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巫女娜曼莎
01
如果就這樣子跳下去呢？
我的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我們現在離洪都拉平原，不過一箭之地，如果運氣夠好……
不、不可能。
這可是沾水就沉的幽暗大沼地啊！
更關鍵的是……我根本不會遊泳啊……
就在我腦中不斷做著激烈思想鬥爭的時候，薔薇忽然發出了一聲尖叫：“啊！夜昕哥哥——”
耳邊同時響起了水花飛濺的聲音。
我猛地抬頭，船上居然已經沒有了夜昕的蹤影，到底發生了什麽？
“夜昕哥哥跳下去了！”薔薇帶著哭音喊道。
不——
我顧不上船的搖晃，撲到了船邊，竟然看不到夜昕的影子。
“夜昕！夜昕你在哪裏？夜昕你回答我啊！”
我趴在船邊，朝著一團漆黑的水麵，大聲喊著夜昕的名字。
“夜昕哥哥，是自己跳下去的，嗚嗚嗚。”薔薇哭著在那邊說道。
我臉色蒼白，一下子跌坐回了船板上：夜昕為什麽要自己跳下去，難道他跟我想的一樣，想要自己遊到岸邊去？
想到這裏，我又拚命爬到了船邊，卻看到夜昕正在船舷的外側，用力扶著船身。
“夜昕，你怎麽不遊走？”我驚喜萬分，又給他指了指陸地的方向，“洪都拉平原在那邊！夜昕你快走。”
夜昕隻是抬起頭來，看著我彎了彎嘴角：“你坐好。”
那笑容如此坦然，我卻一時間有些納悶了。
船身忽然朝著沼地邊緣的方向，猛地竄出去了一點，漸漸脫離了水底的那股拉力，順利朝著洪都拉平原的方向駛去。
我忽然明白，那是夜昕在用他的力量，從水裏推動著船。
可是同時，我清楚地看到，夜昕的身體往下沉了一截。他的水性一直很好，除非是被什麽纏住，否則根本不可能沉下去！
幽暗大沼地的水，哪怕沾上一點，都會讓身體變得比鉛塊還沉。
沒有任何人，能夠落進水裏，還不沉沒。
即使是一片輕鵝毛，也會沉入水中。
……
所有關於幽暗大沼地的傳說，在這一刻，都清晰地在我耳邊盤旋著。
我寧願剛才跳下去的那個傻瓜，是我自己。
一刹那，我什麽都明白了——夜昕想用自己的生命，給我們換一點時間，好讓我們能夠活著離開這片可怕的幽暗大沼地。
我發瘋一般撲回到船邊，朝著水裏的夜昕，拚命伸出手去：“夜昕你這個傻瓜，你抓住我的手！你抓住我的手啊，我要把你拉上來！”
夜昕看著我，搖了搖頭，卻隻是說：“蘿拉，你不要哭。”
他看著我微笑，灰色的眼眸，亮得仿佛要燒起來。
“夜昕，你這個笨蛋！傻瓜！”
我的眼淚，像是脫韁的野馬，一下子再也控製不住了。
“蘿拉，對不起……我可能，沒辦法陪你去龍神之都了……”夜昕一邊說，一邊用力推動著船身，努力把我們推向陸地的方向。
“不行、不行，你答應過我，永遠都陪著我。沒有你，我什麽都幹不成！”我拚命搖著頭，伸手想要夠到他的胳膊，卻發現他在一點一點地離我遠去。
“我其實……沒有你想的那麽好……蘿拉……很多事情，我不希望你知道……”夜昕身體在慢慢下沉，雖然他已經很努力地劃動著水。
“怎麽會？從小到大，一直都是你在我的身邊照顧著我！我不管，夜昕你快點上來……我不能沒有你的！”
我拚命搖頭：不管我闖多大的禍，都有他幫我扛著。這樣子的夜昕，如果還說他對我不夠好，那麽我要到哪裏才能找到，比他更好的人？
夜昕卻無奈地笑著：“以後……你要學會照顧自己了……”
船身又晃了一下，夜昕像是被水嗆到了。
我知道再這樣下去，等我們到達岸邊之前，夜昕早就被淹沒了。
我扭頭對船頭的夏取大喊：“幫幫我，夜昕不能沉下去的！”
夏取聽到了我和薔薇的哭泣聲，知道夜昕做了什麽，但他隻是一下接一下，像是豁出了全身的力氣，不停劃著船。
我不敢相信，他竟然不來幫我？
薔薇不知什麽時候，撿起了夜昕的船槳，也用力劃著。
我沒有時間去跟夏取爭吵，隻好拉住一旁的薔薇：“薔薇，你幫幫我，幫幫我啊……”
薔薇的臉色蒼白，卻隻是哀傷地看了我一眼，又埋頭拚命去劃船。
“你們為什麽都不幫我？”
我徹底懵住了。
難道這就是我之前所堅信的友誼嗎？
夜昕就要死在他們的麵前，可是他們竟然無動於衷？
夜昕的聲音，忽然從那邊低低傳了過來：“別……別影響他們，如果船不能趕在我沉下去之前到達陸地，我的努力……就白費了……”
原來如此。
我捂住臉，絕望地跌坐在船板上。身體裏最後一絲力量，仿佛都被抽空。
全能的聖光之神啊，您能否聽到我此刻的哀求？
如果我知道這一次去龍神之都，需要用夜昕的生命作為代價，那麽我寧可拋棄所有，都不會做出如此愚昧的抉擇！
“不要，不要啊……該死的守護龍、該死的龍神之都、該死的王位和權力……哥哥不會在乎，我也不在乎……我隻要你，我隻要你啊！”
我爬回船邊，看著夜昕漸漸被水埋住的臉，哭得歇斯底裏。
“還差一點點，我們就能徹底脫離沼澤的範圍了！”夏取在船頭大聲喊道。
我卻沒有絲毫的喜悅。
我隻是看著夜昕漸漸沉沒到水裏的臉，下巴、嘴唇……
“蘿拉，對不起……我能做的，隻有這些了……”夜昕似乎用盡了最後一點力氣，讓自己的臉仰到極致，說出這句話來。
他扶在船邊的手，慢慢鬆開了。
船身脫離了沼澤漩渦的控製，慢慢朝著另一個方向滑開。我伸出手，想要抓住他，指尖卻離他越來越遠。
夜昕的臉，靜靜埋入了水中。
他用盡所有的力氣，隻是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中仿佛有千言萬語，卻全都藏在這一眼之中了。
“夜昕——”
這一瞬間，仿佛有一生那麽長，而夜昕仿佛從我的記憶之河裏抽身而退，迅速地剝離出了我的世界。
我的心，疼得像是被人裝進一個滿是荊棘的罐子裏，飛快搖動著——鮮血淋漓，血肉模糊。
我為什麽會這麽傻？
他的眼神、他的行為和他的一切，都無時無刻不在傳達一個信息給我，他，愛著我。
為什麽直到這一刻，我才明白：會讓人撕心裂肺的疼痛，隻有那個你深愛的人，才會給你啊！
薔薇曾問我：姐姐，夜昕是你的什麽？
我閉了閉眼睛。
在我失去他的前一刻，我才知道答案。
“夜昕、夜昕，你不能死……你聽我說，我愛你，我愛你啊！”我大聲喊著，像是要把所有的愛意，都由著這嘶喊聲，傳遞過去。
可是，夜昕已經聽不到了。
就在一瞬間前，水已經沒過了他的頭頂。
那雙灰色的煙水晶一般明亮的眼睛，我再也看不到了。
“不——”
即使是死亡，也不該叫我們分開。
我深吸了一口氣，用盡全身的力氣抓住了船舷，探出了整個身體，將頭朝著夜昕剛剛沉沒的水麵，不顧一切地埋了下去。
水沒過我臉的那一瞬間，我感覺到了一種透骨的冰寒，迅速躥遍了我的全身——我怎麽能讓我愛的人，一個人留在這麽冰冷的水裏？
我猛地睜開眼，很快就發現了夜昕的臉。我的一隻手，同時探入水裏，用力摟住了夜昕的脖子。
夜昕，我不要讓你孤獨地死去，就算是地獄，我也會陪著你。
我湊過去，用自己的嘴唇，狠狠吻住了他！
夜昕的眼睛猛地睜大，他完全不敢相信，我居然會做出這樣子的舉動來。他試著抬手去推我，可是我卻摟得更緊了。
我一邊吻著他，一邊把空氣送了過去。
幽暗大沼地的水，果然詭異又陰寒，不過是短短的幾秒鍾，我感覺自己已經快要從船上掉進水裏了。
肺裏空氣已經不多，可是既然這一刻我還跟夜昕在一起，那麽即使下一刻我馬上就被拖進水底，隻要我的身邊還有夜昕，我也不覺得有什麽好後悔的。
原來比起任何東西，隻有夜昕是對我最重要的。
我在水裏笑著朝夜昕眨了眨眼睛。
我的腳再也勾不住船舷，原本支撐著自己的力量一消失，下一刻我就該跟夜昕一樣，完全掉進這寒冷的水裏了。
我等待著身體完全落入水中的那一瞬——
如同小時候我悄悄爬到宮裏的月桂樹上，夜昕站在樹下哄了我下來，我縱身跳進他懷中的那一刻……
水底下方的夜昕，像是看懂了我的表情，微微張開了雙臂。
02
我的手，剛剛握住夜昕的，就有一道光，把他的臉，照得越來越清晰。
我微微一怔，難道我們已經一起到了另一個世界？
可是四周，分明還是冰冷的水底。
那光仿佛是金色的流沙，越聚越多，又像是倒進清水裏的墨汁，一點點在水中氤氳開來，溫柔地包裹住了我和夜昕的身體。
還來不及詫異，我和夜昕，已經朝著水麵，飛快地浮升了起來！
“啊——”
我們衝出水底的那一刻，卻看到了更加驚人的畫麵：原來不止是我和夜昕，還有整艘船，都被一團耀眼的金光包住，穩穩朝著岸邊漂移過去。
剛才經曆的一切，仿佛不過是一場噩夢。
隻有我跟夜昕緊緊握在一起的手，才能證實，我幾乎失去了他。
我們一起降落在了洪都拉平原的陸地上。
那艘載著我們的船，落在了稍遠一點的地方，薔薇開心地朝我揮手：“大姐姐，是魔法！有人用魔法在解救我們！”
我還來不及回答她，隻覺得右手一吃力，夜昕忽然朝地上倒了下去。
我的心頭一陣猛跳，連忙用手抱住了他下滑的身體，這才發現，他的臉白得簡直沒有一丁點兒的血色。
我哪裏還有心情去管，是誰在暗中幫助我們。
“你們快來！”
我的腦子裏都是夜昕，唯一的念頭，就是他可不能有事。
他們跑了過來，夏取查看了一下夜昕的情況，說：“他之前用力過度，所以身體有點吃不消。休息一下，應該就沒事了。”
我這才稍微鬆了一口氣。
夏取說完，看到了我渾身濕透的衣服，眼睛裏一下子像是要冒出火來。
他用力拽住了我的胳膊，大聲吼道：“你知不知道？你剛才那樣子跳到水裏，不但救不了夜昕，完全就是自己找死！”
我被夏取徹底吼懵了——這人怎麽了，幹嗎這麽激動啊？
很快，胳膊上傳來的疼痛，讓我回過神來。
“喂，你捏得我好疼啊！”
我連忙把胳膊從他的手下搶救出來。可是夏取還是瞪著我，好像真的很生氣。雖然我知道我剛才的行為有點傻氣，可也輪不到他這樣子來朝我發飆吧？
夏取的眼神閃了閃，又狠狠看了我一眼，扭頭走到了一旁去，不再看我。
“我還沒生氣呢。”我小聲嘟囔著，“脾氣真大……”
薔薇湊到我的身邊：“夏取哥哥剛才看到你掉下去，臉色難看得跟死人一樣……如果不是我拚命抱著他的腿，他就跟著你們一起跳下去了！”
我愣住了：我跳下去是因為夜昕，夏取明明知道落水的後果，他跟著湊什麽熱鬧？
“你們還在那邊發什麽呆？”夏取已經沉著臉走回來，沒好氣地對我說，“你和夜昕渾身都是濕的，如果不立刻弄幹，難道要等著感冒？”
我這才發現，身上的衣服都濕漉漉地貼著皮膚，腳下剛剛站立的位置，已經積滿了一小灘的黑色水漬。
我們剛才為了減輕船的重量，已經把所有的行李和幹糧都扔到了水裏。現在不但沒有可以更換的衣服，就連生火的工具，也都找不到了。
像是要印證夏取的話，忽然刮來了一陣風。
我渾身發抖，立刻就打了一個哆嗦：“果然，好冷……可是，這裏根本沒有可以生火的東西啊……”
夏取眉頭一皺，看了看四周。
因為被遠處的高山遮擋住了陽光，這裏終年幽暗，地麵上幾乎連小草都不多見，更不要說，可以用來生火的樹枝了。
我的臉此刻一定皺成了一團，心裏悲哀地想著——
沒想到啊，我的下場居然不是跟夜昕一起淹死在沼澤裏，而是因為渾身濕透，感冒而死……嗚，這也太丟臉了。
薔薇忽然驚訝地大喊：“你們看，船自己燒起來了耶！”
我以為她是眼花了，一扭頭，自己也嚇了一跳——在不遠的地方，那艘小船，竟然自己燒了起來。
“我們怎麽沒有想到，可以利用船板！”
薔薇說著，幫我一起把夜昕往那邊攙扶。
“就算有木材，我們也沒辦法讓它燒起來啊。”我招呼夏取，“一起過去吧，你的衣服也濕了吧？”
我們幾個人圍在火堆邊，劫後餘生，夜昕也慢慢醒了過來。
“夜昕！”我開心地大叫。
他靠在我的身邊，睜開了眼睛，似乎不太明白自己身在哪裏。
“我們已經離開幽暗大沼地了。”我連忙跟他解釋了剛才脫險的情景，“薔薇說，有人在用魔法幫助我們。”
“就連篝火，也是那個人幫我們點燃的！”薔薇在一旁補充道。
“那個人，在哪？”
夜昕懷疑地看著我倆。
我和薔薇麵麵相覷：居然把這麽重要的事情，都給忘記了！
一旁的夏取，似乎從看到那堆篝火開始，就一點都不驚訝於眼前發生的一切了。
難道他知道什麽？
可是，不等我開口問他，夏取忽然皺了皺眉頭，盯著火堆旁的空位子，沒好氣地說道：“既然一直跟著我們，那就請露麵吧。”
我完全不知道夏取在跟誰說話。
下一秒鍾，一個淺淡的影子，忽然映在了火光的背麵。就在我們的眼前，一個紅衣的少女，憑空出現了。
我揉了揉眼睛：我不是在做夢吧，她怎麽也跑來這裏啦？
“夏取，雖然你猜到了是我，不過事情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樣子啦！”紅衣少女說著一些我聽不懂的話，又朝夏取擠了擠眼睛，“這一次，我真的不是在跟蹤你，我發誓！”
夏取的臉色一僵，轉開眼睛不去看她。
看來夏取和她，早就認識了。不過我有一種感覺，這兩人的關係似乎不怎麽好啊？
紅衣少女似乎一點都不介意夏取的不友好，轉頭朝我笑了笑：“緣分總是指引著人們相聚，我們又見麵了。”
她就是在酒館裏，自稱是流浪巫女的娜曼莎。
“娜曼莎，是你救了我們嗎？”我好奇地問她。
“原本可以做得更好的……如果我早一點發現，他也在你們的隊伍裏。”娜曼莎坐在我的身邊，壓低了聲音說道。
她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對麵臉色不善的夏取。
“我的任務是等在洪都拉平原，接引通過了考驗的勇士。”娜曼莎笑得很開心，“跟夏取的重逢，大概是完成任務的附贈禮物吧。”
我覺得娜曼莎的話，總是透著一股神秘。
忽然，我聽到一聲熟悉的“咕嚕嚕——”，不過這次不是從我的肚子裏發出的。
“薔薇，你餓了吧？”
我連忙看向一旁，捂住肚子，臉色通紅的小姑娘。
“那我拿幹糧給你吃哦！”我一說完，馬上想起：經過剛才的一場搏命，我們全部又累又餓，可是幹糧已經通通被我扔下了船。
這下子，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娜曼莎挑了挑好看的眉尾，大方地遞過來一個純白的布袋：“你們都餓了吧？裏麵有好吃的櫻桃餅哦！”
她的話音一落，薔薇已經吃了一塊：“好香啊，你們也試試啦！”
“太好了！我最喜歡櫻桃餅！”我歡呼一聲，拿了一塊剛要往嘴裏塞，就被身旁的夜昕一手接了過去。
我忽然想起，從他成為我的侍衛開始，對於宮廷以外的食物，夜昕一定要自己先試過——他這樣子做，是怕我遇到食物下毒的情況。
這一路出來，我吃的每一樣東西，他也都會先嚐過。
我的心裏湧起一陣酸澀和感動。
“夜昕……”我抬手按住了他的動作，“以後，我們一起吃吧。”
被他保護了那麽多年之後，我也希望能夠保護他。
不等夜昕再說什麽，夏取伸手過來，拿了一塊櫻桃餅，看也沒看就塞進了嘴裏，卻還是扭著頭，故意不看娜曼莎。
娜曼莎看著夏取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好像非常的開心。
吃完了東西，夏取和夜昕負責去四周查看地形，我、薔薇和娜曼莎，就在火堆邊休息。薔薇畢竟年紀小，一旦鬆弛下來，就靠在我的膝蓋上，沉沉睡了過去。
“你和夏取，是不是認識很久了啊？”
我悄悄問娜曼莎。
“是啊，我們在索曼村見麵之前，我就認識夏取了哦！”娜曼莎盤腿坐在火邊，金色的火光把她手臂和脖子上的紅色花紋，映襯得更加豔麗。
“那……你們有什麽誤會嗎？”傻子都能看出來，夏取雖然跟娜曼莎認識，可卻不怎麽喜歡她。
娜曼莎把尖細的下巴擱在手臂上，慢慢陷入了回憶：“大概是半個多月前，我在莫迪亞斯的酒館裏做生意，聽說士兵們正在追捕來自蘇彼夏的奸細。我很好奇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就悄悄混進了他們的軍隊，沒想到被一個士兵給發現了……”
我嚇了一跳：在綺曼王國被人追捕的陰影，還籠罩在我的心頭呢。
娜曼莎繼續說：“在我出手之前，夏取從天而降，把我救了出來。”
我努力鎮定了一下，問道：“然後呢？”
娜曼莎笑了起來，眼睛裏卻有一點憂傷：“雖然這種英雄救美的戲碼簡直俗爆了，可是看他揮劍的樣子，真是好帥啊！然後……我就喜歡上他啦！”
我想到自己在酒館裏，也曾經見過夏取揮劍，不過我隻是覺得很厲害了！娜曼莎會對他一見鍾情，也是一種緣分吧。
我伸手拍了拍娜曼莎的肩膀，羨慕極了：“你的運氣真好，一下子就知道自己喜歡的是夏取……不像我，花了這麽久，才搞清楚自己喜歡的人是夜昕。”
娜曼莎苦笑了一下：“我從那天之後，就一直跟著夏取，從莫迪亞斯跟到了索曼村。雖然我跟他親口表白過，不過立刻就被他拒絕了。”
我這才明白夏取剛才對待娜曼莎的態度：“他不喜歡你？懷疑你是跟著他，才恰好救了我們？”
娜曼莎點了點頭，又看向我：“我也不打算繼續瞞著你，我知道你就是蘇彼夏的蘿拉公主，我這次離開神廟的任務，就是引領你去龍神之都。原本我是要去蘇彼夏的，所以才會在莫迪亞斯，得知你們的消息……然後一路追蹤，在索曼村見到了你。”
“你來自龍神之都？”
我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少女居然跟龍神之都有關係。
“紅衣大法師難道沒有告訴你，隻要達到洪都拉平原，就會有龍神之都的使者，來迎接你們？”娜曼莎有點意外，“在那之前，我隻能觀察，不能幫手。”
“這個白胡子老頭！”我知道自己被紅衣大法師給耍了，他一定是老得糊塗了，才會把這麽重要的事情，給我通通都忘掉。
娜曼莎很快就恢複了平靜的神色：“這一路上，我會盡量幫助你們，但是最後的關卡，還得靠你自己去通過。”
我連忙點了點頭，滿臉感激地看著她：“真是太好了，你一來就救了我們的命。我開始感覺，我的運氣要變好了！”
我們又聊了一會，薔薇在我的腿上翻了個身。我擔心她要醒過來，娜曼莎就不再說龍神之都的事情。
娜曼莎笑了笑，問我說：“你剛才說，你喜歡你的那個侍衛？”
“你說夜昕啊？”我的臉一紅，見她這麽直白，我反而不好意思起來：“這是我的想法啦……”
“那他喜歡你嗎？”娜曼莎追問道，“可千萬不要像我，隻是一相情願。”
我被她一問，竟然也有些迷惑了——
雖然夜昕一直都對我很好，好到我根本就把這當成了一種習慣。以至於我當初一直會把對他的感覺，錯認為是親人和朋友。
可是我從來沒有問過他：你喜不喜歡我？
萬一他的回答，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樣，那要怎麽辦呢？
“大姐姐，夜昕哥哥是喜歡你的！”
一個稚嫩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我低下頭去，對上了小薔薇亮晶晶的雙眼。
我嚇了一跳：她是什麽時候醒來的，會不會已經知道娜曼莎的真實身份呢？
我摸了摸薔薇的小腦袋：“怎麽不睡了？”
薔薇揉著惺忪的睡眼：“我在夢裏聽到夜昕哥哥的名字，睜開眼睛，就聽到娜曼莎姐姐問你喜不喜歡他，哪裏還睡得著？”
她說著這話，老實地紅了紅小臉蛋。
娜曼莎在薔薇看不到的地方，朝我點了點頭，她一定是對薔薇用過讀心術了。
薔薇從我的膝蓋上翻身坐了起來，在我對麵，認真地看著我說：“我知道，夜昕哥哥看你的時候，是‘看自己喜歡的人’的那種眼神哦！”
“我其實悄悄跟夜昕哥哥表白過，可是他說自己早就有喜歡的人了！你再想想，如果那個人不是姐姐你，他為什麽要跟你一起經曆這麽多危險的事情，還為了你跳進沼澤裏呢？”薔薇有些失望地歎了口氣，“其實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歡夜昕哥哥啦，不過看你們兩個這麽喜歡對方，我就知道自己根本沒有機會啦！”
我聽完薔薇的話，怔怔地想了一會兒。
難道說，在沼澤裏沉沒之前的那最後一眼，夜昕想要傳達給我的，就是他深藏在心底的愛意嗎？
“其實你想知道答案，也很簡單，自己去問問，不就知道了？”娜曼莎忽然笑了笑，拉了我一把。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就見夜昕和夏取，已經回來了。
娜曼莎給薔薇使了個眼色，兩人就把我留在了原地。
夜昕放下手裏抱著的幹草樹枝和一些野果，那是他跟夏取從很遠的地方，給我們采集回來的。
我特意站得離火堆遠一些，招呼夜昕過來說話。
“夜昕，我想……”我緊張地看著他。
薔薇的話，仿佛照亮我和夜昕之間關係的一道光，讓我既激動又害羞，隱隱還有一點患得患失的不安。
他抬頭看我：“有什麽事情嗎？”
“我、我……”我感覺喉嚨發緊，臉頰兩邊滾滾發燙。
腦子裏好像有幾個聲音在激烈爭吵著。一個聲音在拚命催促我：你快問啊，問他是不是也喜歡你？而另一個聲音，卻猶猶豫豫地在說：萬一他隻是在盡自己身為侍衛的責任，你隻是自作多情，那該多丟臉啊……還有一個聲音跳出來，似乎是在幸災樂禍：夜昕隻是個侍衛啦，怎麽會想高攀公主？就算你去表白，我看他也不見得願意接受你哦！
我看著夜昕，根本開不了口。
“蘿拉，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夜昕見我支支吾吾，臉又發紅，有些擔心起來。
他抬手輕輕蓋在我的額頭上，他的掌心溫暖又幹燥，有一種令人安心的感覺。可是我越是貪戀著夜昕掌心的溫度，越是覺得心跳如鼓。
“我沒事！”我懷疑自己如果再被夜昕用這樣子關切的目光看著，大概會爆炸掉地，我扭頭躲開了夜昕的手，隨口撒了謊，“我隻是有點累了……”
你這個沒用的膽小鬼！
我在心裏鄙視著自己，避開夜昕的視線，手指緊張地糾在了一起。
夜昕微微一愣，很快地點了點頭：“嗯，我去給你準備睡覺的地方。”
夜昕一離開，躲在不遠處的娜曼莎和薔薇，就立刻跑了出來。
“怎麽樣怎麽樣？”薔薇笑嘻嘻地看著我。
“什麽怎麽樣啊……”我忸怩地把臉轉開。
“當然是問你表白的結果啊！”薔薇奇怪地看著我，“你不是要問夜昕，他到底喜不喜歡你嗎？”
“噓——”我用食指連忙比了個手勢，生怕她說話的聲音太大，一不小心傳到還沒走遠的夜昕耳中。
娜曼莎見我這個樣子，胸有成竹地說道：“我就猜到了，小姑娘臉皮薄，肯定是沒有好意思開口。”
薔薇一臉失望地看著我，十分不滿：“你怎麽這樣子啊？虧我還把追求夜昕哥哥的機會讓給你！”
我氣惱地白她一眼：什麽叫做讓給我？夜昕才不會喜歡別的女孩呢。
“你到底是在想什麽嘛！”薔薇雙手叉腰，估計是把自己當成了夜昕的發言人，氣呼呼質問我。
“我跟夜昕從小一起長大，現在突然要成為戀人……想想覺得好像很奇怪啊……”我想了想，決定把內心的想法都告訴她們，又吞吞吐吐地說，“而且我太了解夜昕，如果我開口說喜歡他，他大概會說他隻是個侍衛，堅持自己配不上我。”
“原來你在擔心這個啊。”薔薇聽完，摸著下巴點了點頭，“這的確也是個問題。那我想想辦法，讓夜昕哥哥主動來跟你表白吧？”
薔薇說完，扭頭就要去找夜昕，我連忙攔住她：要是讓薔薇去替我表白，那我還真不如挖個地點鑽下去算了。
“你害羞個什麽？讓男人表白又怎麽啦？”薔薇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我。
娜曼莎在一旁聽著我們的對話，忍不住插嘴：“我看夜昕是個害羞的人，就算大家都知道他喜歡蘿拉，恐怕他也沒有表白的勇氣呢！”
我想了想夜昕的個性，覺得娜曼莎的話，真是一針見血。
“那我要怎麽辦啊？”我的臉更紅了。
“既然是擔心身份的差距嘛……”薔薇大膽提議，“要不，你們私奔吧？”
我想了想：“那誰來幫哥哥找守護龍？就算我喜歡夜昕，也不能放著我的國家和親人不管吧？而且就算是我肯，夜昕也不會同意啊。”
薔薇聽完，似乎也被難住了。
“薔薇你也別添亂了。”娜曼莎笑了起來，溫和地安慰著我說，“既然你們喜歡彼此，誰先表白有什麽要緊的？去龍神之都的路還很長，你見機行事，總會有機會的。”
我們商量妥當，才走回到篝火邊。
夏取笑著問我：“你們幾個在那裏偷偷摸摸商量什麽呢？”
我看了一眼旁邊的夜昕：他如果知道了我們幾個人的“表白作戰計劃”，會覺得高興還是驚訝呢？
薔薇隨便編了個理由，夏取也不再追問了。
我們吃了一些幹糧和野果，夏取把之前帶回來的樹枝添到了火堆裏。吃飽喝足之後，我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我做了好幾個夢——
一開始，是夜昕緊緊拉著我，在無邊無際的黑色大森林裏奔跑。我知道我們後麵追著綺曼的士兵，越是往前麵跑，我就越害怕……
終於，我們跑出了樹林，可是下一個瞬間，我就發現自己，在一條波浪滾滾的大河裏，四麵都是冰冷的河水。
我不會遊泳，隻好拚命掙紮……
“做噩夢了嗎？可憐的蘿拉……”一隻溫暖的手，忽然在我的背上輕輕拍了拍，聲音裏滿是憐愛。
然後夢境就完全改變了。
我被一陣溫暖的風，帶上了深藍色的天空。
在這個夢裏，我和夜昕並肩在燦爛的星空中飛翔，穿越了平原和高山，一直一直朝著前方飛過去。
我問夜昕：為什麽不去藍度尋找開啟龍神之都的鑰匙啊？
夜昕笑著對我說：傻瓜，我們已經找到了守護龍，你看我們騎在什麽上麵？
我一低頭，就發現自己真的是騎著一頭銀色的巨龍，它身上的鱗片在月光下閃閃發著光，和周圍的星星都混在了一起，難怪我之前都沒有發現。
我笑得開心極了，立刻抱住了身邊的夜昕，大聲對他說：其實我一直都很喜歡你！
然後，夜昕也低下頭來，溫柔地笑著回答我：你真是個傻瓜……不過，我也喜歡你很久了……
我的世界瞬間開遍了鮮花！
不論用什麽，都不能交換我這一刻的快樂。
我緊緊靠在夜昕的肩膀上，越想越覺得高興，“咯咯”地笑了起來。
……
我就這樣子把自己給笑醒了過來，等我睜開眼，發現大家都還在篝火旁時，我才明白，剛才的一切，不過是我的夢境。
“唉——”
為什麽是夢呢？我悵然若失地歎了口氣。
正在撥弄火堆的夏取，轉過了頭，有些奇怪地看著我：“小家夥，你睡覺真是不老實，一會兒笑一會兒鬧的，這會又歎什麽氣？”
我突然醒來，剛才的夢境其實都忘記了大半。迷迷糊糊隻覺得，似乎是跟夜昕表白了，然後他也答應了。
隻是這麽想了想，我就覺得臉上發燒，哪裏還敢告訴夏取。
“不願意說就算了，你接著睡吧，可別再撲騰了。”夏取笑了笑，把身體半轉了過去，繼續看那火堆。
我一時也睡不著，就這麽看著火光映襯下的夏取，忽然想到了一些事情——
我們相處的時間不長，對於夏取，我卻一直有種說不出來的疑惑。
夏取的五官很精致，手掌白皙，十指修長而柔韌。與其說他是一個以打鬥為職業的傭兵，其實更像一個劍術高超的騎士。
他吃魚的時候，會用銀質的匕首把魚刺都小心挑掉；
走路和坐著的時候，腰身會挺得筆直。
而在我的印象裏，隻有貴族們才會有著如此良好的修養。
……
“問你問題，怎麽一直盯著我看啊？”
夏取納悶地看著我，眼神裏有些笑意。
我回過神來，發現自己這樣子盯著別人想事情，實在是很不禮貌的行為：“啊，我隻是有點迷糊……我怎麽睡過去了？不會耽誤大家上路嗎？”
“照你的性格，不是夢到了好吃的，就是夢到了好玩的吧。”夏取笑著搖了搖頭，又對我說道，“我也是剛剛睡醒，薔薇和娜曼莎還在睡覺呢……對了，隻有你的那個朋友，他一直都沒有合眼哦！”
他說著朝火堆的另一邊，努了努嘴。
我一愣，順著他的視線，看到了不遠處的夜昕。他背對著我們，盤膝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右手抱劍，全神貫注地看著四周。
原來夜昕一直沒有休息，而是在為我們守夜。
我忽然就想起了，先前的那些噩夢，幸好在真實的世界裏，一直都有夜昕陪在我的身邊。
隻是隔著一段距離，靜靜看著夜昕的背影，我就有一種十分安心的感覺——
這個人，不管到了哪裏，都會陪在我的身邊。
所以不論前麵還要遇到什麽危險，我都不會害怕。因為隻要有他在我的身邊，就一定會保護我！
當然，現在的我，已經明白了我對夜昕的這種毫無保留的信任和依賴，正是我全心全意喜歡著他的表現。
等到替哥哥找回了守護龍，我一定會把夜昕從王宮裏拐走：沒有了公主，也沒有了侍衛，夜昕隻是我深愛著的人。
等到那個時候，我要把夢裏的那些表白，一字不落地說給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