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塵世多苦,我願陪你苦中作樂

【那天之後,葛漫漫再也沒在醫院看見過秦束,秦束也再沒聯係過葛漫漫。她想打電話跟秦束說聲抱歉,又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隻好托大學室友蔣菲菲替她說聲抱歉,順便把吊墜還給秦束。蔣菲菲說秦束最近的情緒不好,請了長假,林梓沫的案子也就此擱置了。

葛漫漫覺得愧疚極了,幾天都不開心,更鬧心的是,林梓沫發現她沒出院,隻是換了病房,又開始了惡作劇。

這天中午,葛漫漫去餐廳喝了一碗粥,回到病房,本打算睡一會兒,誰知掀開被子,居然看到兩條小青蛇。它們立在**,朝她吐著信子。

她嚇得大叫,同時,門口傳來惡作劇得逞的笑聲。

葛漫漫驚魂甫定,回頭望去,竟是林梓沫。幾天不見,她看起來更瘦了,藍白相間的病號服穿在身上鬆鬆垮垮的,臉色蒼白,唯獨一雙眼睛閃著陰謀得逞的亮光。她靠著門框,笑得前仰後合。

葛漫漫對她的惡作劇雖然生氣,但一直以來,也沒和她多計較。但對方這次的行為實在太過分了,這已經不僅是教養問題,更是品質問題,葛漫漫忍無可忍,決定替對方的父母管教一下這個孩子。

“你給我站住!”葛漫漫擼起袖子。

“我就不!”

林梓沫見狀,朝她做一個鬼臉,轉身就逃,一直跑到走廊盡頭的步梯間才停住腳步。

“你怎麽不跑了?”

這地方人少,葛漫漫追上來,拽住林梓沫的胳膊,然後揚起巴掌,然而她的巴掌還沒落下,林梓沫就呼吸急促起來。

“你怎麽了,別給我裝!”

葛漫漫還當是她惡作劇,抓著她的肩膀往前一扯,正要好好教育她一番,她卻身子一軟,往前一栽,倒在地上,抽搐起來。

“林梓沫,別鬧了。”

葛漫漫試探著推了她一把,但她嘴唇發紫,動作漸緩,不過一會兒便不動了。葛漫漫瞬間慌了手腳,連忙跑去值班室求救。

醫護人員趕來查探情況,臉色一變,喊道:“送搶救室。”

葛漫漫聽不懂醫護人員的術語,卻明白“搶救室”三個字的嚴重性。

她腦袋一片空白,直到護士叫她,問她情況,她才回過神,舌頭卻像打了結,說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

五分鍾後,搶救室外。

“對不起,您不能進來。”

護士攔住試圖往裏衝的葛漫漫,恐懼讓葛漫漫失去理智,葛漫漫抓著護士的胳膊大喊:“我隻是想嚇唬她,沒有真的打她,求求你們,一定要救救她。”

她的喉嚨沙啞,聲嘶力竭,當她即將崩潰的時候,一隻手抓住她的小臂,往後拽了一把,扯到自己麵前。

“漫漫!”

是謝雲舒。他應該是爬樓梯上來的,額前的劉海都被汗水浸濕,看著她,目光堅定。

他說:“你回病房等我。”

他隻說了這麽簡單的一句話,說完便將她往外一推,閃身進入搶救室。

隨著搶救室的門關閉,葛漫漫的心卻漸漸平靜下來,她在門外站了一會兒,便朝病房走去。

一個小時後,謝雲舒推開病房的門。

**的小青蛇已經被清理了,床單也換了新的。葛漫漫抱著膝蓋,坐在牆邊,兩眼放空,甚至沒察覺到謝雲舒的到來。

“葛漫漫。”他叫了她一聲。

葛漫漫抬起頭,怔了一下,倏地起身跑到他麵前,眼眶通紅,嘴角顫抖:“她……沒事吧?”

謝雲舒眼中閃過一絲心疼,輕聲安慰:“放心吧,林梓沫沒事。”

她長舒一口氣,像泄了全身力氣般身子一軟,往前一傾,額頭抵在謝雲舒的胸口上。

“謝謝你。”哽咽的嗓音逐漸變成抽泣的哭聲,“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她有這麽嚴重的心髒病,如果她有事,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她的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掉下來,砸在他的皮鞋上,也砸在他的心頭上。他的眼神不由得溫柔了幾分:“好了,別哭了,我知道不關你的事。”

兩年前,林梓沫第一次來醫院查出了胃癌。那時候還處於早期,按理說,隻要進行手術差不多就能痊愈,但因為她有嚴重的心髒病,手術有一定的風險,她家裏人一直猶豫著,隻把她養在醫院裏,做些常規治療。

不久前,林梓沫病情惡化,謝雲舒找她的父母談話,明確地告訴他們,她的病已經不能再拖,讓他們趕緊簽字,可她的父母卻瞞著她,遲遲不肯簽字。明眼人都知道,她的父母怕是已經放棄她了,隻是礙於良心和輿論,才一直沒帶她出院。

病友們同情林梓沫,將她的事情作為新聞線索給了嘉城日報社,讓她把事情告訴記者,用媒體的壓力逼她的父母簽字手術。可她好像一個傻子,一點兒也不懂父母的狠心,毫不配合記者的采訪,怎麽都不願意將父母的工作單位和電話號碼說出來。不僅如此,她還每天捉弄別人,處處闖禍,最後大家都覺著她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久而久之,大家也都對她冷落起來。

所有人都以為她不識好歹,頑劣不堪,可是,隻有謝雲舒知道她不是的。

她從小就缺乏安全感,害怕孤獨,渴望朋友,卻又不會結交朋友,她的惡作劇隻是想引起周圍人的注意。她拚了命地去和身邊的人發生聯係,時間久了,那種捉弄幾乎成了一種本能。

許筱苒算得上她的第一個朋友,雖然兩人僅僅相處了七天。她不知道怎麽去維係一段友誼,以為隻要一起做某件事就能天長地久。她同許筱苒說,等許筱苒做完手術,她們就一起去欺負葛漫漫,搶回謝醫生,但許筱苒爽約了。

許筱苒手術失敗的那天,林梓沫就站在手術室外,抱著胳膊渾身發抖。她盯著輪**的冰冷屍體,問謝雲舒“是不是有一天,她也會這麽死掉”?

謝雲舒沒有回答她,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她和許筱苒是相似的病情,幸運的是,她的病情要輕很多,手術成功的概率也很大。可她的父母再不簽字,她的情況恐怕會比許筱苒更糟。

葛漫漫震驚道:“怎麽會有父母舍得放棄自己的孩子?”

謝雲舒頓了一下,說:“林梓沫的父母都是普通職工,一個月的收入最多不過四千塊錢。何況家裏還有一對正在上幼兒園的雙胞胎弟弟,正是用錢的時候。她的手術有風險,大概她的父母怕人財兩空吧。”

“重男輕女?”

謝雲舒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最終淡淡道:“大概吧。”

“豈有此理,怎麽會有這麽愚昧的人?女孩怎麽了,有本事讓他們的兒子將來不娶老婆。”

謝雲舒望著火冒三丈的姑娘,忍俊不禁:“別人家的事,你至於這麽生氣嗎?”

葛漫漫的臉上還掛著淚珠,吸了吸鼻子,義正詞嚴道:“當然至於!他這是對我們女性同胞的蔑視。”

謝雲舒微微一笑,拿起一盒拆開的抽紙,遞到她麵前:“我的手髒,你自己擦擦臉。”

葛漫漫抽了兩張紙,擰著鼻子嘟囔:“真想不到,世上竟然還有這麽狠心的父母。”

謝雲舒愣了愣,麵上的暖意漸漸消失,良久,輕笑一聲:“唉,這算什麽,醫院一直是最暴露人性的地方,隱瞞病情、拿親屬的性命去騙醫保,甚至……拋妻棄子。”他不知想到了什麽,說到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咬牙切齒,目光寒冷如冰。

葛漫漫被他的表情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問:“你沒事吧?”

謝雲舒恍然回神,望著她怯怯的眸子,心一軟,露出一絲歉意:“抱歉,我想到一些以前的事,失態了。”

謝雲舒下午還有手術,陪了葛漫漫一會兒就離開了。臨走前,兩人約好下班後一起去餐廳吃飯。

正常情況下,謝雲舒是五點半下班。因為醫生工作特殊,臨近下班突然來個病號是常有的事,所以十有八九不能準時下班。葛漫漫空著肚子等到七點,仍不見他的人影,就去他的辦公室找。

辦公室裏隻有許亦白。許亦白說謝雲舒剛接了一個病號,現在應該在病房做術前談話,不一定什麽時候結束,讓她坐下等一會兒。她不好意思。許亦白笑著看她,說都是自己人,別客氣。她知道許亦白從一開始就誤會了她和謝雲舒的關係,本想解釋幾句,可話到嘴邊,不知為何又不想說了。

回病房時,她路過林梓沫的病房,聽到裏麵傳出熟悉的聲音,發現謝雲舒在裏麵。他大概做完了患者的術前談話,順路過來看看林梓沫。

病房的門半開著,葛漫漫站在門口,看見林梓沫半躺在一張靠窗的病**,身上蓋著被子,小小的身子靠在靠枕上,胳膊搭在被子上,袖子卷到手腕,露出突兀的腕骨。因為心髒病發,她本就蒼白的小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她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裏,好像一個再文靜不過的女孩子。

謝雲舒問了她幾個常規問題,林梓沫心不在焉地回答著,眼睛卻一直看著窗外。天色完全暗下來,草叢裏的矮燈拉出筆直的射線,掙紮著企圖穿透厚重的夜色,卻無奈地被強大的黑暗吞沒。

林梓沫扭過頭,沉默了一會兒,幽幽說了四個字:“我想出院。”

她的句子很短,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足夠清晰,謝雲舒卻好像沒聽清,寫字的筆一頓:“你說什麽?”

林梓沫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仰起頭,直視謝雲舒:“我想放棄治療。”

謝雲舒目光收緊,沉聲問:“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嗯。”林梓沫點點頭,無邪一笑,“其實爸爸媽媽早就想這麽做了,隻是怕別人說閑話才一直沒好意思跟你說,所以,你去跟他們說,就說我的病治不好了,叫他們放棄治療,好不好?”

謝雲舒驚了一下,眼中似有些許掙紮,不過很快恢複平靜:“對不起,我是一個醫生,對每一個家屬誠實是最基本的職業道德。”

“我們家根本拿出那麽多手術費,就算留在醫院,我最後還是會慢慢死掉,不是嗎?”

林梓沫說這句話時聲音哽咽,表情充滿乞求,好像知道答案,卻又仿佛在期待一個不一樣的答案。

誰說她傻,明明是再聰明不過的一個孩子。

“對不起,你的要求我不能答應。”謝雲舒拒絕了她。

林梓沫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葛漫漫站在門外,能看見林梓沫的側臉,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從那失望中看到一絲輕鬆。

不知出於什麽原因,林梓沫的視線再度投向窗外:“謝醫生,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

她把臉轉回來,確認道:“你一定會回答我對嗎?”

謝雲舒收了病例,往前邁了一步,離她更近了:“我保證,隻要我知道答案一定會回答你。”

林梓沫遲疑了一下,緩緩開口:“我死的時候會很痛苦嗎?”

大概沒想到她會這麽問,謝雲舒的表情明顯有些不自然,拿病曆夾拍了一下她的頭:“小腦袋胡思亂想什麽呢?”

“你告訴我好嗎?”她的嘴巴倔強地抿成一條線,小手緊緊攥著白色的醫用棉被,眉頭不自覺地蹙著,眼睛不甘心地看著謝雲舒。

不知是否出於愧疚,謝雲舒的眼神躲閃了一下,幾秒鍾的沉寂後,他收回視線,毫不吝嗇地吐出兩個字:“不會。”

“真的嗎?”林梓沫坐直了身子,灰暗的眸子裏溢出七彩的光,然而不等那道光盛放,門外便傳來響亮的否定聲。

“才不是!”

謝雲舒和林梓沫同時回頭。

葛漫漫不請自入,徑直走到林梓沫的病床前:“他騙你的,人死的時候會很痛苦。”

“喂!”謝雲舒伸手去拉葛漫漫的胳膊。葛漫漫瞪了他一眼,甩開他。

林梓沫好像變了一個人,看到葛漫漫,既沒有生氣,也沒有哭鬧,隻是靜靜望著她,眼睛裏的光轉了又轉,最後朝她淺淺一笑:“那怎麽辦?我很怕痛。”

葛漫漫坐過來,同她麵對麵,雙手按在她夫人肩膀上,一字一句道:“那就活著。”

淡黃稀疏的頭發垂在肩頭,稚嫩的眸緩緩睜大,漆黑的瞳孔微微收縮,她歪了歪頭,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好,我努力試試,漫漫姐。”

直到從病房出來,葛漫漫還處於蒙圈的狀態。

林梓沫叫她漫漫姐,她是不是聽錯了?

“因為你救了她。”謝雲舒一隻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裏,另一隻手拎著病例夾,眼睛看著前方出神。

“我救了她?”

葛漫漫反應了一下,這才明白謝雲舒指的是林梓沫心髒病發的時候,她及時叫來了醫生。這不是應該的嗎?何況如果不是她對林梓沫窮追不舍,林梓沫也未必會發病。

兩人往休息室走去。

“沫沫一直都不知道怎麽和人相處,她渴望朋友,所以才努力想引起大家的注意。你越是不理會她,她越是針對你。大家都說她傻,其實,她冰雪聰明,誰對她好,誰對她不好,她分得一清二楚。”說起林梓沫,謝雲舒嘴角上揚,語調溫柔,就連腳步都不由得輕了幾分。

“林梓沫很喜歡你。”葛漫漫聽他說,胸口癢癢的,嘀嘀咕咕,就把心裏話問了出來,“你喜歡林梓沫嗎?”

“嗯,我挺喜歡的。”

“啊!”葛漫漫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謝雲舒駐足,伸手彈了一下她的額頭:“喂,你那什麽表情,想哪兒去了?她還隻是一個孩子。”

“哦!嚇我一跳,我還以為你……”

謝雲白了她一眼:“你以為什麽,我看起來很像那種衣冠禽獸嗎?”

“還……還好吧。”葛漫漫傻傻一笑,那感覺好像有一塊石頭從胸口拿走,頓覺輕鬆異常。

因為餐廳關門,兩人隻好點外賣。二十分鍾後,謝雲舒換好衣服,剛好電話響起來,他下樓去取快遞,一份牛肉麵、一杯熱牛奶。

葛漫漫的病房內,兩人挨坐在沙發上。

謝雲舒取出牛奶,用手背試了試溫度,放到葛漫漫麵前:“不燙。”

葛漫漫對牛奶完全沒興趣,托著下巴,盯著謝雲舒的牛肉麵,數片牛肉、半枚雞蛋,醇香的湯汁搭配一把翠綠的香菜,看起來十分誘人。

許亦白叮囑過,她半個月內隻能吃流質食物和半流質食物,但她身上的脂肪早就開始抗議了。此刻看到牛肉麵,她簡直像狼見了羊似的。

“這麵好吃嗎?”葛漫漫沒話找話。

“我第一次點這家的外賣,看起來倒是不錯。”

謝雲舒抄了抄麵,吃了一口,騰騰的熱氣覆了她一臉。

好香,受不了了,葛漫漫吞著口水,想努力移開視線,視線卻不受控製地投向牛肉麵。

謝雲舒瞧出了她的心思,敲敲碗:“你想吃嗎?”

“可以嗎?”

謝雲舒把麵推到她麵前:“看你可憐巴巴的樣子,我允許你吃三口。”

葛漫漫拿筷子的手糾結了一下:“你不會告訴許醫生吧?”

“你很怕他?”

“是啊,你不知道嗎?他平時嘻嘻哈哈的,人畜無害,其實他可凶了,我見過的。上次有個病人違背醫囑,結果被他罵得狗血淋頭。”說完,她才意識到謝雲舒和許亦白是一個辦公室的同事,她忙捂住嘴,眉毛、鼻子擠成一團,驚恐地看著謝雲舒。謝雲舒瞧著她膽怯的模樣笑了。

對待病患,每個醫生都有自己的風格,謝雲舒耐心溫柔,許亦白嚴格嚴厲,不論哪一種,都是為病人著想,沒有好壞之分。但葛漫漫吃人嘴軟,挑起一筷子麵條,咬斷:“所以,還是做你的病人幸福,至少不會挨罵。哇,這個麵好好吃!”

謝雲舒坐在她旁邊,胳膊肘放在岔開的腿上,雙手交叉撐著下巴,歪頭看著她邋遢的吃相。聽著她恭維的話,他心情愉悅,一天的疲勞都煙消雲散了。

他起身去拿抽紙,葛漫漫吃完三口,意猶未盡,正準備再來兩口,病房的門被人從外麵推開。

說曹操,曹操到,許亦白查房來了。

他看到葛漫漫正在吃麵,板著臉走過來。

葛漫漫嚇了一跳,趕忙放下筷子,從沙發上站起來,低著頭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許醫生。”

許亦白瞟了眼桌子上的外賣餐盒:“喲,一品家的牛肉麵,味道還不錯吧?”

他語帶諷刺,怒氣隨時可能發作。葛漫漫緊張地用手絞著病號服,目光遊移,半晌,指指門後的謝雲舒,底氣不足:“他叫我吃的……”

許亦白這才看到謝雲舒。

“怎麽了,我點的外賣,她吃兩口有問題嗎?”謝雲舒手裏拿著半包抽紙,一邊漫不經心地抽出兩張,一邊慢悠悠地站到了許亦白對麵,直直迎上對方的目光,挺胸抬頭,一副劍拔弩張的樣子。

許亦白比謝雲舒矮半個頭,氣勢上弱了一大截。他看看葛漫漫,又看看謝雲舒,一下子熄了火,認慫地點點頭,往旁邊一退:“OK,完全沒問題,您的人我惹不起。”

許亦白查完房便離開了。

葛漫漫鬆了一口氣:“呼,嚇死我了,還好有你在。”

說著,她坐回去,端起桌上的牛肉麵正要再吃一口,謝雲舒扣住她的手腕,挑眉看她:“好了,適可而止,你已經吃過三口了。我雖然沒有許亦白那麽嚴厲,但不遵我的醫囑,我也是會翻臉的。”

葛漫漫眨眨眼,不情願地放下牛肉麵,抱起牛奶:“好吧,那我喝牛奶總可以吧。”

謝雲舒笑了笑,拿抽紙幫她擦拭嘴角的湯汁,輕聲責備:“看你吃的跟什麽似的。”

“跟什麽似的?”

葛漫漫還在為不能吃麵鬱悶,仰起頭,不開心地嘟起嘴巴,粉嫩的唇正好碰到謝雲舒的指關節,肌膚相觸,兩個人的動作都停下來。

她的個頭隻到他的胸口,即使坐著,平視的話也能看到他的下巴。光線有些亮,她眯起眼,將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收入眼底。

用過的抽紙被謝雲舒緩緩攥入手心,他伸出拇指,幫她擦掉嘴角剩餘的油漬,答道:“跟小花貓似的。”

葛漫漫稍稍抬了一下眼睛,他細長的睫毛彎起來,像一把小刷子,刷得她心底癢癢的,琥珀色眸子看著她,仿佛一汪溫泉,浸潤她冰冷的皮膚。她的臉頰慢慢熱起來,慌忙低下頭,就連呼吸都亂起來:天哪,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她突然覺得胸口竄進來一隻興奮的小白兔?

吃完東西,兩人坐在沙發上聊天,聊著聊著說起林梓沫。葛漫漫咬著牛奶紙杯,說想幫幫她。

“你那麽討厭她,還想要幫她?”

“那是之前。”

之前,葛漫漫以為林梓沫是一個飛揚跋扈、沒有教養的小女孩,可現在卻覺著她很可憐,被父母放棄的孩子,該是抱著怎樣的絕望笑出來的呢?

“你想怎麽幫她?我們不可能強迫家屬出錢手術。”

“如果我們幫她出錢呢?”

謝雲舒往沙發上一靠,頭枕著手臂,看著天花板:“不說手術成功率和後續治療費,光動手術就至少要三十萬,你覺得現實嗎?”

“現在不是有眾籌平台嗎?”

“我們試過了,但眾籌還是要基於現實中的人脈關係,林梓沫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大多朋友、親戚的經濟情況和他們差不多。他們眾籌了很久,也不過杯水車薪。”

“還差多少錢?”

謝雲舒被她認真的表情驚了一下,坐直身體,打開微信,發給葛漫漫一個鏈接。

她打開鏈接,標準化的頁麵上有幾張病例和化驗單的照片,還有一張林梓沫的自拍,是在病**拍的,穿著肥大的病號服,笑容燦爛,好像冬季裏的向日葵。

目標金額30萬,捐款次數569次,捐款金額大多在50以下,最大的金額是謝雲舒捐的,3000塊,已籌金額8萬,完成進度26.66%,還差22萬。

葛漫漫沉默了一會兒,眼珠一轉:“有了!”

“有什麽了?”

葛漫漫翻開電話簿,定位到方黎,在謝雲舒眼前晃了晃。

“你不會要找他借錢吧?”

葛漫漫不回答,衝謝雲舒眨眨眼,賣個關子。

電話接通,葛漫漫單刀直入。

“黎學長,你的餐廳最近什麽時間營業?”

“不確定,廚師最近挺忙的,怎麽了?”

“我想在Meet做一期吃播可以嗎?”

“我無所謂,我幫你問問廚師什麽時候有空?”

“嗯嗯。對了,還有一件事,你幫我問他願不願意在吃播裏出鏡?”

謝雲舒坐在一旁,聽到電話內容,眉頭一皺。

方黎有些為難:“這個恐怕有點難,他不想在公眾麵前公開身份。”

“為什麽?”

“這個不太方便說。”

“那好吧。”葛漫漫有些失望。

方黎說:“你不是有廚師的微信嗎?你可以自己問他,如果是你的話,說不定他會破例答應。”

“我,為什麽?”葛漫漫不懂。

方黎沒有解釋就掛了電話。

“你要去Meet做吃播?”謝雲舒問。

“嗯,我想通過吃播發動一些有能力的人為林梓沫捐款,不過我的吃播收益一般,如果能請到Meet的神秘大廚,那情況就不一樣了。”葛漫漫蜷縮在沙發上,一臉憧憬,過了一會兒,又想到什麽,垂下眼睫,情緒失落,“不過方黎說,他不想在大家麵前露麵。唉,真可惜。”

謝雲舒沒有立刻接話,安靜地沉思著什麽。他擰著眉,臉上的表情換了又換,最終長舒一口氣,安慰她:“你先別忙著泄氣,方黎不是讓你問問他嗎?”

身為嘉城市排行第一的餐廳主廚,他從來沒在公眾麵前露過麵,怎麽可能為了自己破例?眼看計劃破滅,葛漫漫鬱悶極了。

“那可未必,你不試試怎麽知道。”謝雲舒說。

“那好吧。”葛漫漫毫不抱希望,摸過手機,打開微信,定位到和廚神的聊天框。

謝雲舒見狀,起身離開。

葛漫漫打字的手慢下來:“你去哪兒?”

謝雲舒笑了笑,拿起桌上的手機,往門外走去:“我有點私事。”

葛漫漫覺得自己一定走了狗屎運,Meet的廚神竟然真的答應了她的請求。兩人約好這周六在Meet見麵,到時候廚神會親自出鏡,介紹菜品。她幾乎能想象當天直播間的火爆場麵。

當葛漫漫興奮不已的時候,廚神發來一條信息。

廚神:我有個條件。

果然沒有那麽簡單嗎?

葛漫漫:什麽條件?

廚神:這次我打算做的食物比較費時間,人太多就會顧不過來,所以到時候Meet隻能接待你一個人。

唉,她還以為大神會提什麽苛刻的條件呢。

葛漫漫(嬌羞):哇,你專門為我做料理,受寵若驚。對了,我能不能也提一個小小的請求。

廚神:嗯。

葛漫漫:我能不能多帶一個人?

廚神:你朋友?

葛漫漫拿手機戳著下巴,想了一會兒,寫道:差不多,他勉強算我男朋友吧。

廚神:……

和廚神聊完,葛漫漫的心情好極了,盯著聊天記錄裏“男朋友”三個字傻笑了半天。

突然她想起什麽,趿上拖鞋就往外跑。誰知剛出門,她眼前一暗,撞上一堵人牆。

葛漫漫沒防備,重心一歪,向後倒去,幸虧來人出手迅速,及時攬住她的腰,她才不至於跌倒。

“噝——”強烈的撞擊拉扯到刀口,葛漫漫倒吸一口氣,睜開眼,正對上謝雲舒琥珀色的瞳仁。

她被他一隻手圈在臂彎裏。她的腰很細,不盈一握;他的皮膚白淨,完全看不出是在醫院這種高壓環境下工作的人。兩個人麵對麵,離得很近。她的手撐在他的胸膛上,幾乎能感覺到裏麵傳出來的震動,她應激反應了一下。他的心跳得很快,仿佛有一根無形的線連接著她的心髒,她的心跳也跟著快起來。

“你撞到刀口了?”

她的臉一紅,急忙站直了身體,點點頭。

“我看看。”

謝雲舒眼底的擔憂十分明顯,抬手就要去掀她的衣服。她的臉更紅了,急忙擺擺手:“沒事,沒事,就碰了一下。”

謝雲舒意識到自己的唐突,耳朵漸漸染上一層緋色,他尷尬地撓撓太陽穴,岔開話題:“你跑這麽急去哪裏?”

葛漫漫驀地想起正事,抬起頭:“你去哪兒了,我正要找你呢。”

“你找我,什麽事?”

“這周六你能不能調個班?”

“調班?”

“對。”葛漫漫點點頭,嘻嘻一笑,“我帶你去Meet吃一頓大餐。”

謝雲舒愣住了,好一會兒,他漂亮的眉梢如清風般揚起:“好,這周六我剛好休班。”

這次換葛漫漫愣住了,目光像灶王糖般黏在謝雲舒的臉上,胸口“怦怦怦”地亂撞個不停。奇怪,她今天是怎麽回事,為什麽老是感覺胸口憋悶、呼吸不暢?難道是生病了?她是不是需要去心肺科掛個號?

周五晚上,葛漫漫和唐楠楠視頻通話。

唐楠楠問葛漫漫什麽時候出院,葛漫漫告訴她明天拆完線就辦出院手續,然後去Meet錄直播。

得知葛漫漫可以一睹神秘大廚的真容,唐楠楠羨慕極了,問葛漫漫能不能帶她一起。

葛漫漫看她可憐巴巴的樣子,給廚神發了一條微信,問能不能多帶一個朋友,過了好久不見回複,葛漫漫隻好打電話給方黎。方黎聽了,問也沒問廚神,直接做主同意了。

兩人約定了見麵時間,唐楠楠說明天要先去寵物醫院給“蛋撻”打疫苗,就不能去醫院找她了,兩人直接在Meet見麵。

“蛋撻是誰?”

“我的貓。”

“貓?”

“就是它。”說著,唐楠楠抱出一隻巴掌大的小貓,雪白的毛,隻有尾巴上有幾處灰色點綴,腳底的肉墊粉嫩粉嫩的。

“好萌!”

“對了,漫漫,你不是一直想養一隻貓嗎?”

原來,這隻貓是唐楠楠前幾天在路上撿的,她覺得可憐就帶它回家了。可惜林旭不喜歡貓,讓她趕緊扔掉。她不忍心,一直沒舍得扔,想著給小貓找一個新主人。

葛漫漫從小就喜歡貓,和唐楠楠合租的時候就想養一隻貓,因為各種因素一直沒養成。

葛漫漫有些心動,但想到謝雲舒又有點猶豫。據她所知,大部分醫生都不喜歡在家裏養小動物,何況謝雲舒還是一個深度潔癖患者。她甚至能腦補出謝雲舒一邊彎腰鏟貓屎,一邊殺氣騰騰瞪她的場景。她打了個寒戰:“還是算了吧。”

唐楠楠有些失望。

葛漫漫給她出主意:“要不你問問方黎,反正他閑著沒事。”

周五晚上,謝雲舒值班。第二天一早,他陪葛漫漫去門診拆完線,辦了出院手續後,就不見了蹤影。

離約定好的直播時間越來越近,葛漫漫給謝雲舒打電話,他說有突發事件需要處理,讓她先去,他處理完就過去。

掛斷電話,葛漫漫心裏空落落的。她收拾好東西,走出醫院大門,一輛白色攬勝停在路旁的車位上,鳴了幾聲喇叭,車窗緩緩降下來。方黎戴一副墨鏡,癱在駕駛座上,懶懶散散地朝她招手。

“你怎麽來了?”葛漫漫上車,扣好安全帶。

“受人所托。”車子沒有立刻發動,方黎煙癮上來,點了一支香煙。

“喀喀。”葛漫漫被嗆得咳嗽了兩聲,打開車窗,拿手扇了兩下,“你受誰所托?”

“你猜?”方黎賊兮兮一笑。

葛漫漫想了想,眼睛一亮:“難道是廚師大人?”

方黎笑而不語。

葛漫漫當方黎默認,雙手合攏,臉頰貼在手背上,做憧憬狀。過了一會兒,她睜開眼:“對了,黎學長,你能不能跟我說說他長什麽樣?是老是少,是胖是瘦,是高是矮,也好讓我有個心理準備。”

方黎拿出手機:“你等一下,我記得之前偷拍過他一張照片的。”

“真的嗎?”

方黎的胳膊肘靠在車窗上,一隻手夾著煙,另一隻手往下翻著相冊,過了好一會兒,手指頓住:“找到了。”

“給我看看!”

方黎把手機遞給葛漫漫,葛漫漫兩眼發直:“他是Meet的廚師?”

隻見照片中是一個男子的背影,他係著圍裙,拿著湯勺的手自然下垂。寬肩、窄腰,大長腿,看起來和方黎的年紀差不多。

天哪,這哪裏是廚師,這明明是男神!廚師不都是一臉油膩和藹可親的中年大叔嗎,怎麽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感覺如何?”方黎問。

葛漫漫的腦子有點短路,莫名回想起網上最近流行的一句誇男生帥的話:“這身材看起來十分有“食欲”。”

方黎大笑,痞裏痞氣地挑挑眉毛:“哈哈,好,我記住你說的話了,一會兒見了真人,你不要後悔。”

葛漫漫眼皮一跳,為什麽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方黎掐滅煙頭,打轉向燈,起步,快到Meet的時候,他漫不經心問了一句:“你不是說唐楠楠要來嗎,人呢?”

“她有事,晚一點到。”說完,葛漫漫像是想起什麽,翻出一張照片,“對了,我這兒有隻貓,長得特別可愛,你沒事幫忙養養唄?”

“不養。”方黎斬釘截鐵。

“你還沒看呢。”

“還用看嗎,我開的是餐廳,怎麽可能養阿貓阿狗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宰了吃還差不多。粵菜裏有一道‘龍虎鳳’,你聽說過吧?”

葛漫漫:……

Meet今天不對外營業,方黎把車開到後院門口。

剛下車,葛漫漫就聞到一股魚肉的清香。她的廚藝不算好,但嗅覺敏銳,仔細聞,還可以分辨出魚湯中放了牛奶。

廚神已經到了。

方黎鎖了車跟過來,拍了一下葛漫漫的肩膀:“你愣著幹嗎,進去啊,你不是一直想見廚神?”

廚房在二樓。葛漫漫跟在方黎身後,穿過一條采光通透的長廊,在廚房外頓住腳步。廚房的門往裏開,旁邊牆上掛著“非請勿入”的標識,門裏飄出濃鬱的魚香以及陣陣切菜聲,聲音密集卻有條不紊,聽得出對方的刀工已經爐火純青。

“走吧,你來見見你家廚神。”方黎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從容地跨了進去。

葛漫漫抬起腳又收回來,她之前幾次想偷偷闖進裏麵,無奈都被方黎無情地攔住,如今沒了阻攔,她反而有點膽怯了。

她有種粉絲見偶像的感覺,既期待又緊張,想好的見麵詞在心裏默念了十幾遍。她深呼吸一次,正要大步挺進去,冷不丁聽到裏麵傳出一係列對話:“她來了?”

“嗯。”

“人呢?”

“她在外麵。”

“怎麽沒進來?”

“要見廚神,緊張唄!”

等一下,這個和方黎對話的聲音怎麽那麽像謝雲舒?

葛漫漫的腦子裏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那張照片裏的背影以及先前……

“你又沒見識過我的刀工,怎麽知道這個廚師的刀工比我的厲害?”

“那當然,他可是嘉城市美食圈排名第一的Meet餐廳的神秘大廚,生於烹飪世家,得過好多國際獎項。”

“誰告訴你的?”

“當然是Meet的老板親自告訴我的。”

“好吧,我希望這個Meet的神秘大廚的真實身份不會讓你失望。”

“那我比起Meet的主廚如何?”

“那還用說,你也太自信過頭了,人家可是廚師世家出身。”

“你這評價明顯帶有個人感情色彩,一個美食主播不應該對食物持有客觀公正的評價嗎?”

“我懶得跟你說。”

“你不是有廚師的微信嗎?你可以自己問他,如果是你的話,說不定他會破例答應。”

葛漫漫低著頭,腦中的一個個場景如同一幅幅散亂的畫,虛浮中,一條線忽地出現在她眼前,她尋著線索,慢慢將它們串聯起來。

難道說?

“葛漫漫。”出神間,一聲熟悉的嗓音自頭頂傳來。

她的眼睛驀地睜大,視線定格在那雙黑色的皮鞋上,慢慢上移,修長的腿、挺闊的胸膛以及那個溫柔得如同踩在雲朵上的笑容,不是謝雲舒又是誰?

“你怎麽會在這裏?”答案近在眼前,葛漫漫卻不敢相信。

謝雲舒上身穿一件白色打底襯衫,外麵套一件暗紅色V領線衫,袖子卷到小臂以上,右手拿一把切肉刀,刀尖對著地麵,腰間係著雪白的圍裙,儼然一副主廚的姿態。

“你不是一直都想見我嗎,怎麽不進來?”

他站在那兒,微微笑著,如芝蘭玉樹,挺立在廣闊無垠的星空下。她仰頭望他,隻覺心底一泓清泉流過,所經之處,春暖花開。

“你就是Meet的神秘廚師?”葛漫漫的眼睛瞪得像銅鈴。

“是。”他點頭,正麵給了她肯定的回答。

她愣了半天,懷疑地看他一眼,繞過他,走進廚房。

隻見廚房內各色廚具擺放整齊,各司其職,目光所及,沒有一絲灰塵。方黎靠在櫥櫃旁,從菜架上隨手抽出一根黃瓜,擰開水管,胡亂衝了一下,咬一口,抱著胳膊,興趣盎然地看著她。

她四下望去,再三確認廚房裏沒有第二個廚師後,心底的懷疑才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疑惑不解。

謝雲舒似乎猜出她的心思,走過來,垂首低聲說:“對不起,之前有私人原因,我一直瞞著你。”

葛漫漫愣了愣,咫尺之遙,她能看見他泛青的下巴。她擺擺手,說:“沒關係,我知道你一定有自己的原因,不是有意瞞我的。”

謝雲舒看著她,目光隨之軟下來。

“怎麽樣,我說什麽來著,你見了真人可不要後悔。”方黎手裏握著半根吃剩的黃瓜,朝葛漫漫賤兮兮一笑,轉而望向謝雲舒,“話說謝大廚,你知道我剛給她看你那張背影照時她說什麽嗎?”

葛漫漫聞言,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毫無形象地衝到方黎身上,趴在對方懷裏,踮著腳捂住他的嘴,尖叫一聲:“不許說!”

方黎的嘴巴被堵了個嚴實,往後傾著腰,張開胳膊,偏頭一臉無辜地看向謝雲舒,那眼神似乎在說:你看到了,我沒動手,是她自己撲過來的,不關我的事。

謝雲舒不說話,板著臉,不悅地看著方黎。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不過一會兒,一個背著單肩包、燙著淡黃色波浪鬈發的姑娘走進來:“呀,原來你們都在這兒!”

“唐楠楠。”葛漫漫最先叫出聲。

“你們……”唐楠楠胸前抱了一個大紙箱,目光逡巡一圈,落在葛漫漫和方黎身上。

方黎眼神一變,迅速站直了身體,拎著葛漫漫的後衣領往旁邊一扔,然後抓抓腦袋,一聲尬笑:“別誤會,我們鬧著玩。”

方黎走到水管前,快速衝把手,在屁股上一抹,衝著唐楠楠懷裏的大紙箱走過去:“我幫你拿。”

唐楠楠不好意思地推脫一下:“沒事,不沉。”

箱子裏的東西動了動,方黎一臉奇怪的表情:“什麽東西?”

唐楠楠說:“葛漫漫沒跟你說嗎?我之前撿到了一隻流浪貓,林旭不喜歡,一直沒找到合適的主人。”

方黎愣了片刻,一拍大腿:“放我這兒啊!”

唐楠楠:“可以嗎?”

“當然啦。”方黎連忙接過紙箱抱在懷裏,低頭看著這隻雪白的小野貓,“都說貓是最憂鬱的動物,我最近正想買隻貓來增加裏我餐廳的文藝氣息呢。正好,你把它放我這兒,保證養得白白胖胖的。”

唐楠楠一臉驚喜:“真的嗎,我可以經常來看它嗎?”

“隨時歡迎!這屋油煙味重,我們去外麵說。”

“好。”

葛漫漫:“奇怪,我是不是哪裏得罪黎學長了,我怎麽覺著黎學長好像在針對我?剛剛他還跟我說餐廳絕對不能養小動物。”

謝雲舒:……

Meet的包廂各具特色,有古樸典雅的東方式房間,也有高貴文藝的西方式房間;有簡約大氣的商務風房間,也有溫馨甜蜜的少女風房間。

葛漫漫選了一個生活氣息濃鬱點的房間,牆壁是米黃的暖色調,一側牆上不規則地掛著幾個大小不一的相框;餐桌是實木材質的長方形家用餐桌,能坐六個人;除此之外,還有吊椅、懶人沙發,看起來就是一個精心布置的一居室。

為了這次吃播,葛漫漫特意回去取了設備,大屏筆記本、專業攝像機、高收音麥克風、便捷遮光板。攝像機對準自己,調整好遮光板的角度,立好麥克風,連接上筆記本。一切準備就緒後,她打開了攝像頭。

因為提前放出話,這次直播會請到Meet的神秘大廚,所以直播間的觀眾空前多。葛漫漫對著屏幕甜甜一笑,說了幾句暖場的話,開始進入今天的正題。

早在這次吃播之前,葛漫漫就征得了林梓沫的同意。她先介紹了一下林梓沫的情況,隨後把眾籌鏈接掛在了公屏上,承諾今天的打賞會毫無保留地打到林梓沫的賬戶上。

和一些簽約主播比,葛漫漫的粉絲不多,好在她沒有複雜的人際關係,在觀眾心裏的人設比較幹淨單純,說完不久,便收到幾筆小額打賞。她一邊跟大家道謝,一邊關注著彈幕上的信息。

“廚師來了!”

“終於能看到Meet大廚的真容了,激動!”

方便起見,葛漫漫連接了兩個輸出設備,筆記本用來看直播畫麵,手機用來看彈幕,見彈幕密集起來,她的視線迅速投向直播畫麵。

包廂門沒關,謝雲舒推著餐車進來,因為攝像機的角度問題,照不到他的臉,隻能看到胸口以下。

葛漫漫的嘴巴不自覺地翹起來,對著鏡頭故作神秘:“看來我們的嘉賓已經準備好出場了,溫馨提醒一下,見了廚師,大家不要驚訝哦。”

說完,她起身從三腳架上取下攝像機,畫麵一轉,鏡頭對準了謝雲舒的手:“我先讓大家看看大廚的手長什麽樣子。”

“看起來年齡不大耶!”

“這真的是廚師的手嗎?我讀書少,你不要騙我。”

“一雙十指玉纖纖,不是風流物不拈。”

葛漫漫邊笑邊念出彈幕裏的評論。她不得不承認,謝雲舒的手的確好看。在她的印象中,外科醫生的手一般長得特別粗壯,和“好看”一詞根本搭不上邊,謝雲舒卻是一個例外。他的手白皙、修長,說是鋼琴演奏家的手都不足為過。

提示:“加了糖的鹽”進入直播間。

提示:“你是我的小甜餅”進入直播間。

提示:“點我一下吧”進入直播間。

葛漫漫一隻手抱著攝像機,一邊低頭看著手機上的提示,人數還在不斷增加。一直以來,作為自由人存在的她,雖然靠著自己的努力吸引了不少粉絲,但像今天這種蜂擁而至的情景還前所未見。她禁不住內心的激動,一時隻顧著看滿屏滾過的彈幕,忘了手裏的事。

“寶貝兒,你再不給我鏡頭,我的開場白都忘了。”

謝雲舒的聲音放得低低的,帶著磁性,令人心癢。那聲“寶貝兒”叫得極其自然,好像一個叫過千百遍的稱呼,平淡中藏著寵溺,被麥克風真真切切地收入直播間。

“寶貝兒?”

“我錯過了什麽嗎?”

“太輕浮了!不知道我們漫漫有男朋友了嗎?”

毫無懸念地,直播間炸開了鍋。一時粉絲憤怒,路人吃瓜,彈幕一層疊一層,幾乎看不清說了什麽。

葛漫漫蒙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謝雲舒是在叫她,明知道他是在配合自己演戲,仍不由自主紅了臉。

“寶貝兒,你再不跟大家解釋一下,我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嗬嗬,他還來勁了!這位演員,麻煩您加戲之前能先跟您的partner商量一下嗎?

“好了,廢話不多說,讓我們一起看看Meet廚師的廬山真麵目。親愛的,跟大家打個招呼吧。”

葛漫漫笑著走到謝雲舒身邊,往謝雲舒肩膀上一靠,一隻手舉著攝像機,一隻手挽起謝雲舒的胳膊。

“大家好,我是漫漫主播的男朋友,Meet的主廚。”

謝雲舒:“完了。”

直播間寂靜片刻後,沸騰起來。

“漫漫主播的男朋友竟然是Meet的主廚?”

“我要去把這條新聞賣給電視台!”

“羨慕!”

……

大家刷了一會兒評論,彈幕漸漸平靜,話題終於轉向今天的菜色。

既然是Meet大廚的作品,自然值得期待。然而菜品端上來,揭開蓋子後,葛漫漫愣住了,隻是……一碗玉米粥?

彈幕躁動起來。

葛漫漫狐疑地看了謝雲舒一眼。

謝雲舒接過話:“漫漫主播做完手術不久,這是我特意為她做的病號餐。”

啊,病號餐?

葛漫漫有種罵人的衝動。要知道她叫謝雲舒來,主要是想讓他幫忙吃啊。她知道自己還沒恢複正常飲食,可作為吃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吃的食物要花哨;作為Meet的大廚,又是第一次出鏡直播,她原以為一定是一頓饕餮盛宴,千算萬算卻沒算到廚師是謝雲舒,更沒算到他做了一上午,竟然就做出這麽一碗玉米粥。

謝雲舒見她不動,端起碗,盛了一小湯匙粥,送到她嘴邊。

食物不行,互動來湊?

饕餮盛宴變成一碗玉米粥,葛漫漫心裏的落差有點大,盯著眼前看似平平無奇的粥,心想,考驗她演技的時候到了。她把之前學過的展現食物美味的動作細節暗暗複習一遍,麵帶微笑地張開嘴。

“哇……”

浮誇的詞匯尚未說出口,入口濃鬱的魚香氣息就在口腔中蔓延開來。唇齒閉合間,她不經意咬到一粒完整的玉米,宛如岩漿爆破,有什麽破殼而出,滑滑的,嫩嫩的,口感綿軟,還來不及吃出是什麽,就沿著食道落進胃裏。她隻覺得自己猶如置身溫泉中,隔著古樸的雕花屏風,外麵大雪紛飛,裏麵春日盎然,她愜意地枕著石頭,躺在緩緩的水流中,悠閑地喝著酒。

一口吃完,意猶未盡,她奪過謝雲舒手裏的粥碗,一口接一口,停不下來。

“你慢點吃。”

粥裏有淡淡的酒香,應該摻了啤酒,可啤酒是涼性的,這粥吃進胃裏卻暖暖的,一絲涼意都沒有。還有,隻是一碗普通的粥,就算用魚湯煮的,也不可能有這麽濃烈的魚肉味,這口中經久不散的鮮魚味是怎麽回事?

“好吃!”

千萬浮誇的詞匯,到最後隻剩下兩個最簡單的字眼兒。葛漫漫甚至忘記了自己在做直播,忍不住問:“這是怎麽做的?”

謝雲舒笑了笑,沒有賣關子,對著鏡頭大大方方講解起來。

“這碗粥叫魚湯玉米珍。”

魚湯玉米珍,簡單來說,就是用魚湯熬成的濃玉米粥,熬製這種濃粥的秘訣就在於要在玉米粒上下功夫。

謝雲舒用勺子舀出一粒玉米,把它放在食指上,從口袋抽出一把極小的水果刀,將玉米粒居中切斷,有泛黃的**從裏麵流出來。

因為熬製魚湯時需要加入啤酒提鮮,可啤酒是涼性的,加少了,鮮味不足,加多了,對胃病患者不友好。為了抵消啤酒的涼性,他選擇了暖胃的生薑。為了不讓魚湯的味道太衝,他選擇將生薑末、魚肉和醬汁一起打成泥,塞進軟化的玉米粒中,隨後再放回鍋中,繼續蒸至十分熟。

在小小的玉米粒上動刀,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直播間裏的觀眾驚訝極了,屏幕上一串彈幕飄過。

“請問主廚認識江良驥先生嗎?”

關於江良驥這個人,葛漫漫早有耳聞,美食圈和廚師界的人幾乎都知道他。他當年憑著一道“藏心”奪得亞洲金廚師獎,用的便是這種在玉米粒上作業的手法,據說這道菜的靈感來源他身為外科醫生的妻子。因為這道菜,他也被稱為廚師界的手術師,可令大家想不到的是,他竟然在事業頂峰的時候突然銷聲匿跡,過去了這麽多年,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謝雲舒看到這條彈幕,笑容明顯一僵,低下頭沒說話。

葛漫漫拿手肘搗搗謝雲舒的胳膊:“大家問你呢。”

餐桌下的手緊緊攥著,骨節因用力泛著青白。良久,謝雲舒像平時那樣客氣一笑:“略有耳聞。”

葛漫漫又同粉絲們互動了一會兒,謝雲舒臉上的表情越發僵硬。她察覺出他的異常,簡單說了幾句結束語便關了直播。

“怎麽了?”葛漫漫擔心道。

謝雲舒牽動嘴角,答非所問:“直播錄完了?我去收拾一下廚房。”說完,他推著餐車快速離開。

葛漫漫追出來,方黎和唐楠楠正在大堂裏逗貓。

桌上放著吃空了的碗,見葛漫漫出來,唐楠楠抱著貓迎上來:“真想不到謝醫生就是這裏的主廚。”

葛漫漫含糊應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廚房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