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你怎麽那麽壞
【手術結束在淩晨兩點半。
意識恢複,葛漫漫迷迷糊糊睜開眼,刀口處傳來隱隱的刺痛,周遭充斥著濃重的消毒水味,入目一片純白。她躺在輪**,護士推著她出了手術室。
“漫漫!”
唐楠楠和方黎圍上來。唐楠楠來得匆忙,沒化妝,一張素顏臉,頭發隨意一紮,看見葛漫漫,眼眶有些濕潤。方黎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手插在上衣口袋裏,一邊嘴角上挑:“你認得我是誰嗎?”
葛漫漫目光遲鈍,努力牽動嘴角:“唐楠楠,還有黎學長,你們怎麽都來了?”
“漫漫,受苦了。”
葛漫漫剛做完手術,鼻間還插著胃管,身上連著監護儀,一張小臉蠟黃蠟黃的。唐楠楠看了心疼,聲音裏帶著一絲傷心。
“還好,我進去睡了一覺而已。”怕大家擔心,葛漫漫勉力扯出一個笑,盡量說得輕鬆。
“不就是一個胃穿孔手術嘛,你別搞得她剛給你生完孩子似的行嗎?”方黎瞥了一眼唐楠楠微紅的眼睛,不由得吐槽。
唐楠楠被方黎的話逗得哭笑不得,眼眶更紅了。方黎無奈地搖搖頭,掏出一包紙巾遞給唐楠楠:“再哭,小心重感冒。”
唐楠楠接過紙巾,擤擤鼻涕,話音中還帶著感冒沒完全康複的濃重鼻音:“謝謝。”
許亦白比葛漫漫早一步出來,和謝雲舒交代了一些手術情況。謝雲舒聽完後,明顯鬆了一口氣,見葛漫漫從手術室出來,站在一邊,靜靜看著她和方黎、唐楠楠聊了幾句,才緩緩走上前。
“葛漫漫。”
謝雲舒叫了聲她的名字。唐楠楠和方黎往兩邊讓了讓,葛漫漫閉了閉眼,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一張蒼白中帶著笑意的臉。
葛漫漫仰頭望著謝雲舒,四目相對,忽覺心頭一陣委屈。她想動,但手腳麻木,動一下都異常艱難,隻一雙眼莫名酸澀,不知怎麽的,兩行溫熱的淚就順著眼角滑落下來,打濕了手術帽。
她動動沉重的胳膊,碰了碰他的手。
“謝雲舒……”
“我在。”
他握住她的手。因為剛做完手術,她的手沒有一絲溫度,冰涼的體溫仿佛一條噬血的毒蛇,纏繞在他的掌心,蔓延到他的心尖,隨著心跳,一下一下地吮吸著他的血。
“你怎麽那麽壞,我給你發信息,你都不理我。”她抽泣著,聲音起起伏伏,好像受了欺負的小孩子。
“對不起。”謝雲舒心尖一顫,目光倏忽一閃。
葛漫漫越哭越厲害。許亦白走過來,看看謝雲舒,又看看葛漫漫,歎了一口氣,一本正經地道:“你再這麽哭下去,刀口就要被撐開了。到時候二次縫合,你身上留一個大疤,影響你們婚後的夫妻生活,我可不負責。”
這句話說完,周圍突然一片死寂。
半晌,謝雲舒使勁咳嗽兩聲:“喀喀……”
許亦白看了謝雲舒一眼:“怎麽了,難道我猜錯了,你們不是……”
“喀喀喀……”謝雲舒不說話,用瘋狂的咳嗽聲打斷許亦白。他死死瞪著許亦白,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許亦白解剖了。
許亦白茫然撓頭,方黎在一旁憋笑憋得耳釘都在顫抖。
葛漫漫的臉一紅,低聲道:“許醫生,謝雲舒隻是我的室友。”
許亦白:……
唐楠楠:?
麻醉醫生和護士來送葛漫漫回病房,麻醉醫生交代唐楠楠,兩個小時內不要讓葛漫漫睡覺。
目送輪床離開,許亦白已經換好衣服出來,他穿著白大褂,搓著護手霜走過來,很隨意地拍了一下方黎的肩膀:“方老板,最近生意挺忙啊,上次聚會也沒見你的人影。”
方黎是許亦白在嘉城大學讀研時的同學,兩人雖然跟著不同的導師,但方黎有段時間和許亦白住在同一間宿舍。兩人雖然算不上多鐵的哥們,但關係還不錯,眼下好久不見,不由得熱絡起來。
“唉,你還不知道我,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勉強混口飯吃。”
“你就別謙虛了,你現在可是咱們這一級混得最好的一個。你這要算勉強混口飯吃,那我們就可真的連飯都吃不上了。”
謝雲舒站在一旁不說話,許亦白和方黎扯了一會兒嘴皮,拉過謝雲舒的手腕,看了眼手表:“現在四點多,我沒什麽事了,值班室還有幾瓶雪碧,要不咱仨喝兩杯去,順便聽方老板聊聊發家史?”
方黎性子爽快:“好啊,反正明天Meet不營業。”
“你呢?”許亦白轉頭問謝雲舒。
謝雲舒沒有回答,從剛才起,他就一直盯著一個方向失神。
“嘿!你愣什麽呢?”許亦白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兩下。
謝雲舒驀然回神,又愣了一下,才說:“你們去吧,我明天還要出門診,回休息室睡一會兒了。”說完,他快步消失在走廊裏。
謝雲舒推開病房門的時候,唐楠楠正在拚命找話題和葛漫漫說話。
兩人間的病房,窗簾緊閉,靠窗的床位上住了一個四五十歲的阿姨,做完手術不久,刀口疼得厲害,哼哼唧唧沒睡著。
病房裏關著燈,隻有葛漫漫的床頭亮著一盞小夜燈,柔和的光線打在她蒼白的臉上,顯得異常虛弱。
因為麻醉藥物還沒代謝幹淨,葛漫漫的腦袋暈乎乎的,眼皮打著架,有一句沒一句地和唐楠楠聊著天,一旦閉眼的時間長些,就被唐楠楠無情地叫醒。
“謝醫生?”唐楠楠看到謝雲舒進來,站起身。
病床旁邊,有一張類似於火車硬座寬窄的陪護床,謝雲舒指指旁邊的陪護床,說:“我看著她,你去睡會兒吧。”
“這……”唐楠楠內心疑惑了一下,卻也沒想太多,抓起包,“那我去買點吃的,謝醫生想吃什麽?”
謝雲舒笑了一下,說:“隨便。”
病房重新安靜下來。
謝雲舒搬了一個馬紮坐在沒有安置陪護床的一邊。
葛漫漫昏昏欲睡,稍微眯了一下眼,又猛然睜開。
“怎麽了?”謝雲舒問。
“你跟我說說話嘛,不然我一會兒就睡著了。”
“你想睡就睡吧,明天刀口疼起來,想睡都睡不著了。”謝雲舒的聲音軟軟的,話語中帶著絲絲縷縷的心疼。
“可醫生說我現在還不能睡覺,不然就有可能醒不過來了。”葛漫漫閉了一下眼睛,又馬上睜開。
謝雲舒抿嘴輕笑。
“你笑什麽?”
謝雲舒看著她,說:“我還當你天不怕地不怕呢,原來這麽怕死。”
葛漫漫又眯了片刻,半晌,低低道:“那當然了,我可不想死,我還有好多心願沒有實現呢。我還沒有去過西藏,還沒有站在布達拉宮前虔誠地許願,還沒有站在夢想的舞台上,還沒有遇見那個對的人……”
她絮絮說著,謝雲舒的表情越發溫柔,床頭燈的光鋪展開來,一層一層化在他眼睛裏,彎彎的,像一泓清淺瑩亮的銀河。他看了一眼監護儀上的數據,貼到她耳畔,小聲說:“困就睡吧,有我看著你呢。”
他的聲音又淺又輕,宛如夏夜的安眠曲,讓她安心。她再沒有說一句話的力氣,閉上眼,抓了抓他的手,示意他,她要睡了。
“睡吧,我知道了。”謝雲舒說完這句,葛漫漫立刻歪頭睡去,甚至沒來得及鬆開抓著他的手。
她的力氣很小,他卻連抽出來的力氣都沒有,隻覺整條胳膊酥酥麻麻的,坐在那兒,帶著笑意,仿佛初冬時節的暖陽,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唐楠楠買了幾樣小吃回來,看見睡得正熟的葛漫漫,嚇了一跳,正要叫醒她,卻被謝雲舒一個噤聲的動作阻止了。
“讓她睡會兒吧。”
“什麽?”
“你也去睡會兒吧,我看著她,不會有事的。”
謝雲舒的聲音很小,唐楠楠往前走了幾步,側過耳朵才勉強聽清。
她想到謝雲舒是醫生,讓他看著葛漫漫睡一會兒,自然再好不過,就沒推脫。她往旁邊陪護**一躺,閉上眼,小睡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漆黑的夜色緩緩褪下,朝陽升起,病房內變得亮堂起來,走廊裏漸次響起人來人往的腳步聲。
早上七點半,葛漫漫還沒醒,許亦白進來查房,看到猶如一尊雕像般守在床邊的謝雲舒時,吃了一驚。他走上前,拍了拍謝雲舒的肩膀,一臉難以置信:“你不是去休息室睡覺了嗎?別告訴我,你看了她一夜?”
“沒有。”
“你嚇了我一跳。”許亦白吐一口氣。
“也就三個多小時吧。”謝雲舒淡淡道。
“有區別嗎?”
謝雲舒沒有說話,還在看著葛漫漫。
許亦白瞧一眼謝雲舒熊貓似的黑眼圈,問:“你今天不是還要出門診嗎,一夜不睡撐得住嗎?”
謝雲舒仍舊沒抬頭,輕描淡寫道:“我們之前忙的時候,三天三夜不下手術台,不也沒問題嗎?”
“那不一樣,那是沒辦法,現在是……”說到這兒,許亦白頓了一下,突然想到什麽,看看葛漫漫,再看看謝雲舒,張大嘴巴,狂點幾下頭,隨即露出一個了然於胸的怪笑,“哦,我懂了!懂了!”
謝雲舒懶得理他,看一眼腕表,起身叫醒唐楠楠,然後指著監護儀上的某個數據,告訴唐楠楠:“三個多小時,應該沒什麽問題了,不過以防萬一,你還是注意著點,如果這個數字掉到九十以下,你就立刻叫醒她,明白嗎?”
“明白。”
“那就辛苦你了,我先去門診,一會兒再過來。”
“好的。”
謝雲舒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一眼葛漫漫,這才轉身快步離開。
唐楠楠站在那兒,摸摸淩亂的頭發:奇怪,這句“辛苦你了”,不應該她說嗎?
許亦白剛查完靠窗的病床,拎著病曆夾出去時,路過葛漫漫的病床,頓住了腳步,看了一眼熟睡中的葛漫漫,搖搖頭,一臉浮誇地唱道:“人生這個謎,幾人能猜對,愛情這杯酒,誰喝誰都醉……”
唐楠楠:?
葛漫漫是被痛醒的,麻藥勁兒下去,刀口火辣辣地疼。
唐楠楠為了分散葛漫漫的注意力,一直和她聊天,早飯拿淩晨的夜宵對付了兩口,中午連飯都沒吃上。
葛漫漫的父母發來視頻通話。
謝雲舒撥了一晚上葛爸葛媽的電話,今天上午才接到回話,就把葛漫漫突發胃病的事跟她的父母說了一下。
視頻接通,葛媽媽半身出現在手機屏幕中,是一個很有氣質的女人,化了妝,穿一件格子大衣,脖子上係了一條圍巾,皮膚白皙。
“乖女兒。”
聽見媽媽的聲音,葛漫漫心裏一陣委屈,立刻紅了眼眶。然而,不等她醞釀完情緒,葛爸爸的腦袋就出現在屏幕裏。
和葛媽媽不同,葛爸爸的穿著打扮有些土,頭發少得可憐,衣著嚴謹,一副老幹部的形象,偏偏笑起來還有些可愛。
“讓我跟女兒說一會兒話。”
“去去去,我還沒說呢。”
畫麵一通搖晃,電話那頭傳來“你不讓我,我不讓你”的爭吵聲,以及輕靈悅耳的聖誕歌曲聲,葛漫漫看著視頻中陌生的環境,問:“爸、媽,你們在哪兒呢?”
一陣東搖西擺的模糊影像後,葛媽媽和葛爸爸終於重新出現在畫麵裏。葛媽媽說:“這不是快到聖誕節了嗎?你爸非要帶我來英國感受一下西方人的新年。”
葛媽媽說著,把攝像頭調轉一個方向,是倫敦的特拉法加廣場。透過巨大的落地窗,葛漫漫能看到寬闊的廣場上,裝點華麗的聖誕樹高聳入雲,周圍身穿大紅聖誕服,頭戴聖誕帽的人們正在舉行聖誕騎行賽。
葛媽媽是一名舞台劇演員,年輕時腿受過傷,退休早。葛爸爸是大學教師,因為身體不好,去年辦了病退,偶爾去學校代代課,大部分時間待在家裏。自從兩人不上班後,夫妻倆就天南海北地玩。有一次,葛漫漫頭天晚上跟他們通話時,他們還在南半球的埃及,第二天他們就到了北半球的塞爾維亞。
葛漫漫剛醞釀起來的情緒被葛爸爸和葛媽媽一通旅遊直播瞬間澆滅了,她搖搖頭,一副“我大概是充話費贈的”的表情:“爸、媽,我這剛做完手術,還在**躺著,你們就跑出去玩,這樣合適嗎?”
“放心吧,媽剛跟你那個醫生室友通過話了,托他照顧著你一點。人家說你這就是一個小毛病,幾天就好了,別放在心上。”
呃,好吧,不必大概了,她現在非常確定自己就是充話費送的。
“你這個傻孩子,說什麽呢!”
葛媽媽罵了她一句,她嘿嘿一笑,又和父母聊了一會兒,才滿心羨慕嫉妒地祝爸爸媽媽玩得愉快,然後掛斷視頻。
方黎和許亦白聊了一夜,天快亮的時候才在許亦白辦公室眯了一會兒,沒想到著了涼。唐楠楠和葛漫漫見他氣色難看,連打帶罵地把他趕去門診吊水。他回來的時候,手裏竟拎了幾樣炒菜和一大包零食。
葛漫漫躺在**抗議:“黎學長,你故意的,明知道我不能吃東西,還買零食**我。”
方黎一拍腦門,賤賤一笑:“哎呀,我忘了,你剛做完手術,不能吃東西。怎麽辦,我白買那麽多了。”
唐楠楠中午沒吃飯,快餓暈了,翻開塑料袋,眼睛一亮:“哇,是糖炒栗子耶,方老板不介意我幫你解決了?”
方黎眼睛一亮:“好啊,我求之不得。哦,對了,我還買了飯,還熱著,你中飯沒吃,先把它吃了。”
“這是江南小城的炒菜?”唐楠楠驚訝。
江南小城是一家家常菜館,還是他們仨之前一起發現的。菜館不大,但味道不錯,被唐楠楠評價為最有媽媽味道的炒菜。那次之後,唐楠楠每周都要去那裏吃一次,隻是現在搬到高新區,離得遠了,才好久沒吃了。
“我想吃就去了,吃完想起來,你也愛吃,就點了幾份你常吃的菜回來。”方黎漫不經心道。
“你跑那麽遠就為了吃一頓飯?”唐楠楠一臉狐疑。
“怎麽,不行啊?我可是嘉城市排行第一的餐廳老板,吃頓飯能將就嗎?”方黎似有片刻窘迫,隨即蹺起二郎腿掩飾。
“是排行第一的餐廳的老板,不是排行第一的餐廳老板。”葛漫漫糾正他。
“有區別嗎?”方黎翻了一個白眼。
葛漫漫和方黎鬥了一會兒嘴後,一起看唐楠楠大快朵頤。葛漫漫術後禁食,不能吃東西,瞧唐楠楠狼吞虎咽的樣子,舔舔舌頭:“楠楠,你知道這一塊紅燒肉中含有多少熱量嗎,你知道吃這一塊肉能長幾斤肥肉嗎?”
唐楠楠茫然抬頭:“啊?”
葛漫漫笑得得意,正要繼續危言聳聽,方黎瞥了她一眼,鄙視道:“嗬嗬,你這是吃不到葡萄才說葡萄酸。唐楠楠比你瘦多了,要我說,再胖點才更好看。唐楠楠,你吃你的,別理這隻酸狐狸。”
“嗯,我看出來了。”唐楠楠夾一塊紅燒肉在葛漫漫麵前晃了晃。
“你倆合起夥來氣我是嗎?”葛漫漫鼓起嘴巴。
三人說說笑笑,時間過得很快。
傍晚,方黎的感冒加重,頭疼得厲害便先走了。
晚上,護士來巡房,讓葛漫漫做好心理準備,今晚是術後第一夜,又是陰天,刀口會有些疼。護士還叮囑唐楠楠,說如果病人睡不著,就陪病人說說話,分散注意力,實在熬不住,就找醫生開一針鎮痛劑。
謝雲舒一天沒出現。白天,他在門診忙了一天,快下班的時候來了一個需要緊急手術的病人,他從手術室出來時剛好九點整。
因為晚上要值班,他換下手術服,沒吃飯就去查房了。查到葛漫漫時,已經晚上十點,唐楠楠剛巧出去打水,不在房間內。
謝雲舒走進來時,門響了一下,葛漫漫下意識抬頭。四目交接,仿佛戰場歸來的戰友,兩人都愣了一下,相視一笑。
“今天白天感覺怎麽樣?”謝雲舒拎著病例,走到葛漫漫床前。他的眼圈有些黑,步伐卻很輕鬆。
“有點疼。”
葛漫漫仰頭看他,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才一天沒見麵,她的心底竟有一種久別重逢的愉悅感。
“衣服掀開,我看一下刀口。”
“啊,許醫生呢?”
“他今晚不在,我值班。”
“哦,好吧。”
葛漫漫遲疑了一下,極不情願地掀開被子,慢吞吞地向上拉了拉病號服,露出上腹的白色紗布。
謝雲舒站在那兒,瞧見她透紅的耳朵,暗暗一笑,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一把一次性鑷子、一隻醫用手套,拆開,戴好,俯身,又小心翼翼地往上扯了一點她的衣服。
葛漫漫有些尷尬,開玩笑做掩飾道:“傷口縫得好看嗎?將來我老公不會嫌棄我吧?”
謝雲舒抬起頭,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低著頭,神情嚴肅地盯著她的刀口,一本正經地搖搖頭:“有點煞風景,一般男人怕是會接受不了。”
“啊?”葛漫漫本來隻是說笑,聽完謝雲舒的話,笑容僵在臉上,“那怎麽辦?”
“好辦。”謝雲舒站起身,“找一個不嫌棄你的。”
葛漫漫靠在床頭,一時疼痛、委屈、後悔各種情緒錯雜而來,視線也跟著模糊起來。
謝雲舒本想順著她的話逗逗她,沒想到她當了真,一時有些慌亂,連忙摘了手套,伸手幫她抹抹眼淚:“我開個玩笑,你怎麽還哭了?好了,我不逗你了,傷口縫得很漂亮。”
葛漫漫眨眨眼,這才反應過來,氣呼呼地道:“你騙我,我不理你了!”說完,她像一個小孩子似的扭過頭去,哼了一聲。
謝雲舒無奈一笑,低眉在病例上寫起字來。
她鬧了一會兒別扭,又忍不住轉回視線。謝雲舒一米八幾的個子,穿起白大褂來格外好看,病房的燈還沒關,白熾燈照下來,將他整個人籠罩其中。他周身微微發亮,仿佛黑暗中的一團柔光。
她想起幾個月前,被他從火鍋店撿回醫院後醒來時的場景,那時也像現在這樣,她躺在病**,他穿著工作服站在她旁邊,隻是那時的他還不是她現在認識的這個謝雲舒。那時的他感覺陌生一些,疏離一些,也不會跟她開玩笑。緣分真是一個奇妙的東西。
“疼得厲害嗎?”謝雲舒斂了笑意,合上病例本。
“還……還好。”葛漫漫猶豫了一下,吞吞吐吐。
“那就好,很晚了,你早點休息吧。”他幫她把床放平,看她躺好才轉身離開。
“謝雲舒……”葛漫漫猝不及防地伸出手拉住他的袖子,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
“還有什麽事嗎?”謝雲舒停下來,回眸。
“那個……你能不能……”葛漫漫似在考慮什麽,被子下的手輕輕觸碰一下刀口,想說什麽,最終擺擺手,“算了,沒事啦沒事啦,你走吧。”
謝雲舒疑惑地看了她一會兒,揉揉她的頭發:“傷口疼是好現象,說明在恢複。今晚我會一直在值班室,你有事打我電話。”
“好。”
謝雲舒出去時,唐楠楠剛巧打水回來。兩人擦肩而過,謝雲舒朝她微笑點頭,唐楠楠則帶著審視的目光多看了謝雲舒兩眼。
唐楠楠本來打算多陪葛漫漫幾天,可公司一直打電話催她回去,她過意不去,讓葛漫漫早點休息,她明天一早回公司。
午夜,喧鬧的醫院寂靜下來,外間走廊上傳來稀稀拉拉的腳步聲,唐楠楠躺在中間的空**睡著了。
黑暗中,葛漫漫刀口處傳來一波又一波的痛感,怎麽也睡不著。
她不好意思叫醒唐楠楠,便坐起來,拿出手機翻開微信,視線停留在好友“廚神”上。
那是前段時間方黎給她的Meet廚師的微信,直到幾天前她的好友申請才被通過,她備注為“廚神”,兩人至今還沒來得及聊上一句。
葛漫漫:在嗎?
五分鍾後。
廚神:在。
葛漫漫呆了呆,本來抱著試一試的心態發了信息,沒想到竟然收到了回應,她連忙從微博退出來,打開聊天對話框。
葛漫漫:大神!您竟然在線!我是您的粉絲,我叫葛漫漫,是方黎的朋友。
廚神:我知道。
葛漫漫:我超喜歡您做的河豚料理,還有鬆果粥,還有水晶蝦仁餃。您是怎麽做到的?日料就不說了,鬆果粥和蝦仁餃這種普通的食物您也能做出不一樣的味道,讓人吃一次一輩子都忘不掉。
葛漫漫一臉迷妹表情,“哐哐哐”一通表白,激動得手機都快拿不住了,對方卻寵辱不驚。
廚神:雖然誇張,但還是謝謝你。
葛漫漫:沒有誇張!真的!
一直以來,葛漫漫都想請教Meet廚師一些烹飪方麵的問題,現在突然又不知該從何問起,思考間,一條信息跳出來。
廚神:這麽晚了,還不睡?
葛漫漫愣了一下,原以為Meet的神秘大廚性子高冷,不喜歡和人交流,現在看起來,對方還挺平易近人的。
葛漫漫:我剛做了一個小手術,刀口疼,睡不著。
廚神:很疼嗎?
葛漫漫:是呀,我從小就對痛覺特別敏感。
發完這句,對方遲遲沒有回複信息,左上角“您的好友正在輸入”幾個字時隱時現,過了好久,終於蹦出來一句。
廚神:你跟醫生說了嗎?
葛漫漫:沒有。
廚神:你去找醫生開針鎮痛劑吧。
葛漫漫:我不想去。
廚神:為什麽,你對鎮痛劑有誤解?其實鎮痛劑並沒你想的有那麽大的副作用,而且術後鎮痛有很多好處的,比如能促進腸道排氣,減少心急缺血的發生概率,再比如最簡單的,能保證睡眠,促進術後恢複。
葛漫漫(愛心臉):哇,你說得好專業,好像一個醫生呢!
廚神:我聽方老板說過。
葛漫漫:嗯,你說的這些方黎也跟我說了,不過我擔心的不是這個。
廚神:那你擔心什麽?
葛漫漫:是因為我的主管醫生不在,值班醫生是我的朋友啦。
廚神:既然是朋友,不是更方便嗎?
葛漫漫打字的手稍微停頓一下,寫道:之前我在網上看過一則新聞,說是一名醫生給一名患者開鎮痛劑,結果鬧出了醫療事故,最後那個醫生直接被醫院開除了。
廚神:你怕出醫療事故?
葛漫漫:嗯,您不知道,前段時間我害他被通報批評,我可不想他再出事了。
一分鍾後。
廚神:你在擔心他嗎?
葛漫漫:對呀。
另一邊安靜很久。
廚神:這種事故的發生概率是萬分之一。
葛漫漫: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算啦,我忍忍就過去了,好好一人,總不會被活活痛死吧。
廚神:……
和Meet廚師聊完微信已經後半夜了。葛漫漫閉著眼,努力忘記疼痛,卻怎麽都做不到,躺在那兒什麽姿勢都難受。
因為夜間有護士來回巡房,病房的門並沒有關,而是半掩著,留有一條縫隙。
過了一會兒,走廊裏響起一陣極輕的腳步聲。
有人推門進來。
葛漫漫睡不著,抬頭看了一眼。那人逆著光,她的視線追隨著他在自己病床邊停下。
“你怎麽來了?”
謝雲舒伸手打開床頭燈,麵色平靜地回答:“護士說你疼得厲害。”
“啊?”葛漫漫這才看到謝雲舒一隻手端了一個醫用托盤,裏麵放著一支藥劑和一支一次性針筒,“我沒跟護士說啊。”
“是沒說,但你叫得太慘,護士聽著不忍心。”
“有嗎?”奇怪,她明明已經很克製了呀。
“有。”謝雲舒斬釘截鐵,一邊把托盤放在床頭櫃上,一邊拿起一次性針筒,就要撕開外麵的塑料包裝。
“別,我不打針,一點都不疼。”葛漫漫見狀,連忙從**坐起來,想按住謝雲舒的手,誰知不小心牽扯到身上的刀口,忙不迭一陣齜牙咧嘴,開始呻吟,一隻手攥著床單,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謝雲舒也不說話,就靜靜站在那兒,一臉“有本事繼續裝”的不屑神情看著她。
她頂著一張慘白的小臉,抬頭偷偷看他一眼,又立刻別開視線,半天才尷尬道:“好吧,是有點疼。”
打完針,葛漫漫很快睡著了。
五點半,唐楠楠的鬧鍾響了。
因為嘉大附院在市中區,離唐楠楠公司所在的高新區有一段距離,打車過去要一個多小時,她隻好早起一會兒。
葛漫漫睡得正香,唐楠楠不忍心叫醒她,給她的微信發了一條信息,獨自離開了。
秋冬季節,晝短夜長,天亮得晚,唐楠楠從住院樓裏出來,外麵還漆黑一片。因為陰天,天上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一陣冷風襲來,唐楠楠打了個寒戰,裹緊了身上的大衣。
醫院南門正對繁華的鬧市,比較好打車,天還沒亮,院子裏沒幾個人,唐楠楠怕黑,心裏不由得打起鼓。剛走出醫院大門,她正要往出租車區走去,突然一個人影朝他揮了揮手。
“嘿!”
“啊!”唐楠楠嚇了一跳,穿著高跟鞋,險些崴到腳。
“別怕,別怕。”來人顯然沒預料到自己會嚇到她,連忙掐滅了手裏的煙頭,擺著手,連聲道,“是我,方黎。”
唐楠楠緩緩鬆開抱緊腦袋的手,瞪大了眼:“方老板,你怎麽來這麽早?”
“我睡不著,早來了一會兒,你要回公司?”
唐楠楠笑了笑:“對呀,昨天不是說好了嗎?我白天回公司上班,你陪著漫漫,我下班再來。”
“對。”方黎低著頭,摸摸脖子,不好意思地笑笑。
“那我先走了。”
“等等。”方黎叫住她。
“怎麽了?”唐楠楠轉身,疑惑地看著他。
“我送你過去吧。”
“這太麻煩了吧。”
方黎的車就停在路邊,不等她說出拒絕的話,他已經走到車前,打開了副駕駛座旁的門:“天這麽黑,你一個女孩子不安全。”
唐楠楠左右望望空曠的街道和公路上三三兩兩的車輛,心裏確實有些發毛,就厚著臉皮沒再拒絕:“那就麻煩方老板了。”
“哈哈,不麻煩,不麻煩。”
車輛穿過市區,路邊的綠化帶匆匆掠過,車裏開著暖風,沒有音樂,安靜的氛圍讓唐楠楠有些不自在。
“感冒好些了嗎?”唐楠楠問。
“小毛病,睡一覺好多了。”方黎抽了一張紙,無所謂地擦把鼻涕,“倒是你,感冒剛好,沒被我二次傳染吧?”
“沒有。”她笑著搖搖頭,似乎想起什麽,悠悠開口,“你跟謝醫生以前就認識吧。”
“他是我大學同學。”
“那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
方黎有些驚訝,扭頭看了她一眼:“你怎麽突然問起他?”
唐楠楠猶豫了一下,說:“我覺著他好像對葛漫漫挺不錯的。”
方黎愣了一下,隨即笑開:“哈哈,他們是室友嘛。”
“不對,那種感覺不像隻是室友。”唐楠楠看著他,還在等待剛才那個問題的答案。
方黎見逃不過去,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說:“這麽說吧,雖然謝雲舒這個人算不上什麽光明正大的君子,但我敢拿我跟Meet的信譽跟你保證,他絕對不是壞人。”
“啊?”顯然這個答案嚇到了唐楠楠。
“哈哈哈。”方黎大笑一聲,“別操心啦,說不定是你多想了呢?”
前方紅燈,方黎拉起手刹,聞了聞身上的煙味,從儲物盒裏翻出一瓶Juicy Couture的男士香水往身上連噴幾下。
“你好像很關心葛漫漫,我沒記錯的話,你倆認識時間不長吧。”
“不到三年,我媽媽去世後,漫漫是對我最好的人。那時候,如果不是她,我都不知道自己現在哪裏?她就像我的家人,她永遠永遠都值得最好的人。”
腳下的油門不由得踩輕了些,方黎側首,發現唐楠楠眼中閃著淚光。
其實,有時候唐楠楠的性子和葛漫漫很像,單純又愚笨,為了不讓大家擔心,很少在朋友麵前展現自己脆弱的一麵。這樣子的她,他至今為止隻見過兩次。
“你這麽說,小心林旭吃醋。”方黎誇張地笑笑。
唐楠楠愣了愣,也破涕為笑,說起林旭,她眼中亮起耀眼的光:“對了,我和林旭下個月初訂婚,你跟漫漫來參加我們的訂婚宴吧,當我的娘家人。”
方黎握了握手中的方向盤,眼中閃過一絲淒涼:“好啊,到時候哥多給你叫幾個人,湊個十來桌姊妹桌,讓林旭看看咱們唐家人不是好欺負的。”
唐楠楠開心道:“好啊,叫他老是凶我。”
“他經常凶你?”
她漂亮的眸子黯淡一下:“也沒有太經常了。他是做設計的,客戶一次次不滿意,他一次次改稿,肯定心煩呀。不過,他平時對我還是很好的。”
說到後半句,她眼中重新燃起熱切的光芒。
方黎沒有說話。
天光漸次亮起,到達唐楠楠公司樓下的時候,七點二十五分。因為是小公司,不管什麽朝九晚五的規定,老板要求七點半之前必須簽到。
車子停穩,唐楠楠從車上下來,早飯都來不及買,就往樓裏衝去。
方黎關上車門,靠在車邊,看著唐楠楠漸行漸遠的背影,眼中升起一抹溫柔的情緒。他抽出一支香煙,點燃,用力吸一口,吐出一個煙圈,嘴角挑起一彎落寞的笑。
哈,不光明正大的,何止謝雲舒一個人。
方黎在醫院陪了葛漫漫一早上,下午有事不在。
葛漫漫抱著手機刷了半天吃播視頻,越看越餓,無奈還在禁食中,不能吃東西。所幸許亦白說她已經可以喝水。在方黎離開前,她特意讓他幫她把保溫杯灌滿。
淡藍色的保溫杯放在右側床頭櫃上,繪著漂亮的少女圖案。葛漫漫伸手去拿,挺直了胳膊,還差一個拳頭的距離。她緩了一口氣,忍著刀口的疼,又努力往前伸了伸胳膊。
十厘米,三厘米,二厘米,一厘米,指尖無力地擦過保溫杯光滑的瓶身,留下一絲冰涼的觸感。
就差一點了,難不成非得讓她下床?要知道,她每次下床有多痛苦。她咬緊牙關,眼睛鎖定目標,可還是夠不到。
就在這時,一抹淡藍的色彩闖入視線,小巧可愛的保溫杯被握在一隻修長而清瘦的手裏。
她抬起頭,撞上謝雲舒略微渾濁的眸子。
他穿著白色線衣,胳膊上搭著送她來醫院時的黑色風衣,好似猜出她的疑惑,他把保溫杯往她手裏一放,嗓音低啞:“我今天休班。”
她是知道他今天休班的,而且她想問的也不是這個問題。隻是不等她回過神,他已經繞到一旁的陪護**躺下,蓋上衣服,聲音疲憊:“我睡會兒,有事叫我。”
她愣愣地看著他一連串的動作:“你怎麽不回家?”
謝雲舒背對著她,含含糊糊道:“太麻煩。”
“那你怎麽不去休息室睡?”
她問完這句,再沒有得到答複。她眨眨眼,第一次見識到真正的“秒睡”功力。
靠窗的大媽中午出了院,病房內,除了她和謝雲舒,再沒有其他人。她坐在床頭,抱著保溫杯,看著他微微蜷曲的清瘦身影,不知為何,突然間竟不想移開視線。
那天她連夜手術,他陪了她一整晚,第二天他接著出門診、上手術台,昨晚他值夜班,一夜沒睡覺,今早和許亦白交完班本來是要休息的,可是他的一個病人突發意外,他又忙了一早晨,直到剛才才真正閑下來,就馬不停蹄地來看她。她想,這大概就是醫者父母心吧。
葛漫漫自從做完手術就沒吃過東西,肚子空空的又口幹舌燥,隻能使勁兒喝水,滿滿一個保溫杯的水很快見了底,隨著最後一滴水的耗盡,她糾結起來。
醫院每層都配有飲水機,從病房走到飲水機那兒,隻需要半分鍾。可她做完手術不到三天,傷口還在疼,除了上廁所,一步路也不想多走。
她輕手輕腳地拉開病房的門,一隻手拎著保溫杯,一隻手拎著身上的引流袋,一步一咬牙地朝走廊中間的飲水機走去。
這個時間,走廊上的人不多。突然,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和一聲高亢的呼喊聲響起,是從拐角處的步梯間傳來的。
“哈哈哈,你來抓我呀,抓到我就讓你采訪。”
“你站住。”
那個笑聲有些熟悉,葛漫漫下意識抬頭,一張稚嫩的麵孔迎麵跑來——是上次在醫院小徑上威脅她的那個女孩,個子不高,身材很瘦,穿著病號服,從樓梯間跑出來,像風一般從她身邊掠過,邊跑還邊回頭看著什麽,咧著嘴,笑得頑劣。
女孩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盡頭,葛漫漫茫然回頭,抬眼處,一個背著大黑包的年輕男子朝她這個方向風馳電掣地跑來。
走廊不算寬,放上飲水機,左右不過一米多的距離。葛漫漫匆忙看了一眼四周,根本來不及躲閃。
那人身上背著一個黑包挎包,包裏裝了一台攝像機。許是因為匆忙,背包的拉鏈半開著,麥克風沒有完全收起來,露在外麵的麥筒正好勾住葛漫漫身上的引流管,刀口傳來一陣刀割般的疼,似有什麽從身體裏抽離出來,葛漫漫慘叫一聲。
“啊——”
病房內,謝雲舒聽見聲音,驀地睜開眼,猛地回頭看了一眼旁邊空無一人的床位,心一沉,迅速翻身下床,衝出病房。
走廊上,葛漫漫渾身無力,半邊身子靠著牆,垂首彎腰,手捂在肚子上。引流袋掉在地上,裏麵裝著少量**。她長發未紮,散亂地垂下來,遮住整張臉。
謝雲舒眼神忽然一緊,幾乎是飛過來的。
“怎麽回事?”
見此情形,謝雲舒行動迅速而沉穩,一邊做簡單詢問,一邊在她麵前單膝跪地,檢查下引流袋脫落留下的傷口,然後撩起她的長發,別到耳後,露出一張蒼白的小臉兒,觀察著她的麵色。
葛漫漫疼得嘴角發抖,臉色蒼白,大概過了三分鍾,她才稍微緩過點勁,抬手指向一個方向。
數步之外,一個手足無措的年輕人站在那裏。他背了一個黑色挎包,裏麵放著事件的罪魁禍首,一台攝像機,包上印著嘉城日報的字樣,看起來像一個記者。
“又是你?”
謝雲舒語氣冰冷,迅速掃一眼周圍和歪在地上的保溫杯,立刻明白了事情的經過。
“對不起,我……”
那個年輕人看著葛漫漫,神情有些古怪,然而不等年輕人說完道歉的話,辦公室裏的護士聞訊趕來。見狀,護士忙打電話通知葛漫漫的主管醫生許亦白,許亦白剛下手術台不久,接到電話就趕了過來。
葛漫漫被帶到一間處置室,房間很小,有一張床和一些簡單的醫療器械。許亦白讓她躺到**,把上衣扣子完全解開。
謝雲舒在一旁站著,濃眉深鎖地看著她,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幫她拉開簾子,尷尬地退到後麵,走開幾步。
他斜立在一張辦公桌前,岔開胳膊,抵著桌子邊,眼睛盯著地板,右手食指不自覺地敲擊著桌麵,直到許亦白說“沒事”,他才長舒一口氣,站直了身體。
葛漫漫穿好衣服,從簾子後麵出來,正對上謝雲舒一雙壓抑著怒意的琥珀色眸子:“你是白癡嗎,聽不懂中文嗎?我不是說了有事叫我。”
看著他嚴肅的模樣,葛漫漫莫名有些心虛,撓撓腦袋,牽強一笑:“我隻是去打個水。”
“打水?”謝雲舒怒極反笑,嘴角一彎,忍不住大吼出聲,“你知不知道,剛才的情況可大可小,萬一刀口撕裂或者感染,你知道有多危險嗎?”
葛漫漫被他突如其來的吼聲嚇得蒙了一下,怔愣片刻,眼淚“嘩”地翻湧上來,一咬唇,連珠炮似的大吼回去:“我怎麽會知道,我又不是醫生!我還不是看你幾夜沒睡,不忍心叫醒你嗎?誰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我也不想啊,你幹嗎這麽凶?”
葛漫漫抹著眼淚嗚嗚哭起來,她越哭越凶,越凶越牽動傷口。傷口一疼,她哭得更凶,反反複複,仿佛要把連日的鬱悶都發泄出來。
謝雲舒愣在那兒,低頭看著隻到他下巴的女孩子,表情慌亂無措,想安慰她吧,明明是他把她惹哭的,兩隻胳膊舉到半空中,想靠近她,又不知該往哪裏放。
許亦白靠在床邊,抱著胳膊,麵帶微笑,一臉看好戲的表情。謝雲舒用力瞪了他一眼,正要說些什麽向葛漫漫道歉,處置室的門就被人從外麵推開。
“謝醫生……”
謝雲舒和許亦白同時循聲望去,一張熟悉的麵孔探進來,正是剛才撞到葛漫漫的肇事男子。
謝雲舒眉心一跳,臉上露出明顯的怒意,不等對方把話說完,就快步上前把對方推了出去。
“這裏是處置室,沒看到‘請勿亂入’的標識嗎?”謝雲舒指著牆上的牌子,聲音冷厲,“就算沒看到,沒人教過你進門之前要先敲門嗎?”
“對不起。”肇事男子意識到自己的冒失,麵露局促。
謝雲舒眼白中帶著血絲,怒意攀升,近乎咆哮:“這裏是醫院,不是田徑場,不允許大聲喧嘩,更不允許橫衝直撞。這次是萬幸,患者沒事,如果出了事,你一句‘對不起’擔待得起嗎?”
處置室旁邊就是護士休息室,聽到謝雲舒的吼聲,護士們紛紛從值班室裏跑出來,看怪物似的看著謝雲舒,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平日對人客客氣氣、滴水不漏的謝醫生竟然也會勃然大怒。
“對不起,我隻是想來采訪林梓沫,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謝雲舒被許亦白死死按住,眼睛卻不死心地瞪著肇事男子。
許亦白看出謝雲舒的情緒,拍拍他的肩,貼在他耳畔,低聲道:“你訓就訓了,千萬別動手,這在醫院呢,咱們惹不起記者。”
謝雲舒看了許亦白一眼,胸口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推開許亦白,衝上去將肇事男子暴揍一頓。
“秦師弟?”
突然,處置室裏傳來一句試探的呼喚。葛漫漫走過來,眼睛望著肇事男子。與此同時,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投向葛漫漫,謝雲舒帶著茫然回過頭。
肇事男子聞聲,側過視線,眼睛一亮,喜上眉梢:“師姐,竟然真的是你!”
“秦束!”葛漫漫臉上還掛著淚漬,抬起袖子擦一把臉,一瘸一拐地走出處置室,驚喜道,“這句話應該我說吧,我還以為我認錯人了呢,你怎麽會來這裏?”
肇事男子忙迎過來,笑容幾乎咧到了耳根:“我不是在報社實習嘛,最近接了蔣師姐的一條新聞線,采訪對象在這裏住院。倒是你,師姐,你生病了嗎?”
“前兩天我做了一個小手術,現在已經沒事了。”
“那就好。”秦束撓撓頭,“哦,對了,剛才我不是故意的,你沒事吧?”
“沒事,那根管子太礙事了,我早就想拔了,這次多虧了你,謝謝啦!”
“啊?舉……舉手之勞。”
謝雲舒和許亦白:……
“對了,你住哪間病房,我送你過去。”秦束說。
“就前麵A17——A19那間。”
“嗯,你能走嗎,我背你吧?”
“不用,我自己能走。”葛漫漫說著,扶著秦束的胳膊,朝病房走去,走了幾步,又似想起什麽,停下來,回頭對謝雲舒喊道,“你幫我打杯水回來。”
謝雲舒:……
“什麽!分手了?”
“對呀,有那麽驚訝嗎?我就不能分手了?”
病房裏,葛漫漫和秦束聊得正火熱,謝雲舒拎著保溫杯進來,將秦束的麵部表情盡收眼底。不對,這種眼神絕對不是驚訝。
“那師姐現在是單身?”秦束問。
“對呀,怎麽了?”葛漫漫笑得單純,絲毫沒察覺到秦束眼裏的急切情緒。
“沒什麽。”秦束忽而低頭,耳朵悄然緋紅。
謝雲舒眼皮一跳,忽地生出一股煩躁感,然後大步上前,將杯子往床頭櫃上一砸,又二話不說抓起旁邊**的衣服,就往外走去。
“你幹什麽去,不睡覺了嗎?”葛漫漫不記仇,氣來得快,消得也快,這會兒幾乎把剛才在處置室謝雲舒吼她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
秦束眨眨眼,茫然問:“謝醫生是你什麽人?”
葛漫漫眯眼笑起來:“我朋友,估計他還在生我的氣,別理他,他這人就這樣,動不動就生氣。不過呀,一會兒就好。”
秦束扭過頭,看著閉合的房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哦。”
謝雲舒悶得慌,下樓透氣,正好遇見辦完事回來的方黎。他看看時間,拉著方黎進了醫院附近的一家麵館。
兩人各點了一碗麵,等待的空隙,謝雲舒向方黎要了一根香煙,點燃,猛吸一口,結果嗆得一陣咳嗽。
“你行不行啊?”方黎嘴裏叼著煙,抱著胳膊,一臉懷疑地看著他。
“好多年不碰,生疏了。”念大學的時候,因為父母,有段時間他幾乎抽煙成癮,可自從那件事後,他再也沒碰過煙這種東西。時隔多年,再度拾起,強烈刺鼻的煙油味直衝喉嚨,讓他的肺部明顯感覺到不適。
麵上來時,方黎一根煙正好抽完,他抄起筷子,吃了一大口麵,嘖嘖稱道:“好吃!人要是餓了,真是吃什麽都是人間至味。”
謝雲舒還沒抽完煙,麵和麵湯晾在一旁。
“怎麽了,你心情不好?”方黎看出他的情緒不佳。
謝雲舒沒有說話,仍抽著煙。他抽得很慢,抽一口,皺一下眉,頓一下,彈一下煙灰;再抽一口,再皺一下眉,再頓一下,再彈一下煙灰,直到一根煙吸盡了,才緩緩開口:“我覺著我好像遇到情敵了。”
“噗!喀!喀!喀喀……”方黎大概餓壞了,正超大口地吃著麵,聞言,一下子眼淚、鼻涕、麵條全部嗆了出來,喝了好幾口麵湯才壓下去。他從紙盒裏抽出一張紙,擦了擦臉上的汙物,拍著桌子大笑起來。
“你笑什麽?”
“沒什麽,我就覺得這種話從你嘴裏說出來有點驚悚,哈哈哈……”方黎笑得直不起腰。
謝雲舒眼神如飛刀般刺了方黎一眼,手中木筷在他手中微微變形,方黎見狀,趕忙收住,正襟危坐,慶幸對方手中拿的不是手術刀。
謝雲舒夾了點碟子裏的小菜就著麵吃了一口,放下筷子,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方黎聽完後,沉默了一會兒,推開眼前那碗被他糟蹋得令人失去食欲的麵條,揮手叫服務員重新上一碗。
“要我說,你這怪不得別人,你老這麽藏著掖著,人家怎麽能知道你心意?再說了,葛漫漫對待感情這事兒一向遲鈍,你等著她看出什麽蛛絲馬跡,再想明白,指不定得到猴年馬月,說不定到時候早有人捷足先登,連孩子都生出來了。”方黎盯著謝雲舒的麵,“你這碗麵還吃不吃了,不吃我先幫你吃了。”
“要我說,你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去表白算了。”方黎拉過謝雲舒的麵,扒兩口,掏出手機,點開日曆,看了眼日子,“下個星期是聖誕節,你就選聖誕節表白,日子特殊還有氛圍,怎麽樣?”
謝雲舒凝眉深思許久,說:“我再考慮考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