站在大樹的陰影裏麵，徐子心似乎是在哭泣，程躍然則是一副無措的模樣，然後把徐子心擁進了懷裏。
事已至此，我就算不死心也難了吧。我看著相擁的兩個人，無聲歎息。
“小晴……”孟佳琪很擔心地喊著我的名字。
我抬頭對她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我很好，真的，走吧，我們去買蛋糕。”
孟佳琪有些不相信地看著我，我知道，就是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還能笑得出來。
喜歡程躍然嗎？是喜歡的啊。明明很喜歡他，可是為什麽看著他和別的女生在一起我卻忽然一點都不在乎了呢。
我還能在乎些什麽，凡是我在乎的珍視的，都一一離我而去了，並且都是用最決絕的方式消失在我生命裏的。
走出蛋糕店，我突然想要感慨，果真是“冤家路窄”。我竟然再一次看到了程躍然，他一個人站在月光下，像個俊美非凡的王子，看著我的眼睛，滿是哀傷。
我裝作陌生人的模樣和他擦肩而過，在走過他身邊的那一瞬，他沉聲叫我的名字：“阮小晴。”
阮小晴，真是久違的稱呼，我竟然在看到她和徐子心相擁之後，聽到這個稱呼不爭氣地停了下來，我甚至在心裏給他找好了相擁的借口。
“談一談好嗎？”他說。
這麽長時間以來，一直是我追著他跑，他極少以這種卑微的姿態站在我麵前，我轉過頭對孟佳琪說：“你先等我一下。”
孟佳琪十分識趣地躲進了蛋糕店，透過落地玻璃窗，我看到她一直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我們倆的一舉一動，生怕程躍然會再次傷害我。
我們倆相對沉默著，直到最後，我覺得已經沒有再繼續下去的必要，轉身準備離開。
他從身後抱住我，雙手就像我曾經抱住他那樣環在我的腰上，十指相扣。
“你這是做什麽呢？”
“阮小晴，對不起，我別無選擇。”
“我知道了。”我們拖拖拉拉了這麽久，他終於給了我一個肯定的答案，他做出了選擇，選擇了徐子心。在這場愛情的戰爭中，我丟盔棄甲。
我和程躍然的所謂愛情，還未開始，就已夭折。
濕熱的**滑入我的脖頸之間，我是不是應該高興，在這種訣別的時刻，他還會為我流一滴眼淚。
又或者，更多的是一種淒涼。
我學著他曾經的樣子，把腰前緊扣的手指一根根掰開，仿佛那每一次碰觸都戳在我的心頭一般，疼痛之感呼之欲出，等到十指都已掰開，我轉身留給他一個燦爛的笑，淡然地對他說：“程躍然，再見了。”
我們彼此都明白，這次的再見，真的是再也不見了。我們以後將隻會是校友，再無其他，他依舊是程躍然，我依然是阮晴，但是這兩個人不會再有交集。
這是我們的選擇，我們無從後悔，就像他那天告訴我的那樣：“回不了頭了。”
我看著程躍然的背影消失在月色之中，眼淚終於落下，孟佳琪站在我身邊，手足無措，這種事情經曆了太多次，她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語言來安慰傷心難過的我。
“佳琪，我想喝酒。”
“你……”
“今天是吳晨的生日，我想喝酒。”
“好。”
05
“吳晨，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們幹一杯，還有陸雲楊和王辰天，我們一起幹喲！”我舉起紙杯，把杯子裏的啤酒一飲而盡，口中頓時彌漫了一股說不清的味道，讓我差點吐了出來。
“不能喝就別喝了。”孟佳琪拉著我，試圖奪走我手中的酒杯。
我繞過她，又給自己倒滿了一杯酒：“吳晨，我想你，你想我不？幹！今天是你的生日喲，你可不能不給我麵子。”
“小晴，吳晨究竟在哪兒，我們去找到他好不好，你不要這樣。”
找到他？
“找不到了，再也找不到了。”
孟佳琪的臉色頓時就變了：“你的意思是……吳晨他死了？”
我眼神迅速的暗下去：“是啊，死了，死了好多年了。”
“對不起。”孟佳琪低低道歉，“我不知道，還一直問你這些事情……”
“沒關係的啊！”我笑笑不在意，我端起一杯酒塞進她手中，“我們今天不醉不歸哦。”
“好，我陪你。”孟佳琪也不勸我，幹脆地陪我一起喝。
我們吃著蛋糕喝著酒呢，吳晨你看到了嗎？我們在幫你慶生，三年了，你一直都在，我從沒有將你遺忘哪怕一丁點呢。
我大口大口地吃著蛋糕，我明明已經吃不下了，可是嘴裏一直在吃、一直在喝，孟佳琪陪著我胡鬧。你們看，雖然你們都不在這裏，可是我也不孤單的啊，我有孟佳琪，她一直陪在我身邊。
“孟佳琪，你真沒用，喝醉了呢。”我戳了一下喝得醉醺醺的孟佳琪，一個人舉著啤酒瓶喝了起來。
“吳晨！”我看到不遠處閃過一個黑影，那個樣子分明是吳晨曾經的模樣，我把酒杯扔到一邊，踉踉蹌蹌地追了過去，可當我追到那兒的時候，那個身影又消失不見。
“吳晨，我知道你在這兒，你都見過王辰天、陸雲楊了，你為什麽不肯出來見我一麵呢？”
我腳下像是踩在海綿上一樣，好幾次都摔倒了，然後我摔倒了但爬起來繼續再走，我不停在原地打轉，希望能夠再次見到那個我熟悉的人。
“吳晨啊，你在哪兒，你出來見見我好不好，哪怕就是一眼，就一眼就好啊，我求你，求你出來見我。”我坐在地上，看著周圍斑駁的樹影，一明一暗之間，有一個黑色的身影一直站在不遠處看著我，那個身影雖然高大了些，但是隱約也能看出點眉目。
“吳晨，你難道寧願躲在陰暗裏也不願看我一眼麽？我知道我錯了，我不應該離開你的，我也不應該喜歡上程躍然，你是不是在怪我？所以你才一直不肯出來見我？”
“你出來見我吧，你已經帶走了王辰天，你也帶走我好不好？我一個人真的好累好累，可是我又不能丟下爸爸媽媽、丟下佳琪，我害怕他們會傷心啊，怎麽辦，怎麽辦？”
我一個人坐在草地上絮絮叨叨著，眼淚像決堤的洪水，怎麽也攔不住，三年來對吳晨的思念此刻全部化作淚水傾瀉而出。
他為什麽不肯見我呢？為什麽？難道他依舊在恨我麽？
“當年的事情我錯了，真的錯了，你能原諒我麽？吳晨，你能原諒我嗎？”
“原諒？你真是太天真了吧。”徐子心突然出現在我麵前，受到這樣的驚嚇，我的酒頓時醒了幾分。
我往後挪了一下，看著徐子心滿是恨意的臉，不由得一顫。孟佳琪已經昏昏沉沉地睡著了，我根本不能指望她來救我，還會有誰來救我呢？選擇了徐子心的程躍然嗎？
“徐子心，你究竟是什麽人？”
她聽到我這樣問，十分不屑地冷哼一聲：“你說我是什麽人？阮晴，你這個人還真是虛偽呢？你以為現在裝小白兔就能抹殺掉你當年的錯誤嗎？”
“你胡說，我沒錯。”我看到她那雙仿佛已經看透一切的眼睛，又是一顫，這個女孩究竟知道了多少事情，為什麽她會對我說這些？
“真是可憐，還在自欺欺人呢？如果你們真的沒錯，陸雲楊為什麽會瘋掉，王辰天又為什麽會死呢？阮晴，我說過，下一個就是你了。”她尖銳的指尖慢慢靠近我，在即將觸及我眼睛的時候，她突然大笑起來，像令人毛骨悚然的女鬼似的，讓人禁不住顫抖。
“你胡說，胡說，我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
“阮晴，你還記得吳晨嗎？”
吳晨！
徐子心怎麽會知道這個名字，除了孟佳琪，我對誰都不曾提起過，為什麽她會知道？難道是王辰天告訴她的麽？想到王辰天的死，我又是一愣，難道我的下場真的會像王辰天一樣嗎……
“哼，真是可悲呀，別再自欺欺人了。”
“你還記得我麽？”
突然一個如同鬼魅的聲音從黑暗之中傳來，那聲音熟悉得令我驚懼，吳晨，這是吳晨的聲音，為什麽他真正出現在我麵前的時候我會這麽的害怕，明明，我是想他的不是麽？為什麽？
為什麽會這樣，我是想吳晨的啊，我為什麽會害怕，為什麽？
我像瘋了似的想給自己找一個突破口，卻怎麽也找不到。
吳晨，你告訴我為什麽，為什麽！
“啊——”
06
“小晴。”
“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我縮在牆角，耳畔不停回響著吳晨的那句話，“你還記得我麽？”
我當然記得啊，可為什麽我會這麽害怕呢？為什麽？
“阮晴，你還記得我嗎，記得嗎？”
“阮晴，你還記得我嗎？”
“啊——我記得你，我記得你啊！吳晨，我記得你啊！”
“小晴，你怎麽了，不要嚇我好不好，你怎麽了啊？”孟佳琪抱著我瑟瑟發抖的身體，一個勁兒地問我怎麽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我隻要閉上眼睛就是吳晨的聲音在耳邊不停地響，他問我還記得他麽？我記得啊，記得啊。
“小晴，你不要嚇我，你醒醒啊，你不要嚇我。”
“吳晨，吳晨，我不是故意的，我後悔了啊，後悔了。”
“啪！”
臉上火辣辣的疼痛讓我清醒過來，我看著眼前一臉焦急的孟佳琪，忍不住再次流下眼淚：“對不起，佳琪，讓你擔心了。”
“你嚇死我了，你知道嗎？小晴，都怪我不好，我不應該喝醉，你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你回來之後就一直說胡話，醒了之後又這樣縮在牆角全身發抖，你到底怎麽了？”
“我……我沒事。”這樣的一句話，我連自己都沒有辦法說服，更何況是孟佳琪，“我們怎麽回來的？”
“我不知道，我醒了之後我們就已經在寢室了。”她有些迷糊，那天晚上我們都喝了很多酒，她不清楚也是應該的。
“小晴，告訴我好不好，我不想讓你一個人再這麽難過下去，不管過去發生了什麽，未來都有我和你一起扛，告訴我好不好？”
“好。”
我深吸一口氣，握住孟佳琪的手仍舊顫抖著。這段不堪的過往，這段讓我三年來被夢魘困擾的過往，我終於肯對別人提及。
“那是初一即將開始的夏末秋初，我還清楚地記得，那天是八月三十號，再有兩天，我們就要進入初中。我和王辰天、陸雲楊還有吳晨打算到小區附近的那座山上探險，據說，山上有很多漂亮的石頭。你知道麽，開始王辰天提議的時候，我們還嘲笑他的天真，但就算如此，我們三個還是屁顛屁顛地跟著王辰天一起上山了，權當是開學前最後的放縱，在上山之前，我們怎麽也沒有想到，那天會發生那種事情，我們四個天真無比地在山路上走著，一路走著。”我抬頭看著孟佳琪，她看我的眼神滿是疼惜，我想，這世上也就隻有她能在聽過我肮髒的過往之後，還對我一如往昔了吧。
我看著窗外，東方已經泛起魚肚白，新的一天即將開始，那屬於我的新的一天，什麽時候才能真正開始呢？
“我對吳晨一直有種異樣的感覺，那天他上山的時候拉住我的手，我的心跳得好厲害。後來我才明白那種感覺是喜歡。你知道麽，他是那麽漂亮的一個男孩，他站在我身邊，紅著臉拉著我的手，我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我很開心啊，特別開心，我們聊未來、聊理想，他說，一定會和我考上同一所大學，然後我們就可以一輩子在一起了。我當時不知道一輩子是什麽概念，就點頭了，可是我不知道，吳晨的一輩子是那麽的短，短到讓我沒時間再去觸碰那種心動的感覺。”
“山上的風景其實並沒有王辰天說的那麽好，也沒有五光十色的石頭，我懷疑是王辰天故意編造出來騙我們的，為了這個還和王辰天起了口角。而且因為吳晨一直是幫著我的，他們倆還差點打起來。可能是覺得真的相當無聊吧，王辰天就提議去後山玩。家長們經常告誡我們不準去後山的，說那兒有老虎，有吃人的怪物，但是那個時候比較叛逆，越是聽到這樣的話，就越是好奇，躍躍欲試。我們當時還不知道，這樣的一次冒險，一次好奇，會釀成怎樣的悲劇。”
“小晴，如果你覺得難受，就不要說了。”孟佳琪抱著我，手裏一直抽紙幫我擦眼淚。
我搖搖頭說：“我沒事。”然後繼續把故事講了下去，“我們走到後山，在走到一個山洞的時候，吳晨說想要進去探險，我們也都同意了，誰知道我們還沒有進洞，我就被一個長著大胡子的男人抓住了，那個男人穿得破破爛爛，但是眼神卻極其凶狠，我看著他那個樣子，嚇得哇哇大哭起來。他捏著我的脖子，捏得很疼，我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死了，可是吳晨站了出來，他說用他來交換我，讓那個人把我放掉。他當時說了很多話來說服那個大胡子，然後那個大胡子就真的把我放了，把他抓了起來。吳晨一直是個比較害羞的人，他很少說那麽多的話，那一次，為了我，他說了好多話。”
“後來呢？”孟佳琪抱著我問。
“後來呀，後來我們跑了，可恥地丟下他一個人跑了。陸雲楊是那麽膽小的一個人，他跑得最快，王辰天拉著我緊跟其後，我想要留下的，可是想到大胡子的眼神，我就怕了，就顧不得吳晨了。我以為，他那麽聰明，肯定能逃出來的，我以為，那個大胡子不過是個野人，不會吃人的。這一逃，就是三年的夢魘，陸雲楊瘋了，王辰天死了，而我，半死不活。”
“難道吳晨就因為這樣死了？”
“是的，那段時間電視上經常在播的新聞就是在我們那一帶有一個逃亡中的殺人犯。我們幾個人無意撞到了他的藏身之所，吳晨自然是凶多吉少的。其實當時如果我們四個人一起反抗，說不定吳晨還會有活下去的希望，但是我們三個人膽怯了，逃跑了，連頭都不敢回一下。我聽到吳晨淒慘的叫聲，這麽多年，一直沒有忘記過。我們逃離之後，下了一場好大的雨，衝走了所有我們在山上存在過的痕跡。吳晨是住在姑姑家裏的，他失蹤了之後，我們三個人被詢問過，但是一致都說沒有見過吳晨，後來他姑姑和警察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他，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但同時也成了我們三個人心中的一根刺，拔不掉的刺。後來，我就轉學了，但是我沒有想到，三年後，我們會在高中再見。”
“是我們害死了吳晨，當時如果四個人一起努力反抗的話，那個男人根本不會抓到我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但是我們都懦弱了，害怕了，逃跑了，你說，我們是不是都應該遭到報應？”
孟佳琪抱著我，她輕輕拍著我的後背：“可是那時候，你們還隻是小孩子不是嗎？你們是錯了，但是並非不可原諒的。”
“不。”我笑了，“我不需要被原諒。”
孟佳琪錯愕地看著我：“小晴，你要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