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變成大胃王

【上午十點,葛漫漫睜開眼,這一覺她睡得極香。

從**坐起身,她發現衣服沒脫,揉揉頭發,撓撓耳朵,覺得有點不真實。

二十幾個小時前,她在露營基地爬山;十幾個小時前,她和唐楠楠一起在Meet吃大餐;而幾個小時前,謝雲舒陪她到樓下的醫療服務站打完點滴。

她記得打完針要回來的時候困極了,謝雲舒適時地在她麵前矮下身,留給她一個後背。那後背挺闊、溫暖,讓她有種趴上去繼續睡的感覺。然而理智告訴她,謝雲舒隻是她的室友,不能總是麻煩人家,於是她非常不好意思地拒絕了,結果後來發現先前的拒絕隻是在做夢。

因為點滴掛得及時,葛漫漫的高燒已經完全退下去,來勢洶洶的感冒也被扼殺在搖籃裏。

換好衣服出來,謝雲舒一早上班去了,屋子裏隻剩葛漫漫一人。她慢悠悠洗漱完,“叮咚”一聲,微信響起短促的提示音。她滑開手機,是一條好友申請,消息來自手機號碼查找,備注是謝雲舒。

葛漫漫沒多想,順手加上對方,不等謝雲舒說話,她先發了一個害羞的表情過去:昨晚的事,多謝啦!

“沒事,你退燒了嗎?”

“嘻嘻,我已經沒事啦。”

“那就好。”

葛漫漫回了一張“跪謝”的圖片過去。謝雲舒大概在忙,過了一會兒,才回複道:“我做了早餐,給你留了一份,熱一下再吃。”

葛漫漫愣了一下,快速跑到廚房看了一眼。

白色的餐桌罩下有一碗蔬菜粥、兩個雞蛋,還有一盤精致的牛奶饅頭。她抓了一個饅頭咬一口,正要再發一串“謝謝”過去,手機屏幕上突然多了一條信息,是謝雲舒發來的。

“你會熱飯吧?”

小瞧人!葛漫漫嗅到一股鄙視的味道,白眼一翻,十指翻飛:你可以侮辱我的廚藝,但不能侮辱一個吃播的廚藝。

謝雲舒:嗬嗬。

葛漫漫:……

她氣不過,編輯一通證明自己廚藝高的長篇大論,剛要點發送,謝雲舒突然發來一張截圖,那上麵是她不久前的一條朋友圈:以後再也不敢去嘉大附院了。

謝雲舒:什麽意思?

葛漫漫:……

謝雲舒:?

葛漫漫:……

微信另一端,剛從手術台下來、還套著綠色無菌服的謝雲舒,一想到葛漫漫窘迫的樣子,忍不住嘴角一彎,疲憊的臉上露出一抹笑。

葛漫漫早聽人說醫生工作忙,直到和謝雲舒做了室友,才知道醫生到底有多忙。

早上八點上班,晚上八點之前絕對到不了家,什麽小夜班、大夜班、三十六小時大長班,都是家常便飯。

一般情況下,謝雲舒無論上不上夜班都會跟葛漫漫說一聲。

這天,葛漫漫沒有工作,吃過早餐就無所事事地刷了一會兒圈內好友的吃播視頻,挨個點了讚。

下午,謝雲舒發來微信,說他臨時有台手術會忙到很晚,今晚就不回去了。葛漫漫回了一個“嗯”。

誰知這段對話過後,謝雲舒接連三天都沒回來,中間隻給她發了一條微信說最近醫院忙,就再沒信息了。

葛漫漫給他發微信,他也不回,打電話他也不接。

晚上,葛漫漫一個人窩在沙發上看一部刑偵片,片子講述的是一起犯罪嫌疑人在殺死被害人後,通過一部手機偽裝成被害人,和被害人家人保持聯係,直到一年後,才被警方逮捕歸案的案子。

葛漫漫的腦洞一向不著邊際,此刻更是越看越覺得毛骨悚然。雖然她和謝雲舒隻是室友,可還是忍不住胡思亂想。第二天中午,她實在坐不住了,決定去謝雲舒的單位探個究竟,想著萬一失蹤什麽的,她也好趕緊報個案,爭取早日抓到嫌疑人。

葛漫漫所在的鹿鳴小區離嘉大附院不遠,騎摩拜單車,二十幾分鍾就到了。

嘉大附院的建築物很整齊,直來直往的路很容易讓人記住。

舊地重遊的葛漫漫從東門進入,穿過停車場,就到了三號樓,坐電梯上去就是謝雲舒所在的胃腸外科。

嘉大附院是嘉城市為數不多的一家三甲醫院,很多時候人滿為患。不過,胃腸外科好一些,相對急診科和精神科來說,至少秩序井然。可今天不知怎麽了,她剛從電梯裏出來,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亂哄哄的喧嘩聲,看熱鬧的人一撥一撥地圍過去,好像發生了什麽事。

葛漫漫瞅瞅周圍的環境,發現聲音來源正好是住院醫師辦公室的方向。心莫名一緊,她快步跟上去。

住院醫師的辦公室位於走廊中間,左右以及對麵都是病房。本就不大的空間,眼下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了個水泄不通。一米六的葛漫漫被擋在人牆外,絲毫看不見裏麵的情形。

“你這樣怎麽對得起你兒子的一片孝心?”

“先看病要緊!”

“錢重要還是命重要?”

人群裏傳來你一言我一語的勸說聲。

葛漫漫背著粉紅色的雙肩包,像一隻兔子似的跳了半天,還是什麽都看不見。她不得已想使出“見縫紮針”的本事,費了半天勁,硬是半步沒擠動。

“都給我讓開!”叫喊聲破空而來,音色嘶啞中帶著絕望。

她不知道裏麵到底發生了什麽,隻聽見此起彼伏的驚叫過後,所有人猶如受到驚嚇的蜜蜂,紛紛避讓。

葛漫漫眼前豁然開朗,卻被人擁著推到了最前方。她茫然抬頭,一張熟悉的麵孔闖入視線。

她眼睛一亮,三米之隔,謝雲舒戴著手術帽,穿著綠色洗手衣。他應該是剛從手術台下來,身上還沾著星星點點的血跡。

“謝雲舒!”她朝他揮揮手,叫了一聲。

謝雲舒看見她,動作一頓,視線一緊。

葛漫漫沒看清謝雲舒的表情,隻覺心裏陡然一鬆:呼,還好你沒被綁架。她正要跑過去,餘光卻瞥見人影一晃,隨即一道白光“嗖”地一下從胸口劃過。

“小心!”

謝雲舒大喊一聲。葛漫漫低著頭,看著胸口被劃破了一道口子的風衣,一張小臉兒煞白如紙。她緩緩抬頭,這才發現人群中一名四五十歲的男人正手拿一把水果刀,怒氣衝衝地瞪著眾人。

“都給我讓開!”男人的目光在眾人身上逡巡一圈,轉身對謝雲舒身旁的幾名護士厲喝,“這病我不看了!退錢!”

“您冷靜一下,您現在的病情很嚴重,情緒這麽激動,很容易出事。”說話的護士看起來比其他護士年長一些,三四十歲的樣子,胸前的牌子上寫著:護士長。

“你別過來,把錢退給我就行!”男人刀鋒一轉,對準自己的喉嚨,仿佛下一秒就會刺穿自己。

護士長連忙頓住腳,耐著性子解釋:“我已經說了,您辦完出院手續,錢才能退到您手上。”

“你現在就給我辦出院手續,不退錢,我就死在你們醫院,讓大夥兒都看看你們醫院是怎麽坑老百姓的血汗錢的。”

聽周圍的議論聲,葛漫漫大概搞明白了十之七八。這個拿水果刀的男人患了重病,需要很多錢,他兒子瞞著他把房給賣了,交了手術費。他知道實情後,這病說什麽都不看了,嚷嚷著讓醫院退錢。

護士長說:“您要出院必須主治醫師簽字才行,我隻是護士,沒權利給您開出院證明。”

男人掃到一旁的謝雲舒:“他是主治醫師,讓他給我開出院證明。”

所有人都望向謝雲舒,葛漫漫也不例外。

從剛才起,一直站在那兒的謝雲舒一句話也沒說,他盯著男人看了一會兒,沉默片刻後,冷聲道:“你不是我的病人,不關我的事。”說完,徑自往辦公室裏走去。

人群中響起低低的議論聲:“就算不是自己的病人,你也不能這麽冷漠。嘖嘖嘖,現在的醫生……”

葛漫漫在一旁聽著,心裏說不出的滋味,她總覺著謝雲舒不是這樣坐視不管的人。

男人沒想到謝雲舒這般反應,呆住了。就在這時,謝雲舒突然回過頭,一個跨步上前。男人嚇了一跳,胡亂揮舞著水果刀。謝雲舒俯身,靈活一躲,從男人胳膊下鑽過去,趁機抓住男人的手腕,奪下水果刀。

“放開我!”

伴隨著男人聲嘶力竭的掙紮聲,看熱鬧的群眾也反應過來,剛才還罵罵咧咧的人一陣叫好。

謝雲舒按住那個男人,朝護士長使個眼色。護士長叫人上前,給男人打了一針。這時,電梯口一個二十幾歲的青年朝這邊跑來,手中提著包子,嘴裏叫著“爸”。於是,一場鬧劇就此結束。

人群散開,護士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嚇出一身冷汗:“小謝醫生,剛才多虧了你……呀,你的手受傷了。”

葛漫漫還沒有從謝雲舒剛才的機智中回過神來,聽聞他受傷,心猛地一揪,大步走過來,問:“嚴重不嚴重?”

謝雲舒一怔,心軟了軟,盯著葛漫漫看了半天,抬起右手:“沒事,小傷口。”

護士長一臉不悅:“外科醫生的手上可沒有小傷口,我幫你處理一下。”

謝雲舒推脫:“不用了,護士長,這點小傷我自己處理就行。”

葛漫漫搶白:“我幫你。”

護士長的視線落在葛漫漫身上:“這位是……”

謝雲舒看了她一眼,想了一下措辭,說:“我朋友。”

“所以,你是來確認我有沒有被綁架?”

辦公室裏,謝雲舒已經脫下洗手衣,換回白大褂。他從櫃子裏拿出碘酒和紗布,葛漫漫幫忙擰開蓋子,看他拿棉簽蘸了一些碘酒塗在右手掌心的傷口上。傷口很長,大約有一個拇指的長度,所幸很淺。

“對呀,我沒想到比綁架好不了多少。”她扯了一塊棉白紗布,顫巍巍地覆在他塗了碘酒的傷口上方,卻遲遲沒包紮下去。

“你手抖什麽?”

“我沒想抖。”

沒辦法,她從小就這樣,看到別人受傷比她自己受傷還疼,恨不得連心肝都顫起來。

“快點。”眼看傷口再次被空氣中的細菌侵蝕,謝雲舒無奈地抓住葛漫漫的手腕,往下一壓。

“啊!”一聲慘叫,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受傷的她。

“你不是說旁聽過一學期護理學嗎,吹牛的吧?”

“誰吹牛了,我當時為了追你們醫學係的係草,可是花了大工夫。我還記得當時講護理學的那女的姓王,叫王什麽來著?”她噘起小嘴,為了自證清白,努力回憶著當年任課老師的名字。

“王琴?”

“對對對,她也教過你,超凶的對不對?”

“連王教授都沒把你教出來,看來你的確不適合學醫。”謝雲舒難得今天話多,卻絲毫沒給她留顏麵。

葛漫漫正在纏紗布,聞言,故意用力打個結:“我還不是怕弄疼你,你也太不講理了吧!”

謝雲舒疼得皺眉,瞧她氣得小胸脯一起一伏的樣子,低聲一笑,雖然仍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但眉眼間的倦意漸漸顯現出來。

這幾天,謝雲舒之所以失聯,是接連做了三四台超高難度的手術,別說碰手機了,就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一個小時前,他才從手術台上下來,到現在水都沒喝一口,薄唇起了一層皮。他站起身,想倒一杯水,沒想到腿一軟又跌回椅子裏。

葛漫漫瞧他一副體虛的模樣,朝他翻一個白眼,拿起杯子走到飲水機前,倒了一杯熱水。不過片刻的工夫,她再轉身,謝雲舒竟然坐在椅子上睡著了。她愣了一下,放下杯子,在他辦公桌對麵坐下來。

謝雲舒屬於言情小說裏那種高冷型總裁,話少但性子不冷,也許正因為這樣,說起話來才總給人一種三分笑的暖意。他靠在扶手椅上,垂著頭,呼吸平穩。他的睫毛很長,初秋的陽光很好,從窗戶照進來,在他眼睛下方留下兩片漂亮的剪影。這麽乖巧的模樣,倒和剛才劈手奪刀的他判若兩人。

葛漫漫托著下巴,靜靜地看著。她發現謝雲舒的好看一點兒不亞於方黎。方黎從長相到穿著都是那種張揚的帥氣,謝雲舒正好相反,他的好看更讓人想用“美人”這個詞來形容,清冷卻溫柔,禁欲又內斂,總能在不經意間奪人心神。

她這麽想著時,謝雲舒醒了。他的時間觀念很強,大約睡了十分鍾,一睜開眼就發現她盯著他的臉出神,忍不住調侃:“你在幹嗎?”

葛漫漫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心跳得厲害,一時尷尬,端起桌子上的水,往謝雲舒手裏一塞,強行轉移了話題:“我給你倒的水,再不喝就涼了。”

謝雲舒用沒受傷的左手接過,一口氣喝了一大半。葛漫漫眨眨眼,盯著謝雲舒逐漸紅潤起來的唇,莫名想起記憶裏那股甜甜的、軟軟的味道。論起來,眼前的這張唇還是自己的初吻。

一念及此,葛漫漫的臉火燒似的熱起來。天哪,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她揮揮手,努力打散腦子裏的畫麵。

謝雲舒一臉懷疑:“你在想什麽,臉這麽紅?”

葛漫漫:……

謝雲舒還有工作,趁休息的空隙送葛漫漫下樓。

他幫她叫了出租車,開車前,他俯身敲了敲車窗,說:“我今晚回去。”

午後的風吹來,拂過他額前的碎發,一顫一顫,猶如心跳的頻率。她偏過頭,正對上他的視線,不由得呆住了。

他皺皺眉:“你看什麽呢,聽見沒有?”

“啊?哦!我知道了,給你留門。”

謝雲舒歪了歪頭,往車窗裏湊了一下:“我臉上有東西嗎,你今天怎麽一直在看我的臉?”

“別自戀了,誰看你了!”葛漫漫被當場戳穿,臉漲得通紅,搖上車窗,用力甩甩腦袋,“師傅,前麵紅綠燈左轉。”

醫院門前,謝雲舒看著出租車內葛漫漫的背影,嘴角揚起一抹愉快的笑意。

出租車上,司機問葛漫漫去哪裏。

她剛想說“鹿鳴小區”,不經意看見風衣上的口子,一拍腦門,想到什麽,拿出手機,找到謝雲舒的微信。

“喂,我的衣服被你們醫院的病人弄壞了,你得負責!”

聽起來像找人掐架?不行!

“親,人家剛買的衣服被你們醫院的病人弄壞了呢,你負不負責賠的呀?”

太惡心了!絕對不行!

“謝醫生,我的衣服被你們醫院的病人弄壞了,你們醫院負不負責賠啊?”

明顯是廢話。

算了,估計他這會兒又忙得連看手機的時間都沒了,就當她出門沒看皇曆吧。

葛漫漫收起手機,心情突然就像一隻泄了氣的皮球,有氣無力道:“師傅,前麵購物廣場停車。”

半小時後,葛漫漫像冰棍似的站在某家服裝店內,頓時有種出門真沒看皇曆的感覺,她竟然遇見了單陽和他媽媽。

單媽媽是典型的傳統女人,生了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單陽上頭還有兩個出了嫁的姐姐,單媽媽平時一個人住在老家,一年來不了幾次嘉城市,這麽巧就被她碰上了。躲是躲不開了,她隻好硬著頭皮上。

“阿姨好。”

分手歸分手,該有的禮貌還是要有的。

“這麽巧。”單媽媽的嘴角下沉,似乎很不想看見她。

單陽站在一旁,疲憊的臉上有一瞬間驚喜。單媽媽適時瞪他一眼,他張張嘴,想說的話就留在了嗓子眼裏。

“單陽,幫我把那條褲子也拿過來。”一個女聲從試衣間裏傳出來。

單陽看了葛漫漫一眼,有些猶豫。

“你愣著幹嗎,還不快送褲子過去。”單媽媽推了他一把。

單陽不情願地走過去,不過一會兒,試衣間裏走出一個踩著高跟鞋的年輕女子,穿著店裏最新款的長毛衫、闊腿褲,站在試衣鏡前左右轉兩圈,朝這邊走來。

葛漫漫的心一跳,這女的不是上次那個走路看手機,還撞翻她飲料的律師嗎?今天到底是什麽日子,真是冤家路窄。

“阿姨,您看這身怎麽樣?”

當葛漫漫還在心底碎碎念的時候,那個女子已經走到她身邊,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絲毫不像蠻不講理的人。

“好看,顯得洋氣。”單媽媽笑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和剛才同葛漫漫說話的語氣截然不同。

“那就這身了。咦,這位是……”

“哦,一個親戚家的閨女,剛巧碰到了。”單媽媽極力回避。

一麵之緣,女子早就忘了葛漫漫,笑著對她揮了揮手。

“阿姨,那你們先聊,我去付錢。”

“你別去,讓單陽付。”

“阿姨,不用了,我自己付就行。”

噝……這一口一個阿姨,聽得葛漫漫頭皮直發麻。從小到大,她最受不了這種在長輩麵前裝純良扮乖巧的人,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那個……阿姨,沒什麽事,我先走了?”

既然不招人待見,再寒暄也是尷尬,她不如趕緊離開。

“等一下。”

葛漫漫沒想到,單媽媽會叫住她。

單媽媽回頭看一眼正在付錢的單陽,然後拉著她來到店外一個隱蔽處,擺出一副客客氣氣的模樣:“你應該也看出來了吧,那個姑娘是單陽現在的女朋友,挺好的姑娘,在律師事務所上班,我很喜歡。”

嗯,單媽媽跟她說這個是什麽意思,和她有半毛錢關係嗎?

單媽媽絲毫沒管她,繼續自顧自地說:“我們家單陽是一個好孩子,當初你們分手,他是有不對。可你也知道,我們單陽是小地方來的,也沒什麽大誌向,好不容易在大城市裏找到一份工作,對他來說,最大的幸福就是找一個安穩上班的姑娘,一起踏實過日子。”

葛漫漫實在受不了這麽拐彎抹角的話,忍不住出口打斷:“阿姨,您有什麽話直說就行。”

單媽媽頓了一下,似在醞釀情緒,隨即臉一橫:“那我就直說了,我希望你不要再糾纏單陽。他是喜歡你不假,可娶媳婦兒這種大事,還得我這個當媽的點頭。你做的那什麽吃播畢竟不算一個正經工作,說是明星吧,電視上瞧不著;說是主持人吧,沒人認識,你這要是擱我們老家,說白了就是無業遊民,我是絕對不會同意你們複合的。”

“什麽,我糾纏單陽?”葛漫漫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知道你們在一起這麽多年,突然分手,你作為女孩子難免吃虧,可我以前就讓單陽提醒過你,找一份正經工作……”

“媽!”單媽媽的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我都說了,以後我會和李越好好相處,您這是幹什麽!”單陽從店裏快步走過來,擋在葛漫漫麵前。

事情很明顯了,單陽大概和現女友相處不太愉快,單媽媽就把責任怪罪到她這個前女友身上,以為是她還在對單陽死纏爛打,擾單陽的心。

葛漫漫的心猶如紮了一根刺,既委屈又難受。她仰起頭,倔強著不讓自己哭出來:“單陽,你告訴你媽,拚命到我家砸門,拚命打我電話的人是誰?到底是我糾纏你,還是你糾纏我?”

真好笑!別說她現在不是單陽的女朋友,哪怕是他女朋友,也輪不到這個和她非親非故的女人來數落吧。

單陽低著頭不說話。

單媽察覺到自己理虧,沉默半晌,擰著脖子說:“那還不是你心裏留著念想,如果真想分得徹底,為什麽不搬家,辦什麽不換手機號碼?”

“媽!”單陽低吼著。

單媽媽也意識到自己有些過分,不再說話。

“單陽、阿姨,你們去哪兒了?”

單陽的現女友從店裏出來,左顧右盼地尋找單陽母子。

單媽媽見狀,忙換了神色,拉著單陽朝聲音來源處走去:“來了,來了,我們在這兒呢。”

單陽被單媽媽拖著一步一回頭,卻終於沒有回到葛漫漫身邊。

超市一隅,葛漫漫靠著牆壁,緩緩滑坐在地上,抱著胳膊蜷成一團。

過了一會兒,手機傳來“嗡嗡嗡”的振動聲,屏幕來電顯示是單陽的名字。她狠狠掛斷電話,然後咬牙將對方的號碼拖入黑名單。

單媽媽說得對,既然要分,那就分得徹底,所幸連手機號碼都拉黑,就這樣老死不相往來挺好的。

有人心情不好,飯都吃不下去,葛漫漫恰好相反,越是不開心,越想胡吃海塞。

在燒烤店裏,葛漫漫把能點的菜都點了一遍,羊肉串、蒜瓣五花、虎皮辣椒、土豆、茄子、香菇……直到打開APP,進了直播間,她的心情才好一些。

這次直播是臨時起意的,沒有提前在粉絲群通知,所以直播間比平時冷清些。

她一人點了三人份的食物,店裏的桌子小,攝像機擺得近,廣角鏡頭下,食物顯得又大又多,十分誘人。

葛漫漫挑了一串蒜瓣五花。這家店的蒜瓣五花很有特色,不僅肉質有嚼勁,蒜瓣也辣得過癮,一口咬下去,秘製調味蒜幾乎要把葛漫漫嗆哭,眼淚止不住地在眼眶裏打轉,忙不迭地抽一張紙巾擦擦眼睛。

“漫漫今天好像心情不好。”

有粉絲看出她情緒不對。

一股委屈感湧上來,葛漫漫吸吸鼻子,努力衝鏡頭展現出一張笑臉:“謝謝小夥伴們關心,今天是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不過我還好,就是這家店的秘製蒜味道特別衝,嗆得我眼淚都流出來了,哈哈。”

“誰欺負我們家漫漫了?來來來,組隊去滅了他!”

“漫漫別傷心,遊艇送上……”

“你心情不好,就使勁擼串,把壞心情都擼掉。”

直播間漸漸熱鬧起來。

雖然知道自己隻是一個小主播,不像明星那樣耀眼,但有那麽多真愛粉,粉絲說的話大都是跟風或是無聊的消遣,可一句句安慰的話還是讓她心頭一暖。

沒錯,不開心就是要使勁擼串。她用力咬下一大口肉,用力嚼,好像這樣就能把壞心情吞到肚子裏。

桌上的食物一點點減少,直到把所有的串吃光,她才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真的吃掉了三人份的食物,胃裏的飽脹感十分強烈。

葛漫漫關掉直播,從店裏出來,剛好到了上班族下班的時間,購物廣場一下子熱鬧起來。

葛漫漫一邊消食一邊看衣服,逛了幾家店,耳邊的嘈雜聲讓她意興闌珊,幹脆打車回家。

謝雲舒還沒回來。

他不在的這幾天,家裏亂得不成樣子,吃剩的外賣堂而皇之地擺在桌子上,外套隨意搭在沙發背上,廚房的水池裏還有她沒來得及洗的碗筷,用葛媽媽的話來說“邋遢成這樣,看以後誰敢要你”。

站在亂七八糟的房間裏,葛漫漫甚至能腦補出謝雲舒開門進來時臉上的殺氣。

她放下包,擼起袖子,吸了一口氣:好吧,為了明天的太陽,我就勉強收拾一下吧。

她剛拎起掃帚,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號碼。

“您好,哪位?”

“漫漫,是我。”

是單陽打來的電話。

葛漫漫想都沒想,“啪”的一聲掛斷電話。過了一會兒,又一個陌生號打進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

“漫漫,今天的事很抱歉。”

還是單陽。

葛漫漫沒有說話,對著電話冷笑一聲。

“漫漫,我的心情很差,你能不能陪我聊一會兒?”他的語氣帶著一絲哀求。

葛漫漫握著手機的手骨節泛白,半晌,淡淡道:“沒事的話,我先掛了。”

仿佛結疤的傷口再次被掀開,葛漫漫心頭撕裂般疼痛。

她把手機往茶幾上一扔,再沒心情收拾衛生,而是走進臥室,往**一躺,蒙上被子,眼睛漲得難受。

她不是愛不起的人,可那畢竟是她曾經認定會在一起一輩子的人,走到這個地步,就算沒有留戀,也難免傷心。

她閉上眼,慢慢睡著了。

謝雲舒撥動鑰匙進來時,屋子裏一片狼藉。他一隻手受了傷,係著繃帶,見狀眉頭一皺,用另一隻完好無損的手換下鞋子,脫掉外套,正要發作,突然“叮咚”一聲鈴響。

謝雲舒低著頭,沙發上放著葛漫漫的手機,屏幕亮著,有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漫漫,今天的事對不起,我替我媽向你道歉。

隱約猜到發信息的主人,謝雲舒往葛漫漫房間看了一眼。

臥室房門半開,她窩在棉被裏,瘦瘦小小的,隻露出一個腦袋,眼睫上還掛著點點淚珠,在床頭燈的照射下,顯得楚楚可憐。

沉默片刻後,他腳步輕輕地走過去,用那隻沒有受傷的手幫她帶上門,撿起了地上的掃帚。

葛漫漫睜開眼,發現眼睛腫了,鼓得高高的,隻能睜開一條小縫。

早晨九點半,房間很靜,樓下隱約傳來大媽大爺們晨練的聲音和清晨的鳥鳴。

葛漫漫還沒從**起來,習慣性拿起手機打開“快吃”,然後看了一眼數據,她愣了片刻,從**彈起來。

發生了什麽?她隻是睡了一覺,漲了八百多個粉兒?不僅如此,她昨天的直播錄屏竟然上了首頁大推薦?

快吃平台有自己的簽約播主,一般不會推薦像她這樣的自由人,就算有,名額也很少,沒想到她這麽幸運。是因為昨天她一口氣吃了三人份的食物嗎?果然大家都喜歡大胃王嗎?

葛漫漫打開QQ,粉絲群裏大家正聊得火熱,一夜之間還多了很多新麵孔。

薄荷菌發來一條QQ:你這是要火的節奏啊!

葛漫漫:(懵圈)我這是走狗屎運了嗎?

薄荷菌:(齜牙笑)不錯不錯,說不定你是我們群繼萌萌鹿之後第二個演員呢。

葛漫漫:(問號臉)什麽演員?

薄荷菌:你不知道?鹿妹子剛簽了一部電影。

葛漫漫:(驚訝)真的假的?

薄荷菌:鹿妹子昨晚發的微博,你沒看見?

葛漫漫點開微博,定位到萌萌鹿,對方置頂的就是一條電影宣傳。看起來是一部低成本的網絡大電影,男女主都是她沒聽說過的小演員,萌萌鹿在裏麵飾演一個女配,雖然戲份不多,卻是一個推動劇情的重要角色。

葛漫漫羨慕之餘,在對方評論區留言道賀。

從萌萌鹿的話題裏出來,她和薄荷菌又閑聊了一會兒,其間,一個網名叫“瑪雅莉意式餐廳”的人發來好友申請,備注是“求合作”。

葛漫漫加上對方。

瑪雅莉意式餐廳:您好,請問你是不是快吃上的漫漫主播?

葛漫漫:是的,您是……

瑪雅莉意式餐廳:是這樣的,我們這邊是一家新開業的意式餐廳,目前想找一個吃播主做下推廣,價錢好說。您看有沒有興趣?

葛漫漫:大概什麽時間?

瑪雅莉意式餐廳:明後天店裏有活動,您看今天有時間嗎?

葛漫漫:您稍等,我看下時間。

大早上就有金主找上門,這就是傳說中的情場失意,職場得意嗎?

葛漫漫拿起床頭的台曆,看了下日程安排,今天對應的記事格子裏還是一片空白。

手機一直傳來“嗡嗡”的振動聲,粉絲群有新粉絲加進來。

葛漫漫想了想,決定趁熱打鐵,再做一期視頻,於是拿起手機回複:有時間。

QQ號的主人是餐廳的經理,姓宋,聊了幾句,葛漫漫感覺對方人不錯。兩人詳細談了一些合作細節,宋經理希望能以大胃王為噱頭,葛漫漫同意了。對方支付寶付了訂金,定好了時間,下午四點半。

現在才十點,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六個多小時,葛漫漫決定起來熬點粥墊墊肚子。

從臥室出來,她才發現淩亂的客廳已經被謝雲舒收拾好了——吃剩的外賣不見了,昨天被她稀裏糊塗丟在沙發旁的掃帚歸了位,地麵被拖得一塵不染。

想到昨晚自己在臥室呼呼大睡時,謝雲舒卻在客廳裏收拾,葛漫漫就有些愧疚。不過愧疚感也就持續了三秒,三秒鍾後她突然想到一個童話故事《田螺姑娘》,眼神不自覺飄向謝雲舒的臥室。房門緊閉,想必這個時間點,謝雲舒已經穿著白大褂認認真真地查房了吧。突然覺得這個反差萌還蠻可愛的,想到這兒,葛漫漫“撲哧”一笑。

談妥一樁生意,葛漫漫的心情舒暢極了。她拿出手機,打開“唱吧”放了一首自己錄的歌。

她的曲風和她的外形完全不搭。她體型偏瘦,小臉卻肉肉的,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明明是小家碧玉,甜美婉約,卻喜歡粗獷的曲風。一首自己翻唱的《套馬栓》她循環了一早上。

她喜歡唱歌,嗓音也很好聽,但在音律節奏上似乎缺了一點天賦。她的聲音忽高忽低,忽上忽下,總之沒有一句在調上的,以至於她平時去KTV都不敢主動開口。她隻有沒事的時候用手機軟件錄一首歌,加密後存在手機裏,趁沒人的時候,拿出來自戀一下,釋放下天性。

……

給我一片藍天,一輪初升的太陽。

給我一片綠草,綿延向遠方。

給我一隻雄鷹,一個威武的漢子。

給我一個套馬杆,攥在他手上。

……

“哪有跑調,明明很好聽嘛!”她一邊誇讚著自己的新作,一邊站在廚房灶台前熬皮蛋瘦肉粥。她切好皮蛋和肉,和著米,加調味鹽下鍋。

突然,身後傳來一聲開門聲。她猛然回頭,隻見謝雲舒穿著睡衣從臥室裏悠悠走出來,垂著頭往沙發上一坐,一隻手放在額頭上。

“你沒去上班?”

她本來以為家裏沒人,謝雲舒突然出現嚇了她一跳,差點把手裏的鍋扔掉。

“今天休班。”謝雲舒說。

“什麽!”

這麽說,自己剛才的一言一行全部被他聽見了?

謝雲舒揉揉太陽穴,靠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唱吧”還在單曲循環,整間屋子裏都回**著她嘶啞、高亢的聲音。

手機就放在謝雲舒眼前,沙發前的茶幾上,葛漫漫的臉羞得通紅,卻又不好意思過去。

“你怎麽不多睡一會兒?”

……

給我一片白雲,一朵潔白的想象。

給我一陣清風,吹開百花香。

給我一次邂逅,在青青的牧場。

……

謝雲舒沒有立刻回答。他睜開眼,坐起身,轉過視線,盯著她,半晌才用下巴點點茶幾上的手機:“你覺著我能睡著嗎?”

……

給我一個眼神,熱辣滾燙!

……

“嗬嗬嗬嗬嗬嗬……”葛漫漫一時窘態畢現,連忙尬笑著跑過來拿起手機,摁掉“唱吧”,繼續沒話找話,企圖趕緊翻篇,好使自己不那麽尷尬,“那個,我在熬粥,要不要一起吃點?”

“好,你給我盛一碗。”

呃……要不要這麽幹脆,她隻是隨口一問。要知道,她總共就熬了一人份的粥啊。

“那個……”

謝雲舒起身走進洗漱間,擠好牙膏。

“怎麽了?”謝雲舒皺眉。

“就是……”

“你到底想說什麽?”

“哎呀,實話告訴你吧,其實我就隻煮了一碗粥,剛才隻是跟你客氣一下!”葛漫漫一咬牙就說出了實話。

謝雲舒愣了一下,含著牙刷,偏頭一臉詫異地看著她。那一瞬間,她幾乎能從謝雲舒眼睛裏看到自己紅得跟蘋果似的臉。

有風從靜止的畫麵中吹過。半晌,謝雲舒若無其事地轉回視線:“哦,那就給我盛半碗吧。”

不好意思,誰能告訴她,是她表達得不夠直白,還是他謝雲舒的理解能力有問題啊?

“隻有半碗,多了沒有。”葛漫漫噘著嘴,把鍋倒了個底朝天,每人也隻勉強分到二分之一碗。

隔著餐桌,謝雲舒看著葛漫漫生氣的可愛模樣,撐著下巴,忍不住笑了一下:“半碗,夠了。”

“你快嚐嚐,怎麽樣?”

奪粥之仇被忘到九霄雲外,葛漫漫滿眼期待地等著謝雲舒的評價。

謝雲舒端起碗,隻喝了一小口粥,就起身走進衛生間。

葛漫漫一臉茫然地坐在餐桌旁,直到洗漱間裏傳出漱口聲,她才氣呼呼地道:“謝雲舒,你什麽意思?”

一碗粥而已,就算她廚藝差,能難吃到哪裏去?何況她經常自己煮粥喝,自認為水平還可以。

葛漫漫突然有點心虛,卻還是端起碗喝了一大口,剛咽下去,她就猛地咳嗽起來。

鹽放多了!都是因為謝雲舒,剛才她隻顧著尷尬,心不在焉,加了兩次鹽。

“水!水!水!讓開!”

葛漫漫推開謝雲舒,衝進洗手間,打開自來水,半天才緩過勁。她慢動作抬起頭,謝雲舒正靠在洗漱間的門框上,抱著胳膊,低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味道如何?”

葛漫漫翻了一個白眼:“幹嗎,我口味重不行啊?”

謝雲舒搖搖頭,無奈地走進廚房,熟練地淘米、切菜、下鍋。半小時後,兩碗“真正”的皮蛋瘦肉粥擺上了桌。

盯著麵前那碗濃稠恰好,香味誘人的粥,葛漫漫咽了口口水。

“我今天隻是發揮失常,我對我的廚藝還是很有信心的。”

“嗯。”

“你這皮蛋切得大小不一,也不怎麽樣嘛。”

“嗯。”

“還有你這個……”

“再說下去,粥就涼了。”

謝雲舒打斷葛漫漫的廢話,給了她一個台階。

葛漫漫撇撇嘴,端起粥喝了一口:火候適宜,皮蛋Q滑,肉粒鮮香,好吃!

她抬頭看了謝雲舒一眼:“我是不會白吃你的粥的。”

謝雲舒正喝粥,聞聲抬起頭看她,那眼神似乎在說:嗬嗬,你白吃我的飯的次數還少嗎?

葛漫漫怕他真說出什麽氣死人不償命的話,搶白道:“這樣吧,你把你的髒衣服給我,我幫你洗,就當報答你的‘一飯之恩’。”

“你認真的?”謝雲舒頗感意外。

“當然,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葛漫漫把碗一撂,拍著小胸脯保證。

“這樣的話。”謝雲舒漂亮的眼睛眯成一條縫,嘴角一彎,人畜無害地笑了笑,“我這兒正好有件襯衫該洗了。”

等一下,他這個表情為什麽讓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

吃過早餐,謝雲舒從屋子拎出一件襯衫。

謝雲舒在生活方麵是一個十分細致的人,一般情況下,髒衣服絕對不會過夜,但因為昨天他的手受了傷,為防感染才沒有碰水。

葛漫漫接過衣服,看到襯衫胸前有一小片油漬,她湊上去聞了聞,一股子飯菜的味道,自然而然地以為是吃飯的時候不小心弄上去的,忍不住打趣道:“呦,謝醫生這麽愛幹淨,還能吃成這樣?”

謝雲舒回頭掃了她一眼,一臉平靜,道:“哦,昨天下班的時候,一個病人吐我身上的。”

“啊?”

“嗯,那患者剛做完胃鏡,跟他說了兩個小時內隻能吃流食,患者偏偏不聽,吃了些蔬菜和米飯,吃完不久就難受得不行,結果就吐了我一身。蔬菜和米飯都還沒被消化,外形幾乎都還沒變,隻是被腐蝕得軟綿綿的。最糟糕的是這個患者得了糜爛性胃炎,胃液呈咖啡色,黏稠狀,弄得整間病房裏一股惡臭味。”

謝雲舒暗暗一笑,隨即淡定地退回來,把襯衫從洗衣機裏拿出來,往葛漫漫手裏一塞:“襯衫要手洗,不然很容易變形。”

葛漫漫連忙躲開。

這個人不是有潔癖嗎?這種被“汙染”了的襯衫不該扔掉嗎?而且,這麽惡心的話題,他為什麽可以說得這麽從容?

“你還洗不洗,不會反悔了吧?”

“我洗!”

葛漫漫咬牙切齒地瞪了謝雲舒一眼,盯著無辜躺在地上的襯衫欲哭無淚,伸出去的手幾次縮回。最後,不知她從哪裏翻出一個塑料夾子,往鼻子上一夾,擰著腦袋撿起衣服,迅速扔進洗衣盆,搓兩下便緩兩口氣。

謝雲舒站在一旁,一臉看戲的表情,過了一會兒,他伸手取下她鼻子上的粉色塑料夾,一臉陰謀得逞的表情:“好了,剛剛我逗你玩的。這上麵的油漬是昨天吃飯的時候,我不小心弄上去的。”

搓衣服的手驀地一頓,葛漫漫以極慢極慢的速度轉過腦袋,一臉和善地朝謝雲舒友好一笑,下一秒,盆一甩,手一甩,她大步跨出洗漱間。

哼,沒想到你是這樣的謝雲舒!

不知是不是為了給葛漫漫賠罪,謝雲舒中午做了好幾樣菜,有紅燒冬瓜、青椒肉絲、西紅柿燉牛腩、蝦皮雞蛋羹。

雖然都是一些家常菜,可再普通的食材在謝雲舒手中總能做出星級餐廳的味道。要不是她知道謝雲舒的工作單位,甚至都覺著謝雲舒是一個廚子。

因為下午還有個大胃王直播,葛漫漫沒打算吃午飯,可盯著這些色香味俱全的飯菜,她實在沒忍住,每樣都吃了一口,然後就放下筷子不動了。

“飯菜不合胃口?”謝雲舒問。

“沒有啊。”以防被說教,葛漫漫沒敢把要做大胃王視頻的事情告訴謝雲舒。

“你在減肥?”

“沒有啊。”

然而,她還是沒有逃脫被說教的命運。

謝雲舒停下手中的筷子,一本正經道:“你知不知道,不吃飯很容易降低大腦功能,比如人在饑餓時,就會出現頭暈、注意力不集中、記憶力衰退等障礙,長此以往,就會影響智力,導致智力下降。”

葛漫漫聽得頭昏腦漲,跑回臥室換衣服。

謝雲舒還沒吃完飯,見她背上背包,問:“你要出門?”

“嗯。”

“你去哪兒?”

葛漫漫沒想到謝雲舒會追問,隨口跑火車道:“我和朋友約好出去吃午飯。”

“沒減肥?”謝雲舒一臉懷疑。

“沒有。”怕露出馬腳,葛漫漫連忙背上包,推門出去。

“葛漫漫。”關門前,謝雲舒叫住她。

“什麽事?”她心虛地回頭。

“沒事。”謝雲舒猶豫了一下,最終緘了口。

葛漫漫和宋經理約的時間是下午四點半,因為出門早,她就在附近的商場溜達了一圈。

餐廳開在高新區一座購物廣場裏,名字叫瑪雅莉,是一家意式快餐店,裝潢時尚,燈光柔和,給人一種溫馨舒適的感覺。

“您好,請問宋經理在嗎?我是來這兒做推廣的吃播主。”走進餐廳,葛漫漫直奔前台。

“您稍等。”服務員穿著統一規格的西式工作服,語調親切,朝她微笑點頭,走近後廚。

過了一會兒,宋經理從裏麵出來,是一名三十餘歲的女人,穿著高跟鞋,氣質出眾,兩人就吃播的細節又確認了一遍。

葛漫漫找座位坐下,粗略翻了菜單。這間餐廳菜品實惠,走的是中低端的親民路線,性價比較高。

從早上到現在隻吃了一碗粥和幾口菜的葛漫漫,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果斷把喜歡的食物都點了:海鮮焗意麵、烤全魷、花蛤湯、三文魚沙拉、四味腸……

食物擺得滿滿當當,葛漫漫端過一盤焗飯,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混合著香料煮出來的米飯,色黃味美,吃一口,滿滿的幸福感。

推廣效果不錯,已經有不少小夥伴發彈幕,詢問餐廳地址。葛漫漫一邊重複餐廳地址,一邊大口嚼著食物,引得粉絲們直流口水。

焗飯。

四味腸。

意麵。

吃到雞排的時候,葛漫漫已經撐得不行,拿著叉子食不知味地往嘴裏送。

雖然這次吃播以大胃王為主題,但保守起見,葛漫漫隻點了三人份的食物,可即使這樣,桌上還剩一份手工比薩和一份花蛤湯。

看著剩下的食物,葛漫漫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她本來的食量就不算大,昨天心情不好,吃下三人份的食物不覺得什麽,可眼下三人份的食物,對她來說簡直難於登天。

怎麽辦?她要不要實話跟小夥伴們說自己吃不下去了?可那樣,小夥伴會不會脫粉?好不容易漲了粉,她還打算乘勝追擊,簽約一個好平台呢。

“我感覺播主吃不動了呢!”

“加油!”

“這才吃了多少。”

“不要糟蹋食物啊!”

彈幕躁動起來,一些粉絲嚷嚷著取關,風向對她十分不利。要不她忍一忍吃下去算了?

葛漫漫端過比薩,烤得焦酥的餅胚上塗滿奶酪,粉嫩的培根包裹其中,這是她最喜歡的一種口味,但現在她每咬一口都味同嚼蠟。

“食物應該給人帶來幸福和快樂,身懷痛苦吃掉食物是對食物的侮辱和糟蹋。”

當葛漫漫實在咽不下去的時候,彈幕裏突然蹦出這麽一句話,ID是肉團卷卷。

葛漫漫對這個ID有印象,是她的一個老粉,從她開始做吃播的時候就關注了她,隻是從來沒給她送過禮物,也很少發彈幕說話。

“肉團卷卷說得有道理。”

“對呀,播主吃不下就不要吃了。”

“你不要對自己那麽殘忍。”

最終,葛漫漫還是沒有吃完,所幸宋經理人很好,依然按照談好的價格付了她報酬,隻是因此掉了一百多個粉兒,讓她有點不開心。

從餐廳出來,葛漫漫坐公交車從高新區回到市中區。

謝雲舒剛吃完晚餐,正在洗碗。

葛漫漫放下包,打開電視,坐在沙發上擺弄手機。

謝雲舒收拾完廚房,回屋穿了一件外套,過來問她:“我去樓下超市買點東西,你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葛漫漫的肚子正脹得難受,想了想,說:“好。”

八點一刻,天完全暗下來,小區裏的燈都亮了。

兩人沿著主幹道往超市走,經過籃球場時,看見幾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正在打籃球,他們身上穿著嘉城一中的校服,晚風吹落汗水,是再肆意不過的青春。

葛漫漫看著他們,忍不住感歎:“哎,我真羨慕他們,還是高中生好,無憂無慮,多幸福。”

謝雲舒沒有說話,良久,緩緩開口:“如果有機會讓你回到高中時代,你願意回去嗎?”

葛漫漫搖搖頭:“還是算了,我仔細想想高中生活還蠻辛苦的,尤其高三的學生,有那麽多作業要做,還要麵臨升學壓力,也挺痛苦的。”

“所以,有些你自以為羨慕的東西,其實隻是羨而不慕,你憧憬它們表麵的光華,卻沒有沉下心來想清楚那到底是不是你內心想要的,很多人往往因為看不清這一點而陷於盲目,忘了最初的心情。”

“你在說什麽?”葛漫漫沒聽懂他的意思。

謝雲舒張張嘴,猶豫一下,最終一笑而過:“沒什麽,大概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吧。”

葛漫漫歪著頭,覺著今天的謝雲舒有點奇怪。

當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耳邊傳來一道破風聲。她抬起頭,等發現那個朝她筆直砸來的籃球時,已經來不得躲閃了。

她下意識抱住腦袋,預想的重量並沒有落下來,耳邊傳來一下輕盈的躍動聲。她再睜開眼,那個籃球被謝雲舒穩穩接在手中。他從容地站在那裏,受傷的手插在休閑褲的口袋裏,另一隻手的手腕微動,那個籃球便如精靈般在他指尖旋轉起來。

“哥,麻煩把球扔過來。”

“好。”

謝雲舒大聲應著,聲音裏有少有的少年感。他從口袋裏掏出受傷的手,腳下輕輕一躍,巧妙地避開掌心的傷口,與另一隻手合力將籃球推了出去。

路燈昏黃,遠處是逐漸模糊的籃球和少年們的歡呼聲,眼前是謝雲舒挺拔而靈活的身影。晚風吹來,他發梢飄動,從這個角度看去,白皙的麵頰微微凹陷,一雙眼睛閃爍著少年的光。她看著他,不禁呼吸一滯:怎麽我讀大學的時候沒發現,原來他長那麽好看。

直到謝雲舒在她眼前揮了揮手,她才回過神來,眯起眼睛:“沒什麽,我覺得你剛才扔球的樣子很帥。”

謝雲舒愣了一下,隨即有點哭笑不得:“被你這麽誇,我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呢?”

“你這是在質疑我的審美嗎?”葛漫漫不服氣,叉起腰,“你們醫學院2008級研究生,係草方黎,聽說過吧?我當年看上他的時候,壓根兒不知道他是係草,還有……”

“等一下。”謝雲舒打斷她,“你追過方黎?”

“啊?追……追過吧……”葛漫漫有種不好的預感。

“那……”謝雲舒頓了一下,忽然低頭看著她的眼睛,“你知不知道,當年你們播音係有個膽兒挺大的女生也追過方黎,當時事情鬧得挺大的,搞得全校都知道了。”

……

她站在那兒,眼睛睜得大大的,結結巴巴道:“不,不,我不記得了耶,不是我們一級的吧。”

謝雲舒:“是嗎?”

葛漫漫一顆心跳得狂亂,忙不迭避開他的視線,轉移話題:“我們快走吧,一會兒超市該關門了。”說著,他轉身快步走開。

他竟然還記得這件事!

“你走那麽快做什麽?”背後,謝雲舒悠閑地跟著,望見葛漫漫通紅的耳根狡黠一笑。

因為這件事葛漫漫失眠了,她躺在**,思來想去。無論是謝雲舒來者不善還是確實不記得她,現在她唯一的應對措施都是按兵不動。

不想了,上廁所,睡覺!

從廁所回來,葛漫漫順道稱了體重,這一稱不打緊,她竟然胖了五斤!

完了,這下她徹底失眠了。

她本來還打算循序漸進,把自己變成大胃王,現在好了,大胃王沒變成,先成一個大胖子了。

不行,她必須想一個辦法,一個既能敞開吃還不會胖的辦法。對了,她記得萌萌鹿以前似乎用過一種催吐藥,不過薄荷菌說這種方法不能常用。

葛漫漫正糾結著,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單陽媽媽的話:“你做的那什麽吃播畢竟不算一份正經工作,說是明星吧,電視上瞧不著,說是主持人吧,沒人認識,你這要擱我們老家,說白了就是無業遊民。”

她胸口升起一口氣,一咬牙:不管了,先試試吧,總之,她一定要努力簽約一個經紀公司,做出一番成績證明自己,然後告訴某些人,她選的路沒錯。

第二天,葛漫漫就去了樓下藥店買催吐藥,沒想到藥店工作人員說這種藥是處方藥,需要有醫生開的處方才能購買。

催吐藥一般適用於宿食停滯不化、胃脹痛不適的症狀,因為具有一定的刺激性,所以一般需要經過醫生診斷後,拿著醫生開的處方才能買到。

馬路邊,葛漫漫翻著知乎,認真做了一番功課後,決定裝病去醫院門診碰碰運氣。

三個小時後,葛漫漫拿著掛號牌站在門診室外,等了這麽久,終於輪到她了。

排在她前麵的大爺進入門診室後,葛漫漫又在心裏把劇情演練了一遍。

PlanA:她捂著肚子進去,然後裝出很痛苦但又不會太嚴重的樣子說:“醫生,我前天吃完飯就一直肚子脹,感覺食物沒消化,想吐又吐不出來,你能不能給我開點催吐的藥,把食物吐出來?”

如果說到這個份上,醫生還不給開藥,那她就啟用planB——適當出點毛爺爺,賄賂下醫生。如果還不行,那她隻有祭出planC——走為上計,再想別的辦法。

嗯!完美!

然而實際上,葛漫漫自以為毫無疏漏的萬全之策,連醫生的麵還沒見著就被攪亂了。因為排在她前麵的那個大爺出來時,她在門外分明看見裏麵一個熟悉的人影。

“下一個!”

聲音不大,站在門口的葛漫漫剛好聽清,她暗叫一聲:不好。

如果剛才還有懷疑,那現在可以說毫無疑問,這個聲音的主人絕對是謝雲舒。

好吧,她改變戰略,跳過planA和planB直接進入planC——趁著沒被發現,趕緊逃。

然而悲慘的是,還沒跑出兩步,葛漫漫就被迎麵而來的好心護士逮個正著:“哎哎哎,小姑娘去哪兒啊,門診室在那邊呢。”

“嗬嗬,謝謝啊。”

葛漫漫都能想象到她現在的表情,一定比哭還難看。她硬著頭皮進去門診室。

門診室內陳設簡單,左邊是一張醫用床,鋪著雪白的床單,除此之外,就隻有一張辦公桌。此刻,謝雲舒穿著白大褂,正坐在辦公桌後麵的椅子上埋頭書寫,聽到關門聲,他停下筆抬起頭來。

四目交接,謝雲舒平靜的眸子驟然一緊。

葛漫漫低著頭,不敢看他的眼睛,磨嘰半天,問:“你不是星期一出門診嗎?”

“同事請假,我臨時換班。”

“哦。”回答完這句,葛漫漫就垂下頭去不再說話。

謝雲舒眉眼深紋沉重,臉上沒有一絲笑意:“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為什麽會來醫院掛號?”

“我……”被問到關鍵處,葛漫漫支支吾吾,捂住肚子,“我剛感覺肚子有點脹,不過現在好多了。那個,沒什麽事我先走了,外麵還有好多病人等著呢,嗬嗬。”

“站住!”謝雲舒一聲令下。

葛漫漫不知怎麽回事,莫名其妙像被人施了咒,腳似黏在地上,動也動不得。

“**,躺好。”簡短的命令。

葛漫漫腦袋一片空白,隻順著謝雲舒的話乖乖躺好。

“你把上衣掀起來。”

“這……這樣不好吧?”

葛漫漫的心怦怦直跳。

謝雲舒神色淡淡,抓起桌上的聽診器走過來。

葛漫漫嚇了一跳,連忙從**坐起來,神情慌亂:“雖……雖然你是醫生,我是病人,但我們畢竟是室友,你這樣我會不好意思的。我反正也沒什麽大事,就是有點肚子脹,想吐又吐不出來,要不這樣,你給我開點瓜蒂散得了。”

“瓜蒂散,催吐的藥?”

“對呀,我吐出來就舒服了。”

謝雲舒察覺到她的異常,上下打量她,瞧她麵色紅潤、精神抖擻,絲毫沒有生病的跡象,突然想到什麽,目光一凜:“你在做大胃王吃播,所以想買催吐藥?”

“不,不是。”葛漫漫沒想到謝雲舒會猜到這一層,她被當場戳穿,尷尬至極,忙不迭往門口逃去。

不等她拉開門,謝雲舒已經跨步追過來,“啪”的一聲,剛被拉開一條縫的門重新閉合。

“啊!”

葛漫漫的耳朵被震得生疼,轉過身,撞上謝雲舒冷冽的雙眸。

他一字一句說得慢而重:“葛漫漫,不要再到醫院裝病,醫生沒你想的那麽蠢。還有,吃播是給人帶來快樂的事情,你不要侮辱了這個行業。”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謝雲舒,嚴肅、冷峻、憤怒。他的胳膊筆直地抵在門上,眼睛死死地盯著她。

她本就長得瘦小,站在那兒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身體緊貼著門,眼睛裏慢慢蓄滿淚水。良久,她仰起頭,對上謝雲舒的視線,大喊:“你懂什麽,你又沒有被人瞧不起過。”

謝雲舒心頭一顫,目光倏忽軟下來,想說什麽,卻聽門外傳來敲門聲。

“謝醫生,您沒事吧?”

許是意識到自己把話說得重了,謝雲舒有一瞬間分神,葛漫漫抓住機會,推得謝雲舒一個踉蹌,拉開門,頭也不回跑開了。

“葛漫漫!”

他急忙追出去,然而那道瘦瘦小小的身影早已迅速消失在擁擠的走廊上。

護士走進來,看了一眼謝雲舒,歎了一口氣,說:“謝醫生,患者實在不配合就算了,何必動真氣,萬一被患者投訴,不是得不償失嗎?”

謝雲舒沒有說話,掏出手機連撥了三遍葛漫漫的手機號碼,一直都是對方不方便接聽。

她拒接了。

謝雲舒的神情黯淡下去,看了一眼手表,翻開通訊錄,定位到一個號碼,撥通。

“方黎。”

“怎麽了,謝醫生,手又癢了?”一個聽起來慵懶隨意的聲音傳來。

“不是。”謝雲舒往桌邊一靠,神情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有時間嗎?你幫我一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