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貪心這個無底洞
01
無論是誰，一定會有人來找我說這件事的。
我以為那個人是許陌，甚至是程瑞，但我沒有料到，來找我的那個人，竟然是江小愛。
江小愛是在放學的時候來找我的。
我才收拾好書包打算回家，她就出現在了我們教室門口。
“方便聊聊嗎？”她開口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我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所以很快淡定下來。
我想了想說：“這裏應該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去圖書館吧。”
於是十五分鍾後，我和江小愛抵達了圖書館的天井裏。這個時候本來應該有人來這裏打理花草的，不過我知道今天夏熙沒有來上課，所以今天的工作暫時取消了。
今天這裏是不會有人來打擾的。
我轉過身看向站在我身後的江小愛，她靜靜地站在那裏，眼睛裏帶著一絲委屈，更多的是憤怒和憎惡。我心裏長歎了一口氣，江小愛也認為，是我的原因才導致她和許陌分手的嗎？
“你想和我聊什麽？”我問道。
她張了張嘴，不知是因為過分憤怒還是因為過分的委屈，一時間沒能發出任何聲音來。
“慢慢來，不要著急。”我輕聲安撫她，“我不走，等你說完了我再走。”
“你討厭我嗎？”終於，她聲音裏帶著一絲顫音，問我。
我愣了一下，我以為她會質問我，可她問了我這麽一個問題。我並不討厭她，甚至覺得她很可愛，有些害羞，但是有一顆勇敢的心。
我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我不討厭你，你來找我，是不是為了許陌和你分手的事情？”
她沉默了，但她的表情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我不知道你們發生了什麽，事實上從你和許陌交往，我就已經下意識地開始和他保持距離了。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我還是很清醒的。”我雖然覺得糾結，但我隻是在自己的心裏糾結，在許陌麵前我自認為我都盡量做到了不動聲色。
——這麽說似乎也不太對，也有露出馬腳的時候吧，比如上次去燒烤，比如那天下雨我對許陌說的話。
“可是大家都是這麽說的。”江小愛悶悶地說，“他們告訴我，你們一直都待在一起。其實一開始的時候，我的好朋友就跟我說不要喜歡許陌，因為許陌的身邊一直都有你的存在。”
“可是我和許陌隻是朋友。”我下意識地辯駁道，我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我承認，我的確有些在意，但那隻是因為我還不習慣。畢竟我和許陌做了十幾年的好朋友，我一下子有些無法適應他對別的女生這麽好。但我相信，隻要給我多點時間，我就一定能夠習慣的。”
“你幫幫我吧。”江小愛朝我走近了一步，她忽地抓住我的手，用祈求的眼神看著我，“如果是這樣，你幫幫我好不好？我不想和許陌分手，我真的很喜歡他。”
“我該怎麽幫你？”看著她這個樣子，我心裏很不好受，雖然不想承認，但是許陌忽然和江小愛分手，肯定與我也是有一點關係的。
“你告訴他你的想法，你告訴他你不介意我和他在一起，好不好？”她將我當成了最後的救命稻草，她抓著我的手是那麽用力。
她真的是個很善良的女生，若是換成其他人，早就與我爭吵起來了吧！
也不是沒有遇到過那樣不可理喻的女生，但是江小愛這樣的，我還是第一次遇到。
難道當初許陌和她交往，也是因為喜歡她的善良嗎？
心裏輕輕顫了顫，許陌喜歡江小愛嗎？
“她的想法我已經知道了。”就在我失神的時候，有個聲音從我背後響起，我看到江小愛臉上驀地一白，一點血色都沒有。
我驚得回頭看了一眼，隻見許陌就站在我身後，大概因為他是跑過來的，此時微微有些喘息。
“許陌？”我不解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是趙兮然嗎？是她去喊的許陌嗎？
她以為江小愛會傷害我嗎？
不會的，這個害羞的女生，她根本不懂得怎樣去傷害別人吧！
“我以為我說得很清楚了。”許陌並沒有理會我，而是徑直走向江小愛，“之所以答應和你交往，並不是因為喜歡你，而是因為我想知道，和別的女生交往是什麽樣的感覺。”
“一點都沒有喜歡過我嗎？”江小愛的眼圈已經紅了，眼睛裏聚集起大片的水汽，好似輕輕晃一晃她，眼淚就會落下來一樣，“交往快一學期了吧？難道這麽長的時間，都沒有辦法讓你喜歡上我嗎？”
“對不起。”許陌的眼神裏充滿了歉疚，“是我不對，或許當初不答應你的告白，對你更好一些。”
“你不喜歡我，不要對我說抱歉。”眼淚終於從她臉上滑落，她白皙的臉上蒼白一片，看上去讓人覺得心生憐憫，“是我喜歡你，你答應和我交往，已經讓我很開心了。”
“也對啊，那麽多女孩子喜歡你，我不過是其中一個，而且還是最不起眼的一個。那麽多比我優秀的女孩子都喜歡你，你卻隻和我交往了，我應該謝謝你的。”她邊哭邊說，她是真的很傷心。
許陌眼裏有一絲不忍，卻很堅定。
他說：“我沒有想過給你留下什麽不好的回憶，交往的時候，我盡量做一些讓你以後回想起來，能夠會心一笑的事情，沒想到還是傷害到了你。”
“因為，因為我真的很喜歡你啊。”她哽咽著說道，“總是那麽溫柔，無論是誰都願意報以微笑，溫柔得像個王子一樣。”
“或許將來你會發現，你並沒有那麽喜歡我，你隻是一時的迷戀，等到將來，你遇到了更多的人，經曆更多的事情，你會發現一個許陌根本不值一提。”許陌的聲音很溫柔，這大概是他對江小愛最後的憐憫吧，“我和你分手，與任何人都無關。我隻是不想把這個錯誤繼續下去，時間越長，對你造成的傷害就會越大。你明白嗎？”
“那麽……”江小愛似乎終於接受了許陌與她分手的事實，輕聲說道，“我能最後，抱你一下嗎？我們交往這麽久，都還沒有牽過手，沒有擁抱過。”
“抱歉。”許陌卻沒有滿足她這個小小的請求，“那樣隻會讓你更加舍不得的。不要再喜歡我了，我這樣的人，不值得你這麽喜歡的。”
江小愛已經哭得說不出話來了，她拚命地搖頭，最後看了我一眼，朝我彎了彎腰，然後飛快地轉身跑了出去。
圖書館裏頓時安靜了下來，靜到我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02
“為什麽？”我問他，“你曾經告訴過我，和人交往，是需要互相喜歡的，你說過一見鍾情不過是迷惑，既然這樣，你為什麽要和江小愛交往？”
我原以為許陌喜歡江小愛，所以才會與她交往，因為他曾說得那樣信誓旦旦——喜歡一個人才會和她交往。
可是現在我才知道，他根本不喜歡江小愛，他或許對她有歉疚，有不忍，但是絕對沒有喜歡。雖然我不明白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心情，但是我能肯定，這樣的許陌不喜歡江小愛。
“為什麽，要對她做出那樣過分的事呢？”我直直地盯著許陌的眼睛，心裏有些窩火，因為在我心裏，許陌不是這樣的人，他怎麽能這樣呢？
他是那麽好的一個人，怎麽可能做出這樣傷人的事情？
“因為我忽然想試試和女孩子交往是什麽樣的感覺。”他歎息般地說道，“我想看看，我會不會喜歡上那樣的女孩子。”
“哈？”我被他說的話給氣笑了，“就是這樣？就為了你所謂的感覺，就為了一個可能性，你答應和她交往？你知不知道這樣更加傷人？你怎麽忍心去傷害一顆愛你的心？”
“我不忍心。”他靜靜地看著我，眸光很深很深，像是那裏藏了一整個銀河係，“沒有人能夠微笑著傷害別人，但是小暖，也沒有人可以一直被人傷害而無動於衷。”
我怔住了，被他的話弄得一頭霧水：“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你總有一天會明白的。”他說完，轉身從我麵前走開了。
剩下我一個人站在天井裏。
天井裏的繡球花開了好幾朵，淺白色的繡球花，像是結了一團雪花在綠葉上。
忽然之間，我有一種想大笑一場的衝動。原來這一路走來，荒腔走板，啼笑皆非，都隻是我一個人的兵荒馬亂而已。
“暖暖，沒發生什麽事情吧？”這時候趙兮然從外麵走來，她滿臉擔憂地看著我，而程瑞跟在她身後，大步朝我走來。
“沒有，是你去告訴許陌的嗎？”我看著趙兮然問，“我哪裏有你想的那麽脆弱，那麽不堪一擊？江小愛不會對我怎麽樣的，她隻是太喜歡許陌，所以想讓我幫幫忙而已。”
“沒事就好。”趙兮然鬆了一口氣。
“是不是有種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感覺？”程瑞微笑著走到我麵前，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身為帥哥的好兄弟，壓力就是大啊。”
“其實我也在想。”我語氣有些遲疑，因為我自己有些不確定，“許陌和江小愛分手，會不會真的有我的原因？”
“許陌是怎麽說的？”程瑞問我。
“他說是因為不想再繼續下去，因為時間越長傷害越大，那樣對江小愛更殘忍。”我複述了許陌開始說的話。
“所以，一定不是你的原因，不要想太多，這不關你的事情。”程瑞安慰道，“總不能和人交往了，連朋友也不要了吧？沒有這樣的道理的。”
“可是……”我心裏仍舊覺得不安，江小愛那張掛著淚水的蒼白色臉孔，一直在我心頭揮之不去，我真的可以相信嗎？相信這一切不關我的事。
“沒有什麽可是啦。”趙兮然走過來握了握我的手，“不要想太多，你感冒才好，別再疑神疑鬼的了。”
“好吧。”事到如今，我也隻能這麽相信了。
回到家之後，外婆正在包粽子，我這才想起來，明天就是端午節。
每年端午節，外婆總會親手包粽子，我最喜歡外婆包的蛋黃瘦肉粽。
外婆見我回來，便打發我去隔壁喊許陌奶奶來幫忙。我去的時候，許陌已經回來了，這個時候見到他，我覺得還是有些尷尬。
“奶奶，外婆喊你去幫忙包粽子。”我錯開他朝裏走。
“來了。”許陌奶奶的聲音從廚房裏麵傳來，不一會兒就見她手裏拎著一個袋子，裏麵裝了許多煮熟的鹹鴨蛋，“知道小暖你愛吃蛋黃瘦肉粽，今年特別多準備了一些鹹鴨蛋，你外婆已經開始包了嗎？說好了等我一起去包的。”
“外婆也是剛剛才開始包呢。”我走過去，想從奶奶手裏接過鹹鴨蛋，許陌卻搶在我前麵將鹹鴨蛋接在手裏了。
我瞪了他一眼，他卻衝我笑了笑，我頓時就沒脾氣了。
許陌扶著奶奶跟在我後麵一起到了我家，他找拖鞋換的時候愣了一下：“我的拖鞋呢？”
我默默地從衛生間櫃子裏的袋子裏翻出一雙拖鞋丟出去給他，上次收拾東西的時候，我也不知道當時怎麽想的，將一直給他準備的拖鞋給收了起來。
許陌默默地換了鞋，有些委屈地看著我：“幾天不過來，我的鞋子都丟了啊。”
“就是收起來了而已。”我渾身有些不自在，隻好轉移話題說道，“我去幫忙包粽子了。”
我走到水池邊擰開水龍頭，將手洗幹淨了，才走到外婆那邊，打算幫忙包粽子。
“小暖，你別包粽子。你去院子裏摘點青豆，把青豆剝了，留著包青豆粽。”外婆見我就要幫忙包粽子，連忙搶在前麵說，“包粽子就交給我和奶奶，小陌你也去幫忙摘豆子吧。”
“好吧。”我隻好丟下粽葉，奶奶和外婆同時鬆了一口氣，就好像我拿到粽葉就要發生什麽天大的壞事似的。
不就是我包的粽子容易散開嘛，幹嗎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
我換了雙鞋，拿了小籃子，走到院子裏。外婆開墾出來的那片小菜園子裏種著好多種新鮮蔬菜，雖然每種都隻有幾株，但是足夠我們幾個人吃的了。
這裏原本是一片灌木叢，外婆為了讓我和許陌從小能吃到幹淨綠色無公害的蔬菜，才下力氣把這裏變成了小菜園子。
我彎下腰摘豆莢，許陌走到我身邊，修長的手指很靈活地摘下藤蔓上的豆莢丟進我身邊的小籃子裏。
我還有些氣他，便一直不開口和他說話。他似乎知道我在生氣，也不主動開口，就這麽沉默著，采了半籃子豆莢。
我拎著豆莢走出小菜地，來到家門口，端出矮凳子，又拿出一個幹淨的小筐出來。這些豆莢要剝開，裏麵的青豆才是包粽子用的。
許陌跟著我剝豆莢，剝著剝著，我終於忍不住了。
“你和江小愛分手，和那天大雨裏我和你說的話，有關係嗎？”我突然把一直藏在心裏的疑問說了出來。
03
許陌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說：“我以為你一輩子都不要和我說話了呢。”
“一輩子都不和你說話的話，你會在意嗎？”我睨了他一眼，“我都不敢相信，朝夕相處的人，竟然是會欺騙小女生的渾蛋。”
“或許吧。”他溫柔地說道，“但你有沒有想過，是你對我期望太高了呢？”
“期望太高？”我愣了一下，“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你把我想得太好，太完美，覺得我是不會故意去傷害別人的那種人。”他解釋道。
我剝豆子的手頓了頓：“或許吧，但我所認識的許陌，是不會故意傷害別人的。如果你不喜歡她，一開始就不要去招惹她，沒有給過希望，那麽就不會絕望，她會繼續在角落裏憧憬你。”
“但她對我告白了，無論怎樣我都必須給她一個答複不是嗎？”他顯然有些不同意我的看法，“讓她一開始就絕望好，還是給她一些溫暖的回憶，再讓她絕望好呢？”
“我寧願不要給她希望。”
或許男生和女生的想法不太一樣，他也許不覺得自己的做法是一種傷害，可是對於女孩子來說，那是非常殘忍的事情。
因為曾經被那麽溫柔地對待過，卻無法擁有，那真的很痛苦的。
“好吧，那這件事的確是我做錯了。”許陌歎了一口氣，“我能做點什麽，彌補一下對她的傷害嗎？”
“我不知道。”我苦笑了一陣，“這種事情，我比你更加沒有經驗，到現在我都不知道喜歡一個人究竟應該是什麽樣的。”
“哦？”他輕輕笑了起來，“我記得你喜歡過程瑞的。”
我的臉一下子就黑了：“能不提這一茬嗎？別人不知道，你還能不知道那是怎麽回事嗎？”
提起這件事我就下意識地想發火，當初要不是被逼急了，我也不至於隨手抓個人當暗戀對象，更不會鬧出那麽大的笑話，被全校人取笑。
雖然如今想起來，那種窩火的感覺已經沒了，而且程瑞已經是我們的好朋友了，但那種事情誰願意念念不忘啊！
“以後不提了。”許陌忍俊不禁地答應道。
我萬分鬱悶地瞪了他一眼，手下加快速度將豆莢剝開。
剝完青豆，我用清水洗了幾遍，這才裝進盤子裏端給外婆。桌子上已經放了二十幾個粽子了，外婆和奶奶包的粽子都很好看，比外麵買的還要好看很多。
包完粽子，許陌奶奶和許陌都留在這裏吃了晚飯才回去，我幫著收拾了碗筷，這才回了自己房間。
坐在書桌前，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這些時間以來，壓在心底的那些事情，像是在這一瞬間煙消雲散了。
我忽然有些看不明白自己的心了，或許找個時間和夏熙聊聊比較好。
不過第二天去學校，夏熙仍然不在園藝部，他似乎還沒有來上課。
一連過了好幾天，還是周四遇到一個學姐，我這才知道原來夏熙沒有來上課是因為他住院了。
“夏熙怎麽了？生了很重的病嗎？”在我心裏，需要住院的，都是很嚴重的病。
學姐奇怪地看著我，像是我問了一個很白癡的問題：“你不知道嗎？部長的心髒一直不太好，這些天心髒病發作了，所以被送去醫院住院治療了。”
“啊？”
我震驚了，和夏熙認識也快一年了，我竟然都不知道他心髒不好，隻是有時候看到他手背上有打過點滴的痕跡，但我以為他隻是偶然生病發燒而已。
我沒有想過會是那麽嚴重的病。
“學長在什麽醫院？”我追問了一聲。
學姐想了想，不確定地說：“上次好像聽說是第一人民醫院，我也不太確定。”
“謝謝你，學姐。”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從園藝部離開了。
離開園藝部，我的心情有些沉重，其實一直知道夏熙的身體不太好，第一次在雨裏見到他，就覺得他長得過分羸弱，而那盆繡球花他搬不動，許陌卻可以輕而易舉地搬起來。
心髒問題一般都不是什麽小問題，夏熙的病情嚴重嗎？
應該挺嚴重的吧，不然應該不需要住院這麽多天。
我回到教室，趙兮然趴在桌子上午睡，我輕輕推了推她的手臂，喊道：“你醒醒，兮然。”
“嗯？”趙兮然迷蒙地看了我一眼，“怎麽了？”
“夏熙生病了。”我很擔憂地說，“剛剛碰到一個學姐才知道，夏熙的心髒不好，已經住院治療了。”
趙兮然一下子清醒過來，呆呆地看著我，過了好一會兒才喃喃地說：“不會吧，夏熙學長那麽好的人……”
“我想去看看他，午休才開始，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我小聲地問她。
“就我們兩個去嗎？”她問。
我點點頭，然後打開窗戶，再一次從窗戶跳了出去，趙兮然則是老老實實地從教室大門繞了出來。
出了教室往前走，一直走出了教學樓，我們才敢大著聲音說話。
“你知不知道夏熙在什麽醫院？”趙兮然這個時候才想起來問我這個問題。
我說：“學姐說好像是在第一人民醫院，她也不太確定。”
趙兮然頓時無語地看著我，有些疑慮地說道：“那萬一不在那個醫院怎麽辦？”
“不在我們再回來嘛，回來找大二的問清楚了再去。”我不以為意地說。
趙兮然一副敗給我的表情，不過她並沒有多說什麽，而是跟著我出了學校大門：“對了，我們就這麽空手去探病嗎？”
“當然不，你跟我來。”
我帶著趙兮然拐進公園，那片繡球花最近開得特別好。
其實這裏應該有人定期來修剪花枝，這裏的繡球花長得太過濃密，反而影響繡球花的生長。
我從濃密的地方，摘了幾朵繡球花：“夏熙學長最喜歡繡球花了。我們直接帶一捧繡球花過去，他應該會喜歡的。”
“你這個探病禮物也太簡單了。”趙兮然一副完全不知道怎麽說我的樣子，不過她也彎下腰來，幫忙采了幾朵繡球花。
最後我捧了一大捧繡球花，跟著趙兮然走到柏油路邊的公交站台。
“我一直不知道你們為什麽這麽喜歡這種花。”趙兮然指著我手裏的繡球花說道。
“繡球花又叫紫陽花，名字就很好聽吧！這花的顏色會變，而且花語很好哦。”我笑著說，“繡球花代表著希望、忠貞、浪漫和久別重逢。”
“就因為這個嗎？”趙兮然還是有些不理解。
“這些還不夠嗎？”我一邊細心地捋著手上繡球花的花瓣，一邊說道，“看著繡球花慢慢地變色，總覺得是一件很神奇又浪漫的事情。我們的人生似乎也和這花一樣，每個階段都擁有著不同的顏色，同時，也有些無限的希望。”
“哈哈哈，暖暖，我不知道原來你活得這麽有哲理啊？”趙兮然看著我一副憧憬的樣子，忍不住打趣我。
“偶爾嘛，我也是有一定人生境界的人，哈哈哈……”
我們就這麽一路笑鬧著，來到了第一人民醫院。
04
我們輾轉找到了心髒病病患所在的科室，然後谘詢了那裏的護士總台。
她們告訴我們，的確有一個叫夏熙的病人，年紀輕輕，就一年要來住好幾次院，所以護士站的姐姐們都認識他。
打聽到了夏熙的病房號，我和趙兮然就摸索著找了過去。
大中午的，醫院裏很安靜，不過就算不是中午，這裏都會很安靜的，因為住院區都禁止大聲喧嘩的。
輕輕推開病房門，潔白的病房裏，天藍色的窗簾隨風擺動。
病**，靜靜地躺著一個人。
我和趙兮然對視了一眼，然後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
湊過去一看，確實是夏熙學長沒錯。
他閉著眼睛在休息，仿佛是睡著了一般，手背上插著輸液針，輸液袋裏還有一半的水。
幾天不見，他像是比之前更加消瘦了，臉色蒼白得跟紙一樣，原本紅潤的唇透著淺淺的紫色。
他看上去很脆弱，仿佛長在花田裏的一株嬌嫩小花，暴風雨一來就能把他折斷一般。
“夏熙學長？”我小聲地喚了他一聲，打算如果喊他不醒，就直接將繡球花留在這裏，放學之後再到這裏來。
然而他的睫毛輕輕地顫了顫，然後我就看到他輕輕睜開了眼睛。
那張蒼白脆弱的臉，因為他睜開了眼睛而顯得有了幾分生氣。
他轉動眼珠看到了我，有些意外地喊道：“葉暖？”
“是我。還有兮然。”我拉著兮然走到他麵前，“我聽學姐說你生病住院了，所以想來看看你。”
“啊，是繡球花。”他的視線落在我懷裏抱著的那捧繡球花上，“嗬，一場雨，繡球花已經開始變紫了啊！”
“是啊，喜歡吧？”我獻寶似的將手裏的繡球花送到他麵前，“我幫你放進花瓶裏。”
我抱著繡球花在病房裏找了一圈，終於在靠牆角的地方發現了一個白色敞口的花瓶。於是，我將那些繡球花放在他床旁的桌子上，然後抱著花瓶進了洗手間。
我將花瓶洗幹淨之後裝滿水，才回到病房，將繡球花插了進去。最後，我把它們擺在窗台上，這才算完事兒了。
“謝謝你，葉暖，我很喜歡。”夏熙很高興地說道，“你們來看我，我也很高興。”
“夏熙學長，你很快就能好起來吧。”我走過去趴在他的病床邊上，“我們都在等你回去呢，園藝部不能缺了你的，部長大人。”
“嗯，我好起來就會回去的。”夏熙輕聲說道，“你們這麽從學校溜出來，沒關係嗎？”
“沒關係的。”趙兮然接過話頭說，“還是午休時間，沒上課呢。”
“嗯，我可能還要住幾天院，我好起來就會第一時間回園藝部的。”夏熙跟我保證道，“我知道大家都在等我。”
“夏熙學長，學姐說你是心髒有問題，很嚴重吧？”
我有些擔心，因為身邊沒有人得過這樣的病，隻是直覺和心髒有關係的，都應該很嚴重。
夏熙微微笑了笑：“我是天生的心髒瓣膜關閉不全，其實像我這樣的人，全國有很多。隻是，有些人隨著年齡的增大，心髒會自行長好；有些人可以通過手術和藥物，做心髒瓣膜的修複；有些人呢，即使不能治愈，也不太影響日常生活；還有一些人就是不走運的，不會自愈，不能手術，也不能通過藥物改善，是無藥可醫的。”
我心裏“咯噔”一下，覺得有些不安，便沒敢繼續問下去他是哪種情況，我害怕聽到那種不太好的答案。
在醫院陪夏熙說了會兒話，我和趙兮然沒有繼續打擾他休息，加上再一會兒就要到上課時間了，我們就從病房告別出去了。
一直到上了公交車，我都有些悶悶不樂的。
“兮然，你說夏熙的心髒病，是哪一種呢？”
是能自愈的那種，還是能通過手術痊愈的那種，還是不影響日常生活的那種，又或者是……治不好的那一種呢？
趙兮然沉默著搖了搖頭，我從她的眼神裏讀出了一絲悲觀。
“夏熙學長說他會好起來的，那就一定會好起來的吧！”她最後是這麽說的。
不過顯然我們兩個都不相信這樣的答案，因為夏熙瘦弱的身形和蒼白色的臉頰，以及泛著紫色的嘴唇，都在說明他的病有多嚴重。
那個喜歡著花草的少年，那個在雨裏為一棵繡球花遮風擋雨的少年，其實他自己比那些花草更脆弱吧？他卻是那麽細心地照顧著那些花花草草。
這麽長時間的相處，我知道他是真的很喜歡那些綠色植物，而繡球花是他的最愛。
是否是因為繡球花代表著希望與奇跡，所以他喜歡繡球花，他憧憬著希望，期待著奇跡發生？
心情變得很沉重，從小到大，我從未接觸過重病之人，沒有想到遇到生病最嚴重的竟然會是夏熙。
他的人生甚至才剛剛開始，生命中的精彩還未綻放，就像是一朵繡球花，才結了花，就被風雨攔腰折斷了。
他說葉暖，你是我的知己。
我是他見到的，唯一一個記掛著那盆繡球花的人。
“你也別想太多了。”趙兮然見我悶悶不樂的樣子，輕輕捏了捏我的手，“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你不是說繡球花代表著希望嗎？他那麽喜歡繡球花，那麽繡球花一定也會保佑他的吧。”
“嗯！”我用力地點了點頭。
是啊，那麽喜歡繡球花的人，繡球花一定會將希望帶給他的吧？
回到學校的時候，第一節課已經開始了，我和趙兮然遲到了五分鍾。
一節課上得心不在焉，好不容易熬到下課，我趴在桌子上半死不活地裝屍體。
半天的課程結束，許陌來找我一起回家。
好久沒有一起回家了，和許陌一起推著自行車往前走，竟然有種久違的感覺。
“我今天和兮然一起去醫院看夏熙學長了。”穿過那片公園的時候，我對許陌說道，“夏熙學長生病了，很嚴重的病。”
“我也聽說了。”許陌輕聲說，“下次去探望他的話，喊上我一起吧。”
“好。”我點點頭，許陌也是園藝部的成員，喊上他一起去也是應該的，“再喊上程瑞吧。”
“嗯。”許陌應了一聲。
到家之後，外婆遞給我一個溫熱的蛋黃瘦肉粽。
我一邊吃粽子一邊問外婆：“先天性心髒瓣膜關閉不全，如果病得挺嚴重的，那麽能治得好嗎？”
外婆歎了一口氣說：“這種病，要是很嚴重，就是過一天算一天了。並且隨時都可能惡化，病人有可能現在閉上眼睛，下一秒就醒不過來哦。”
我的心情變得越發沉重，連最喜歡的蛋黃瘦肉粽都顯得索然無味。
“怎麽了？有人生了這種病嗎？”外婆見我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追問了我一聲。
“我們園藝部的部長，有先天性心髒瓣膜關閉不全，最近在住院。外婆，他可喜歡繡球花了，他是除了你以外，我見過的最喜歡繡球花的人。”
“喜歡繡球花的少年啊！”外婆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容，“那他一定會得到繡球花的祝福的。”
05
繡球花的祝福，代表著希望之光，所以夏熙一定會好起來的吧！
像是為了回應我心裏的期待，夏熙終於能夠出院了。
最近我有時間就會去看看他，陪他說說話，有時候會拉上趙兮然一起去，有時候是許陌，有時候是程瑞，總之我是夏熙病房裏的常客。
當然，更多的時候是我自己過來。
比如今天，就是我一個人來的。
“夏熙學長，真的沒問題了嗎？你的臉色還是不太好。”我將新采的繡球花插進瓶子裏，“萬一不行，你可千萬別逞強。”
“醫生說我可以出院了，已經沒什麽問題了。”夏熙靠在枕頭上，微笑著說，“要是沒好，我肯定不會出院的。因為每天都能見到葉暖，讓我一輩子都不出院都願意。”
“又胡說八道了。”我故意板起臉來看著他，“哪有人會願意一輩子不出院的？”
“我說真的。”夏熙把玩著一朵繡球花，說道，“其實留在哪裏對我來說都沒有什麽差別，唯一的區別就是那個地方有沒有相處愉快的人。”
“所以我是讓夏熙學長覺得相處愉快的人嗎？”我笑著問他。
他漆黑的眸光注視著我，眼睛裏有一種我不太明白的神色。這種眼神很眼熟，我總覺得在其他人那裏也看到過這樣的眼神。
他說：“是啊，而且葉暖，你是讓我想要活得久一點，再久一點的人。”
“呃？”我微微愣了一下。
“我曾經並不貪心的，我一直認為老天讓我活到哪天就是哪天，我都能接受的。可是葉暖，遇見你之後，我發現我變得有點貪心了。”他低下頭去，修長的睫毛擋住了他的眼睛，那種深邃的眸光也隱藏在了他濃密的睫毛之下，“比方說，想要和你成為朋友。”
“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啊。”我笑著說。
“比方說，我想一直和你做朋友。”他語調緩緩地繼續往下說。
我笑得更開心了：“如果你願意，我們一輩子都是好朋友，都是知己。”
“比方說，你隻和我成為朋友。”他還在說著，像是沒有聽到我的話一樣，“隻看著我一個人，隻將我放在心上。”
“呃——”我臉上的笑容僵在了那裏。
“葉暖，我變得很貪心很貪心，我想要活得很久，想要和你在一起。”他在我錯愕的眼神中抬起頭來，他眼神亮得驚人，緊緊地逼視著我，不容我退縮，“葉暖，我想我是喜歡上你了。”
葉暖，我想我是喜歡上你了。
他是這麽對我說的。
這句話反反複複地在腦海中盤旋，我坐在陪護椅上渾身僵硬，四肢都無法動彈。
人生第一次有人向我告白，我腦中一片空白，心裏卻一點都不覺得歡喜。
因為我從未想過喜歡別人這種事情。
喜歡一個人到底應該是怎樣的心情呢？
我好像一直從未體會過，大概是喜歡的人還沒有出現吧，所以遲遲不能體驗那些女生說的臉紅心跳的感覺。
“你說的喜歡……”我艱難地開了口。
我心裏存著一絲僥幸，或者他說的喜歡，隻是朋友之間的那種喜歡呢？像我喜歡許陌，喜歡程瑞，喜歡夏熙的那種喜歡，這與喜歡繡球花的心情沒有什麽分別。
然而他打破了我的期望，用無比肯定的語氣對我說道：“是那種想要一直和你在一起，想要你隻看著我一個人，想要你永遠待在我身邊，想要你回應我喜歡的那種喜歡。葉暖，你願意和我交往嗎？”
“這個……夏熙學長，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有這種想法的？”
我的腦海中一片混亂，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我和他之間有發生什麽能讓他喜歡上我的事情，因為隻有一些稀鬆平常的瑣碎事情，我確定那些不足以讓一個人喜歡上另一個人。
“什麽時候啊？”他眼神裏充滿了回憶的味道，“就是去年吧，我似乎和你說過，那天午後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我記掛著那盆繡球花，我想要把它搬進去，可是我做不到。然後你就出現了。你出現在我麵前的那瞬間，我以為繡球花化成了花精靈來到了我身邊。”
“可是那隻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啊！”我並不覺得那次的事情有什麽特別的。
他輕輕搖了搖頭：“或許對你來說，那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可是葉暖，你知道嗎？那對我來說，卻是一個奇跡。那天站在大雨裏，那盆繡球花就好像是我自己，脆弱得不堪一擊。或許對繡球花來說，我是它不被風雨折斷的希望。而你，葉暖，你對我來說，卻是想要再多活一天的希望。”
“因為我總是想要見到你，不管多忙，總想要見到你。見了你之後，無論多麽痛苦，看到你笑了，那些來自身體的痛苦好像就都不重要了。”他的聲音輕輕的，緩緩的，猶如一曲動人的歌謠。
那時候我還和許陌開玩笑，說夏熙一定是暗戀我，所以才會一直特別照顧我，隻要是我的朋友就大開後門，可是那時候誰都不相信的一句玩笑話，如今卻一語成讖。
原來哪裏是什麽朋友知己，他不過是衝著想見到我的私心。
“我不知道你對我是這樣的心情。”好久好久，我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一直以來，我都拿你當好朋友，我從未想過喜歡不喜歡這樣的事情。也許說起來有些可笑，可是活到今天，我都不知道那些女生口中的，遇到喜歡的人會臉紅心跳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夏熙學長，交往是需要互相喜歡的兩個人才可以的。我對你的喜歡，不是臉紅心跳的那一種，我願意一直都和你做好朋友，我願意有時間就找你說說話，找你一起玩，但是夏熙學長，我不能和你交往。”
夏熙沉默了一會兒，忽地輕輕笑了起來。
我以為他聽明白了我的話，可是下一秒他淡淡地說：“葉暖，你其實很貪心，比我還貪心。”
我愣住了，在人生第一次被人告白的同一天，我第一次收獲了貪心這樣的評價。
“我隻是想和你在一起，你卻想和大家永遠在一起。”他放下枕頭，輕輕地躺好，“什麽都不願意去想，什麽都不想放棄。葉暖，你其實真的很自私。”
我想告訴他，我想要的大家永遠在一起，和他想要和我在一起的這種感情是不一樣的。
可是聽到他下一句話，我就什麽都沒能說出口。
什麽都不願意去想，什麽都不願意放棄，這句話他沒說錯。
我的確誰都不願意放棄，我也的確什麽都不想去深想，我隻要大家在一起開開心心的，永遠都快快樂樂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