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真好

【葛漫漫從醫院出來就接到了謝雲舒的電話,她盯著屏幕上的名字愣了兩秒,隨即掛斷。

她打電話給唐楠楠,幾聲焦躁的等待音後,電話才接通。

“你在哪兒呢?”

唐楠楠最近換了工作,作為新人,她不敢上班時間玩手機,隻好躲在廁所裏接電話。

“親愛的,我在上班,有什麽事嗎?”她壓低了聲音。

葛漫漫拿開手機,看了眼時間,重新放回耳朵上:“你們公司不是朝九晚五嗎?這都快七點了,你還沒下班?”

“唉,別提了。”唐楠楠長歎了一口氣,“我們公司沒個具體的點下班,隻要老板在,那就是上班時間。”

“不是我說你,上家公司待遇多好,你非要跳槽,跳到一個更有前途的公司也就算了,偏偏跳去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你是不是傻?”

“我這兒不是離林旭住的地方近,方便照顧他嘛。”

葛漫漫還想說什麽,唐楠楠又壓低了嗓子:“我先不跟你說了,集合開會了。”

“哢嚓”一聲後,聽筒裏傳來“嘟嘟”的忙音。

本想找好友出來談談心,這下看來沒機會了,她無奈地調頭回家。

一路上,葛漫漫的腦子裏全是謝雲舒怒氣衝衝的模樣。

在她的印象裏,謝雲舒是那種外表看起來冷冷淡淡,內心卻十分溫柔的人,極少對什麽人什麽事有情緒波動,更不會生氣。

醫院是救死扶傷的地方,醫生是一個攸關生死的神聖職業,卻被她拿來褻瀆,也難怪謝雲舒會生氣。

秋末早晚的溫差大,中午出來時,她隻穿了一件開衫毛衣,這會兒太陽落下去,傍晚的風吹來,她禁不住打了個寒戰,心頭那股衝動消了不少。

她拿出手機,盯著左下角三個未接來電,想著要不要給謝雲舒回一個電話,猶豫半天,她決定給謝雲舒發一條信息,斟酌又斟酌,盡量把語氣放輕鬆。

“謝醫生,在嗎?下午的事是我不對,我不該跑去醫院胡鬧啦!可是,我既然掛了你的號,怎麽著也算是你的病人吧,你那樣凶我,小心我投訴你喲!嘿嘿!”

她點擊發送,等了一會兒,沒有回複。她關掉屏幕,隔半分鍾又打開,仍然沒有回複。再隔一分鍾打開,還是沒有回複。

難道因為她掛了他的電話,他對她記仇了?

剛發送出去的信息如風中孤葉掛在半空中,最後一個“嘿嘿”顯得尤為愚蠢,葛漫漫盯著對話框,一跺腳,心裏不爽。

突然,手機響起,葛漫漫心中一喜,很快嘴角的弧度又沉下去,是方黎打來的電話。

“黎學長。”葛漫漫有氣無力。

“嘿,我和你說一個好消息!”電話另一頭傳來興奮的大叫。

葛漫漫耳膜一疼,連忙拿開手機,揉揉險些被震聾的耳朵,半是無聊半是敷衍道:“什麽好消息?”

“你猜?”方黎賣了一個關子。

葛漫漫沒興趣和他打啞謎,語氣蔫蔫:“你就別拿我尋開心了,我現在沒心情。”

聽出她情緒異常,方黎在電話那頭頓了一下:“怎麽了,你心情不好?”

上大學的時候,葛漫漫追過方黎,不過後來她被拒絕了。兩人真正熟悉起來是在方黎那一級的畢業典禮上。當時有個“馬蘭花開”的遊戲,抽十五名觀眾上台,主持人喊到幾,就幾個人抱成一團。而被抽到的十五個人裏,正好有她和方黎,巧的是,最後勝利的兩個人恰好就是兩人,獎品是一家五星級酒店的雙人自助餐。那時她已經和單陽在一起,未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方黎很大方地把餐券給了她。後來她覺得不好意思,便和單陽一起回請了方黎一頓飯,這麽一來二去,兩人才熟悉起來。

方黎為人仗義隨和,願意為了朋友赴湯蹈火,葛漫漫對他的感情也從喜歡變成了好哥們似的依賴。隻是,今天的事情她不想說,不想提謝雲舒,更不想提兩人之間發生的小摩擦,仿佛那是她的小秘密,那種隻能和閨密分享的小秘密。

“沒什麽,還是說你的好消息吧。”葛漫漫迅速轉移了話題。

“你不是一直想認識Meet的神秘廚師嗎?我順口提了提,沒想到他竟然同意了,還給了我一個微信號,讓你能隨時聯係他。”

若是往常,葛漫漫早就興奮得瘋了,可今天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著心裏悶悶的,有什麽事壓在心頭,對其他事完全提不起興趣。她淡淡道:“哦,等有時間吧。”

“你在忙?”

葛漫漫剛上了一輛公交車,找了空座坐下來:“沒有啊,我在回家的路上,暫時對這件事沒興趣。”

“你是葛漫漫吧?”

方黎驚訝得下巴差點掉在地上,要不是對葛漫漫的聲音熟悉到了一定程度,他死都不敢相信這句話能從葛漫漫嘴裏說出來。要知道,她可是Meet大廚的死忠粉,當初為了從他這裏要一張大廚的背影照,她不知費了多少心思。

公交車緩緩行駛,葛漫漫莫名覺得心煩意亂,敷衍了幾句就掛斷了電話。過了一會兒,她又拿出手機給方黎發了一條信息:你把大廚的微信號發過來吧。

方黎給的微信號有點怪,是用QQ號注冊的,沒有綁定手機,頭像還是空白的。

她發了好友申請過去,直到到了家,她也沒收到對方驗證通過的信息。

謝雲舒還沒回來,她掏出鑰匙擰開房門,一頭鑽進了房間,把鞋子一踢,包一扔,往**一趴,然後拿起手機,別說謝雲舒的回複,就連Meet廚師的好友驗證都沒有通過。今天這是怎麽了,事事不順心。

倒是吃播群突然熱鬧起來。葛漫漫洗了一個澡,再出來時,群裏的聊天記錄已經999+。她用幹毛巾包好頭發,盤腿坐在沙發上。

薄荷菌發來信息:漫漫,要不要參賽?

葛漫漫一頭霧水,翻閱聊天記錄,才知道原來一家叫“蛋撻吃播”的平台正在舉辦一個大胃王線下比賽,在規定時間內,誰吃得最多就獲勝。比賽時間定在十天後,大賽評選出前三名,獎品豐厚,第一名還會直接簽約平台所屬的經紀公司,並且有機會接拍公司投資的影視劇和商業廣告。

經紀公司名叫“昕銳傳媒”,是一家剛成立不到一年的新公司,勢頭很旺,接連運營了幾個小新人,人氣都還不錯。萌萌鹿簽約的也是這家公司,最近爆出參與拍攝電影的新聞,所以在吃播圈子裏名聲還算不錯。

薄荷菌:我已經報名了,你要不要報名?

葛漫漫打開筆記本,盯著巨大的宣傳頁猶豫了。

其實這種比賽就算進不了前三名,也會賺到一些人氣,可以說穩賺不賠。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她把鼠標點在報名頁麵上猶豫了。

如果謝雲舒知道自己跑去參加這種比賽,一定會生氣吧?或許還會罵她不遵醫囑,甚至瞧不起她。

房間的門開著,牆上的掛鍾指向九點。她朝玄關處望去,灰藍色的男士拖鞋安安靜靜地躺在架子上,地板上有幾個髒腳印,一路延伸到客廳。

回來的時候,一樓水管壞了,弄得整個樓層都濕濕的,她不小心踩了幾腳。進屋時本想在門外的腳墊上踩幹,但轉念一想,她又賭氣似的走進屋,故意在地板上踩了一串髒兮兮的腳印。一想到謝雲舒推開門青紅不定的臉色,她就忍不住想笑,那滋味簡直和報了仇一般痛快。

薄荷菌:人呢?

QQ發來消息提示音,葛漫漫回過神兒,回複道:在呢,親愛的,我就不報了吧,肯定沒戲。

薄荷菌:好吧,那就讓我一個人孤軍奮戰吧。

說完,她發了一張截圖過來,鋥光瓦亮的地板上立著十幾桶礦泉水。

葛漫漫:這是什麽?

薄荷菌:這是我跟一個網紅吃播學的,他每次參加大胃王比賽,在賽前半個月為了把胃口盡量練出來,都會拚命喝水。比如,第一天喝五公斤,第二天喝六公斤,這樣逐次增加,據說他的最高紀錄,能在兩分鍾內喝完十四公斤水呢。

葛漫漫:他這對自己太狠了吧。

薄荷菌:唉,沒辦法,三百六十行,行行不容易,為了簽約,拚一把唄。

葛漫漫:你也別太拚了,比賽嘛,重在參與,就你那小身板,估計也拿不到名次。

葛漫漫發完這條消息,對方遲遲沒有回複。她意識到是不是自己說話過頭了,連忙寫:我開個玩笑,你沒生氣吧?

良久,薄荷菌回複:沒有,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雖然這麽說,但葛漫漫還是感覺薄荷菌有些不開心,兩人尬聊了幾句,薄荷菌就下線了。

葛漫漫關掉筆記本,躺在**心不在焉地刷副本。

剛才薄荷菌明顯因為她的話不高興了,可她並沒有惡意,她隻是不想薄荷菌因為比賽傷了身體,她是真的把薄荷菌當成朋友才會那麽說的。

想到這兒,葛漫漫突然想起謝雲舒在門診室說的話,他說:吃播是給人帶來快樂的事情,你不要侮辱了這個行業。

當時,這句話宛如一根刺紮在她的心頭,她覺著那是他對她的輕視、不理解,可她並沒站在謝雲舒的角度去考慮。

身為醫生,他自然會把病人的身體放在第一位,所以他會不會隻是在旁敲側擊地關心她的健康?可他是醫生,就像老師教訓學生,醫生警告病患,這種話明明可以直接對她說,為什麽要拐彎抹角?因為他是她的室友,所以會不好意思,還是純粹就是她想多了?

次日一早,葛漫漫被一通電話吵醒了。

窗簾關著,清晨的陽光曬在白色的紗料上,泛著柔柔的黃色。

來電顯示是司佳羽,司佳羽是薄荷菌的本名。

“漫漫,出事了。”

薄荷菌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焦急,葛漫漫的心一沉,一個激靈從**坐起來:“怎麽了?”

“是鹿妹子。她術後感染,現在市人民醫院重症監護室裏躺著,醫院已經下了好幾次病危通知書了。”

“萌萌鹿,陸夢萌?”

“是的。”

葛漫漫腦子一片混沌,怎麽扯到萌萌鹿身上了?還有,萌萌鹿前幾天不是還發微博說接拍了電影,怎麽會突然病危?

薄荷菌說自己最近為了十天後的比賽,正在拚命練習,昨晚喝了五公斤純淨水,結果夜裏跑了十幾趟廁所,幾乎沒睡。她覺著這麽拚命喝水不是一個好辦法,就想到了萌萌鹿。因為當初萌萌鹿也是參加大胃王比賽才被公司挑中的,她便想問問對方有沒有其他辦法。於是,一大早,她就給萌萌鹿打電話,誰知接電話的人竟然是萌萌鹿的母親。在得知她是萌萌鹿的朋友後,萌萌鹿的母親第一反應竟然是哭著向她借錢。她嚇了一跳,詢問之下才得知萌萌鹿前幾天在一家私人醫院做了手術,因為手術環境不合格,導致術後感染,已經轉院進了ICU。

萌萌鹿家的條件本就不好,ICU病房一天一萬塊地燒錢,她的母親這是沒辦法了,才會見人就開口借錢。薄荷菌心軟,但又不敢一個人去醫院,這才打電話給葛漫漫。

葛漫漫也是心軟之人,她們和萌萌鹿之間雖然算不上好朋友,但因為萌萌鹿年紀小,性子也好,大家平時對她多像小妹妹般照顧。起初她來嘉城市,還是葛漫漫幫她聯係房東租的房子。她懂得感恩,還因此請葛漫漫吃了好幾次飯。葛漫漫和薄荷菌一合計,決定去醫院看看她。

從臥室裏出來,葛漫漫才發現謝雲舒徹夜未歸,微信也沒回,她有點失落,但因為和薄荷菌約好了一個小時後見麵,她也沒時間多想,匆匆洗漱完,換好衣服就下樓了。

葛漫漫買了一個肉夾饃邊吃邊走,一個小時後,兩人在市圖書館碰了頭,然後一起打車去市人民醫院。

兩人在ICU病房前看見了萌萌鹿也就是陸夢萌的母親。她是一個很樸實的女人,皮膚雖然很白,卻異常幹枯,臉上布滿褶皺,身形消瘦,得知葛漫漫和薄荷菌的來意後,接著她就哭了。

ICU病房隻能在規定時間內探視。此時,陸母站在病房外,呆呆地望著病**插滿各種醫療管子的女兒,半頭的白發尤顯淩亂。

薄荷菌扶陸母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坐下。陸母拉著薄荷菌的手為電話裏的事道歉,她說自己也是沒辦法了才會病急亂投醫,說出借錢的胡話。她知道她們都掙錢不久,沒什麽大錢,不該為難她們,可是ICU實在太燒錢,再不交齊費用,醫院就要趕人了。

葛漫漫跑去給陸母倒了一杯熱水。

薄荷菌開口:“阿姨,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陸母半天不說話,眼睛紅紅的,又落下淚來:“都怪我,要是我當初阻止她,不讓她輟學來嘉城,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

萌萌鹿原名叫陸夢萌,生在一個偏僻的小縣城,雖然家庭條件差了些,卻也是在父母的關愛下長大的。兩年前,父親在工地幹活時,不小心從高處摔下來,癱瘓了。家裏主要經濟來源斷了,隻靠陸母一個人,根本無力支撐父親的醫藥費和陸夢萌的學費。陸夢萌不忍心母親那麽累,才決定隻身一人來城市賺錢。正巧那時她了解到吃播行業門檻低、賺錢快,這才進了圈子。不久後,她發現現在所簽的經紀公司“昕銳傳媒”舉辦比賽,便靠著聲音甜美、長相可愛,順利簽約了。隻是她沒想到的是,經紀公司竟然為了讓她保持身材,做小腸切除術。

“什麽!”薄荷菌一臉詫異。

關於這種手術,薄荷菌略有耳聞。人的身體主要靠小腸吸收營養,傳說一些國外的主播,尤其是日本的主播,為了保持身材,不惜做手術切除大部分的小腸,這樣食物不經過小腸直接進入直腸,營養得不到吸收,自然怎麽吃都不會胖。但是這種手術畢竟有悖人倫,大部分正規醫院都不會接受,隻能在一些不正規的私人醫院做。

說到這兒,陸母抹抹眼淚,又是一陣啜泣:“我們家夢萌就是被人家騙了,當初簽合同,收益二八分,我們家夢萌根本拿不到幾個錢。他們還威脅我們夢萌做手術,說如果不簽手術同意書,就等於不遵守合同,要付一百萬違約金。我們家夢萌害怕,才瞞著我做了手術,沒想到那家私人醫院的手術環境根本不合格,做完手術沒幾天,刀口就感染了。到現在,他們公司連一個說法都不給,打電話也不接,別說承擔住院費了。”

“豈有此理,沒想到昕銳傳媒這麽不要臉!我居然還報名參加他們組織的比賽!”薄荷菌氣得跺腳。

“阿姨,您別著急,既然電話打不通,咱們就直接去公司!”

“直接去公司?”

“對!”葛漫漫查了查地址,說,“昕銳傳媒大概在市中區的老街附近,離這兒大約十公裏。今天是周五,明天是雙休日,我們最好今天就去。現在十二點半,公司人員差不多還有一個多小時上班,我們現在過去,起碼先要一個說法。”

三人簡單地吃了午飯,薄荷菌留下來照看陸夢萌,葛漫漫和陸母打車去了市中區的老街。

穿過林立的寫字樓,一排低矮的平房出現在眼前。那是一些老舊的民用房,因為不影響城市整體設計,有幸被留了下來,居住在這裏的多為一些不願離開的老人和來城市打拚的農民工。

葛漫漫低頭看了一眼百度地圖,沿著這條鋪滿落葉的水泥馬路走下去,就是昕銳傳媒的辦公樓。說是辦公樓,其實隻是一座老式的二層小樓,南檣上掛著一麵帆布紙做的廣告牌,上麵寫著“昕銳傳媒影視經紀公司”幾個大字,因為風吹日曬,顏色有些暗淡。

公司大門是一扇朝左右敞開的柵欄式鐵門,裏麵有一個不算大的院子,四周稀稀疏疏種了些花草,大概疏於打理,大有枯死的跡象。

葛漫漫和陸母在鐵門外下了車,沿著破損嚴重的石板路,來到一扇玻璃門前。剛進門,葛漫漫就聞到了一股奇怪的膠皮味。她環顧四周,眼前是一個類似前台的地方,四周牆壁和天花板都貼了嶄新的壁紙,但從壁紙連接的空隙,仍可以清楚地看到土礫剝落的痕跡,想來這所房子應該有些年頭了。

“你們找誰?”冷冷的女聲倏忽響起。

葛漫漫嚇了一跳,這才注意到前台坐了一個年輕女孩,燙著大波浪卷的酒紅色頭發,化著濃重妖豔的妝,因為一直癱坐在辦公椅裏剔指甲,不仔細看是很難注意到的。

比起辦公樓,這地方似乎更像傳銷窩。葛漫漫心裏有些打鼓,她看了眼身旁的陸母。陸母一眼茫然地掃視著周圍的環境,泛紅的眼睛朝她投來依賴的目光。

不行!陸母的女兒還在ICU等錢救命,她不能退縮!

葛漫漫深吸一口氣,冷靜道:“我們找你們老板。”

“有預約嗎?”

葛漫漫猶豫一下,說:“有。”

“哦。”女孩這才不情不願地坐起身,滑到電腦前,支著下巴懶懶問道,“叫什麽名字?”

葛漫漫胡謅了姓名,女孩翻了半天:“沒有啊。”

葛漫漫的心怦怦直跳,麵上卻盡量表現得自然:“我是朋友推薦來應聘平台主播的,昨天直接聯係的老板,大概老板忘記說了。”

“那你直接聯係老板吧。”

葛漫漫的腦子轉得飛快:“哦,對了,昨天是朋友幫我聯係的,我沒老板的手機號碼,你就通融一下吧。”

女孩將信將疑地看了葛漫漫一眼,重新癱坐回椅子裏,冷眼道:“那不行,公司有規定,沒預約的人不能隨便進。”

葛漫漫還想說什麽,一旁一直隱忍不語的陸母突然衝上來,往前台上一趴,激動道:“我是陸夢萌的媽媽,你們騙我女兒做手術,把我女兒害成這樣,還躲著不出來,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葛漫漫急忙拉住陸母:“阿姨,您別著急。”

女孩嚇了一跳,慌忙從椅子上站起來,躲開數步:“你們是來幹什麽的?”

既然扯破了臉皮,葛漫漫也不打算拐彎抹角下去,往前跨了一步,說:“想必貴公司簽約主播萌萌鹿的事兒,你應該也聽說了,我們這次來就是想找公司要一個說法,但如果你們老板一直躲著不出來,我們就隻好在這兒等著了。”

“你們再不走,我報警了。”

葛漫漫猶豫了一下,隨即抱臂在胸,揚起下巴:“好啊,我求之不得,你現在就叫警察來抓我們,順便查查貴公司到底有沒有經營資質。不過,我看這辦公場所怕是懸吧?”

女孩怔了一下,半天不說話,和葛漫漫對峙一會兒,抓起前台座機撥了幾個號:“王經理,你過來一下,前台這邊出了點事。”

半小時後,一名年輕男子從前台側門出來,穿著布滿褶皺的西裝,上衣敞著,領帶隨意散著,頭發有幾根翹了起來,一副剛睡醒的樣子。

葛漫漫上下打量著男子,越發覺著這個公司不正規。趁男子沒說話之前,她先發製人:“既然事情發生了,一味躲避肯定不是辦法。我們不是來打架的,但我妹子現在病**躺著,還沒脫離危險,公司必須給一個說法。反正我們都是做直播的,不行我們直接請粉絲評評理。”

葛漫漫說著,作勢拿出手機。

男子正在係腰帶,聞言抬起頭,臉上閃過一絲茫然。

前台往男子耳邊湊了湊,耳語幾句。

男子臉色一變,見葛漫漫一臉怒氣未消的樣子,從前台出來,堆起笑:“兩位消消氣兒,這件事公司高層正在研究,隻是最近有些忙,還沒來得及聯係你們。這樣吧,兩位先到裏麵休息片刻,老板正在樓上和客戶談合同,稍後就過來。”

那經理說話客氣,葛漫漫自由職業做久了,社會閱曆少,不知如何應對,反倒覺得自己的言行有些過激,一時軟下來。

兩人隨王經理從一旁的扶梯來到三樓的一間辦公室。辦公室的門有些舊,門鼻上掛著老式鎖頭,裏麵倒還不錯,翻新過。辦公桌旁有一台飲水機,飲水機對麵放著沙發,沙發是黑色的,有些蛻皮,右邊還有一扇小門,小門外連著一個小陽台。

“那麻煩兩位在這兒稍作休息,我去催催老板。”

王經理引葛漫漫和陸母進屋坐下,走出去,順手帶上門。

過了一會兒,陸母坐不住了,問:“閨女,你說公司會老老實實賠我們錢嗎?”

“放心吧,阿姨,有合同呢,跑不了的。”

陸母突然想到什麽,一跺腳:“對了,當初夢萌說,公司為了方便檔案管理,把她手上那份乙方合同收回去了。”

“收回去了?”葛漫漫略一思索。

“對,那是不是咱們就口說無憑了?”陸母揪著衣角,臉色蒼白,“哎呀,公司會不會根本不承認聘用過我們家夢萌啊?”

“不怕!”葛漫漫見陸母一臉慌亂的樣子,連忙安慰道,“隻要公司給陸夢萌發過工資,銀行有過轉賬記錄,咱們就有理有據。”

“哦,有的,有的。”陸母麵上一鬆,一顆心咽回肚子裏。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屋子裏靜悄悄的,透過右手邊的玻璃小門,葛漫漫能看到陽台上的防盜窗,陽光照進來,反射著刺眼的光。不知過了多久,葛漫漫聞到一股嗆人的煙味,是從門縫處傳來的。

她想出去看看,手放在把手上,微微一擰,紋絲不動。她的心一沉,手腕使勁,依然沒有打開。

她們被人反鎖在房裏了!

這時,樓下傳來一陣**聲,緊接著有人叫道:“著火了!二樓著火了!”

葛漫漫臉色瞬地一白,陸母也慌了神,過來幫葛漫漫開門,可怎麽都打不開。

吵嚷聲越來越大。

“快滅火啊!”

“不行了,燒起來了!”

“快出去!”

火勢似乎失去控製,樓裏的人四散逃走,樓道裏傳來刺耳的尖叫聲和淩亂的腳步聲。

“來人啊,來人啊!”葛漫漫拍著門板,大聲叫喊。

片刻後,有人在門外停住:“來了,來了!”是王經理的聲音。

“快開門,放我們出去。”葛漫漫大叫。

王經理慌亂地翻著身上的口袋,問:“你們看看桌子上有沒有一把銀色的鑰匙。”

“沒有啊。”葛漫漫奔到桌子前,顫抖的手胡亂翻找著,可除了一堆沒有用的文件,什麽都沒有。

“鑰匙沒了,對不住了!”王經理重新翻一遍口袋,還是沒找到,最後一咬牙,朝樓梯跑去。

“你不能走!喂!喂!喂!”葛漫漫拚命叫喊,然而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大火燒起來,有煙從門縫裏鑽進來,葛漫漫拉著陸母衝到陽台上。

從陽台看去,大家蜂擁著朝外麵跑去,她抓著防盜窗的柵欄朝他們嘶喊,然而在混亂中,根本沒人注意到她們。

她當機立斷,拿出手機撥打119,報了地址。隨後,她再次滑開手機撥號頁麵,猶豫一下,撥下一串數字。

那是她曾經爛熟於心的數字,也是她狠心拉黑、發誓再也不會碰觸的數字,那是單陽的手機號碼。

如果可以,她真想一輩子都不再看見這個負心人,可她實在沒有辦法了,火警趕過來至少要十幾分鍾,單陽的公司就在老街前麵的寫字樓,他從後門跑過來的話,最快三分鍾就可以到達。

電話接通後,不等單陽說話,葛漫漫啞聲嘶喊:“單陽,我在老街的昕銳傳媒,這兒失火,我被困住了。”

“怎麽回事?”

“我很害怕,你能過來嗎?”

她努力忍住啜泣,單陽在電話那頭頓了一下,說:“好,我這就過去。”

五分鍾後,單陽出現在樓下。

“漫漫!”

“單陽,救救我,我被鎖住了……”煙霧越來越多,她揮舞著手臂,扯著嗓子向他求救。

他看見了她,麵色焦急,往前衝了幾步,因為火勢太大又退回原點。

“單陽!”

她的腦子裏一片空白,一顆心因為看到了最後的希望瘋狂地跳著。她聲嘶力竭地叫著他的名字,然而退回“安全圈”的他卻再未靠近半步。

“你堅持一下,消防車馬上到。”

二樓火勢漸大,一聲巨大的爆炸聲之後,巨大的火舌從三樓陽台的窗戶“呼”地躥出來。葛漫漫被熱浪逼得退後一步,望著遠處的單陽,她的心驀地涼下去。

火勢這麽大,他不敢靠近,無可厚非,不是嗎?

一旁的陸母止不住哭泣。

葛漫漫說:“阿姨,對不起,都怪我,要不是我帶您來,也不會發生這種事。”

陸母什麽話都沒說,隻是歇斯底裏地叫著陸夢萌的名字,說著“媽媽對不起你”之類的話。

那一瞬間,她忽然想起高中班主任說過的一句話:在這個世界上,你唯一信得過、靠得住,唯一肯為你犧牲性命的人,隻有你的父母。

喉間的灼痛感越發強烈,空氣中的溫度越來越高,她絕望極了,跪在那兒,仿佛死了一般。

就在這時,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她沒看清是誰,機械地滑了一下。

十分鍾前,謝雲舒從手術台上下來,來到休息室,他連手術服都沒來得及換下來,就一臉疲憊地往椅子上一坐,眯了一會兒。然後他打開櫃子,拿出數據線,給手機接上電源線。五分鍾後,手機開機,“嗡”的一聲振動,是葛漫漫發來的未讀信息。

“謝醫生,在嗎?下午的事是我不對,我不該跑去醫院胡鬧啦!可是,我既然掛了你的號,怎麽著也算是你的病人吧,你那樣凶我,小心我投訴你喲!嘿嘿!”

他嘴角上揚,低聲一笑,隨即翻開通訊錄,撥通她的電話:“喂,抱歉,昨天……”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打斷。聽到熟悉的聲音,葛漫漫先是一怔,隨即空洞的眼眶裏蓄滿淚水:“謝雲舒……”

他聽出她聲音裏濃重的哭腔,心一顫,驀地直起身子:“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失火了,我出不去了……喀喀喀……”她沉默了一下,緩緩吐出一句話,旋即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你現在哪兒?”謝雲舒“謔”地站起身。

葛漫漫說了地方。謝雲舒幾乎如風一般地跑出去,急衝向車庫。他臉色慘白,聲音卻異常冷靜:“消防車應該很快就到,你看看周圍有沒有水,把衣服濡濕,塞住門縫,用濕毛巾捂住口鼻,盡量低下身子,我馬上到!”他看了一眼手機電量,百分之十七,頓了一下,說,“如果你害怕,就不要掛斷電話,記住了嗎?”

“嗯。”

謝雲舒說完,葛漫漫立刻觀察房間,發現辦公桌後麵的椅子上搭了一件軍綠色的男式薄風衣,飲水機裏還有大半桶純淨水。

她迅速關上玻璃小門,拿起辦公椅上的那件風衣放在飲水機出水口淋濕,然後俯下身把它塞在辦公室門下麵的縫隙處,以阻擋更多的濃煙鑽進來。隨後,她從背包裏取出一條疊得整整齊齊的圍巾,淺藍色的棉布料子,上麵畫著漂亮的長頸鹿圖案,末端墜著可愛的流蘇。她將圍巾展開,對折到合適的厚度,同樣放在飲水機下濡濕,然後遞給陸母,讓陸母捂住口鼻。

做完這些,她才取出兩張濕紙巾,捂住自己的嘴巴,蹲在地上,等待救援:“喀喀……我按你說的做完了。”

“嗯,你低下身子,盡量別說話。”

手機一直保持在通話狀態,她按了免提。謝雲舒應該已經從醫院出來,開車往這邊趕來,路上大概有不少車,揚聲器裏不斷傳出瘋狂按喇叭的聲音。

“謝雲舒,你到哪兒了?”

“平安路。”他回答簡短。

“你昨天幹嗎去了,一直不回我微信?”

“抱歉,昨天我接到一個緊急任務,一直忙到現在才下手術台。手機自動關機了,沒看見你的信息。”

“嘿嘿,我還以為你生氣了呢,我就覺得你不是那麽小氣的人。”

她麵上談笑自若,其實心裏害怕極了,隻是怕自己表現得太明顯,陸母會更害怕,她隻好忍著,不停地和謝雲舒說話。

“你現在到哪兒了?”

謝雲舒聽出她聲音裏的顫抖,放輕了聲音:“我快到了,別怕,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

她怔了一下,鼓起嘴巴:“誰害怕了,我一點都不怕。”

謝雲舒沒有出聲。

葛漫漫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繼續沒話找話:“對了,我剛打電話給我前男友了,你見過的,單陽,他現在就在樓下。可是火太大了,他上不來。”她尾音裏的哽咽聲很重。

謝雲舒愣了一下,旋即回過神,猛地一打方向盤,超過前麵的一輛越野車,沉默片刻後,斂聲道:“好了,你別說話了,小心被嗆到。”

“喀喀……你真是烏鴉嘴。”又一陣咳嗽,他還想說什麽,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嘹亮的警笛聲。她呆了呆,從地上站起來來,聲音激動,“是警笛聲,我聽到警笛聲了,喀喀……”

謝雲舒的神情稍微舒展,看一眼手機電量,還剩百分之五:“好了,從現在開始你閉緊嘴巴,我的手機快沒電了,先掛斷電話。等消防車停下,你就去陽台上呼救,讓消防員注意到你,記住了嗎?”

“我記住了。”聽著謝雲舒沉穩的叮囑和悠揚的警笛聲,葛漫漫慌亂的心逐漸平複下來。

掛斷電話,葛漫漫按照謝雲舒說的話來到陽台上。防盜窗已經被火燒成黑色,她站在那兒,拚命揮舞著胳膊。

“別怕,消防車到了!”單陽看見她,捧起嘴大喊。

消防車急拐彎,片刻後停在樓下。消防隊員訓練有素,一個接一個下車,拉起警戒線,扯出水槍,打開閥門,漫天水勢直衝而下。

很快火勢在高壓水槍下歸於平息,三層小樓被燒得黢黑一片,牆壁門窗冒著白色的水煙。

葛漫漫和陸母站在陽台上,激動地抱在一起。然而當她們以為得救的時候,腳下突然發出一聲悶響,她低下頭,發現兩人站的地方竟然出來了一條細細的縫隙,心一沉,她急忙拉著陸母退回辦公室。

後腳剛踏進辦公室的門,背後轟隆一聲巨響,樓下隨之傳來一陣驚呼聲。她回頭望去,半個陽台已經坍塌,掛在半空中。她剛沉下來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

這座三層小樓因為年久失修,經曆這場大火,已經變成一座搖搖欲墜的危樓。

樓下,不顧消防員的阻攔、正要強行衝過警戒線的單陽看見這一幕,猛然收住腳。

與此同時,一輛白色大眾疾馳而來,一個漂移刹車停在人群外。

車門打開,謝雲舒從車上下來,大步穿過人群。他還穿著綠色手術服,戴著手術帽,異樣的裝扮吸引了周圍人的注意。

單陽也看見了他,臉色倏忽一變:“你怎麽來了?”

謝雲舒徑直從他身邊走過,瞟都沒瞟他一眼,眼睛直直盯著斷裂的陽台,麵色凝重,眉心蹙成一團。

消防隊員以為謝雲舒是隨120來的工作人員,沒加以阻攔。

為首的指揮員看見他,正要過來溝通,卻見他二話不說掀起警戒線,往危樓裏衝去。

危樓上,葛漫漫和陸母一人貼著辦公室的一處牆角。葛漫漫沒看見謝雲舒和他的車子,不知道他到了,也不知外麵發生了什麽,隻聽見消防員大喊:“同誌,危險!這座樓隨時有坍塌的危險,你不能進去!同誌,那位同誌……”

葛漫漫聽見消防員的喊聲,心頭一喜,安慰嚇得神情呆滯的陸母:“阿姨,你聽,是我男朋友,他來救我們了!”

三層小樓裏響起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他進門廳了,上樓了,一層,兩層,他拐進三樓走廊了……

盯著辦公室的那扇門,葛漫漫腦中浮現出一張張七彩的照片,每一張都是她和單陽的過往。校慶主持人選拔賽上的相識、足球場大楊樹下的表白、畢業典禮上的相擁……每一點每一滴都在這一刻顯得無比清晰。

然而……

“葛漫漫!”

焦急的呼喊聲傳來。

是謝雲舒。

一瞬間,仿佛記憶被一支塗改筆遮蓋色彩,所有美好的畫麵瞬間褪色暗淡,然後如肥皂泡般“啪”的一聲消失不見。

原來不是單陽。

“我們在這兒。”陸母見葛漫漫遲遲不出聲,回應出聲。

門外響起一陣窸窣的撬鎖聲。

葛漫漫依舊盯著那扇門,然而此刻卻像丟了魂,呆呆站在原地,周遭一切寂靜。

她不知時間過了多久,“吱嘎”一聲響,辦公室的門被人從外麵推開,熟悉的麵容出現在視線裏。

因為跑得太急,胸口劇烈起伏,他沒有戴口罩,卻戴著做手術時的藍色無菌帽,頭發一根不落地束縛在帽子裏,額頭上的汗水滲出來將帽子邊緣浸透,沒有護士為他擦汗,他抬起胳膊隨意一抹。

在單調蒼白的景色中,他清瘦而焦灼的麵容異常清晰,慌亂的視線迅速掃過房間,落在她身上。

謝雲舒的神情明顯一鬆。

頭頂是簌簌而落的瓦礫,他穿過滾滾煙塵,疾步朝她走來,拉起她的胳膊,將她拽進懷裏,另一隻手繞過她的後頸,護在她的頭頂上。

葛漫漫張了張嘴,想說什麽。

謝雲舒的目光投向另一個角落,飛快地看了陸母一眼,示意陸母前麵先走。隨即他攬起葛漫漫,貓下身子,一邊走一邊說:“這裏太危險了,先出去再說。”

她從失魂中醒來,躲在他的庇護下,抬頭去看他的樣子。他皺著眉,目光鎖定前方。她比他矮一個頭,抬眼能看見他泛著青色的下巴。他的側顏輪廓分明,配著白皙的皮膚不失堅毅。

從步梯下來,她能感覺到地麵在顫抖,下到二樓時,樓梯晃動一下,她的腳步隨之一頓。

“啊——”她尖叫一聲,下意識抱緊他的腰。

陸母回頭看了她一眼。

“快走,別停!”謝雲舒急聲道。

葛漫漫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去的,她就這麽抓著謝雲舒的衣角,機械地移動著腳步。直到從裏麵出來,跑到外麵的街上,她才發覺兩條腿像跑了全程馬拉鬆般疲憊。

身後一聲響,葛漫漫回頭望去,二樓房頂轟然斷裂,片刻前,她所在的三樓辦公室整個塌陷。

周圍人倒吸一口氣,半空中,昕銳傳媒的牌子被壓斷了,一大半懸在廢墟中搖搖欲墜。

葛漫漫傻呆呆地望著眼前的場景,後怕之餘,渾身一鬆懈,便軟軟地癱坐在地上。

“漫漫!”

人群中,有人朝這邊跑來。

謝雲舒看見單陽,不動聲色地鬆開拽著葛漫漫胳膊的手,往後退了一步,摘下濕透的手術帽窩成一團,塞進口袋裏。

“你沒事吧?”單陽在葛漫漫麵前半跪下身,湊到她眼前問。

葛漫漫似乎沒聽見,隻盯著眼前的廢墟發呆。

單陽抬起頭,看向謝雲舒,說:“謝謝。”

謝雲舒正抱著手臂,倚靠在車頭,聞言,看了單陽一眼,不屑地扯扯嘴角,別過頭去,沒有理他。

“漫漫,漫漫,你別嚇我,你沒事吧?”

見葛漫漫沒反應,單陽抓住她的肩膀晃了晃。

葛漫漫終於有了反應,仰起頭看著那道逆光的修長身影,委屈道:“我站……站不了,腿軟了。”

謝雲舒無奈一笑,俯身拉她一把,將她打橫抱起,繞到後車座上,小心翼翼地將她放進去。

單陽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幕,瞪著一雙眼,氣得臉色都變了,卻是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同誌,等一下。”謝雲舒安頓完陸母上車,正要打開駕駛室的門,突然被消防隊長叫住,“你是嘉城大學附屬醫院的醫生?”

謝雲舒低頭看了看手術衣上的醫院標誌,點點頭:“是。”

“你叫什麽名字?”

“謝雲舒。”

“被困的兩個人是你媽和你老婆?”

單陽在一旁聽著,臉色一黑。

謝雲舒淡淡:“我朋友。”

“普通朋友?”消防隊長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謝雲舒低頭笑了一下,不置是否。

“你知不知道你剛才的行為非常危險,一來妨礙我們救援,二來也對自己的生命安全不負責任。你身為醫生,應該更明白這個道理。”消防隊長板著臉說。

謝雲舒聽著消防隊長的訓話,不做辯駁,隻低頭稱是。

消防隊長是救援工作的第一責任人,謝雲舒這麽一鬧,嚇得他心驚膽戰,滿肚子火氣,本想狠狠教訓謝雲舒一頓,沒想到謝雲舒這般低姿態,一肚子氣無處發泄,訓斥了兩句,就讓謝雲舒走了。

經曆浩劫歸來,陸母急著回醫院見女兒。

謝雲舒開車到市人民醫院先放下陸母,葛漫漫灰頭土臉,又剛受完驚嚇,便打電話跟薄荷菌說了一聲,沒有下車。

從市人民醫院拐出來,沉默了一路的葛漫漫哭出來,起初是低低的啜泣,隨後越哭聲音越大,最後蓋過了車裏的廣播。謝雲舒沒有說話,就這麽聽她放聲大哭,直到她哭累了,漸漸停下來,他才不自覺地低笑一聲。

“你笑什麽?”覺得被人嘲笑,葛漫漫嘟起嘴,狠狠瞪了他一眼。

“那你又哭什麽?”他笑著問。

“我還以為我死定了。”她一臉委屈。

“是嗎?不是你在電話裏侃侃而談的那會兒了?是誰說一點都不怕的?”她剛劫後餘生,他卻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

“你……”她紅著臉,鼓起腮幫子,半晌後又泄了氣,“我怕陸媽媽看見我害怕會更害怕嘛。”

“所以你就一直忍著?”

“對呀,不然呢?”

他看了她一眼,眉宇間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心疼。

“謝雲舒,謝謝你,還有……”葛漫漫頓了一下,抬起頭,抹抹眼淚,歪頭傻傻一笑,“你真好。”

車裏開著溫熱的暖風,廣播裏放著柔緩的輕音樂,窗外,樹葉已經變成金黃色,從枝頭飄飄****地落下來,砸在車頂,發出細微的聲響。他猛地一腳踩在刹車上。

謝雲舒因車子的慣性往前衝了一下,趴在方向盤上,半天才直起身。他偏轉視線,看著她怔了一會兒,修長的手指著前方的紅色信號燈,輕笑道:“我差點闖紅燈。”

葛漫漫:……

快到下班時間,謝雲舒的工作已經忙完,他打電話給科室主任請個假,就直接載著葛漫漫回家了。

剛到家,她就接到單陽的電話。

“你到家了嗎?”單陽問。

葛漫漫看到這個號碼本來還有些不知所措,可聽到他聲音的瞬間,不知為何,一切都釋然了。

“到了,今天的事謝謝你。”她的聲音平穩。

“對不起。”他悶聲說。

葛漫漫知道他在為什麽道歉,她不怪他,那樣大的火勢,那樣危險的情形,換成她,也許同樣會膽怯。所以,她是打心底感激他,感激他還記掛著她,感謝他能在她遇到危險的時候來到她身邊,即使他什麽也沒有做,但那擔心的表情不是假的,他還喜歡著她,隻可惜這喜歡在性命和單媽媽的意願麵前顯得那麽微不足道。

“沒關係。”她說。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了。

“對了,單陽,你的微信我加回來了,以後我們還做朋友吧。你有什麽事,隨時聯係我,能幫忙的我一定幫忙。”她笑著說。

“葛漫漫……”他聲音哽咽,想說什麽,終於沒說出口。

葛漫漫既不好奇也不著急掛斷,而是脫了鞋子盤腿坐在沙發上,欠欠身,拉過茶幾上的果盤,撚起一顆發蔫的葡萄放進嘴巴裏,“呸呸”兩口吐掉皮,說:“上次見你女朋友,我感覺她和你還蠻般配的。你們什麽時候辦喜酒,記得通知我。”

謝雲舒正在一旁拖地,聞言,看了她一眼。

單陽沒說話,很久以後,澀澀一笑:“好,沒什麽事,我先掛了。”

掛斷電話後,葛漫漫盯著手機屏幕愣了一會兒,釋然一笑。她打開微信,發了一條朋友圈:單身,求約。

不過十分鍾,獲評無數,葛漫漫一一回複。

薄荷菌:你竟然單身了?這麽突然!

葛漫漫回複薄荷菌:嗯,經曆這場大火,我想通了很多。

唐楠楠:親愛的,約起!

葛漫漫回複唐楠楠:滾,跟你家林旭玩去。

黎學長:我給你介紹一個唄。

葛漫漫回複黎學長:嗬嗬,學長的心意我領了,您的朋友沒一個靠譜的。

黎學長:我給你的微信加了嗎?

葛漫漫回複黎學長:我加了微信,對方還沒通過。

黎學長:……

謝雲舒收拾完衛生,坐在沙發上玩手機,刷了一會兒,問:“你知道微信怎麽同時登錄兩個微信號嗎?”

“我沒玩過,不知道。網上有方法,你搜搜看。”

“你還有小號?”葛漫漫轉過身,胳膊撐在沙發背上,饒有興致地看向謝雲舒,一副發現新大陸的樣子。

“一個工作號,一個私人號,來回切換太麻煩。”謝雲舒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好吧,勤勞的白衣天使。”葛漫漫搖搖頭。

“白衣天使是指護士。”謝雲舒白了她一眼。

“是嗎?”葛漫漫戳了戳下巴,視線落在謝雲舒細長的睫毛上,想了想,說,“那你就是比白衣天使還好看的白衣上帝。”

謝雲舒:……

浴室裏燒著洗澡水,客廳裏,兩人一人一邊玩手機。

突然,葛漫漫盯著手機屏幕,眼睛一睜,大叫一聲:“我看到你了!”

謝雲舒正在研究一個手機怎麽登兩個微信號,聞聲,看了她一眼,一臉莫名其妙:“你看到誰了?”

“你。”葛漫漫迅速爬到謝雲舒身邊,把手機屏幕橫過來,點開一個視頻,“有人把下午火災現場的視頻傳到網上了,大家都在議論你呢。”

謝雲舒湊近一看,現場的視頻錄得很清晰,包括他衝進危房以及最後他被消防隊長訓話的場景。

“被困的兩個人是你媽和你老婆?”

“我朋友。”

視頻下麵有上萬條評論,一部分網友抨擊他擾亂現場作業,身為醫生對生命不負責,更多的網友是在讚揚他的勇氣,還有一部分網友猜測視頻中的葛漫漫和謝雲舒是什麽關係。

葛漫漫拿著手機,一邊往下滑,一邊和謝雲舒一起看評論。

一個網友說:我才不信這醫生跟那姑娘隻是朋友關係呢,說不定暗戀人家好久了。

兩人同時看到這條評論,葛漫漫“撲哧”一下笑出聲,謝雲舒卻是耳根微微一紅,站起身,冷冷譏笑:“現在的網友都這麽無聊嗎?”

“你又生氣了?”葛漫漫以為他因為網上的負麵評論氣到了,想說些什麽話勸慰他,但還沒開口,就被他的手機鈴聲打斷了。

“喂,主任。”

聽稱呼,是謝雲舒的領導。葛漫漫聽不見電話裏說了什麽,隻聽謝雲舒一直在認錯,臉色也越發難看。

“發生什麽事了?”掛掉電話,葛漫漫擔憂地問。

謝雲舒看著她沉默了一會兒,聳聳肩:“今天醫院的人手不夠,我不是請了一會兒假嗎?剛被罵了一頓。”

“真的?”葛漫漫質疑道。

“真的。”謝雲舒點頭。

“那你剛才沒生我的氣吧?”

“為什麽生你的氣?”

“因為我害你被網友罵呀。”她怯怯地低下頭。

謝雲舒站在那兒,一隻手放在口袋裏,另一隻手伸出去摸了摸她的頭,溫柔一笑:“在你眼裏,我就那麽容易生氣嗎?”

葛漫漫點點頭:“是呀,昨天在醫院你才生完氣,上次我跟你說給你介紹女朋友,你也生氣。”

話語戛然而止。

葛漫漫歪著頭,一臉茫然地看著謝雲舒:“上次是因為什麽?”

謝雲舒看了她一會兒,搖搖頭,無奈地彎起嘴角:“好啦,沒什麽,是我小肚雞腸,喜歡生氣,我改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