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
我希望我一直那樣病下去，但是身體很不爭氣，沒過幾天我的感冒就好了。我隻好不情不願地去學校麵對那些繁雜的事情。
安小杉是我們班的學習委員，同學們交作業的熱情都不高，她隻得一大早來教室挨個地去催。
“打擾了！請問你們昨天的作業都做好了嗎？我要交給老師了。”安小杉怯生生地站到了林薇和米琪她們的座位旁邊。
米琪毫無表情地從書包裏翻出作業本，遞給了安小杉。
“謝謝。”安小杉感激地對米琪笑笑，似乎米琪交作業是給了她莫大的恩惠。
我的心被安小杉總是怯怯的眼神刺痛了，不忍再看她。
“喲！我們的學習委員大人真是勤勞呀！一大早就過來催租子！”林薇絲毫不給安小杉麵子，完全沒有拿作業本的意思。
“林薇、黎嵐，就差你們兩個沒交了。老師說，要我把欠交作業的名單給她……”安小杉說。
“得了！”黎嵐不耐煩地打斷了安小杉的話，“你愛記名就記唄，別動不動就把老師抬出來！”
“我……”安小杉不知所措地站著。
“喂，安小傻！”周大衛和周強走進教室看到我們這一塊挺熱鬧的，於是也跑過來湊熱鬧。
他們一邊嘲笑著安小杉，一邊搶過安小杉手中的作業本四處亂扔。
“你們把作業本還我！”
“不要亂扔！還我！”
安小杉踮著腳試圖從周大衛他們的手裏搶回作業本，但是以她的力量根本就是徒勞。
班上的同學有的不忍心看轉過了頭，有的則是幸災樂禍地哈哈大笑。
林薇和黎嵐似乎覺得眼前的一幕很解氣，一邊笑一邊充當著指揮：“往左邊扔！不對不對，往右邊扔！”
“你看她真傻，死瘸子！真像隻鴨子。”
那些幸災樂禍的人的笑臉在我眼裏慢慢變成一株株分泌著惡心的膿液的植物，我恨不得把他們連根拔起。
就在我再也壓抑不住要製止的時候，上課鈴響了，鈴聲把我激憤的情緒打斷了。
大家很快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隻剩安小杉一瘸一拐地走到教室的各個角落撿作業本。老師快要進教室了，但是安小杉還在艱難地撿著散落在教室的作業本。
我終於忍不住，怒氣衝衝地站起來，在林薇怨恨的眼神裏用最快的速度幫安小杉收好了作業本，並且幫安小杉把作業本送到她的課桌上才折回來。
林薇生氣地看著我回到座位上，想對我破口大罵，可老師已經走進了教室，她隻好作罷。
2
第一節課臨下課前，老師點了林薇和黎嵐的名字，讓她們下課去辦公室一趟。
下課了，林薇和黎嵐跟著老師去了辦公室，我懶懶地趴在桌子上看著窗外的天空。由於少了林薇她們的聒噪，我覺得世界清靜極了，很舒服。
可是這樣舒服的時候還沒讓我過足5分鍾，林薇就嚷嚷著進了教室。
“見鬼！她還真敢把我們的名字記下來！”
“看不出她那傻樣，膽子還挺大的！”黎嵐也大聲附和著。
她們倆氣呼呼地坐下了，眼睛四處張望。
“怎麽了？”米琪坐直了身子，關切地問。
“哼！安小傻把我們倆的名字記下來交給老師了，害得我們剛被老師狠狠訓了一頓！”林薇一邊恨恨地說，一邊搜尋著安小杉的身影，“見鬼！這瘸子躲到哪裏去了？”
看著林薇凶神惡煞的樣子，我知道又一場暴風驟雨即將來臨了。我在心裏暗暗地為安小杉祈禱，可是似乎除了祈禱，我就什麽也做不了了。
明哲保身，我一直用這四個字來為自己的懦弱開脫。
就在我不停地祈禱的時候，安小杉一瘸一拐地從教室外走進來了，手裏端著一摞厚厚的練習冊。周大衛跟在她身後，學著安小杉跛腳走路的樣子，引來班上一大群同學的哄笑。
而安小杉低著頭，默默承受著。
“嘿！安小傻！”林薇壓著嗓音叫她。
安小杉抬頭往這邊看，眼神驚慌失措。
“過來！”黎嵐像招呼一隻小狗一樣對她招招手。
安小杉愣了一下，把練習冊放到講台上就往我們這邊走過來了，她走過黎嵐身邊的時候，黎嵐突然伸出腳絆了安小杉一下。
安小杉一時控製不了重心，直直地朝前麵摔了下去，半天都沒爬起來。
“啊！”看到這一幕，不少女生都被嚇得尖叫起來。
林薇卻很滿意地笑著說：“怎麽？做了虧心事連路都不會走了？看你下一次還敢不敢記我們的名字！”
我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奔過去扶安小杉。
我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了正幸災樂禍的林薇，她不耐煩地瞥了我一眼，說：“你突然蹦出來幹嗎？找死啊！”
我沒有說話，隻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有種你再瞪一眼！”林薇被我的眼神激怒了，馬上跳起來指著我的腦門罵，“你這個小賤人，信不信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
我裝作沒聽見，懶得理會像瘋子一樣的她。安小杉看上去摔得很重，趴在地上半天都沒能起來。大家都怕惹禍上身，沒有人願意去扶她。看著周圍的同學漠然的神情，我的心裏一陣難過，彎下身準備扶安小杉。
“你今天敢扶她，我就和你沒完！”林薇惡狠狠地威脅我。
我依舊沒有說話，用更加鄙夷的眼神瞪了林薇一眼，就馬上轉身去扶安小杉了。
“你還敢瞪我，我戳瞎你的眼睛！”
林薇在我身後叫嚷著朝我撲了過來，同學們都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我下意識地轉過身，也被眼前的情形嚇到了——林薇正拿著一支圓規朝我撲過來。
我趕緊把身子一偏，躲過了林薇直刺過來的圓規，但是身體因為站不穩重重地摔了下去。這一摔，我整個人都沉沉地壓在了安小杉的身上。
安小杉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這一幕引來剛剛還處在驚恐中的同學們的一陣哄笑。
尤其是周大衛，一邊笑一邊說：“真像兩條死狗！還以為安小杉傻，原來平日裏死不吭聲的艾陌也是一傻子呀！”
我很快就從地上爬了起來，臉憋得鐵青，低著頭，手狠狠地攥著，然後憋足了勁朝還在哈哈大笑的林薇撲過去：“你不要欺人太甚了，我掐死你！”
林薇沒想到我會突然衝過去打她，毫無防備的她被我摁倒在地上，我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看著她的臉由紅變青。
同學們都被嚇住了，全都跑過來拉我。
“艾陌，你快點兒放手！”
“你會掐死她的！”
“你他媽快放手呀！你瘋了呀！”
最後，不知道是誰咬了我一口，我實在忍不住痛才鬆開了手。同學們一哄而上扶起林薇，林薇撕心裂肺地咳嗽著，眼神裏滿是驚恐。
我揉了揉被咬痛了的胳膊，轉身扶著顫顫巍巍站著的安小杉回座位。
走過米琪座位旁的時候，我看了一眼米琪。她正趴在桌子上，眼睛閉著，呼吸均勻，似乎已經睡著了，完全不知道剛才正在發生的事情。
我看著閉著眼睛的米琪，心裏一陣悲涼，她真的睡著了嗎？真的什麽也不知道嗎？
3
今天是我這段日子以來過得最解氣的一天。雖然被咬的胳膊火燒似的痛，但是心裏卻是前所未有地爽。
放學了，我心情輕快地整理著書本，忽然，手機也配合著我的心情輕快地響了起來。
誰會給我發短信呢？
我疑惑地拿起手機，手機屏幕上顯示的發信人是米琪。
我的心揪了一下，抬頭看看教室前排也在收拾書本的米琪，她很自然地和林薇她們說再見，很自然地囑咐林薇回去要好好兒休息，仿佛沒有給我發過短信。
我疑惑地打開短信，隻有短短的幾個字：
放學後一起回家吧！
我拿著手機愣在桌前，不知道米琪到底是什麽意思。
“愣什麽呢？可以走了嗎？”米琪冷冷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
我慌慌張張地抬起頭，米琪站在我的課桌旁看著我。
“可……可以走了。”我把桌上剩下的東西一股腦兒地塞進包裏，尷尬地說。
米琪輕歎了一口氣，說：“那就走吧！”
說完，米琪就往教室外走了，我拿起包趕緊追了上去。
我們一前一後地走著，誰也沒說話。
終於，我再也忍不住了，停了下來，叫住了在前麵驕傲地走著的米琪：“米琪，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米琪停了下來，轉過頭眯著眼睛看著我，說：“你是想問我為什麽叫你一起回家嗎？”
米琪的眼睛微眯著，粉嫩的嘴唇一張一合，陽光從她的身側灑過來，在她的周圍暈出一圈圈金色的光環。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她就像一個純美的天使。
隻是現在，這個曾經溫暖我的天使離我很遠很遠，遠到我再也看不見她臉上的微笑。
米琪見我傻愣著，於是也不等我回答她，就接著說：“今天看到你又和林薇發生衝突，我的心裏很難受，可是我不知道該不該上去幫你。後來知道你的手受傷了，我快心疼死了，當時隻好閉上眼睛裝作看不見。但是看不見並不代表不會傷心。你為什麽一定要和林薇鬥氣呢？”
“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米琪的話，隻好道歉，我讓她心疼了，是我不對。可是為什麽聽到米琪的話，我的心也開始抑製不住地疼呢？
“你永遠都隻會說對不起嗎？”
米琪既無奈又失望。
我不能再和米琪這樣冷戰下去了，忍不住說：“米琪，對不起！我們和好吧！”
“和好？”米琪似乎覺得我的話很可笑，“你剛剛才和林薇大打出手，現在馬上叫我和你和好，你讓林薇怎麽想我？今天叫你和我一起回家，我隻是想再告訴你一次，我不想你受到傷害，請你不要再和林薇作對了！”
“真的不可以和好嗎？那請你不要不理我，至少把我當成同班同學，不要當成陌生人好嗎？”我用近乎乞求的語氣對米琪說。
米琪的話讓我陷入兩難之中，我不可能和林薇做朋友，但是又不能無視和米琪之間的友情，我還能怎樣做呢？
米琪似乎沒想到我會這樣說，嘴微微張著，愣了很久，然後輕輕地說了句：“回家吧！”
4
不知不覺間，我們就走到了我家樓下。
“上去玩玩吧！”我邀請米琪。
米琪望了一眼我的窗口，一個線偶孤單地坐在窗台上。我不經意地看了米琪一眼，竟然從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縷莫名的傷痛。
是那個線偶刺痛了她嗎？
我疑惑地盯著她。
米琪意識到了她的不自然，趕緊微笑著掩飾：“不知道為什麽，剛剛看到那個線偶就覺得他一個人坐在那裏好孤單。”
“哦。”
我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台。
不知道為什麽，我忽然間覺得那個坐在窗台孤單看天的線偶好像孟凡。我親愛的孟凡，他一個人在天堂是不是也是如此孤單地看著我？
想著想著，心裏又開始難受。
“你怎麽了？”米琪覺察到了我的難受，關切地問。
“沒什麽，就是忽然間覺得胸好悶。”我說。
“那你趕快回家早點兒休息吧！我……就不上去了。”米琪又抬頭看了一眼窗台上的線偶，然後就走了。
我呆呆地望著米琪的背影，總覺得她的身上籠罩了一層很重很重的憂傷，就如孟凡剛離開我的時候，我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那種憂傷。
直到米琪的身影在我的視線裏消失了，我才轉身上樓。
5
自從那次我瘋了似的掐了林薇後，她們有好長一段時間都不敢招惹我，隻是每天都惡狠狠地盯著我，恨不得把眼神變成一支支利箭刺死我。
每天生活在她們陰毒的眼神中，我極度不自在，總覺得每天都有一個人跟著我，說不定什麽時候在我身後冷不丁地給我一錘子。
讓我感到安慰的是，米琪不再和我冷漠相對。她不再強求我和林薇做朋友，我也不再強求她別和林薇做朋友，我們心照不宣地相處著，雖然沒有以前那樣親密，但是心情一掃之前的陰霾，變得清朗了許多。
這段時間還有一件讓我覺得安慰的事情，就是有同學把林薇和黎嵐欺負安小杉的事情告訴了老師。
這天的班會上，班主任很生氣地在教室裏咆哮：“我們要關愛弱小的同學，可我們班上的某些同學不但不關愛，反而嘲笑欺負弱小的同學。這些同學的個人素質和道德修養實在是讓我這個做老師的覺得丟臉。這次隻是一個小小的警告，希望那些欺負弱小的同學能夠知錯，能夠改正。下次如果我再聽到有關欺負同學的消息，我就直接跟你們家長聯係了！”
老師說最後兩句話的時候，眼睛死死地盯著林薇。
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生氣，林薇的臉色變得像紙一樣蒼白。
6
原以為，老師的告誡可以讓林薇和周大衛那群人收斂一些，但我沒想到換來的是他們變本加厲的欺負。
這天下午舉行全年級統一組織的月考，大家都埋頭認真地做著試卷。
忽然從我的眼前掠過一道白色拋物線，我看到一個白色的小紙團從林薇的方向拋出，然後穩穩當當地停在了安小杉的課桌下麵。
而認真答題的安小杉對剛剛發生的事情渾然不覺，依然弓著背做著試卷。
我不知道接下來林薇會做些什麽事情，於是愣愣地盯著林薇，再也無心考試。
我對林薇的關注引來了老師的注意。老師順著我的目光看向林薇，而林薇也正合時宜地盯著安小杉腳下的小紙團。
就這樣，老師發現了安小杉腳下的小紙團。
小紙團上白紙黑字地寫著：“安小杉，對不起哦！那道題我也不會做，等我做出來再給你傳答案哦！”
老師看到字條上寫的內容後大發雷霆，任安小杉怎麽解釋，她都不相信。換我，我也不相信，誰叫小紙條上清清楚楚地寫著“安小杉”三個大字呢！
老師問安小杉字條是誰傳來的，安小杉自然說不出是誰。
很快，安小杉的卷子就被老師粗暴地收走了。老師把她卷子收走的時候，還生氣地說：“虧我以為你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真讓我失望！”
安小杉背對著我站著，我看不見她的表情，但我從她抽搐的雙肩能夠感受到她莫大的委屈。
林薇看著安小杉瘦弱的背影，得意地笑了。而我，內心自責不已。
我想，當時我不盯著林薇，老師就不會發現林薇的異樣，而安小杉，應該就不會被誣陷了吧！
我不自覺地為林薇誣陷安小杉當了一回幫凶，心裏堵得慌。
7
“我要找老師說出真相，安小杉沒有舞弊！”考完後，我這樣對米琪說。
米琪趕緊向四周張望了一下，發現沒有人才放心地說：“幸好沒人聽見。你不可以告訴老師啦！”
“為什麽？”我不解地問。
“林薇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希望她出什麽事！再說了，老師是不會相信你的一麵之詞的。”米琪顯得很理智。
米琪的話讓我很傷心，但我還是努力讓米琪讚同我：“你不是也看見了嗎？我們一起去跟老師說，老師一定會相信的。”
米琪搖搖頭，忽然很冷漠地說：“我不會去跟老師澄清的。如果你不想我難做，最好也不要去跟老師說，我不想失去任何一個朋友。”
我啞然。我知道一直以來米琪夾在我和林薇中間受了很多沒必要的氣，我總是讓她處在很尷尬的境地，我是不是錯了？
我難過地蹲下，低著頭，任由眼淚吧嗒吧嗒地打在地上，然後暈出一個一個斑點。
米琪的語氣軟了下來，她也蹲下來，捧起我的臉，柔聲說：“是不是覺得我很自私？讓你失望了？你這樣貿然去跟老師說，林薇知道了，就算我再怎麽勸阻，都阻止不了她傷害你的。要知道，我隻是不想讓你受到傷害。”
我的眼淚更加止不住了。
或許是我太自私了吧！我應該多為米琪想想。
最終，我還是沒有告訴老師舞弊的真相。為了米琪，我唯一的朋友，即使受到道德的譴責也是可以的吧？
可以的。我的心裏有個聲音堅定地回答。
8
我覺得我的內心快承受不住道德的譴責了，每天的每天，我的心裏都裝著那個不光彩的秘密，害得我連正眼看一眼安小杉的勇氣都沒有。
我總覺得我欠了她。
我的心情糟糕極了，這兩天，我終於體會到了度日如年的感覺。
“啊！”
一陣淒慘的叫聲打破了我的沉思。我順著聲音看過去，林薇衣服上的亮片勾住了安小杉的頭發，讓我沒想到的一幕發生了，林薇從旁邊座位上的文具盒裏找到一把剪刀對著安小杉的頭發就是一頓亂剪，邊剪邊罵：“我叫你擋我的路！我叫你擋我的路！饒不了你！”
大家看得心驚肉跳的。我知道，她這是在借安小杉出氣，她是在罵我。
我知道的。
所以看著安小杉的時候我就更加內疚。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我選擇了前者。
在林薇又一次借安小杉出氣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又一次站了出來和林薇對抗：“林薇，你不要太過分了！”
林薇停下了在安小杉臉上亂畫的筆，恨恨地看著我：“你又要為她出頭嗎？上一次你掐我的賬，我還沒跟你算呢！你不要以為我是怕了你！”
“我叫你住手，不要再欺負安小杉了！你不是生我的氣嗎？衝著我來就好了，不要欺負別人！”我不知道從哪裏得到的勇氣，衝林薇大聲吼著。
這一刻，我覺得自己像個不怕死的革命者。
安小杉眼淚汪汪地看著我，滿眼的感激。
而米琪看我的眼神很複雜，有失望，有傷心，還有惋惜。惋惜？似乎很奇怪的情緒，但它分明就從米琪的眼神裏流露了出來。
其他人的眼神則更多的是幸災樂禍和麻木。
周大衛在教室後麵怪叫：“不叫的狗一叫起來果然挺厲害的！”
“閉上你的狗嘴！”我轉過身大聲地衝周大衛咆哮。
其實，在我咆哮的時候，我的心裏怕得要命。於是，我一遍遍地默念著孟凡的名字，一遍遍地念著，然後，我就充滿了力量。
讓大家意外的是，在我強硬地反抗之後，林薇和周大衛他們居然都乖乖地住手住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隻是，林薇在坐下的時候對我凶狠地說了句：“你等著！有你好受的！”
林薇的話讓我忐忑不安。上課的時候，我一直往林薇的座位那邊看著，我看到米琪遞了一張小字條給林薇，林薇轉過頭對米琪讚賞地一笑。我不知道米琪跟林薇說了什麽，讓林薇一直黑著的臉能夠在瞬間由陰轉晴，我想是米琪說了一些開導的話吧！米琪向來都有這種讓別人的心情瞬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的本事。
9
我之前的忐忑是沒錯的。果然，還沒到下午，她們就開始了瘋狂的報複。
課間休息，我約米琪去洗手間。女生就是這樣，到哪裏都喜歡呼朋結伴地約上一大群人。以前米琪是從來不會拒絕我的，即使她不要去洗手間，也會陪著我。
但這次，她很幹脆地拒絕了。
我的心裏空落落的，失神地走進洗手間。剛推開門，一桶水就從頭上倒了下來，桶子罩在我的頭上。我渾身都濕透了，白色的校服浸了水後透明得像一層薄紗般緊緊地貼著我的身體，整個人狼狽不堪。
我的身後傳來一陣哄笑聲。我轉過頭，不出所料，是林薇和黎嵐，還有一群和她們混在一起的女生。
還好，我沒看到米琪。
還好。我暗自慶幸。
我雙手護在胸前，就那樣濕漉漉地走進了教室，一些可惡的男生流裏流氣地吹起了口哨，竟然還有人在大肆議論我的身材。
我恨不得跑上去撕爛他們的嘴巴。
但事情的結果是我並沒有跑上去撕爛他們的嘴巴，而是就那樣濕漉漉地坐在教室裏麵對著老師疑惑的眼神，聽了一下午的課。
老師問我怎麽弄的，我說不小心，然後就繼續上課了。
除了安小杉擔憂地看著我，悄悄地遞給我一條小方巾擦臉上的水，似乎就沒有人覺得這有什麽大不了的。
米琪沒有像往常一樣關心我。她的背挺得很直，頭抬得高高的，沒有看我。但我知道，在我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情她都知道。
想到這裏，我的心有點兒酸澀地痛，隻能自我安慰，還好，當時那些哄笑的人群裏沒有米琪的身影。
臨下課前，米琪遞給我一張小字條。
我小心翼翼地攤開，上麵是米琪娟秀的字跡：“不要和林薇作對了，好嗎？你要我怎麽說？怎麽做？”
我把字條又揉搓成一團，緊緊地攥在手心，輕聲說了句：“對不起。”
米琪繃得很直的身體顫抖了一下，我的心裏隨著她的顫抖生出一陣悲涼的情緒，總覺得，我和米琪會這樣慢慢地疏遠了，再也無法回到過去。
我和孟凡，是生與死的距離。
而我和米琪，是心與心的距離。
生死相隔，卻依舊可以心心相印；而即使生死相依，心與心的距離遠了，也終究是陌路。
10
之後的每一天，從進教室開始，我就要保持一百二十分的警惕，因為，一個不小心又會被林薇的惡作劇作弄。
我和米琪之間一直保持著不冷不熱的狀態，不過我並沒有因此和安小杉走得很近。但是林薇已經把我和安小杉劃為一類，視我們為肉中刺眼中釘，隻想除之而後快。
我走到座位上，林薇坐在我前排的位子上和同學聊天，在她身後的我的課桌和椅子之間隻剩一條狹小的縫隙。我努力想從那條狹窄的縫隙裏擠進去，但試了幾次都失敗了。
我隻好無奈地對林薇說：“麻煩你把座位往前麵移一點兒。”
林薇把MP3的耳塞塞到耳朵裏，頭隨著節奏晃來晃去，裝作沒聽見我說話。
既然已經和林薇鬧翻了，我也不再忍耐，我不願意再做任人擺布的線偶。或許，真的應該像米琪說的那樣，做一個線偶師，至少可以自己掌控自己的命運。
一瞬間，我忽然變得強大起來，我心裏不停地告訴自己，要反抗，一定要反抗。
在這樣一種力量的驅使下，我一把扯掉了林薇的耳機，大聲地說：“請你把椅子往前麵移一點兒，我坐不下了！”
林薇有些惱羞成怒了，她正想動手扇我的時候，米琪突然喊了一聲：“林薇！”
林薇看了看米琪，努力克製住了自己，隻是恨恨地瞪著我，說：“我就再給米琪一次麵子，你別太不知好歹！”
說完，她把椅子重重地往前麵移了幾厘米，我勉強能夠擠進座位坐下。
“謝謝！”我對米琪說，很久都沒用這麽客氣的語氣跟米琪說話了。
米琪眼神複雜地看著我，說：“你要是再繼續這樣，我也幫不了你了。”
我沒有繼續說些什麽，隻是努力讓自己笑得輕鬆些。
上課的時候，我偷偷地拿出手機，盯著手機掛鏈上的兩個線偶看了很久，輕輕地說——
“孟凡，我會變得勇敢。”
11
這周五班裏組織大家去郊外燒烤，同學們聽到老師宣布這個消息後大呼：“老師萬歲！”
大家興奮得捶桌子的捶桌子，拍板凳的拍板凳，全然不顧還在講台上扯著嗓子宣布注意事項的班主任。
“安靜！安靜！”班主任不得不先維持紀律再繼續宣布需要注意的事項。
大家已經被興奮衝昏了頭腦，根本就沒有人理會老師嘶聲的喊叫。
“再不安靜下來就取消活動了！”班主任不得不使出殺手鐧。
果然，殺手鐧的威力是不同凡響的，大家瞬時就安靜了下來。
班主任用那種覺得我們很賤、不見棺材不落淚的眼神審視著我們，然後清了清嗓子說：“吵什麽吵！在學校都這樣沒有組織紀律了，那出了校門我怎麽管你們？下次再這樣就都不要組織班級活動了。”
老師的教訓對我們這幫頑劣的學生沒有絲毫的震懾作用，很多同學都不以為然地吐著舌頭。周大衛更賤，他在下麵學著老師訓話的表情，逗得他周圍的人想笑又不敢笑出聲，一張張臉都憋得通紅。
當然，他們的小動作不會讓老師發現。老師自以為還是很有威信的，於是，巡視了一圈鴉雀無聲的教室，繼續宣布要說的注意事項。
首先是要分組，10個人一組，自由組合。
這讓我很忐忑。按照現在我被孤立的情形，應該是沒人願意和我一組的，我絕望地等待著最後的宣判。
就在我絕望等待的時候，手機猛地震動了兩下。
我一看，是米琪發來的信息，寫著：“和我一組吧！”
“嗯。”我回道。
然後我抬起頭看她，她正好也在看我，我們相視而笑。我以為，我們之間橫亙的冰山在一點點地融化。
大家嘰嘰喳喳議論一通後，班長把大家自由分組的名單交給了老師。
老師開始一一宣布，在聽到我那組的名單的時候，我欣喜的心情一下子減掉了一大半。和米琪一組，自然就會和林薇一組，這是我最初能夠想到的，但是我沒想到周強和周大衛，還有恨我入骨的秦嬌也在我們那組；更讓我想不到的是，安小杉居然也是我們那組的。
我不明白為什麽平常那麽討厭安小杉的林薇會允許她加入自己那組。這是自由分組，她完全可以不要安小杉加入的，但是如果林薇一定要安小杉加入，安小杉也是無法反抗的。
我隱隱地感覺到了一絲危機，總覺得這次燒烤活動不會開心。
12
與班上每天祈禱星期五快點兒到來的同學相反，我每天祈禱著時間過得慢一些，祈禱著星期五遲一點兒到來。
但是就算時間過得再慢，星期五也還是要到來的。
星期五天還沒亮的時候，我就醒了。實際上我一晚上都睡得不怎麽踏實，總是夢見林薇拿著火鉗燙我，夢見米琪大聲地罵我，說要和我絕交。
又一次被噩夢嚇醒的時候，我再也睡不著了。
我把窗簾拉開一條縫，躺在**呆呆地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等待天亮。腦海中是紛飛的思緒，一如窗外灰色的天空般混沌。
我在到底要不要去參加燒烤活動這個問題上一直糾結到天亮，最終還是決定去。有些事情是躲也躲不過的。
我飛快地洗漱，出門。
我們約好了在學校的操場集合。我到的時候還很早，很多同學都還沒來。我那組除了我，就隻有安小杉到了。
“艾陌。”
安小杉很熱情地向我打招呼。
“嗨！”
我也友好地對她笑笑。
等走近安小杉的時候，我才發現她手裏提滿了燒烤的工具。我驚呆了，問：“不是說好每人帶一樣嗎？你怎麽帶了這麽多？”
安小杉有點兒尷尬地笑笑說：“沒事，正好我家有，就帶了。”
我抽出其中的一個燒烤架，上麵的標簽都還沒撕，我很氣憤地說：“明明是你剛買的，她們太過分了！”
“沒……沒事的！”安小杉忙不迭地說。
“你不會拒絕嗎？她們叫你帶，你就帶啊？”我生氣地衝安小杉嚷嚷。
安小杉趕緊放下東西捂住了我的嘴，落寞地說：“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我能夠上這所高中很不容易，都是靠我媽媽收破爛掙的錢和我的獎學金勉強支撐著的。她們，我不想惹也惹不起。”
安小杉的話讓我一陣心酸。是啊，雖然林薇他們也會欺負我，但是對我的生存還是不會有什麽影響。我家境殷實，不怕沒有書讀，所以我敢於去反抗。但是，安小杉和我不一樣，她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能夠繼續讀書都是那麽不容易。她不敢去招惹別人，即便是別人欺負她，她也隻能忍耐，似乎隻有忍耐才是她的生存哲學。
我的心裏對安小杉的同情又增加了幾分，我甚至希望能夠幫助她走出困境。隻是，我不敢保證我有那樣的力量。
但我發現，在孟凡離開我之後，我開始一點點地變得堅強。這是孟凡願意看見的吧？
請保佑我！孟凡。
13
在大家都來得差不多的時候，林薇和周大衛那群人才姍姍而來。
林薇是我們那隊的隊長，自然，很多事情都要聽隊長的指揮。她故意讓我們這隊遠遠地落在班級大隊伍的後麵，然後把所有重的東西都丟給安小杉拿。
我們是去郊外燒烤，因此，一路上都是亂石堆，道路崎嶇不平，很不好走。
安小杉的腿腳原本就不方便，走這樣的路就更吃力了，更何況還要拿那麽多東西，於是速度很慢很慢。
林薇和周大衛不但沒有同情她，反而總是很不耐煩地催促她：“喂！安小傻，拜托你快點兒走好吧？”
“你走路怎麽像隻鴨子啊？”
“哎呀，真的呢！一條腿長一條腿短，真是醜！”
他們一邊奚落著安小杉，一邊哈哈大笑。
我這時才明白他們為什麽會要和安小杉組隊，原來是為了讓安小杉幫他們提東西，順便再滿足他們變態的娛樂心理。
我和米琪走在一起。米琪皺著眉頭，似乎也有點兒看不下去，但還是什麽也沒有做。
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跑到安小杉身邊接過她手中的一大袋東西幫她提著。米琪看著我，似乎想對我說些什麽，但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
她的沉默又一次讓我失望，原以為這次燒烤能拉近我和她的距離，沒想到我們離得越來越遠了。
“喲！原來我們這裏還有新時代的女雷鋒啊！”林薇見我幫安小杉提東西，刻薄地挖苦道。
安小杉聽到林薇這樣說我，馬上不安地要拿回我手中的東西。
我死活不鬆手。
安小杉感動地對我說：“你不要幫我了，不要再因為我和林薇鬧矛盾了，你們以前關係不是挺好的嗎？”
“她橫豎看我不順眼，你不要多想了！沒有你，她照樣看不慣我。誰叫我長了一張討人厭的臉呢？”我不知道為什麽在這種情況下還有心情開玩笑。
安小杉強忍住眼淚，沒有再說什麽。
14
終於到了目的地。我在心裏為安小杉捏了一把汗，真怕她累得中暑暈倒在半路。
可是林薇並沒有放過安小杉。安小杉剛剛把東西放下，她就吆喝著要安小杉去撿柴、壘燒烤台、生火、洗菜、串肉串。
我真懷疑林薇是不是心理變態，有虐待癖。
安小杉沒有任何反抗地聽林薇的指示去做事了，而我，似乎不能改變什麽，隻好跟在安小杉身後幫著做些事情。
“喲！新時代的女雷鋒又發揚助人為樂的精神了啊！”周大衛尖著嗓子衝我喊。
我白了他一眼，懶得理他。
我們來回跑著，忙著撿柴，忙著生火。
而林薇他們卻在旁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安逸地享受著大自然的氣息，無聊的時候就取笑我們一會兒當作娛樂。
米琪安安靜靜地坐在離他們不遠的一塊石頭上，冷眼盯著手中不停把玩著的一根狗尾巴草，仿佛她身在外星球一般，對眼前的一切看不見也聽不到。
我不再寄希望於米琪能幫助安小杉改變些什麽，於是，更加賣力地幹活，希望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幫助安小杉。
米琪是有苦衷的吧！我在心裏一遍遍無力地為米琪的冷漠找著借口，似乎隻有這樣，我的心才不會那麽難受。
我知道，我是在自欺欺人，但我還是固執地願意選擇相信米琪是有苦衷的。
“哇！可以燒烤了哦！”
“烤肉了哦！”
林薇一行人陸陸續續地從石板上懶懶地爬了起來，往燒烤台走來。
周大衛的手還神秘兮兮地背在身後，像藏著什麽寶貝一般。
“安小傻，辛苦了哦！一會兒獎勵一個好東西給你補補！”林薇輕輕地拍拍安小杉的肩膀，儼然把自己當成了慰問災區人民的領導。
林薇的話剛說完，秦嬌就親熱地摟著我接上話：“不光是安小傻辛苦了啊！你們別忘記了我們新時代的女雷鋒同誌也辛苦了哦！好朋友有福同享，好東西一定要給她們一人一份了！”
“不用了！”我和安小杉異口同聲地拒絕。
我和安小杉從未如此默契過，也難怪，再愚鈍的人都知道這群蛇蠍心腸的人口中所說的好東西一定不是好東西。
秦嬌見我和安小杉都那麽快就拒絕了，於是眉毛一挑，笑裏藏刀地說：“喲！那怎麽行呢？你們倆是我們這組的勞模呀！大家為你們準備的禮物你們一定要接受，我們可是準備得很辛苦呢！”
秦嬌的笑讓我全身發毛，我猜測半天也猜不出這群變態狂給我們準備了什麽。
我深深地看了安靜地坐在我身邊的米琪一眼，希望能從她那裏知道些什麽，但她隻是很擔心地看了我一眼，什麽也沒說。
就在我還在暗自猜想的時候，周大衛拿出兩根串著還在蠕動的蚯蚓的燒烤叉在我麵前晃了晃。
“啊！”我嚇得尖叫了一聲，差點兒摔倒。
周大衛完全不理會我，而是把兩根叉子分別塞到安小杉和我的手中，一邊塞一邊說：“這可是高蛋白的東西啊！待會兒烤熟了一定要一點兒不剩地吃完哦！”
我怒火中燒，氣得語塞，半天說不出話來。
“怎麽？”林薇見激怒了我，於是得意地笑了，“這東西很補的呀！如果不是米琪幫你說好話，我給你準備的禮物可還要豐盛些哦！如果你覺得這個不太好，我可以幫你換換喲！”
“你……”我還準備和她理論。
一直在一旁不說話的米琪重重地戳了我一下，打斷了我的話。
看著米琪製止的眼神，我不忍讓她難做，又一次忍住了。但是我並沒按照她們說的把蚯蚓放到火上麵烤，而是選擇無視眼前這群猖狂的人。
林薇瞪了我一眼，不知怎麽的，突然就笑了，說：“你不願意烤也可以，那就讓安小杉把蚯蚓生吃了吧！”
林薇一邊說著話一邊用力地扯過安小杉。她和秦嬌一人架住安小杉一隻手，然後指揮周強把蚯蚓往安小杉嘴裏送。安小杉害怕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但是她瘦弱的身體根本就反抗不了。
“你們……”我被眼前的情形驚呆了，這情景怎麽這麽像電視劇的情景？
米琪的話像一把利劍一般直直地刺進了我的心裏，孟凡倒在血泊中的情景一遍遍地在我的腦海裏閃現。
“夠了！不要為難安小杉，我烤就是了！”我無力地妥協了，米琪說得對，我的任性是會害死別人的。
“算你識相！”林薇得意地笑了，放開了安小杉。
我和安小杉迫於他們的**威，隻好把蚯蚓放到火上烤。蚯蚓在火上難受地扭動著，散發出難聞的氣味，令人作嘔。但是那群變態的人看得津津有味，還不時地指導著我和安小杉該怎麽烤，一會兒叫我們加鹽，一會兒叫我們加辣椒，最後烤出了一團黑乎乎的東西。
“賣相真不好！”林薇皺皺眉頭，然後把眼睛移向佐料旁的一管芥末上，她拿起芥末如獲至寶地說，“我來幫你們給營養肉串加點兒顏色吧！“
她一邊說一邊分別在兩團烤熟的蚯蚓上塗上了一層厚厚的芥末，黑黑綠綠的，比之前看起來更惡心了。
但那群變態的人似乎很滿意，哈哈大笑，催促著我和安小杉快點兒吃下去。
安小杉幾次把那團黑黑綠綠的烤蚯蚓遞到嘴邊又放下去了，我則是根本沒有勇氣把那團惡心的東西貼近嘴巴。
林薇顯得有些不耐煩了，秦嬌馬上識趣地蹦到我和安小杉麵前，威脅著說：“你們快點兒吃啊！難道還要喂你們吃嗎？再不吃我們可去找更有營養的東西來給你們補補了啊！”
秦嬌的威脅很奏效，安小杉聽完秦嬌的話，馬上一閉眼把沾滿芥末的蚯蚓整個吞了下去。
剛剛吃下去，安小杉就被芥末嗆得劇烈地咳嗽起來，她跑到一棵鬆樹旁難受地吐了起來。
“安小杉！”我擔心地看著安小杉，準備站起來去照顧她。
可是還沒等我邁開步子，就被林薇一把拉住了。林薇惡狠狠地說：“吃完了才準動！”
“不吃！”我再也忍不住了，舉著手裏的蚯蚓就往林薇的臉上扔過去。
“你！今天不弄死你，我就不叫林薇！”林薇徹底被我激怒了，朝著我的肚子就是一腳，我痛得半天站不起來。
米琪看到我痛苦的樣子終於不再安靜，趕緊扶住我，略帶責怪地說：“你為什麽總是要和林薇作對呢？”
米琪的話讓我的心涼了大半截，我推開米琪的手，不要她扶。我捂著肚子，沒有抬頭，我不知道米琪當時的表情，我隻知道我很失望，很傷心。
等我肚子不那麽痛，抬起頭的時候，安小杉還蹲在鬆樹旁邊翻江倒海地吐著。
我已經完全沒了燒烤的心情，不再待在燒烤台邊，而是走到安小杉的身邊去照顧她。
“對不起。”安小杉已經吐得昏天暗地了，可還沒忘記感謝我，“剛才讓你受傷了，還痛嗎？”
我眼角的餘光看到米琪傷心地看著我。
林薇走到她的身邊，摟著她的肩膀說：“這種不識好歹的人，你怎麽還把她當好朋友啊？”
其他人也隨聲附和著，秦嬌一個人嚷嚷得最厲害：“米琪，你怎麽會和這種賤人做好朋友呢？我早就看穿她了！哼，現在還裝好心，我看你在她心中的地位連安小杉都不如呢！”
“你給我閉嘴！”我朝秦嬌怒吼。要說之前我對她心存愧疚的話，那麽現在，我完全覺得她之前被林薇打得那麽慘根本就是活該！
秦嬌沒有被我的聲音嚇到，繼續皮笑肉不笑地說：“哼！你叫什麽叫！你是狗呀？哦，我忘記了，你就是林薇養的一隻狗！”
“你……”我被氣得語塞，但隨後我又釋然了，笑著說，“到底誰是狗還不知道呢！”
秦嬌被我的話氣得臉都白了，腮幫子一鼓一鼓的，活像一隻長著滿身膿包的癩蛤蟆。我被她的樣子逗得哈哈大笑。
秦嬌更生氣了，她努力地壓著怒火，臉上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對！你不是狗，你是一隻沒心沒肺、養不熟的白眼狼！”
“你說什麽呢？”我準備衝上去和秦嬌撕扯，安小杉一把拉住了我。
“怎麽？還想打我呢？”秦嬌瞪了我一眼，“你有本事就證明你不是白眼狼呀！現在米琪和安小杉都在這裏，你就當著大家的麵說到底誰是你的朋友！”
“對！”一直沒開腔的林薇也說話了，“如果你選米琪，那麽我們以後找安小杉同學玩遊戲，你就不要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如果你選安小杉，那麽我們再也不會看米琪的麵子讓你好過了！”
“一定要選嗎？”我看著米琪。
米琪沒有回答我，隻是她的眼裏不再像之前那樣看不出一絲情緒，此刻，她的眼裏多了一些期待。我想，她是希望我做出選擇的吧！
我的心痛苦地掙紮著，如果選米琪，那麽安小杉一定會被林薇她們欺負得很慘；如果我選安小杉，那麽，米琪一定會很傷心，很失望。
“快選呀！這個還要想那麽久嗎？”
“有那麽難嗎？”
“真沒種呀！快點兒選啦！”
周圍的人不停地催促著，終於，我憋了一口氣走到米琪麵前，米琪的眼睛亮了一下，伸出手準備拉我，但是我又往後退了一步，輕輕地說了句：“米琪，對不起！”
米琪眼睛裏的那簇光亮瞬間熄滅了，手尷尬地停在半空，滿臉失望的神情。
其實，在走近米琪的那一刻，我是準備選擇米琪的。但是，我忽然想起了那個雨夜安小杉和她媽媽在街上艱難地推著車的情形，我馬上就改變了主意。我希望米琪能夠理解我，我選擇安小杉不是不當她是我的朋友，而是安小杉比她更需要我。
米琪那麽完美，那麽驕傲，所有的人都願意和她交往，而安小杉不行。
米琪可以保護自己，可以讓別人心甘情願地保護她，而安小杉永遠都是扮演被欺負的角色。
我隻是不希望看到安小杉受欺負。
我希望米琪能明白。
但我的答案還是讓所有人都驚呆了，誰都沒想到我會傻到選擇安小杉。連安小杉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她停止了嘔吐，睜著不算大的眼睛呆呆地看著我。
秦嬌第一個反應過來，幸災樂禍地笑了，說：“果然是隻白眼狼呀！”
說完，她屁顛屁顛地跑到米琪麵前，討好米琪：“米琪，我們走吧！你不是還有我們這麽多好朋友嗎？她那種白眼狼，不和她做朋友更好！”
米琪被她們半推著走開了，林薇則惡狠狠地對我說了句：“你有種！”
我的心痛得快要窒息，無暇去理會她們了。
15
燒烤過後，我清清楚楚地明白了我和米琪之間的罅隙已經再也無法修補。
於是，更多的時候我是和安小杉在一起。
一有機會，我就努力地遊說安小杉要懂得反抗，不要那麽懦弱地任人欺負。可是每次我這樣說的時候，安小杉都是無奈地搖搖頭，說她不可以反抗。
沒想到看起來那麽軟弱的安小杉在這件事情上那麽固執。
“林薇是虐待狂，我懷疑你是受虐狂！”我忍不住埋怨著。
我的口不擇言似乎傷害到了安小杉，她的臉色僵了一下。
“對不起！”我意識到我傷害到了安小杉，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有誰願意受人欺負呢？
安小杉聽到我對她說對不起，不安地笑了，說：“應該是我說對不起才對！你以前和米琪那麽好，但是現在變得……”
安小杉很善良，不再殘忍地說出後麵的話。
我裝作無所謂地笑笑：“這怎麽能怪你呢？米琪真的很好啊！她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個朋友，我以為我和她會是一輩子的朋友，不過，現在看來不太可能哦！”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安小杉一個勁兒地道歉。
“是我和她的想法不同啦！不怪你！不過，在我心裏還是把她當好朋友的。我現在又多了一個你這麽善良的好朋友，我很開心啊。”
“你把我當好朋友？”安小杉受寵若驚地問。
“當然。”我點點頭。
“那，你掐我一下！”安小杉半天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想出如此老土的辦法來證明我剛剛說的話的真實性。
我輕輕地掐了她一下，她覺得不夠，又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痛得齜牙咧嘴。
我被安小杉傻傻的樣子逗笑了，空****的教室裏回**著我們難得的歡笑聲。
在我笑著往教室門口看的時候，我的笑容僵住了，米琪滿臉淚痕地站在教室門口。
“對不起，我是來拿我的手機的，不是故意要偷聽你們講話。”
米琪風一樣地衝進教室又風一樣地衝出教室，消失在我和安小杉的視線裏，以至於我以為剛剛的一切是幻覺。
不過，安小杉內疚的眼神告訴我，剛才發生的一幕不是幻覺，米琪是真的來過，並且聽到了我和安小杉的談話。
“米琪不會因為你和我交朋友，又生你的氣了吧？”安小杉不安地問我。
“不會啦！”我故作輕鬆地說，“說到手機，我要向你道歉哦！開學的時候林薇說你偷了米琪的手機，最後米琪的手機在我包裏出現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哦！不是我故意陷害你的。”
“我知道啦！”安小杉滿臉信任地衝我笑笑。
不管是戀人還是朋友，在你們成為戀人或者成為朋友的那一刻，無條件地互相信任應該是維係兩人感情不可或缺的一條紐帶吧！
我已經深深地體會到了不信任帶來的傷害。因為不信任，我害得孟凡出車禍死去；因為不信任，我和我最珍視的朋友越走越遠。
16
自從我做出了選擇後，我就幾乎被所有人孤立了。但在角落裏一個人生活的我，還算怡然自得，至少過了幾天清靜的日子。
班上隻有安小杉會經常找我聊天，其他的同學，都怕惹上麻煩，如果不和我說話就絕對不會多看我一眼。丁睿也是一如既往地懦弱，連看都不敢看我了。
而米琪，她也已經很久沒和我說過話了。
我理解她。
因為理解，所以寬容。
所以，即使我失望，即使她和林薇在一起，即使她不相信我，我還是把她當成我的好朋友。畢竟，沒有她最初的陪伴，我不會那麽快地從孟凡死亡的陰影裏走出來。雖然我現在想到孟凡的時候還是會心痛，但至少我已經不會整夜整夜地失眠了，我也不會再總是把眼睛哭到紅腫了。
是米琪用友情一點點治好了我愛情的傷。
隻是這個醫生不太盡職盡責，在病人還沒有完全好的時候就抽身而退，以至於還未完全愈合的傷口一點點感染，化膿，又添新傷。
但我現在，能做的似乎隻有勇敢地挺過去了。
17
放學後，我一個人悠閑地在校園裏走著。以前，米琪總是會陪在我的身邊，即使兩個人不說話也覺得美妙極了，但是現在，和米琪之間再也沒有那麽美好的時光了。而安小杉，因為要幫她媽媽做事，每天放學都走得很快，根本就沒有時間和我一起這樣懶洋洋地散步。
“艾陌！”
我忽然聽到有人在後麵叫我，便疑惑地轉過頭尋找。
居然是丁睿。
丁睿見我回過頭，他的眼神先是驚訝，繼而又轉為欣喜，最後又變得怯懦而閃爍不定。
“沒……沒事。”丁睿猶豫了一會兒說。
“沒事你喊我幹嗎？”我瞥了他一眼。
丁睿尷尬極了，看上去似乎內心很掙紮。
“我……”丁睿努力了一番，終於開口了，可剛說了一個字又卡住了。
“你到底說不說？沒事我就走了！”看著丁睿支支吾吾的樣子，我煩躁極了，不耐煩地催促著。
這一招果然管用，丁睿猶豫了一下，終於鼓起勇氣說了：“以後我每天送你回家吧？”
“為什麽要送我回家？”我滿頭霧水。
“其實，我每天都在偷偷地關注你。最近你好像很孤單，很不開心，我想陪陪你。”丁睿紅著臉說。
“你就不怕林薇她們？”我被他的樣子逗樂了，忽然想捉弄他一下。
丁睿沒想到我會這樣問，愣了一下，結結巴巴地回答：“我們隻是同學之間的普通交往，為什麽要害怕？”
看著丁睿沒有底氣的樣子，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我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謝謝你的關心，我不用人送！”
就在我把手搭在丁睿肩膀上的時候，米琪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了我們身邊。
“丁睿！”米琪甜甜地喊了一聲，甜膩中隱隱藏著威脅的語氣，“你們在聊什麽呢？好像很開心的樣子哦！”
“哦，沒什麽，沒什麽！”丁睿接下來要對我說的話因為米琪的突然出現而被他吞進肚子裏了。
他抱歉地對我笑了笑，然後怯怯地對我說：“對不起，我要回家了，有空再聊哦！”
“拜拜！”米琪不管丁睿是不是跟他說話，依舊用甜膩膩的嗓音跟丁睿道別。
我失望地望著丁睿漸漸走遠的背影，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辦。
“我們聊聊吧！”米琪收起了笑容，轉頭對我說。
18
我和米琪來到了教學樓頂樓的天台上。
天很藍，雲很白。
我靠在天台的護欄邊享受著帶著陽光味道的微風。
我微微仰頭看不時從天空飛過的自由的鳥兒。陽光有些刺眼，我眯著眼睛還是覺得難受，於是，用手擋在額前。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這一刻難得的靜謐緩解了我失落的心情。
“陌陌。”一個久違了的甜美的聲音像一顆光潔的鵝卵石一般投進了我的心湖。
我的心裏泛起陣陣漣漪。
“有什麽話就直說吧！”我轉過身用盡量燦爛的笑容麵對米琪。
“我一個人的時候很喜歡來這裏，覺得特別放鬆。”米琪波瀾不驚地回答。
這才是我認識的米琪，永遠都像公主般典雅高貴。前段時間那個滿臉冷漠的米琪是我的幻覺嗎？
看著眼前溫順嫻雅的米琪，我開始懷疑自己。
“我們好像很久都沒有像這樣並肩靠著聊天了吧？”米琪走到我身邊和我並肩靠著，用同樣的姿勢看著天空。
我發出感慨之後，米琪很久都沒有再說話，我也沒有。我們就那樣並肩靠著，用相同的姿勢看天，然後就是長長的沉默。
當我數到第二十七隻從眼前飛過的鳥兒的時候，米琪說話了。似乎是醞釀了很久的問題，她有些猶豫地問了出來：“那個……陌陌，你可不可以……”
她還是問不下去了。
“什麽？”我輕問。
米琪深呼吸了一下後，脫口而出：“你可不可以和林薇和好？”
“不可以。”我的回答也幾乎是脫口而出，沒有絲毫的猶豫。
米琪帶著滿臉的受傷看著我：“我猜到你會拒絕，但是我不甘心，還是想親口再問一次，讓我沒想到的是你會如此不假思索地堅定地拒絕。”
“我和林薇從來就不是朋友，這你是知道的，我不想你夾在我們中間難做。”米琪受傷的神情讓我的心裏也挺不是滋味的，於是解釋道。
“我可不可以也問你一個問題？”我不再看天空，而是轉過頭看著米琪幹淨而美麗的臉蛋。
“當然可以。”米琪歪著頭等待著我的問題。
其實，這個問題我也是猶豫了很久才決定問的，因為我心裏的那些結隻有米琪能夠解開。
我問她：“你到底為什麽堅持要和林薇做朋友？真的是因為把她當成好朋友嗎？”
“你還是這樣多疑！”米琪失望地笑了，她原本明亮的眼睛瞬時布滿了陰霾，“我們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我沉默著。
忽然，米琪灰蒙蒙的眼睛裏燃起一簇希冀的光芒，她認真地問我：“陌陌，那天秦嬌讓你做的選擇，我讓你再重新選擇一次，你會選誰？”
我又一次麵對這個殘忍的選擇。
這一次，當第三隻飛鳥從我眼前飛過的時候，我就做出了選擇。我用小得幾乎隻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對米琪說：“對不起！”
米琪眼中的那簇光芒又一次倏地滅了，我知道她聽到了也聽懂了我的選擇。我一直都不用擔心她會不懂我，白癡到不知道別人想什麽的人自始至終隻有我一個。
米琪努力地讓自己微笑，她自言自語地說：“好了，終於可以毫無顧忌地去做事情了，終於可以不再掙紮了。”
我依舊用不解的眼神看著她。
米琪努力地掩飾著自己的傷心，笑眯眯地看著我，說：“就這樣結束了哦！”
說完，她轉身走了。
依舊是驕傲地昂著頭，依舊是驕傲地挺著背，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她驕傲的背影充滿了濃重的悲傷。
那麽多的悲傷凝結成一股有力的風，吹亂了我的頭發，發絲拂過我的臉，拉扯出一道長長的淚痕。
我還是失去了米琪。
想著當初不敢靠近的掙紮和之後的惺惺相惜，再到現在的形同陌路，這一切就像是我為了忘記孟凡的死帶給我的傷痛而臆想出來的。
夢醒了，一切都沒有發生。
我真希望，一切都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