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能飲一杯無

【當閱卿哲站在蔚緣麵前的時候,蔚緣心一橫,直接撲進了他懷裏。

他沒穿外套,隻穿著一件襯衫,外麵套著一件黑色的V領毛衣,因夜裏山中溫度極低,布料也有幾分冰涼,她抱著他的腰,覺得他好像比之前清瘦了幾分。

他低頭看她,摸了摸她的發絲:“別害怕,我來了。”

其實她剛才就已經不怕了。

蔚緣在他胸前蹭了蹭:“你好像瘦了點?”蹭到他不怎麽厚的衣衫,她反應過來,連忙跳開,拉住他冰涼的手:“你怎麽不穿外套?”

他笑笑:“走得急,沒事。”

她蹙起眉,握緊他的手:“你還說沒事,曹秘書都說你最近身體狀況不太好……我們別在這裏站著了,先回去穿外套?”

他回握住她的手:“你在我旁邊,我就不冷。”

蔚緣“撲哧”一聲笑了:“閱卿哲,你變得好肉麻。”

閱卿哲的眉眼映著月色,格外動人:“因為是你啊。”

他曾嚐試過極限運動,在世界最高峰北麓五千米以上的高度定點跳傘;也曾在挪威速降滑雪。可那些在冰天雪地、寒風刺骨中追求刺激與升華的瞬間,都比不上此刻她站在他的身邊,將他的手攏在滾燙的手心裏。

他忍不住失笑:“我真的不冷,我沒那麽虛弱,你放心。”

她才不可能放心,她越看閱卿哲越覺得他楚楚可憐,讓人心疼不已,抱起他的手嗬了好幾口氣:“你手都涼成這樣了。”

“那是因為擔心你。”他垂下視線,想了一會兒,“蔚緣,我們是不是該有個孩子?”

蔚緣一臉震驚。

他笑笑,將她抬起的手拉下來:“因為你實在是母愛泛濫。”

蔚緣:“……”當她聽不出來他在暗暗嘲諷她一樣。

她哼了一聲:“閱卿哲先生,我們現在還沒有複合,你跟前女友提出這種請求,可是非常不禮貌的事。”

“對不起。”他反應很快,“我應該先問你,蔚緣,我們可不可以複合?”

她對上他溫柔如水的眼神,心又化了,還要裝作勉為其難:“好吧。”

他笑著握緊她的手。

兩人走了七八分鍾,蔚緣便看到了前方空地上土砌的平房,窗口是厚紙糊的,有暖融融的燈光透出來。

蔚緣有點好奇,又有點猶豫:“這就是隱士住的地方嗎?我進去會不會打擾到人家?”

閱卿哲看了眼半掩的門,說道:“他應該已經去別的地方了,把房間留給了我們。”

蔚緣錯愕道:“留給我們?那他住哪兒?”

閱卿哲推開門,帶著她走進去:“有些隱士不願見外人,會在外人來之前便躲去別處。你不用擔心,他還有別的住處。”

蔚緣了然地點點頭,環顧屋內。

房間不大,不超過二十平方米,家具陳設很少,隻有一張床,一張桌,幾張板凳,還有一個放滿了書的大書架。

蔚緣看著桌上頗有年代感的煤油燈,有些感歎:“能過這種沒有電沒有Wi-Fi的生活,不愧是隱士。那他們每天就看書嗎?”

閱卿哲讓她坐在**,沉吟片刻,說道:“其實隱士也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們有些人是來山中靜心研究學問的。有人研究天文學,有人研究中藥……他們在這種環境下易於靜思,能提煉出更精進的學問。”

蔚緣看向黃褐色的土牆,艱難地辨認著牆上狂放不羈的草書:“君若故高亂……”

閱卿哲笑出聲:“君若欲高臥。”他將被子抖了抖,繼續道:“但自深掩關。亦無車馬客,造次到門前。人生處一世,其道難兩全。賤即苦凍餒,貴則多憂患。唯此中隱士,致身吉且安。”

人生處一世,其道難兩全。賤即苦凍餒,貴則多憂患。

蔚緣把這兩句話在舌尖滾了一滾,閱卿哲去到屋外的水甕中舀了一瓢水,然後又回來倒進泥製的茶壺中。

他把茶壺放在小爐上,用火柴點燃裏麵的竹條,指了指茶壺說道:“這位隱士手工藝很好,這些家具都是他自己做的。”

蔚緣忍不住稱讚:“太厲害了吧……”火光映在閱卿哲白皙的臉龐上,她忍不住開口:“你會做隱士嗎?”

他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

蔚緣好奇道:“為什麽?”

閱卿哲笑了笑:“因為紅塵裏有你啊。”

“……”蔚緣沉默半晌,懇切道,“閱卿哲,你能不能正常一點。”

“我以為女孩子會喜歡這種。”他無奈地笑了笑,想到他和蔚緣剛分手時曹秘書天天在他身邊灌輸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教他怎麽追回蔚緣。

他揉了揉眉心,正色道:“我沒有那麽多時間出世靜思,長時間處於孤立的狀態中。而且我從事的行業,無法在這種環境下得出研究成果。”

生物製藥……聽著就是在那種高科技的實驗室裏才能行吧?

閱卿哲用毛巾墊著茶壺,將水倒在陶製的杯裏:“他這邊沒有水,隻有酒,要喝一點嗎?”

蔚緣有些錯愕,可也確實口渴,便說道:“一點點吧。”

“度數不高,他自己釀的。”他將杯子遞給蔚緣,“有些燙,小心點。”

她握著暖乎乎的杯子,猶豫著開口:“我們今晚還下山嗎?”

閱卿哲看了看表:“已經十一點多了,現在下山要走近一個小時,也不安全,我們在這邊休息一晚吧。”

她又要和閱卿哲一起睡了嗎?

蔚緣吹了吹杯中的酒,想要掩飾臉上浮起的紅雲。

而後,閱卿哲從屋外鏟了一簸箕土倒進小爐裏,把火蓋滅。火光在他臉上一閃而過,他那張側臉依舊好看到不可思議。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她抿了口杯中的酒,口感有些苦,但咽下後又慢慢泛起一絲甜味。

蔚緣喝了一杯,還有些意猶未盡,把杯子伸過去想要續杯。

閱卿哲搖搖頭:“晚上別喝太多酒,對身體不好。”

蔚緣悻悻地將杯子放下。

閱卿哲摸摸她的頭:“睡覺吧。”

“怎麽睡?”蔚緣眨巴著眼睛看他,“我們一起嗎?”

他看了一眼旁邊的書架,蔚緣扯住他的衣角:“你不準看書,你要陪我睡!”

閱卿哲回過頭,看著蔚緣紅撲撲的臉頰,水靈靈的眸子眼神迷離,失笑道:“蔚緣,你該不會……這就醉了吧?”

蔚緣說話都有點大舌頭了,還在死鴨子嘴硬:“沒有啊,我怎麽可能醉了?”

她躺到**,把馬丁靴蹬掉,鞋子“咕嚕嚕”滾出老遠。閱卿哲無奈地替她將靴子撿回來,在床下整整齊齊擺好。

蔚緣滾進床鋪最裏麵,把被子掀開,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快躺下。”

“等一會兒,我要點下暖爐,不然晚上會冷。”

蔚緣有點困了,閉上眼睛,嘟囔道:“你要記得上來哦。”她擔心她不說他又自顧自在床邊看書,遂佯裝凶狠地補充,“不然我明天醒了會生氣的!”

閱卿哲將煤油燈放到遠一點的窗台上,避免她刺眼,柔聲應道:“我聽你的。”

怕吵到蔚緣,閱卿哲還是在床下看了一會兒書,確定她睡穩後才小心翼翼地上了床。

他剛躺下,蔚緣就好像有所感覺似的蹭過來。

她抬起腿擱在他腿上,手臂環住他的腰,頭靠在他胸前。被子隨著她的動作滑落,他把被子拉起來,想把她的腿放下去。

沒想到原本睡得像豬一樣的蔚緣居然醒了,睜著一雙黑漆漆的杏仁眼,怔怔地看著他,看得他有點愧疚。

他摸了摸她的頭:“吵醒你了?我隻是擔心你這樣不好睡。”

蔚緣看著閱卿哲近在咫尺的臉,突然有些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下意識抬起手去摸:“卿……卿卿啊……”

他“嗯”了一聲。

蔚緣的手指滑過閱卿哲的眉骨,又輕撫上他的鼻梁,最後落在他柔軟的唇上,不管是不是夢,她的大腦都在催眠自己:這就是夢,放縱起來吧,蔚小緣!

她抻長脖子,吻上他的嘴唇。

起初隻是輕輕輾轉,她蜻蜓點水般吻了一次又一次,漸漸不滿足於此,開始用舌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舔著他的嘴唇。

身旁的人似乎默默配合著,蔚緣的膽子也越發大了起來,她抬起“爪子”摸上閱卿哲的胸膛。

閱卿哲終於無奈地開口,聲音微啞:“蔚緣……”

她用吻封住他的唇:“別說話,你隻是我的夢而已。”

突然間,麵前的男人反客為主,抬起手按住她的後腦,將她壓向他。

他吻得有些凶狠,雙唇重重地摩挲過她的唇瓣,然後抿了一下她的上唇:“乖,張嘴。”

兩人的唇舌終於分開,蔚緣的臉已經燙到可以煎雞蛋了,杏仁眼蒙矓地看著閱卿哲,閱卿哲笑著點了點她的唇:“現在知道我不是夢了嗎?”

蔚緣“唰”一下收回放在他胸膛的手,抓起被子蓋住頭,聲音悶悶地傳出來:“知……知道了。”

他忍著笑把被子拉下來:“別悶著自己。”

蔚緣閉著眼,平躺在那裏裝死。

他輕輕把她臉上的發絲拂開,柔聲道:“睡覺吧,晚安。”

蔚緣沒說話,心跳如擂鼓,一下又一下地在胸腔回響。

第二天蔚緣醒來的時候,閱卿哲不在她身邊。

她環顧四周一圈,打開手機,閱卿哲果然給她發了短信。

卿卿:我去接點山泉水,你醒了的話別擔心,稍等我一會兒。

蔚緣摸了摸唇,昨晚滾燙的觸感好像還存留在上麵,她回想起昨夜的唇齒廝磨,臉頰又開始發燙。

她捂著燒紅的耳朵,把頭埋進了枕頭裏,忍不住大叫了一聲:“啊!”

她為什麽突然吃了熊心豹子膽,裝瘋賣傻調戲閱卿哲啊!

然後果然重蹈覆轍,撩撥不成反被撩撥……

閱卿哲回來的時候,正好看到蔚緣在**發瘋,有些好笑地把水桶放在一邊:“起來洗漱了。”

蔚緣的身體猛然僵住,閱卿哲看她的臉緊緊地壓著枕頭,就像鴕鳥把頭埋進沙子裏一樣,輕笑著去拉她的肩:“悶久了大腦會缺氧,容易變得更笨。”

蔚緣猛地抬起頭,哀怨地看著他:“閱卿哲,你變了。”

他把水桶裏的水倒進茶壺,挑眉看了她一眼:“哪裏變了?”

“你以前至少不會明著嘲諷我……”她坐起身,哼了一聲。

“刷牙吧。”閱卿哲把水杯和擠好牙膏的牙刷遞給她,眼睛笑得微微彎起來,“蔚緣小朋友,生活需要一點真實。”

她起身走到門口,一邊刷牙一邊含混不清地開口:“你去哪裏弄的牙膏牙刷?”

“牙膏是我跟隱士要的,牙刷是我帶的。”他看蔚緣回頭看了他一眼,補充道,“我還沒用過,放心。”

蔚緣吐出一口泡沫,小聲說:“我也沒嫌棄你啊。”

都睡一張床了,共用一支牙刷又有什麽好介意的?

她把牙刷在杯子裏涮幹淨,然後把水倒掉,將水杯和牙刷一起遞給閱卿哲:“你還沒刷牙吧?”

他笑著接過去,然後遞給她剛剛兌好的溫水:“喝點水吧。昨天晚上喝了酒,今天起來頭疼嗎?”

蔚緣搖搖頭,抿了一口溫熱的山泉水,入口清冽甘甜,回味無窮。喝了兩口,她的肚子就“咕咕”叫了兩聲。

蔚緣:“……”

閱卿哲看了一眼表:“才九點多你就餓了嗎?”

蔚緣有點不好意思:“我昨晚沒吃飯……”

他笑了笑:“屋外那塊菜地裏有小西紅柿,我帶你摘一些暫時充充饑吧。”他頓了一下,摸摸她的頭,“等十點左右,我帶你去一個隱士家裏吃東西。”

蔚緣有點驚奇:“他居然會接待我們啊?”

“我早上跟他們聊過了,會的。”他彎下腰,摘下幾顆小西紅柿,“其實你不用太擔心,大部分隱士都很平易近人,他們隻是不喜歡被打擾而已。”

蔚緣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上午十點半的時候,閱卿哲收拾好東西,帶著蔚緣往山林深處走去。

滕黃山中的空氣十分清新,蔚緣深吸一口氣,感覺渾身上下的毛孔都跟著舒展開來,連帶著心情也變得無比輕快。

山路有些不太好走,閱卿哲一直拉著她,蔚緣看著兩人十指相扣的手,突然“撲哧”一聲笑了。

閱卿哲拉著她爬上一個有點陡峭的土坡,含笑睨了她一眼:“笑什麽?”

“就是想到……”蔚緣摸了摸鼻子,“小時候我爸帶我春遊。”

“……”閱卿哲無奈地點了點蔚緣的額頭,“現在是你男朋友在帶你,山遊。”

“下流,什麽下流?”蔚緣被石頭絆了一下,沒聽清。

閱卿哲歎了一口氣:“好好看路,你小腦不夠發達,說話時四肢容易不協調。”

蔚緣哀怨地瞪了他一眼。

閱卿哲你真的變了!

兩人走了十幾分鍾,到達一處懸崖邊,懸崖下是一個石砌的小屋,旁邊有一小塊鬱鬱蔥蔥的菜畦。

蔚緣跟著閱卿哲走到屋前,石牆上有手寫的墨跡:無根樹,花正幽,貪戀榮華誰肯休?浮生事,苦海舟,**去飄來不自由。無邊無岸難泊係,常在魚龍險處遊。肯回首,是岸頭,莫待風波壞了舟。

閱卿哲拉著蔚緣繞過石屋,蔚緣才看到屋後竟然別有洞天:“前麵的石屋是這位隱士的閉關房,他的生活起居一般在這後麵的山洞裏。”

閱卿哲輕輕叩響了山洞前的竹門,很快,竹門從內拉開,門內是一位穿著長袍,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你們來了。”

“王老師。”閱卿哲微微一笑,向他介紹身邊的蔚緣,“這位是我的未婚妻,蔚緣。”

“蔚小姐。”

王老師衝蔚緣頷首示意,蔚緣也連忙禮貌地回應:“王老師您好。”

“不用這麽拘束,過來坐吧。”王老師帶著兩人往山洞裏走。

蔚緣是第一次親眼見到有人住在山洞裏,忍不住好奇地左右打量。

山洞兩側的書架上陳列著許多古籍,剩下便是簡單的生活用品。

王老師讓兩人在石桌邊坐下,石桌上的篦簾整整齊齊地擺放著餃子,一個個白白胖胖的,蔚緣的肚子忍不住叫了一聲。

王老師把篦簾端起來,笑道:“我剛把餃子包完你們就來了,你們再坐一會兒,我出去煮。”

王老師離開了山洞,蔚緣盯著牆邊擺著的米麵油,有些驚訝:“原來他們也要買東西的嗎?”

“大部分是朋友特意送來的,他們並不特別需求這些,沒有的話就吃自己種的蔬菜或者野菜。”他看了一眼,說道。

蔚緣有點佩服他,摸了摸鼻子:“你知道的真的好多。”

他雲淡風輕道:“工作需要罷了。”

王老師做的是一頓白菜餃子,似乎還混了別的野菜,汁水飽滿,香甜可口,蔚緣吃了十幾個,見閱卿哲很早就停筷,她也不好意思再吃,輕輕放下了筷子。

王老師似乎看穿蔚緣的心思,說道:“我包了很多,你再吃點吧,我一個人吃不完。”

閱卿哲也衝她笑了笑:“不用管我。”

蔚緣又吃了幾個後終於飽了,便看向閱卿哲,發現他臉色蒼白得有些不自然。

他額上滲出細密的汗,她嚇得連忙拉住他冰冷的手:“你怎麽了?”

他還衝她笑:“胃病而已,不礙事。”

蔚緣想起昨天曹秘書說過的話,語氣急切不已:“你怎麽就不操心自己的身體呢?身體不舒服還硬撐,我帶你下山,我們先去醫院。”

“蔚緣……”

他還想說什麽,蔚緣打斷他,眼淚都要掉出來了:“身體最重要,工作就不能放一放嗎?”

閱卿哲微微蹙眉,好像在想該怎麽組織語言,旁邊的王老師先開口了:“閱先生,我知道您是想盡快和這邊的隱士們達成共識,先競爭對手一步拿下這塊地皮,保護我們的隱居地,同時能對滕黃山進行影視基地開發。”王老師笑容和善,“我會先幫您聯係一部分山內的隱士,您今天還是先去醫院檢查下身體吧。”

閱卿哲看了一眼把他衣服抓得緊緊的、泫然欲泣的蔚緣,又看向王老師,誠懇道:“謝謝您。”

他拍了拍蔚緣的頭,柔聲道:“別哭,我們下山了。”

兩人下山時,曹秘書已經在山下等候多時,見閱卿哲臉色不對,他一路上開車開得飛快,將兩人送到了最近的醫院。

等做完內鏡檢查,確診是消化性潰瘍。因為情況比較嚴重,醫生建議臥床休息兩天。

蔚緣看著閱卿哲蒼白的臉色,眼眶又紅了:“潰瘍多疼啊,都嚴重到要臥床休養了,你都不早點來看……”

閱卿哲拍了拍她的頭,笑容淺淡:“乖。”

蔚緣有些賭氣地躲開他的手,在手機上搜索“消化性潰瘍”,然後說:“消化性潰瘍屬於典型的心身疾病範疇,因此樂觀的情緒、規律的生活、避免過度勞累,無論在本病的發作期或緩解期均很重要……”她轉頭瞪著他,“你就是工作太累了才會這樣。”

他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發,沒有說話。

蔚緣急了:“你多為你自己考慮一下啊,要是因為工作身體垮了怎麽辦?”

他望著她,眸光柔和,半晌後輕輕地拉住她的手:“蔚緣,對不起,有些事是我推脫不掉的責任。尤其是最近家中變故,事多繁雜,我不得不忙於工作。”

蔚緣心裏知道他的難處,咬了咬嘴唇:“那怎麽辦啊……”

他拍了拍她的手背,微笑道:“你放心,我身體沒那麽虛弱,用藥調理、聽從醫囑,不會有多大的問題。”

她一雙水靈靈的杏仁眼望著他,抿嘴笑得有點委屈:“你不懂,看你生病,我就……就心裏特別難受。”

閱卿哲望著她,睫毛輕動,低聲說:“我知道的,那種感覺就像我看你在我麵前暈倒一樣。”他微微蹙起眉,聲音有些啞,“而且我還對此無能為力。”

蔚緣看他的表情,心跟著揪著疼,小聲安慰:“我最近不是很久沒暈倒了嗎?別太擔心。”

他握緊她的手,神色認真:“我會努力找到解決辦法的,你不要害怕。”

她眨了眨眼睛,羞澀地笑了一下:“你在我身邊,我就不會害怕啊。”

閱卿哲在醫院休息了兩天,蔚緣沒課的時候都會過來陪著他,即便他並沒有太多時間顧及她。

因為閱卿哲就算在住院也格外忙碌,視頻會議一個接著一個,電話也時不時響起,連曹秘書搬過來的文件,都有蔚緣小腿那麽高了。

閱卿哲第三天便出院了,出院前給蔚緣打了個電話,告訴蔚緣他已經出院,讓蔚緣今天下課不用來醫院。

蔚緣聽他又要去滕黃山那邊,擔心他在那邊吃不好,便自告奮勇說中午要來給他送飯。閱卿哲拗不過她,隻好讓人去B大接她。

蔚緣特地去做營養餐的高級餐廳打包了幾個清淡的菜,因為滕黃山離B大很遠,她還買了保溫盒。

今天正好碰上一個新劇組在滕黃山上取景,蔚緣到的時候閱卿哲站在導演身後看演員拍戲。因為有閱卿哲的人帶著,她得以一路暢通無阻地走了進去。

蔚緣走到閱卿哲身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閱卿哲回過頭,看見是她,一點也不驚訝,笑了笑拉住她的手,帶她往外走。

到了片場邊上,有幾個臨時搭起的帳篷。閱卿哲帶蔚緣走進了其中一個,帳篷中間放著一張矮桌,兩人席地坐下。

蔚緣從保溫袋中拿出保溫盒,一溜排在桌上,獻寶一樣笑眯眯地說:“我特意去打包的,特別適合你這種病人。”

閱卿哲看了桌上的單份餐食,蹙眉問她:“你應該沒吃飯吧,為什麽隻打包了一份?”

“……”蔚緣撓撓頭,“忘了。”

因為蔚緣堅決不允許他這個病號把飯分給她一半,他隻好去劇組那邊要了一份盒飯。

把盒飯拿來後,他道:“有你不喜歡吃的菜,青椒炒肉和燒茄子,你夾我的菜吧。”

蔚緣搖了搖頭:“不是還有兩個菜嗎?而且我下午回學校還會再吃別的。”

閱卿哲笑了笑,也不再堅持。

吃到一半,蔚緣想到了一件事,咬著筷子問道:“之前你不是不讓別人上山的嗎?”

“嗯,最近已經跟山上的隱士們基本達成一致了,他們會再往南邊遷一段距離,我們出資在那邊建一個聚居群,和影視基地的占區劃分得很遠。”他邊說邊往蔚緣的米飯上放了一隻蝦仁。

蔚緣想了想:“之前曹秘書晚上都不敢送我上山……不過你怎麽帶我去見了隱士?”

他眉眼舒展,笑道:“帶著下屬,總顯得誠意不夠,何況人多會打擾隱士的清靜。但你和他們不一樣,攜著妻子登門拜訪,是很鄭重的一種方式。”

她咳了咳:“閱卿哲,我可還沒成你的妻子呢。”

他衝她微微一笑,狹長的眼蘊滿了暖意,漆黑的眸子溫柔似水:“遲早的事情。”

閱卿哲這句話的尾音微微上挑,仿佛有點撒嬌的意味,蔚緣差點兒被米飯嗆到,再看向閱卿哲時臉已經漲得通紅。

因為住院,之前很多協商流程閱卿哲都沒能親自參加,王老師在其間提供了許多幫助,所以他今天才又特地來了一趟滕黃山,中午在劇組隻不過是為了方便和蔚緣一起吃飯。

既然是公事,蔚緣自知不適合瞎摻和,不過她下午沒課,便留在了片場看劇組拍戲。

中場休息的時候,蔚緣百無聊賴地坐在片場邊上刷手機,忽然有人坐在了她旁邊。

蔚緣下意識地往旁邊看了一眼,眼線畫得很濃的年輕男人衝她露出一個笑容:“我可以坐在這裏嗎?”

為什麽最近遇到這麽多已經坐下了再問她意見的人?不過,他好像……是那個最近很火的小鮮肉,叫陳至蒲?

蔚緣有些無語地點點頭:“您請便。”

陳至蒲看旁邊略施粉黛、五官秀美的女子,看了他一眼便漠不關心地低下頭,頓時有些不高興,但她恰好是他一向喜歡的那種長相可愛甜美、身材小巧玲瓏的類型,便泛起了一些玩味的心思:“你是群演?”

蔚緣瞅了他一眼,沒說話。

陳至蒲當她是默認了,勾起嘴角道:“這個圈子有很多潛規則,你現在這樣恐怕一輩子都上不了位。”

蔚緣看這個小鮮肉充當前輩教導自己,覺得有些可笑,便順著他的話接道:“那應該怎麽辦呢?”

陳至蒲喝了一口手中的咖啡,故弄玄虛地盯著她沉默半晌,然後拉起她的一隻手,將咖啡杯放入了她的手中:“咖啡味道還不錯,要不晚上一起去喝一杯?”

蔚緣被他碰了一下手,感覺就像被蟲子爬過一樣難受,陳至蒲還在那裏自以為很帥地展露著油膩的笑容,把她惡心壞了。

蔚緣咧開嘴角,慢慢地說道:“在遇見你之前,我有兩顆心,一顆善,一顆惡。但是遇見你之後,我就隻剩下一顆心。”

陳至蒲來了興趣,撐著椅背靠近她:“什麽?”

蔚緣捏著那杯咖啡,想了想還是沒能潑下去,隻好一字一句道:“因為——惡,心,死,了!”

陳至蒲愣了一下,立馬反應過來蔚緣是在罵他,臉唰地拉下來,握住了蔚緣的手腕:“你不要給臉不要臉,我現在什麽咖位你知……”

陳至蒲的話被一杯迎麵潑來的咖啡打斷了。

蔚緣看著自己空****的掌心愣了一下,轉過頭便看到閱卿哲右手拿著空杯子,眉眼挾冰裹雪,語氣冷冷的:“你是什麽咖位,我確實不知道,不如你跟我科普一下?”

咖啡已經不燙了,所以陳至蒲很快就惡狠狠地睜開眼:“誰?”他看到麵色冰冷的閱卿哲後,神色立刻變為驚恐,“閱總?”

因為閱卿哲的到來,這邊的小劇場頓時吸引了不少人注意,連導演都圍了過來,戰戰兢兢地開口:“閱……閱總,出什麽事了嗎?”

閱卿哲把咖啡杯遞給跟在身邊的曹秘書,垂下眼睛看向導演,語氣嚴肅:“劉導,你是新導演,工作出些失誤很正常,但是選演員的時候,還是要把人品放在第一位。”他涼涼地瞟了一眼麵如菜色的陳至蒲,“不然砸了公司的招牌,誰負擔得起?”

導演還欲說些什麽,閱卿哲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再說,然後拉起蔚緣的手,垂頭柔聲說道:“緣緣,我們走吧。”

蔚緣連忙點頭,走之前還惡狠狠地剜了陳至蒲一眼。

蔚緣被閱卿哲牽著走出片場,突然把手從閱卿哲掌心掙脫,一臉別扭:“你別拉我這隻手。”

閱卿哲錯愕道:“怎麽了?”

“剛才那個陳至蒲拉過,好惡心……”蔚緣站到閱卿哲另一側,握住他的手,撇嘴說道,“感覺像被鼻涕蟲爬過一樣,我現在隻想洗手。”

閱卿哲笑了笑,讓曹秘書回片場拿瓶礦泉水出來,接著摸了摸蔚緣的頭:“別放在心上,我幫你出氣。”

蔚緣眨了眨眼睛,想起之前袁雯月說過的話,感歎道:“現在真的什麽妖魔鬼怪都能做演員嗎?那個陳至蒲,氣質就不說了,顏值都和你差了十萬八千裏……”

他好笑地點了點她的鼻子:“對,所以你非常好運地撿了個寶貝,一定要把握好我。”

蔚緣舔舔嘴唇,拋了個媚眼:“怎麽把握好?把你金屋藏嬌可不可以?”

這時,曹秘書回來了,閱卿哲從他手裏接過礦泉水,放進蔚緣手裏,輕輕一笑:“可以。”

四月初的時候,天氣漸漸轉暖,蔚緣的舞蹈比賽也到了複賽的日子。

這一次依舊是學校租車送她們去N省,閱卿哲在兩天前就去了N省出差,所以這次兩人正好能在N省見麵。

蔚緣可憐兮兮地跟閱卿哲說她大概晚上七點半會到比賽的山莊酒店,問他什麽時候能來看她。

閱卿哲笑著說,她一到酒店他們就能見麵了,他會先到酒店等她。

於是蔚緣一路上都喜笑顏開,散發著戀愛的酸臭味,熏得旁邊的袁雯月直翻白眼。

路上稍微有點堵車,所以蔚緣臨近八點才到酒店。

B大有三個人進了複賽,三人跟著帶隊老師走進酒店大廳,幾乎是同一時間看到了右側沙發上的男人。

黑色的皮質沙發上,閱卿哲雙腿交疊,骨節分明的手翻閱著膝上的雜誌,柔軟的黑發落在高挺的鼻梁上,纖長的睫毛輕輕扇動著。

意識到幾人的視線,他抬起眼,漆黑沉靜的眼眸望過來,對上蔚緣的視線,冷淡的表情瞬間冰消雪融,微微彎唇露出一個笑容。

幾人都愣住了,呆呆地看著閱卿哲走過來,還是蔚緣和他相處久了,所以抵抗力比較強,最快反應過來:“啊,等很久了嗎?”

“還好,不算久。”閱卿哲站在她麵前,笑了笑,然後轉頭向旁邊的老師和同學頷首示意。

帶隊老師也終於從石化中脫離,結結巴巴地說:“閱……閱卿哲先生,您好。”

既然是B大的,自然沒有人會不認識閱卿哲。

帶隊老師看向蔚緣,用眼神暗示她向她們解釋一下,為什麽這位傑出校友會出現在這裏。

蔚緣摸了摸鼻子,有點不好意思地開口:“他……他是我男朋友,來看我的……”

袁雯月露出一個“我就知道”的表情。

帶隊老師吃驚地張大了嘴巴,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咳了兩聲:“我……我先去開房間,你們聊。”

袁雯月和另一個B大的選手也識相地跟著離開了。

蔚緣站在閱卿哲旁邊,想了想,還是先解釋道:“今天堵車了。”

“嗯,沒關係,我也剛到沒多久。”閱卿哲笑笑。

“你明天忙嗎?”

“最近一直都挺忙的。”他沉吟片刻,笑著看向蔚緣,“你放心,我下午會來看你的比賽。”

“我才不是這個意思。”蔚緣心裏竊喜,麵上裝著大度,“你要是忙,不用抽空來看我,沒關係的。”

他摸了摸她的頭發:“我想看你跳舞。”

閱卿哲話音剛落,袁雯月就過來叫蔚緣:“蔚緣,房間開好了,還是我們住一間,我們放了東西就下來練舞。”

蔚緣看向閱卿哲,他微微一笑:“走吧,我也要回房間了。”

蔚緣練完舞,已經臨近晚上十一點。

回房的路上,袁雯月累得直打哈欠:“蔚緣,等下我先洗澡啊,我真的要困死了。”

蔚緣在給閱卿哲發消息,隨意道:“好啊。”

蔚緣:你睡了嗎?

閱卿哲過了兩分鍾才回複。

閱卿哲:還沒有。

蔚緣:我好餓。

閱卿哲:你來我房間吧,我給你點夜宵。

閱卿哲:8905。

蔚緣心裏樂開了花,拍了拍袁雯月的肩膀,按下了九層的電梯按鈕:“你先回去吧,我去找閱卿哲了。”

袁雯月嘿嘿一笑:“你是不是晚上不回來了?”

蔚緣噘著嘴,戳了她一下:“請不要滿腦子黃色廢料。”

電梯已經到了兩人房間那層,袁雯月出電梯之前眨了眨眼,調侃道:“反正我們明天十點半下去練舞,你別遲到就行。節製一點,你明天還要跳舞呢!”

蔚緣的臉“唰”一下紅了:“快回去睡你的!”

蔚緣走到閱卿哲房間門前,按下門鈴,閱卿哲很快就打開門,眉眼帶笑:“進來吧。”

閱卿哲住的是總統套房,房間比蔚緣那個不知道大了多少倍,她透過玻璃看到豪華衛生間裏的按摩浴缸,說道:“我可以在你這裏洗澡嗎?”

“嗯。”閱卿哲看了她一眼,“你帶換洗衣物了嗎?”

蔚緣:“……沒有。”

頂著袁雯月猥瑣的笑容,等蔚緣拿著新內衣回來時,閱卿哲點的夜宵已經到了。

荔枝膏,滴酥水晶膾,鮮蝦冬瓜粥,椰香糯米糍,廣式蝦餃,香煎鹹鬆魚……

蔚緣抹了抹口水:“好像點得有些多。”

閱卿哲笑笑:“沒事,我也有點餓。”

蔚緣已經拿著筷子開始大快朵頤,一邊往嘴裏塞東西,一邊含糊不清地說“好吃好吃”,惹得閱卿哲忍不住笑出聲。

蔚緣在閱卿哲麵前早已沒形象,此刻嘴裏嚼著一隻蝦餃,腮幫子鼓鼓的,像一隻倉鼠。

她看向閱卿哲:“你是不是想把我喂胖啊?每次跟你吃飯你都點一大堆。”

閱卿哲慢條斯理地咽下嘴中的食物,笑了笑:“對,把你喂胖的話就不擔心會被別人拐走。”

“被別人拐走?我又不瞎,放著你這麽好的不要,跟別人跑了。”

閱卿哲垂下眼,捏著筷子,聲音低沉:“我隻是怕你以後覺得我不夠好。”

蔚緣斬釘截鐵:“不會的。”

閱卿哲想起蔚緣的身體狀況,心裏五味雜陳。他搖搖頭,將腦內混亂的神思甩出去,看向蔚緣,溫聲道:“快吃吧,吃完洗漱,然後早點休息,你明天還要比賽。”

蔚緣忙著吃,隨意“嗯”了兩聲。

第二天下午四點半,舞蹈比賽準時開始。

蔚緣去後台前就在禮堂門口見到了閱卿哲,因為她正和其他選手集合往內走,不能過去找他,隻好衝他擠了擠眼睛,抿嘴笑了一下,果不其然收獲了他回報的笑容。

不管她看了多少次他的笑容,仍然有種箭正中靶心般的欣喜。

蔚緣就這樣維持著因愛情而來的極度興奮一直到上台。

她向台下的評委和觀眾行了個禮,舞台燈光慢慢暗下,又隨著音樂響起,然後猛然聚集在她身上。她伸開雙臂,開始跳起這段她已經練習了無數遍的舞蹈。

認真跳舞的時候,蔚緣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神思追隨著舞步在她想象的世界裏恣意遨遊。

閉上眼,是輕雲蔽月,水滿清江,睜開眼,是流風回雪,滿目繁花。

閱卿哲坐在台下,專注地望著台上跳舞的蔚緣,沉浸在舞蹈中的她格外耀眼與自信,一顰一笑都動人到了極致。

他在心底默念著那首詩:乍入霓裳促遍。逞盈盈、漸催檀板。慢垂霞袖,急趨蓮步,進退奇容千變。算何止、傾國傾城,暫回眸、萬人斷腸。

雖然她確實離去過,但幸好現在回來了。

他欣悅的笑容還未完全綻開在臉上,就狠狠地僵住,隨即轉為駭然。

一個旋身之後,台上蔚緣的舞步忽然陷入錯亂,她閉著眼睛,踉蹌著跌下了一米高的舞台,白色的衣衫在他眼前一閃而過,就像被折斷羽翼的鴿子。

“蔚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