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星星的夜晚

文/盛佳華

楔子

大學畢業後,我去了香港,讓自己投入繁忙的工作中。快節奏的生活,喧囂的人潮,將我對你的思緒全部吞沒。

直到我在朋友圈看到表妹方瑜發的照片,她和未婚未去了西藏的珠峰大本營,拍了漫天璀璨的星辰和銀河。

這幾年,我一直回避內地的消息,誰都不知道我當時遠走香港,不過是因為你曾在無意中說的一句話——香港這座不夜城的燈火像極了一顆顆的星星。

曾經,我以為我的年華是屬於許昊的,直到過去很多年我才知道,邵莘你才是那個變成我心上紋路的人。

一、那個時候的我,像是一隻渾身尖刺的刺蝟

我們初遇那年,蘇城的夏天來得特別早。我當時沉浸在暗戀許昊的情緒裏難以自拔。

六月初的一個晚上,我約了許昊在大學門口的台式涮涮鍋吃飯。這是一家熱門餐廳,老板是地道台灣人,台式鍋底和鹵肉飯一絕。店麵不大,每天限量供應。

我坐在飯店門口的石凳上,仰頭看著天空,上麵掛著一輪淺淡的上弦月,還有幾顆寥落的星子。我把天上的星星反複數了幾遍,許昊卻始終沒有出現。

老板娘跑出來問我說,到底還要不要吃了?

我肚子咕咕叫,愛情還沒成功之前,我可不能餓死。於是我要了牛肉套餐,配鹵肉飯。

火鍋沸騰的時候,我透過繚繞的煙霧看到老板娘迎了一個客人進來。

一個身材高挑瘦削的男生,穿著白色衣服,有如月朗風清,可惜不是許昊。我低頭涮肉。

邵莘,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你。

我沒想到老板娘會把你帶到我的位置旁。

我氣憤地說:“我定了兩個人的位置,一會兒還有人來的!”距離打烊還有一個小時,我心裏留有期盼。

老板娘臉上堆著笑:“你都等了一晚上了。店裏現在沒空位,讓他先坐這兒,好歹也是個帥哥嘛,一個人吃火鍋多寂寞,你們聊聊!”說完就娉婷嫋嫋地走了。

我沒好氣地冷哼一聲,用餘光看你。你坐得筆直,從包裏掏出紙巾,仔細地把屬於你的那一半桌麵擦了一遍。接著,你又拿出濕巾,目不轉睛地擦了一遍。仔細地擦拭完畢,你開始一絲不苟地擦手。

潔癖,難怪沒人願意和你一起吃飯。

大概心難受的時候,胃就會特別空,我享用完一份牛肉,還覺得饑腸轆轆,喚來老板娘,加一份牛肉。

老板娘左右為難:“最後一份牛肉被這位帥哥點了。”

我蹙眉,你不僅占了許昊的位置,還吃了我的牛肉,我理所當然會遷怒於你。

你悠然開口:“女孩子晚上吃太多容易胖。”

潔癖又毒舌,我篤信你找不到女朋友。

我低頭吃火鍋,順便打開了手機裏的電台,插上耳機,回聽昨天許昊的節目,他的聲音總算撫慰了我糟糕的心緒。

許昊比我大四屆,我入學的時候,他就已經畢業了。

他在省廣播電台工作,主持每天晚上播出的王牌節目《數星星的夜》。低沉的男聲,飽含深情,甫一聽到這個聲音,人就像是觸電了,渾身上下的毛孔都張開了。

他的節目帶點文藝情懷,抒發著自己的見解和感受。

我曾匿名在電台裏對許昊傾訴了自己與父母的感情,他耐心地開導我,讓我放下對父母的恨,這樣也是放過自己。

我也沒有想到有一天我會因為我爸的愛犬和許昊有交集。

四天前,我去遛狗,耳機裏照例放著許昊的節目。我明明記得我把狗繩緊緊拴在了邊上的柱子上,可當我津津有味地聽完節目後,威士忌已經沒了蹤影。

我心急如焚,跑遍大街小巷,但都沒有找到它。我爸知道它丟了以後,失神地跌坐在沙發上,垂著頭:“死丫頭,一定是你故意把它弄丟的。”接著,巴掌就落在了我的身上,避無可避。

人不如狗,說的大概就是我。當我滿大街貼著尋狗啟事時,我竟然聽到許昊在電台裏說他回家時在街心公園遇到一條走失的金毛,眼角有一個白色的胎記。

我激動得手足無措,從小養大的威士忌竟能成全我的緣分。

我拿到了許昊的聯係方式,並約他今天在台式涮涮鍋見麵,感謝他這幾天幫我照顧威士忌。

沒有等來他,我不覺得意外,但我還是微微悵然,心裏湧起一陣失落。

我思緒萬千,你直愣愣地遞上了一張紙巾。

我斜眼看你:“這樣打擾我吃飯很沒禮貌。”

你指了指我的臉頰:“左臉紅腫,下顎角還有一點血,我隔壁醫科大的,剛解剖完屍體,實在不想吃飯的時候看到血。”

我試圖用頭發遮住被我老爸掌摑的痕跡,卻依舊沒有逃脫你的法眼。

許昊的失約,媽媽的離開,爸爸的毆打,還有你的毫不留情,萬箭齊發,紮得我殘破不堪。

我一邊拚命把菜塞進嘴裏,一邊用手迅速抹掉簌簌落下的眼淚。

你被我的舉動驚到了,扯了扯嘴角,想說什麽,卻被我無情地懟了回去:“看我笑話,你很滿意吧!”

你冷著臉,把你的那份牛肉輕輕地推到了我這一邊。你以為我會感謝你?做夢!我嚼著牛肉,咬牙切齒地想要把所有不快吞入肚中。

邵莘,那個時候的我,像是一隻渾身尖刺的刺蝟。

你沒吃多少就走了。我去結賬的時候,老板娘對我說:“剛剛的帥哥結過賬了。”

我回憶起你冰冷的神色,不屑地哼了一聲,多管閑事。

二、而那一抹笑,是劈開我混沌生活的光

隔天,我自告奮勇,去廣播電台幫班主任送一份材料。材料送到後,我在大廳徘徊了很久,手中握著帶給許昊的禮物,一顆紅彤彤的蘋果,象征平安。許昊那麽脫俗的人,一定不會嫌棄這微薄的禮物。

在我等得昏昏欲睡時,許昊和女主播章盈並排走了出來。章盈比電視上更瘦,巴掌臉,五官立體精致。許昊頎長挺拔的身材,穿一襲黑衣,文藝肅殺。兩個人相得益彰。

我趕忙追過去,低頭遞上那個蘋果。

許昊狐疑地看著我說:“謝謝。”

“呃,我家金毛還好嗎?”

他恍然大悟:“抱歉,昨天有個會議,給忘了。今天晚上七點,街心公園見。”他揚了揚手中的蘋果,衝我微微一笑,就離開了。

而那一抹笑,是劈開我混沌生活的光。

六點五十分,我準時出現在街心公園。天剛剛暗了下來,公園裏到處都是鍛煉的人。

七點十五分,我心急如焚地在人群中搜索著許昊的蹤影,但未果。

七點半,我頹喪地坐到了榕樹下,猶豫著要不要給許昊發信息問問情況。

就在這個時候,我感覺到了一團毛茸茸的東西在我腳邊蹭,我心下一驚,接著就看到了威士忌。我忍不住抱住它的脖子,拍了拍它的腦袋。它懂事地依偎著我。

我順著狗繩看到了你,邵莘。你穿著白衣黑褲,單手插在口袋裏,不同於昨天的撲克臉,今天你的臉上帶了一抹淺淺的笑意。

你解釋道:“我表哥,也就是許昊,在街心公園撿到了它,可我表哥太忙了,所以就把狗交給我照顧。”許昊沒出現,我的心沉了下去,好在還有失而複得的威士忌安慰我。

短短六天,威士忌比之前胖了一圈,原本雜亂的毛顯然也是精心修剪過的。

我們誰也沒有說話,不停地和威士忌玩拋球遊戲。它是條生人勿近的狗,看著它在你麵前的乖乖模樣,我想你一定對它不薄。我不禁對你改觀一點。

你突然開口:“我真的很喜歡它,能不能讓它再跟我待兩天,後天我把它送回去。”不同於昨天的冷酷,你看著威士忌的時候滿臉寵溺。

咦,這人剛剛說他和許昊是表兄弟,那既然直接攻城沒有效果,不如曲線救國,先接近他,再逐漸滲透。我為自己的小伎倆沾沾自喜,內心暫時原諒你昨天對我毫不留情的事。

我揶揄道:“你今天還挺有禮貌。要我答應你可以,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不然免談。”

“不違背仁義道德。”你斬釘截鐵。

“我呸!你以為演武俠劇呢?這事不會為難你的。”我在心裏盤算著,通過你接近許昊,應該不算為難你。

你衝我瞪了瞪眼,我挑眉試圖拉過狗繩,你敗下陣來,隻得灰溜溜地點了點頭。

我不由得心中暗爽,昨天我那麽狼狽,今天我扳回了一局。

我們互加了微信好友,就分頭離開了。

三、很抱歉讓你看到我有一個這麽糟糕的家庭

我們約定還狗那天下了六月以來的第一場雷陣雨。我和你約在了我家小區門口的奶茶店見麵。

從來都是素顏的我,那天鬼使神差想要化妝,還尋思著我漂亮光彩一點,也好讓你在許昊麵前替我美言幾句。

我在房間化妝,爸爸一把推開了門。房間裏彌漫著酒氣,他紅著眼睛,嘴巴裏嘀咕著:“你和你媽越來越像了,化妝是要去勾引男人嗎?”

對於他醉酒後的辱罵我習以為常,所以我沒有搭理他,繼續化妝。隨後爸爸走了出去,我以為他就這樣偃旗息鼓了,可我沒有料到,爸爸再次回到我房裏的時候,手中拿著一把剪刀。

我的手一抖,口紅畫出了邊界,我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像一個小醜。

爸爸用力把我櫃子裏的衣服翻了出來,用手中的剪刀哢嚓哢嚓地剪著,他失控般咒罵著:“你媽就是每天出去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難道你要像她那樣嗎?”我縮在角落裏,渾身顫抖著,放眼望去,房間如同颶風過境,一片狼藉。

老小區,隔音差,這件事自然吸引了很多鄰居來圍觀,可我沒想到你會過來,大概是威士忌引領著你過來的。

威士忌很久沒看到我爸了,掙脫了你手中的狗繩,興奮地撲了過去。因為威士忌的大力一撲,爸爸踉蹌著跌坐在地上,他紅著眼睛掃了一眼圍觀的群眾,或許是覺得麵子上過不去,用力地捶打了威士忌的頭。

威士忌發出嗚咽聲,在爸爸腳邊繞圈,他喘著氣:“老婆我管不住,女兒管不聽,現在連條狗都騎在我頭上。”還沒等我反應過來,爸爸就舉起手中鋒利的剪刀,朝威士忌紮去。

渾然不知情的威士忌還傻傻地站在那裏。

電光石火間,你撲了上去,抱住了威士忌,替它擋下了那把剪刀。

剪子戳破了你的手,鮮紅的血汩汩地往外流淌。爸爸麵對流出的血愣住了,跌跌撞撞地往門口走去,然後跑了。

我撲了上去,握住你的手:“怎麽辦?你要不要緊?”

很抱歉再一次讓你看到狼狽的我,很抱歉讓你看到我有一個這麽糟糕的家庭。

突然,我的眼前一黑。

四、成年人的世界和愛情總是讓人唏噓

夢裏,有一雙溫暖的手牽著我。四周一片黑暗,他耐心地說,柒月,不要害怕。即使置身於孤寂,因為他的聲音,我也心生慰藉。終於,我走到一扇門前,他用力地推開門,一道光線湧入。他轉身對我微笑,說“柒月,我會帶你走出困境的。”因著猛烈的光線,我看不清他的臉,想要伸手觸摸他時,他卻消失無蹤了。

我突然驚醒過來,鼻腔裏湧入濃烈的消毒水味道,腦海中還在回味剛才的夢境,那麽好聽的男聲,非許昊莫屬吧。

你的臉出現在我的麵前,四目相對,嚇得我一激靈。我瞠目結舌。

“受傷的是我哎,我都沒暈,你倒是因為暈血先倒了。”

我突然想到你被利剪刺傷的手,著急地問:“你怎麽樣了,讓醫生看了嗎?”

你抬手:“喏,讓急診室醫生縫了幾針。我的手算是毀了。都怪你。”

第二次在街心公園和你見麵後,我就和表妹方瑜說起過你。作為大學城八卦界的主力,她在電話裏嗷嗷直叫,對你一頓誇,說你是醫學院最有前途的學生、身世神秘的富二代、冷麵冷血的大帥哥,可我覺得你的標簽應該是做作嬌氣小娘子。

我看著你比我還白的皮膚,長長的睫毛撲閃著,不情不願地承認,你確實是好看的。

“威士忌怎麽樣了?”

“在門口保安室呢。”

“唔,謝謝你。”

“怎麽謝?”

“唔……”

“我的手這幾天沒法碰水,你照顧我的起居!”

我甕聲甕氣地答應了一聲,說完就覺得哪裏不對勁,可還沒等我想明白,你就問我:“你有沒有考慮搬出來住?”

我的居住環境那麽糟糕,還有動輒失心瘋的爸爸,搬出去住是我夢寐以求的,隻不過以我現在的獎學金,和媽媽留下的微薄存款,勢必不夠我租房的費用。

就在這個時候,我的手機響了起來,是隔壁劉奶奶打來的,她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說:“囡囡啊,我有個表外甥出國了,空了一套小房子,離你學校也近,你要不要搬過去住?”

我握著電話的手微微顫抖著,從小時運不濟的我,怎麽今天突然心想事成了?

“房租的事你放心,等你手頭有閑錢了再給我好了。你就當幫劉奶奶一個忙,租給外人我還不放心。”

我迫不及待地出了院,你帶著威士忌陪我一起去看房。距離大學城一公裏的單身公寓,打開門的時候,我看到陽光鋪滿了房間。窗明幾淨,不染塵埃。

爸媽也曾恩愛過,我們擠在舊房子裏,爸爸胸有成竹地描繪著以後的家,可惜後來爸爸投資失敗,媽媽跟人遠走。成年人的世界和愛情總是讓人唏噓。

我把自己扔進柔軟舒適的沙發中,抱著威士忌,在它耳畔說:“我們也有新家了。”

這是解脫,也是重生。不過我心裏還有淡淡的不舍——對爸爸,或許他也曾愛過我。

你從包裏拿出一張招聘廣告:“學校門口的甜品店最近在招人,下午四點到晚上八點,不影響你學習,薪資也不錯。”

我剛剛還在惆悵著去哪裏籌房租,你的一番話讓我眼中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我撥電話過去,與店長簡單地聊了幾句,然後通過微信視頻做了麵試。我與店長一拍即合,店長讓我下周就入職。

如同坐過山車一樣起起伏伏的一天,讓長久處於陰霾中的我,感受到了一絲絲的暖意。

我看著沐浴在陽光裏靜靜喝水的你,手指纖長,鼻梁高挺如雕塑般。

你放下水杯走過來,雙手撐在沙發上,俊朗的臉逼近我,我聞到了你身上若有若無的洗衣粉味道:“我長得好看,你也不用流著口水注視我吧。”

你不說話的時候讓人覺得你是美男子,一說話就毀所有。我知道我說不過你,從你手臂下輕巧鑽了出去,走到陽台上欣賞落日餘暉。

大概是這一天過得如同過山車一樣起伏跌宕,所以我的心髒現在也劇烈地起伏著。

五、今晚星空璀璨

衣服都被爸爸剪碎了,所以我也沒回老房子收拾東西。

你帶著我去附近超市采購了一些日常用品,又陪我去商場買了換洗衣服。

你爽快地幫我付了錢,我冷著臉說:“錢……我可能要慢慢還給你。”

你聳肩,道:“每天給我做飯抵債吧。”聊天中,我得知你父母常年在國外,加上你重度潔癖,不允許保姆住家裏,所以一直一個人生活。

那天晚上,在新家,我們一起吃了第二頓飯。

我做了火鍋,隔著霧氣,你看起來沒有初見時那麽討厭了。

吃飽喝足,我才想起正事:“你表哥許昊找女朋友有什麽要求?”

你若有所思:“身高一米七以上,身材好,海外留學經曆。”

“沒有一項我符合哎……”

“你至少還有自知之明。”你一臉認真地回答我。

我突然醒悟:“邵莘!你耍我呢!”

你不置可否,我氣不打一處來:“威士忌,咬他!”

在一旁吃得正歡的威士忌跑到了你身邊,雙爪放在你的膝蓋上,沒想到它竟然溫順地舔了舔你的手。

世風日下,不過吃了幾日你的進口狗糧而已!沒出息的東西!

我打了個飽嗝:“許昊的節目馬上開始了,我去聽節目了。”

戴上耳機,我剛沉浸在許昊的聲音裏,威士忌就跑過來,趴在我腿上蹭來蹭去。我好不容易把它趕走了,你又走了過來。我摘下耳機,你伸出還包著紗布的手:“手疼。”

“那你想怎麽樣?”

“你去洗碗。”

“我待會兒去……”

“我看著那一堆吃剩下的東西,心理上受不了。”哦,你的潔癖強迫症又犯了。

我又戴上耳機,對你的抱怨充耳不聞,你便粗暴地摘掉我耳機?:“盛柒月,你別忘了你還欠我錢!”

打蛇打七寸,你拿捏得真準。

我悶悶不樂地去洗了碗,你又提議我們一起帶威士忌出去散散步,害我趕不上聽許昊的節目直播,討厭。

我們慢慢走著,夏夜的晚風溫柔和煦,你抬頭看天:“今晚星空璀璨。”

我順著你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是少有的鋪滿星子的夜空,星子如同鑽石般閃耀著。

“我表哥的節目叫《數星星的人》,既然你那麽喜歡,幹脆現在數數天上有多少顆星星啊。”你自顧自地哈哈大笑起來。

美好且浪漫的氛圍輕而易舉地被你破壞了。

六、你扶著許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每周都把要送給許昊的禮物給你,拜托你轉交,有時候是專輯,有時候是手寫信……你總是訕訕地接過去。我追問你:“為什麽許昊還沒回應?”

你冷哼一聲:“白癡。”

很快就放暑假了,我在甜品店的工作如魚得水。你每天都來光顧,點一杯甜品,靜靜坐著,趁著人少就損損我。等我下了班,我們就一起回家,吃我做的飯。

小區門口賣水果的阿姨總是誇我有福氣找到這麽好的男朋友,我剛想張口解釋,你就推著我走了。

我依舊每天收聽許昊的節目,不過因為你的關係,我隻能聽重播。

他已經一周沒有出現在節目裏了,節目請了別的主播代播。我不知道他怎麽了,隻隱隱覺得他出了事。

我給你發了短信:你表哥怎麽了?

你回複:失戀了,感冒發燒。

我握著手機出神,你又發了一條信息過來:就算他失戀了,你也沒機會,別癡心妄想。

我搜了許昊的微博,看到他最新發布的微博的定位在Mate酒吧。即使夜已經深了,我也不管不顧地打車趕了過去。

在喧鬧的人群中,我找到了獨坐一隅的許昊,他低頭喝著悶酒,一杯又一杯。我輕拍他的肩膀:“好巧。”

許昊迷蒙地看著我,良久才道:“哦,你就是那個送我禮物的女孩。”

他竟然記得我,我感覺鼻子酸酸的,有點想哭。

他經常在節目裏分享楊千嬅的歌,我知道他是她的忠粉,不知哪兒來的勇氣,抑或是想要打動他,便一躍跨上舞台,和樂手簡單地溝通了一下。熟悉的旋律響起,我唱道:“我也不是大無畏,我也不是不怕死……全情投入傷都不覺痛……”

我目光灼灼地望著許昊,而他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酒。終於,在我唱到歌曲**的時候,他看向了我,眼睛裏潮水湧動,但很快又低下頭去。

一曲終了,許昊笑意盈盈地看著我:“唱得很好……我女朋友認識我的時候也唱了這首歌……”

許昊的手臂施了點力,把我拉到了他的懷裏,在昏暗燈光的烘托下,他的臉那麽近又那麽遠。

接著是如和風細雨般的吻,輕柔的,帶著酒精的味道,我局促得不知道手該往哪裏擺。

我們坐到酒吧打烊。許昊發著高燒,在我的勸說下,我把他送去了醫院,沒有閉眼,陪了他一夜。

第二天清晨,他潮紅的臉終於恢複正常,拉著我說:“謝謝你。”

許昊,我才要謝謝你,是你的節目陪伴我度過了那麽多昏暗的時光。

“呃,我們的事,因為我的身份,暫時不要讓外人知道吧。”

我用力地點了點頭。

你是在這個時候衝到醫院的。看到憔悴的我時,你很意外,但是神色隨即又恢複正常。我笑著想衝你打招呼,你卻冷冷地別過臉去,我的笑容便僵在空氣中。

最後,你扶著許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七、“那恭喜你。”這句話耗盡了我的力氣

許昊恢複了健康,又繼續主持著電台節目。今天節目的尾聲,他說:“謝謝那個照顧我的女孩。”我抱著手機,內心璀璨得仿佛布滿了星辰。

你的短信拉回了我的思緒:許昊不適合你。

最近我忙著每天去Mate唱歌給許昊聽,算是偷偷摸摸地和他約會,已經很久沒看到你了。

奇怪,你曾經不是說很喜歡喝甜品店的楊枝甘露?你還說過一天不吃我做的飯就渾身難受,看來,這些都是騙人的鬼話。

我給你回信息:你最近都在幹嗎?

“關你屁事。”我都能想象出手機那頭你冷峻的臉,就像那天在醫院,仿佛用一道牆隔開我和你。

罷了,你不來蹭飯,我還樂得輕鬆呢。

今天甜品店生意火爆,打烊晚了,已經過了我和許昊平常約定的時間,我喘著氣推開Mate大門的時候,一道清冷的女聲吸引了我。

我注視著台上的女孩,是曾經在電視台看到過的章盈,她深情款款地唱著那首《少女的祈禱》。我不想承認,但是不得不承認,她甚至比楊千嬅唱得還好。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許昊,他一反往常的頹廢,今天沒有喝酒,目光灼灼地注視著章盈。這種眼神,我懂,充滿著愛的柔情蜜意。

我的心縮成了一團,想要拔腿逃跑,但依舊不死心地走了過去。

“柒月,你來啦。”說著,他替我點了一杯長島冰茶。他不知道,這是我最討厭的飲料,不過每次我都笑著喝了下去。

“這段時間謝謝你,小盈答應和我再交往試試看。”

“那恭喜你。”這句話耗盡了我的力氣。

我知道這是我最後一次在許昊麵前將那杯長島冰茶一飲而盡。

章盈歌還沒唱完,我就落荒而逃了。現在明明已經七月了,為什麽我感覺自己仿佛掉入冰窖?

我下意識地撥通了你的電話,你沒好氣地說:“什麽事?”

我坐在馬路牙子上,眼淚簌簌地掉了下來。

你焦急地柔聲喚我:“柒月,柒月……”

我哭了很久,喉嚨都幹得冒火了,我才終於停了下來,抽噎著問:“你去哪兒了?”

“西藏。”

“怎麽跑這麽遠?”

“關你屁事……”

我氣呼呼地準備掛斷電話的時候,你說?:“高原的星星很美。”

不知是不是信號的關係,我們的通話戛然而止。

八、這個世界似乎隻有我們兩個人

直到我踏上拉薩的土地,稀薄的空氣讓我頭昏眼花,我才開始思考自己為什麽不要命地跑來這個地方。

大概是因為你,哦,不是,是因為你說的那句這裏的星星很美。

我去了你的微博,看到你一天前發布的微博定位在拉薩的驢友青年旅舍,就打了一輛車過去。我揣測著你看到我給你的驚喜時,一定會罵我笨蛋。

可我的希望落空了,你並不在青旅,前台小妹告訴我你今天一早就包車去了珠峰大本營。

我立刻問:“那什麽時候還有車去那裏?”

前台小妹看著我蒼白的臉說:“車馬上就有,就是你有高反,去了珠峰肯定適應不了。”

我斬釘截鐵地說:“我一定要去,請你幫我安排車。”

聽說那裏有最美的星星,我怎麽能讓你一個人獨自看呢?

我日夜兼程,一路上根本無心欣賞沿途的美景,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司機給了我一個小型氧氣瓶,我虛弱地吸著氧。

第二天我才趕到珠峰,因為高原上沒信號,我沒法給你打電話,隻能挨個帳篷地找你,我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終於,在盡頭的帳篷裏,我找到了你。我們四目相對,麵麵相覷。

平常生龍活虎的你,竟然也戴著氧氣罩躺在**,我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五十步笑百步。”即使麵色蒼白,你依舊不改毒舌本色。

那天,我們相互攙扶依偎著,掛著氧氣瓶,氣喘籲籲地走出帳篷,靜候夜色降臨。

四下寂靜,隻有風聲過耳。入夜的高原特別冷,你把我拉入懷中,和我相互取暖。

那時那刻,這個世界似乎隻有我們兩個人。

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夜空,盛大且美好,漫天的星子,皎潔的光照耀著蒼穹,仿佛伸手就可以觸摸。

在美景麵前,我甚至不敢呼吸,生怕驚動了它。你拿出相機,用盡力氣記錄下了這個美好的時刻。

你氣若遊絲地說:“如果這是我最後一口氣,看到這樣的夜空也值了。柒月,你要相信自己會是他人生命中最亮的星星。”說罷,你就昏了過去。

你被緊急送回了拉薩,接著轉機回蘇城。一路上,你都昏昏沉沉的,始終拉著我的手不放開。

我害怕得掉下了眼淚:“你這德行,真的可以讓我笑話你一輩子。醒醒啊,你不是最喜歡損我嗎?”你沒說話,但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我們下飛機時,你的父母已經等在機艙門口了。你美麗威儀的母親掃了我一眼,就命人把你抬走了。

九、原來世界上並沒有那麽多天降的好事,一切都是你苦心的一手安排

我問許昊要了你家的地址,燉了你愛吃的豬腳湯,牽著威士忌去看你。

你家在蘇城最高檔的小區,是清幽雅致的中式別墅。保姆把我迎進了客廳,清一色的金絲楠木家具,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連一向活潑的威士忌都乖乖地匍匐了下來。

我沒見到你,最後是你母親出來迎接了我。

她依舊是美麗得體的樣子:“盛小姐,請坐。”

我如坐針氈,一直在組織語句,想要詢問你的情況,可惜你媽媽並沒有給我說話的機會。

她拿出了一張紙,上麵的字跡很熟悉——我爸!原來那是他問你借錢的借條,並且允諾你不再毆打我,讓我過新生活。

我措手不及,感覺五雷轟頂,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一樣,無法呼吸。

“小莘把錢借給了你爸,又把名下的房子給你住,還給你開高薪,讓你在他開的甜品店打工。看在他對你全心全意的分上,請你也為他考慮一下。你們兩個,他就像遙遠的星,你就是地上的人,終究不合襯,不如好聚好散。家裏已經安排他下學期赴美留學了。”

房子是你的?甜品店也是你的?我的腦中一片空白。原來世界上並沒有那麽多天降的好事,一切都是你苦心安排的。

我呆呆地衝著你媽媽說:“阿姨,我和邵莘隻是好朋友,替我謝謝邵莘。”說完,我鞠了一躬,轉身就走了。

我的腿仿佛灌滿了鉛,抬都抬不動,心裏蔓延著前所未有的酸澀。

一個月後,你飛往洛杉磯,我前去送機。

你胖了,看起來臉色不錯,那我就放心了。

我牽著威士忌走上去抱住了你,你像是要用盡全力把我嵌入身體:“你來送我是不是說明舍不得我?”

我佯裝輕鬆:“一大早威士忌就狂叫,是它想來送你。”

“狗隨主人。”

我沉默了,越過你的肩頭,看到了你的父母。邵莘,我看不清,或者我不願看清自己的心。我把頭埋入你的肩膀,貪戀地吸著你身上的味道。

你步步緊逼:“柒月,如果你不讓我走,我就留下來。”

“你這個傻瓜,趕緊走吧,去禍害資本主義國家的女人吧。”

我不敢看你的眼睛,說完就帶著威士忌跑了。

我站在機場外麵,看著一架架飛機起飛,這其中就有帶走你的那一架吧。

我感覺五髒六腑絞痛著,便慢慢蹲下身去,抱著威士忌,哭出了聲。

尾聲

表妹大婚,我回了蘇城。

我去了老房子看我爸,他依舊是一副宿醉的模樣,但是少了昔日的霸道。隔壁劉奶奶精神矍鑠,八卦地問我:“你和邵莘在一起了嗎?他怕你為難,所以讓我打電話說那是我表外甥的房子,用心良苦哦。”

我的心裏苦澀。

劉奶奶從裏間拿出一個包裹:“這是他讓我轉交給你的。”

我慢慢地打開包裹,裏麵是一本相冊,相冊裏是各地星空的照片,有你在埃菲爾鐵塔下拍的,也有你在非洲曠野上拍的……最後,我的視線落在了那張你在珠峰上拍的照片上,回憶洶湧而至。

你在那張照片下麵寫道?:盛柒月,你是我心中最亮的那顆星。

我這幾年壓抑與克製的感情,終於在這個平凡的午後爆發了,我泣不成聲。

曾經我以為許昊才是拂去我滿身塵埃的人,原來不是,你才是那個在夢中緊緊拉著我走的人。

是我領悟你的心太遲鈍。

是我看清自己的心太晚。

我緊緊抱著你給我的相冊,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大學門口。這裏沒有多大變化,甜品店門前依舊人來人往。

我走進去,說:“要一杯楊枝甘露。”

你從收銀台後麵探出了頭:“盛柒月,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