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換我先走
文/言挽
我聽說，這世上的愛情有千百種模樣，可是，從來不會和一個胖子有半分關係。
胖子的愛情？這像話嗎？
我從來沒體會過那種心動的感覺，沒在深夜想念過某個人的臉，沒在聽那些煽情的情歌時流過眼淚，直到遇到沈複安。
夜似乎更深了，等天亮的時候，我想給你說個故事。
這世上總有一個人，你從記憶中摸索他，仿佛早已不記得，而深夜夢回，卻躲不過。
是你吧，沈複安。
那麽，故事該從哪裏講起呢？大一那年，那個充斥著豆漿的熱氣的清晨嗎？
其實一直到現在，我都不明白，那天沈複安為什麽會朝我笑。那麽溫暖的笑，像極了初夏裏最明媚的光，照亮我整個黑暗的世界。
如果你曾經到過D大，從學校南門向左轉，沿著石板路一直走，你會遇見一條很小很深的舊巷子，賣豆漿的巷子，我遇見沈複安的巷子。
對於一個骨灰級吃貨來說，一個地方最美味的永遠不會是那些高檔昂貴的餐廳，而是那些遍布整個城市的角落，最常見也是最不被人注意的，琳琅滿目的各種特色的街邊小吃，也就是路邊攤。
向葵一臉無奈地看著我，說：“顧傾城，我寧可吃土也不可能跟著你去路邊攤吃早餐。”
我當時就一拍桌子：“你們這些小女生啊，就是太庸俗，知不知道路邊攤才是最能展現城市文明的美食文化？”
她抬頭，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哦，那你算是大女生。”
我低下頭看了看自己腰間的贅肉，然後把頭轉向窗外看風景，假裝什麽都沒聽見。
可能我隻是不願意承認。
那天我繞著學校走了整整一大圈，才發現了那條舊巷子。
我在角落裏找位子坐下來，捧著一碗熱騰騰的豆漿咕嘟咕嘟地往嘴裏灌。坐在我對麵的是一個男生，看上去高高瘦瘦的，很安靜的樣子。
我正打算招呼著再來一碗的時候，一回頭，才突然想起我把錢包落在宿舍了。
那一刻，我覺得這世上最尷尬的事情就是買了才兩塊錢一碗的豆漿，你卻付不起，還喝完了，而且一滴不剩。
我悻悻地收回懸在半空中的手，舔了舔嘴唇。
對麵的那個男生還在慢條斯理地一邊吹著豆漿，一邊拿勺子攪著。
他應該也是D大的吧，我想。
“請問……那個……你能……借我點兒錢嗎？”
我臉上努力擠出笑容，心裏卻很害怕他會拒絕。
他聽到了，手上的動作明顯一頓，抬起頭，忽然就朝我笑了，臉頰上依稀有淺淺的酒窩。
我最初以為這是嘲笑，結果，他突然湊近我，做著很誇張的口型—
我也沒帶。
你也沒帶？你沒帶錢，是怎麽做到在這裏慢悠悠地喝的？你一定是在開玩笑吧？
我垂下頭，心裏空落落的，果然一個胖子連朝陌生人借錢的能力都沒有，這個看臉的世界。
我歎了口氣，對麵的男生突然站起來，拽起我就開始往外跑，似乎還帶倒了一把椅子。我跟著他踉踉蹌蹌地拐出巷子，穿過了某條不知名的小街。
沿街的行人來來往往，路邊哼唱著童謠的小孩子拉著手繞圈，道路兩旁的白楊樹在地上投出大片大片斑駁的樹影。
有人說，人在跑步的時候大腦會放空，可這不過是幾分鍾的時間，我卻感覺度過了數年。
他在轉角處停了下來，氣喘籲籲地回頭看我。我腿一軟，撲通一聲坐到地上。
“你還好吧？”他看著我，表情有點奇怪。
是啊，可能這世上真沒有哪個女孩子會這麽不顧形象吧。
可我本來也沒什麽形象可顧。
我坐在地上大口地喘著粗氣，朝他點頭。真的，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麽拚命地跑過了。
我抬頭打量他，才發現他其實是一個很好看的男生。
我發誓，他真的很好看。
“放心，他們沒追過來。”他一臉警惕地環視四周，認真的樣子讓人莫名想笑。
我撲哧一聲笑出來，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朝我伸出手，說：“對了，我叫沈複安。”
時至今日，我還記得那天，站在我麵前的少年清澈明亮的眸子，以及我微微沁出汗水的掌心。
沈複安，原來你叫沈複安啊！
後來我又見過他幾次，他也在 D 大，我們就這樣認識了，我還成了他很好的哥們兒。他說，是因為我大大咧咧，沒什麽心機，他才願意把我當成兄弟。
可我越來越不想做他的兄弟。
他說：“顧傾城，我覺得你和別的女孩不太一樣。”
是啊，不一樣。可我不清楚你口中的不一樣，是否如同我心底的你的不一樣。
然後我問他：“我說沈複安，你有女朋友嗎？”
他抬起頭來看我，眼睛忽然亮亮的，說：“有啊！”
他翻出手機裏的照片給我看，然後指尖便不自覺地覆上屏幕裏女孩的臉，在那裏留下清晰的指紋。
過了好久，他才轉過來對我說：“傾城你知道嗎？我已經好久沒有見到她了。我很想她。”
我看著眼前的男生，他在思念一個人，而我要很努力，才能克製住抱住他的衝動。
我想著，就這樣吧，就這樣也好。
我們無數次在深夜飲酒，啤酒瓶碰撞出叮叮當當的聲音，他應該是屬於那種千杯不醉類型的，至少我從來沒見他喝醉過。
我迅速融入了他的圈子，整天和七八個大老爺們待在一起，竟然毫無違和感。
怎麽說呢，有時候我覺得他們就沒把我當成女的。
後來突然有一段時間，我幾乎沒有再見到他過，他整個人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完完全全淡出我的世界。
我招呼著大家一起聚會，結果沈複安沒來。我在餐桌上端著酒杯左繞右繞，把話題從辯論會一直繞到籃球賽，最後才漫不經心地問了句：“沈複安這小子最近忙什麽呢？”
“他啊……聽說是韓嫣然回來了，倆人分開這麽久了，現在忙著談戀愛呢。”
“韓嫣然？”
“她跟沈複安青梅竹馬，都在一起三年了，不過高中畢了業就出國了。異國戀那麽苦，現在她可算回來了。”
我“嗯啊”了一聲，給大家一杯接著一杯地續酒，卻不再說話。
最後人都散了的時候，我蹲在地上收拾掉落的啤酒瓶，沈複安來了，身後還跟著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
晚風很大，從我身後陣陣襲來，鋪天蓋地。
看著地上兩人的影子，我一慌，手裏的酒瓶啪的一聲掉落。我急著去拾酒瓶，卻被玻璃片鋒利的邊緣劃破了手指，殷紅的血漸漸漫開，仿佛綻成一朵肆意的紅玫瑰。
沈複安蹲下來，讓我伸出手給他看。
我看到他好看的眉頭皺了一下，然後他起身，說要去藥店買藥和紗布。
沈複安走了以後，我才注意到那個女孩子。
她穿著檸檬色的百褶裙，長發高高地束起，美得不食人間煙火，就好像，能把這世間所有豔俗的顏色穿出神聖的感覺。
她朝我勾了勾嘴角，說?：“我叫韓嫣然，很高興見到你啊，顧傾城。”
最後的“傾城”兩個字她咬得很重，我知道她在影射什麽。
顧傾城，我連名字都像是一個笑話。
我站起來，與她寒暄一陣，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沈複安遠遠地走過來，我望著那個模糊的人影，突然想起那天他抱著手機，眼睛紅紅地對我說：“傾城，我真的好想她。”
我的心突然很疼很疼。
“你這次回來，就別再離開他了。”
我忽然很突兀地說出這麽一句話。
韓嫣然聽到我的話，有些驚訝地看著我，張了張嘴，似乎想要對我說些什麽。
可沈複安拎著藥走近了，她終究什麽也沒說。
“你們站在這裏聊什麽呢？”他把藥塞給我，臉上滿是笑意，“不如到處逛逛吧？”
韓嫣然一笑，說：“行，正好我還沒來過這兒呢。”
後來我們三個人一起去了新大街的夜市，其實我也不知道那時候自己為什麽一定要跟著去，究竟是想破壞他們的約會，還是有什麽其他的企圖？
或許我那時隻是想著，以後沒有多少機會可以和沈複安一起出去走走了。
天是灰蒙蒙的，沿街的路燈斜斜照來，灑下昏暗的燈光。
路邊有商販在賣玩偶，沈複安蹲下來，很認真地左選右選，最後拿起一個小兔子布偶給韓嫣然。
我看著他們，多希望那個收到玩偶的人是我。
韓嫣然捏了捏它的耳朵，然後朝我這邊看過來。沈複安笑著說：“她不喜歡這些小孩玩意兒。”
我向他看過去，說：“對啊，我不喜歡。”
後來我們走過的小街熙熙攘攘，我卻覺得周圍很冷清，就好像整個世界隻剩下我一個人，再也沒有一絲溫暖。
我回去以後的第三天，才又見到了沈複安。
宿舍裏幾個女孩子在一起看韓劇，對著屏幕哭得稀裏嘩啦的。
我撕開薯片袋子，正琢磨著要不要吃，突然桌子上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開始嗡嗡地振動。
沈複安。
我的腦子也開始嗡嗡作響，盯著手機愣了好久，才按下接聽鍵。
“傾城，你來找我。”他語氣淡淡的，沒有一絲波瀾。
我到酒吧的時候，沈複安一個人坐在那裏喝酒。
我問他：“韓嫣然呢？”
他沒看我，甚至沒抬頭，也什麽都沒說。
我好像突然就明白了那天韓嫣然想說又沒說的話。
“顧傾城，你有沒有遇到過一個自己很喜歡的人，就是你想用盡全力去愛的人？”
我咧了咧嘴：很喜歡的人，那你算嗎？
“我這麽胖，就算我有，也沒有人會喜歡我。”
“她走了，說還是分開最合適。”他的聲音很輕，讓我不清楚他究竟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對我說。
沈複安坐在我對麵，一瓶一瓶地往嘴裏灌酒，眼神裏滿是醉意。
那天他也是這樣坐在我對麵，很認真地喝豆漿。
我看著他，眼淚開始不停地往下流。
或許愛上一個人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它能把想變成不想，把沒話說變成有話聊，把所有的不幸變成有幸，把一個不會醉的人變醉，把一個不敢去愛的人變得敢愛。
後來我們就坐在宿舍樓下的長椅上，晚上的風很大，從沈複安的方向刮過來，吹到我臉上，帶著淡淡的酒氣。
沈複安仰起頭，把頭靠在長椅的椅背上，然後閉上眼。
我側過頭看他，心裏卻惦記著他以這個姿勢睡著了會不會難受。
“顧傾城，你就沒想過改變自己，減減肥嗎？”他突然開口說話，卻沒睜開眼，“我不想你和我一樣，我希望你能幸福，希望你也能被愛。”
我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沒有月亮，沒有星星，也沒有雲朵，就好像隻剩下大片大片的灰色，在我腦海裏轉圈。
我嗬出的氣在空氣裏結成團團的水霧，然後漸漸散開。
“沈複安，如果我瘦了，你會喜歡我嗎？”
他睜開眼睛，疑惑地看著我，有點無所適從。
我笑了，然後轉身離開。
沈複安，有的人一生可能隻會勇敢一次，以前都是我看著你的背影遠去，這一次，換我在你麵前先走好不好？
我爬上宿舍高高的台階，然後推開門，自始至終，我都沒有讓眼淚再落下來。
宿舍裏，她們還在看韓劇，每個人都拿著紙巾泣不成聲，我卻拚死忍住快要溢出的淚。
故事講完了。
可是抱歉，沒有結局。
其實從一開始，從胖子的愛情開始，你就該想到，這注定會是一個沒有任何結果的故事。
一切不過是我一個人的陳述，是我一個人的獨白，是我一個人的獨幕劇。
因為從那天起，我再也沒有見過沈複安，聽別人說，他出國了，去找韓嫣然。
我想了很久，回憶了整整一天，才寫下了這個故事。
我隻是希望，以後老了，什麽都不記得的時候，還有這段文字告訴我，我曾經喜歡過一個人，他叫沈複安。
願你此生能有一個人去愛。
胖子的愛情，真的不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