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紫陽花開少年時
01
我怎麽會變成這樣的人呢？
變成這種讓人討厭、不識趣、不識好歹的人。
“暖暖。”似乎過了好久好久，趙兮然才輕聲說道，“放輕鬆一點啊！別這樣，我本意不是為了責怪你什麽，我隻是覺得你讓自己假裝開心，實在是太痛苦了。”
“我知道，我沒關係。”我強迫自己露出一個微笑，不管這個笑容有多麽難看，“你放心吧，我沒事的，我就是一時間腦子沒轉過彎來。走吧，我們回去吧，不然再不回去，他們會以為我們掉進廁所裏了。”
“嗯，走吧。”
趙兮然抓住了我的手，我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回到燒烤架前，烤架上已經放了不少烤肉，還有一些蔬菜之類的。
江小愛取了個盤子，從上麵取了一些已經烤好的肉放在上麵端給我。
我看到她的眼睛裏有一絲歉意，剛剛的事情讓她很在意吧？
“謝謝啊。”我從她手裏端過盤子。
看到她頓時就鬆了一口氣，我越發覺得自己簡直太可惡了，我明明不想傷害任何人的，卻在無形中讓江小愛感到了難堪。
吃完了燒烤，在森林公園裏轉了一圈，消了消食，程瑞建議去唱會兒歌。
因為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大家便都同意了。
我們一行六個人，要了一個中號的包廂。
忘了說了，程瑞一直是個麥霸，然後就是我。於是整場都是我和程瑞互相搶麥克風。
昏暗的包廂裏，我的視線時不時地從許陌臉上滑過去。
江小愛坐在許陌身邊，他們時不時地說著話，好像周遭的喧囂都不能打擾他們似的。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裏那股莫名的失落，用更加快樂的聲音唱了一首《盛夏的果實》。
當唱到那句“也許承諾，隻是因為沒把握”，心裏忽然覺得一陣委屈。
曾經說好要一輩子親密無間做朋友的，如今說過的話似乎還響在耳邊，可現實已經將這句話打磨得支離破碎了。
夏熙唱了一首《類似愛情》，江小愛半推半就地唱了一首《寧夏》，而趙兮然唱了一首《一直很安靜》，許陌沒有唱歌，說是下午燒烤吃多了，嗓子難受。
唱完歌出了KTV，外麵已經是黃昏了。
“回家吧，不早了。”我轉身看向趙兮然，“兮然，我騎自行車帶你回學校，程瑞你自己坐公交車回家，許陌你送江小愛。夏熙……”
“我坐公交車回去就可以。”夏熙接過話頭說，“都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來的時候，我和許陌騎著自行車去學校接的趙兮然，而江小愛是自己過來的。所以，我現在這樣安排應該就好了吧，應該是……最好的吧！
我踩著自行車將趙兮然送回學校，然後再折回頭，騎著自行車回家。隻是自行車拐進公園的時候，迎麵過來一輛電動車，我避讓不及，直接撞了個正著。
“小丫頭，你怎麽騎車的？沒長眼睛嗎？”騎電動車的是小混混模樣的人，他站起來扶起電動車，查看了一下電動車沒事，立馬爬上車，罵罵咧咧地走了。
留下我坐在地上，自行車就倒在我的腳邊。
我就這麽坐在那裏，牛仔褲被擦壞了，膝蓋那裏蹭破了一個洞，膝蓋上火辣辣地疼，還有手肘、手掌心。
我低頭看了一眼，手心裏沙石磨破了掌心，隱隱約約有血透出來了。
我忍著疼站了起來，扶起自行車才發現，自行車壞了，鏈條掉了，刹車壓在輪胎上，推起來很吃力。
我推著自行車往前走，在路過那片繡球花的時候，心裏忽然覺得很委屈。
眼淚猝不及防地砸落，我手離開車把手，自行車再次“哐當”一聲摔在地上，我飛快地蹲下身，雙手抱住膝蓋大哭起來。
我哭得是那麽傷心。摔傷的地方很疼，可是心裏的難過，卻比那些地方還要疼。
黃昏的夕陽將公園整個淹沒了。
六歲那年，就是在這裏，也是這麽狼狽的我遇到了許陌。從那時候起，無論走到哪裏，他都在我抬頭就能看到的地方。
不管什麽麻煩，什麽困難，他都能夠第一時間幫我解決。
我們之間是那麽默契，我甚至都不用開口，他就知道我要的是什麽。
可是，現在，現在呢？
現在的他，眼裏完全看不到我了啊！
“許陌，你渾蛋！”我忍不住大聲喊了一聲。
公園裏沒有什麽人，這個時間段是公園裏最冷清的時候，隻有幾隻飛鳥嘎嘎地飛過，像是在嘲笑我的狼狽。
不是說，沒有人能欺負我嗎？
不是說，會一直在的嗎？
不是說，我站在原地，他就一定能夠找到我的嗎？
你看，我還在這裏啊，我這麽狼狽地在這裏，許陌，你又在哪裏呢？
“所以承諾隻是因為沒把握……”我喃喃地哼著那首歌，眼淚怎麽擦都擦不掉，印象裏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哭得這麽慘兮兮了。
因為葉暖一直都很快樂，每天都忙著快樂，哪裏有時間悲傷？
都會走掉的吧！
身邊嘻嘻哈哈鬧著的那群人，總有一天都會離開我的身邊，先是許陌，接著會是程瑞嗎？
再然後是夏熙，是趙兮然，他們都在朝前走，隻有我一直不肯往前走……
最終的結果，隻能是我被留在原地。
我還在期待什麽呢？期待許陌忽然出現在我麵前，像以前無數次一樣，在我最狼狽的時候遞給我一隻手，告訴我不要怕，已經沒事了嗎？
已經不會出現了啊！
他已經有了一個江小愛，就完全不記得他還有一個好朋友叫葉暖啊！
好久好久，我哭得累了，終於不再哭了。
我擦了擦眼淚，將自行車扶起來，咬著牙推著自行車往家走。
這短短的一段路，我卻走得異常艱難，仿佛這是一條萬裏征途一般。
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滿天星辰了。
路過許陌家門口的時候，我下意識地朝他的房間看了一眼，燈沒有亮，他大概還沒有回家吧！
我將自行車推進了院子裏，外婆看到我這麽狼狽的樣子，嚇了一大跳：“暖暖，你這是怎麽了？你又摔跤了嗎？怎麽搞的啊，這是？”
“對不起啦，外婆，車子被我摔壞了。”我悶聲悶氣地說道。
“你臉上怎麽擦傷了？”外婆沒管自行車，拉著我就進了家門。
眼睛在黑暗中待得久了，一下子看到亮光，有隱隱的刺痛感。
“臉上也髒兮兮的，等我拿毛巾給你擦擦。”外婆走到衛生間，端出裝了溫水的臉盆，擰了一條毛巾，替我擦臉上的髒東西，“哎喲，這髒得，怎麽回事啊？小陌呢？他沒有和你一起回來嗎？你是怎麽摔成這樣的啊？”
“許陌他有別的事情，沒有和我一起回來。”我安慰外婆道，“我沒事的啦，外婆，就是沒看清路上的小石頭，所以摔了一跤而已。”
“別動，臉上擦傷了。”
外婆將家用醫藥箱拿出來，用藥水給我擦了擦傷口，然後用白膠布貼在了傷口上。
02
鏡子裏的自己，仍舊有些狼狽，頭發上還有泥沙，下巴上貼著白膠布，露在膠布外的地方紅紅的，擦掉了一層皮。
手心的擦傷也處理過了，已經不是那種火辣辣的痛了。
脫掉髒衣服，我洗了個頭，然後洗了個熱水澡，最後手心裏的傷口又重新處理了一遍。
晚上躺在**，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哭得那麽厲害，明天一定會腫起來吧？那些家夥見到了，一定會問我這是怎麽回事吧？
要怎樣解釋呢？
就說摔得特別疼，所以就哭了？
嗯，這樣雖然會被嘲笑，不過應該就不會被繼續追問了吧！
這麽糾結著，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眼睛果然腫起來了，加上下巴上貼著的白膠布，看上去像是參加了一場暴力事件。
許陌喊我一起去學校的時候，我讓外婆跟他說，讓他先走，他也沒有多問，踩著自己的自行車就走了。
等他走了之後，我才慢吞吞地出了家門。
因為自行車壞了，我得步行去學校。
走到校門口的時候，我遇到了江小愛，她看到我有些吃驚。
“你……”她看著我的臉，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問才合適。
“哦，我沒事，就是摔了一跤。”我笑著說，“走吧，快上課了。”
“嗯。”她忙跟了上來，走了一會兒，她輕聲問我，“葉暖，你和許陌住得很近嗎？”
“是啊，他就住在我家隔壁。”我說，“怎麽了？”
“要是有機會的話可以告訴我一些他小時候的事情嗎？我很好奇。”她微笑著看著我。
我心裏莫名一陣酸澀，嘴上卻笑著答應道：“好啊，有機會的話。”
走到教學樓後，我向東，她向西，進了教室我才感覺到掌心有些疼，低頭一看，也許是剛剛手捏得太緊了，指甲戳到了昨天擦傷的地方。
“暖暖，你怎麽回事啊？怎麽到處是傷啊？”趙兮然抬頭看到了我這副樣子，頓時嚇得站了起來，緊張地問道，“你現在是什麽情況？”
“你別吵吵，我沒事。”我發現我今天說“我沒事”這三個字的頻率非常高。
我在座位上坐下，從書包裏翻出紙巾擦了擦掌心，那裏被指甲蹭破了皮，殷紅的血滲了出來。
“你別動。”趙兮然見我下手沒輕沒重的，連忙從我手裏接過紙巾，小心地擦了擦我的手心，眉頭緊緊皺著，“我說你到底幹啥了？這手掌心，還有臉是怎麽回事？”
“我就是昨天回家的時候摔了一跤，蹭破了點皮，沒事的。”我解釋給她聽，“不會破相的，你放心吧，隻是一層皮，哈哈哈。”
“你居然還笑得出來啊！是騎自行車的時候摔的嗎？”趙兮然靜靜地看著我。
我點點頭，說道：“摔一跤沒什麽大不了的，很正常，你別擔心。”
“你這家夥，都多大的人了。”趙兮然歎了一口氣，將紙巾團起來放進紙簍裏，又抽出一張幹淨的紙巾讓我捏在手心裏，“這麽捏著，你指甲就不會戳破傷口了。”
“兮然對我最好了。”我的眼眶忽地一熱，差點要掉下淚來，於是掩蓋似的將腦袋在她手臂上蹭了蹭。
她十分嫌棄地看了我一眼，最後默默地翻開書開始閱讀。
課間的時候，許陌忽然跑來找我，他來的時候臉色有些不太好，站在窗戶邊上，微微皺著眉頭。
“早上讓我先走，是因為這個？”他淡淡地質問道，“為什麽不告訴我你摔傷了？”
“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我不以為意地說道，“是誰告訴你我摔傷的？隻是蹭破了點皮而已，你知道我一向很堅強的。這麽點小傷，根本就不用擔心。”
“不用擔心，為什麽不告訴我？”他語氣緩和了一些，“自行車被摔壞了嗎？早上走來上課。”
我愣了一下，跟著江小愛的臉就浮上腦海，是她告訴許陌的嗎？
心裏莫名浮上一陣憤怒，她多管什麽閑事呢？是展現自己的好心，還是為了告訴我，她和許陌比我和許陌更加親密？
她憑什麽擅自決定將我的事情告訴許陌？
誰要她多管閑事了？
我壓下心中的怒火，對他微微笑了一下，說道：“偶爾走走也沒什麽不好的，你快回去上課吧。”
他的眉心皺了起來，說道：“你出來一下，我想我們需要談談。”
“沒有什麽好談的啊。”我坐在座位上紋絲不動，“許陌，其實你不需要這麽關心我，真的。”
他臉上驀地一白，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我，像是從我嘴裏說出這樣的話，是多麽無法想象的事。
“許陌，你先回去上課吧，暖暖真的沒事兒。”趙兮然這時候插了句話，“這裏也不是說話的地方吧。”
許陌想了想，最後無奈地看了我一眼，聽了趙兮然的話，轉身走了。
“暖暖，你是怎麽回事？”許陌走了之後，趙兮然表情有些嚴肅地看著我，“許陌在關心你，你為什麽要說那些讓人心寒的話？”
“我說了什麽話讓他寒心了嗎？”我漫不經心地說道，“沒有吧？我說的隻是事實而已啊！”
“暖暖。”趙兮然強迫我看著她的眼睛，“你這幾天不對勁，很不對勁。”
“我沒有不對勁。”我拍開她的手，心裏的煩躁感越來越強烈，“你們一個個的到底怎麽回事？都覺得我腦子壞掉了嗎？我說了我很好，為什麽你們都不相信我，非要我說我不好、我很糟糕，你們才滿意嗎？”
“也不是這麽說。”趙兮然見我一下子激動起來，有些手足無措，“算了，你自己靜一靜吧。”
我趴在桌子上，心裏覺得很委屈。
因為我一直都是一副快樂無憂的樣子，所以就不能稍微難過一會兒嗎？一直那樣，我一定會瘋掉的啊！
我不是不會難過，我也會感到痛苦，感到失落，也會有不開心的時候的啊！
中午一放學，我就一個人往家走。
我現在很不想遇到許陌，非常非常不想見到他。
然而老天爺像是故意跟我過不去，走到公園的時候，許陌騎著自行車“唰”地一下在我前麵停下。
他質問道：“小暖，為什麽不等我一起回家？”
“忘了。”我淡淡地說道。
“你是不是在生氣？”他顯然不相信我的說法，推著自行車跟在我身邊亦步亦趨。
我驀地停下腳步，問道：“我為什麽要生氣啊？我憑什麽生氣？我又有什麽資格生你的氣！許陌，你能不能不要纏著我？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好不好？我已經……我已經……”
我已經快要忍不住了啊！
心裏的焦躁感像一頭洶湧的猛獸，我拚命將它關在心髒的牢籠裏，可是那頭猛獸左衝右撞，想要衝出來大肆吵鬧一番。
“小暖。”許陌錯愕地看著我，像是沒有想到我會忽然這麽激動。
“對不起。”我深呼吸幾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我就是一時抽風，我沒事。回家吧，吃完飯還得回學校午休。”
我說完想說的話，便不再理會他，徑自抬腳就往前走。
許陌一言不發地跟在我身後。
03
吃過午飯後，我仍舊沒有喊許陌，一個人走路去了學校。
我想我現在不適合見到他，因為我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會不由自主地對他發脾氣。
我其實不想這樣的，可我就是控製不了我自己。
我甚至都不知道我為什麽要這樣生氣，我覺得現在的自己很是莫名其妙，大概許陌也覺得我很莫名其妙吧！
到了學校之後，我沒有去教室，而是徑直去了園藝部。
夏熙在那裏整理下個月的表格，見我來，衝我笑了笑，然後放下手頭的事情，走進內室給我泡了一杯咖啡。
“你臉上的傷是怎麽回事？”他輕聲問我，聲音裏滿是關切。
“就是摔了一跤。”我悶悶地說道，“夏熙學長，你是唯一能安靜聽我說話的人，所以，你能幫我梳理梳理，我為什麽要這樣生氣嗎？”
“說說看。”夏熙在我對麵坐下，每次看到他，我都有一種見到了人生導師的感覺，“這樣的情緒，是最近才有的，還是？”
“我不知道。”
我有些茫然，或者這種憤怒早就有了，隻是一直不太明顯，隨隨便便就能將那股情緒壓製下去。
“最近尤其心煩氣躁，好像一看到許陌，這種焦躁感就會越來越明顯。”
“那就遠離他吧。”夏熙淡淡地說道，“如果他就是你不安焦躁的來源，那就遠離他，過一段時間，等你情緒穩定了，再試著走近他。”
“隻要遠離，就可以了嗎？”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夏熙的話讓我有種不安的感覺，但我又想不出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夏熙輕輕點點頭：“嗯，隻要遠離他就可以了。其實很好理解，一直以來你們都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忽然有個人加入到你們中間來，你肯定會不習慣，肯定會覺得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被別人搶走了。再繼續待在他身邊，這種感覺會越來越強烈的。與其最後不歡而散，不如現在就遠離，這樣不至於留下不好的回憶，不是嗎？”
我若有所思地看著夏熙。
他的確說得很有道理，如果再繼續這麽下去，大概我們都會覺得對方麵目可憎吧！那樣會連過去那些美好快樂的回憶都被淡忘，隻記得那些不快樂的事情。
“你說得不錯。”我喃喃地說道，“嗯，謝謝你，夏熙，我想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既然來了，就幫我做下個月的表格吧。”
他將填了一半的表格遞給我，表格上麵正好寫到我們的名字，有一個空格裏，許陌和江小愛的名字挨在一起，看上去是那麽刺眼。
一直在園藝部待到上課，我才回教室。
課間程瑞跑來找我，他看到我之後，沒問我怎麽回事，也沒說話，就一個人在那邊莫名其妙地笑了五分鍾。
“你信不信你再笑，我分分鍾揍翻你！”我怒了，“有你這麽幸災樂禍的嗎？”
“不是，你現在去演國寶，絕對都不用化妝的。”程瑞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你這是走路掉溝裏了嗎？”
“你才掉溝裏，你全小區都掉溝裏！”我怒喝一聲，“你給我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
“哈哈哈，我就覺得你這裏最涼快。”他一副賤賤的樣子，靠在我窗戶邊上，“我就想待在這兒。”
“別鬧。”程瑞這家夥，永遠有辦法讓人一點脾氣都沒有，“你幹什麽來了？不會是特地來嘲笑我的吧？”
“當然不是，嘲笑你隻是順帶的，我主要是來表示慰問的。”他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還有，我想告訴你，葉暖，有什麽煩心事找我，保證你哭著來笑著走。別忘了，我們是好兄弟。”
他說著，衝我豎起了意味不明的大拇指……
“快走吧，你，別在這裏丟人了。”我忍不住嫌棄地說道，“要是暗戀你的女生知道你是這副德行，估計心都要碎一地了。”
“哥走了，別想念哥。”他很高傲地擺了個姿勢，然後才踩著上課鈴聲走了。
我一下子笑了起來，這家夥真是天生的樂天派，永遠知道怎樣讓人的心情變得好起來。
一天課程結束，我仍舊一個人步行回家。
許陌沒有來找我，大概因為早上我的話說得有些重。
不過這樣也好，夏熙說得沒錯，我得學著遠離許陌，他是我一切煩惱的來源，遠離了他，就等於遠離了煩惱。
那樣，我就不用成為一個麵目可憎的人了。
周三是個陰天，不過並沒有下雨，這雨一直憋到傍晚時分才落了下來。
我和夏熙合力將繡球花搬進了大樓，鎖好實驗樓的門，這才回了園藝部。
到園藝部的時候，大家都已經回來了。
“回家吧。再不走，這雨就要下大了。”我朝大家說道，“兮然，你快回教室，我走了。”
“你帶傘了沒有？”夏熙問我。
我手下意識地揪緊了書包帶，笑著說：“當然帶了，今天下雨，雨傘怎麽能不帶呢？”
“嗯，這就好，路上小心。”夏熙說著，將我們送到門口。
我們一路走到校門口，這時候的雨還是蒙蒙細雨，並不需要撐傘。
“程瑞，你快去坐車，你的公交車來了！”我指著從遠處開來的那輛公交車，急忙喊了程瑞一聲。
“好。”程瑞點點頭，轉身朝公交車站跑去。
“我回家了啊。”我回頭和許陌說了一聲，衝他揮了揮手，大步走到了馬路對麵。
“小暖！”他喊了我一聲，我轉身看向他，他遲疑了一下，問我，“你真的帶傘了嗎？”
“嗯，帶啦。”我朝他擺擺手，“你快送江小愛回家吧。”
我說完就不再看他，加快腳步朝前走。我的手緊緊抓著書包的帶子，那裏隻有幾本書而已，可以遮擋風雨的雨傘，並沒有在裏麵。
是的，我說了謊。
十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並非一朝一夕能夠改掉的。像是我總不記得帶傘，因為許陌一定會帶傘。
我自嘲地笑了笑。
雨忽然下得大了起來。我剛好走到一個十分空曠的地方，就算想找個地方躲雨都辦不到。
我將書包頂在頭頂上，卻發現這樣毫無意義，我一開始用力地往前跑，地上很滑，我踩到一個水坑裏，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所以說人背起來真是喝涼水也塞牙。
其實那天在這裏撞到電動車，很大部分因素是因為我心裏煩躁，心不在焉。而今天摔跤，也是因為心不在焉，沒有注意腳下有個水坑。
渾身已經被雨濕透了，書包跌出去老遠，公園裏一個人都沒有，隻有“嘩啦啦”的雨聲，仿佛天空在大聲哭泣。
04
有人說下雨天不打傘有個好處，那就是可以隱藏自己的眼淚。當雨水順著臉頰滴下來，會讓人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哭了。
上個下雨天，我還坐在許陌的自行車前，替他打著傘，盡管到家的時候，渾身也濕了好大一片。
可是現在，我隻能這麽狼狽地坐在雨中。
為什麽沒有許陌在身邊，我總是會將自己弄得這樣狼狽？
不可以這樣啊，這樣許陌會為難的吧！
我不想讓他左右為難，我們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小時候，可以為了對方跟別人打架了。
以前有人欺負我，無論他是高還是矮，他都會站在我麵前，不讓任何人欺負我。所以我從來都不會感到不快樂，也不會覺得痛苦，不會有這麽難過的時候。
他自行車前的位置，他包裏的雨傘，他靜默的守候，這些都不會再為我而留著了。
他把曾經為我做的這些，輕而易舉地就給了另一個女生。
心髒很疼，我真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心髒出了問題，所以才會這麽痛苦。
我從地上爬起來，彎腰將已經被雨水浸透的書包從地上撿起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加雨水，頂著大雨往前走。
雨下得更急了，不知是不是眼睛裏進了雨水，這個被大雨籠罩著的世界好像越來越模糊了。
我記得公園裏有一處擋雨的小亭子，但是我在的位置離小亭子還有點遠。
“葉暖！”我腳步頓了頓，不知是不是我產生了幻聽，剛剛好像聽到有個人在喊我。
然而我仔細聽了一下，那個聲音又不見了。
果然是幻聽了嗎？
這個時候，誰會在這裏喊我呢？
我抬腳往前走了一步，手臂卻被人揪住了。我怔怔地回頭去看，在看到站在我麵前的人是程瑞的時候，心裏浮上一股巨大的失落。
我在期待什麽呢？
這種時候，我在期待許陌出現在我麵前嗎？
怎麽可能呢，葉暖？
他已經不要我了，他已經不記得我這個好朋友了，他有了更加珍視的人，他現在應該待在江小愛身邊，他是不會出現在這裏的。
即使明明他說過，一定會找到我的。
可是他騙人，他根本沒有來找我。
上次沒有，今天也沒有。
“葉暖，你不是說你帶傘了嗎？”程瑞將傘罩在我的頭頂，大聲喊道，“你這個騙子，你為什麽要說謊？”
“你怎麽會在這裏？你不是追上公交車回家了嗎？”我推開他繼續往前走，固執地說道，“程瑞，你別管我，你讓我一個人清醒一下，你讓我清醒一下就好了。”
“還沒到夏天，你這麽淋回家，一定會感冒的。”程瑞不肯讓我一個人走，他大步跟在我身後，將傘整個擋在我頭頂，自己卻被雨淋了個正著。
“不會感冒的，我身體這麽好，怎麽可能感冒？一場雨而已，打不垮我葉暖的。”我衝他展示了一下我的肱二頭肌。
他卻沒有笑，一直嬉皮笑臉的程瑞，此刻臉上的表情沉得可怕。他一把揪住我的手，他的力氣很大，我怎麽甩也甩不開。
他沉聲說道：“葉暖，不要裝瘋賣傻了好嗎？別鬧了好嗎？我們不是好朋友、好兄弟嗎？”
“我們當然是好朋友，是好兄弟。”我站在原地，四處張望了一下，這才發現已經走到了公園裏長繡球的地方。
這時節，有少數繡球開花了。
我走過去，彎腰折下一朵盛開的繡球花遞給程瑞：“程瑞，你知道嗎？這是繡球花，繡球花還有個名字，叫紫陽花，是不是很好聽？”
“嗯，是挺好聽的。”程瑞伸手接過去，“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吧？”
“繡球花的花語裏有一樣，是代表著希望。”我說，“我多麽希望時間不要再往前走了，如果一切能停留在小時候該多好，那樣就什麽都不會改變了。”
“我先送你回家吧。”程瑞伸手來抓我。
“你為什麽會跑來這裏？”我往邊上躲了一下，沒有讓他抓到我，“你快回家去吧，我家很近，再走幾分鍾就到了。我到家就會泡個熱水澡，不會感冒的。”
“你一定要拒絕我的好意嗎？”他眉頭緊鎖，“我上了車發現雨大了，我覺得你肯定沒有帶傘，所以在下一站下了車。看吧，我的預感是對的。”
“笨蛋。”我輕聲說，“你要是不過來，應該已經到家了吧。快回家吧，我真沒事。”
我轉身往前走了一步，程瑞沒有跟上來，就在我以為我已經說服他回去的時候，他的聲音輕輕地傳入我的耳中來：“如果是許陌，你也會這麽拒絕他嗎？”
我的身子猛地一僵：“別提許陌，我現在不想聽到他的名字。”
“果然是因為許陌吧。”程瑞沉聲說道，“這些天你總是心神不寧，總是焦躁不安，罪魁禍首，就是許陌吧？”
心髒猛地一陣抽痛，像是被人用一隻巨大的手緊緊地揉捏著。我想否認，可是嗓子裏發不出一點聲音來。眼前的雨下得更加大了，耳邊是“嘩啦啦”的雨聲，程瑞的聲音顯得那麽那麽遙遠。
我轉過身，隔著雨簾看著他。他站在傘下，頭發上卻有雨水往下滴。
他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臉，表情很認真，他的眼底似乎有著蓬勃的怒氣，也不知道他是在生我的氣，還是生其他什麽人的氣。
“和許陌沒關係。”我聽到自己歎息般地說出了這句話，“不是要送我回家的嗎？”
他緩緩朝我走來，將傘放進我的手裏，說道：“葉暖，你別害怕，無論什麽時候，我都不會像許陌丟下你一樣，不管你的死活的。”
他往後退了一步，身影沒入瓢潑般的大雨中。我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他卻轉了身，一步一步地走向雨簾深處。
天空泛著青黑色，夜幕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緩緩地近到跟前了。
我撐著傘蹲在地上，我剛剛做了什麽？
一直以來，我想守護的東西，卻在剛剛被我摔在了地上。
我不想傷害任何人，也不想任何人因我而受傷。可是我因為許陌的事情，遷怒了程瑞。他在關心我，我卻將他的關心丟進了大雨裏。
“程瑞！”我慌忙站起來，丟掉書包，丟掉雨傘，拚命地朝前跑，“程瑞，對不起，程瑞！”
然而耳邊沒有任何回音，隻有大雨，隻有風聲。
被我傷害了的程瑞，不在這裏。
05
你說：葉暖，你別害怕，無論什麽時候，我都不會像許陌丟下你一樣，不管你的死活的。
可是程瑞，你明明和許陌一樣，將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了這場大雨裏啊！
“程瑞，你給我出來！”我抓著雨傘繼續往前跑，一直跑出了公園，正要拐上柏油馬路，這時候迎麵有個人騎著自行車過來了。
“小暖？”他錯愕地喊了我一聲，“小暖，你要去哪裏？”
我沒有理他，仍然不停步地跑，我害怕我不追上去，程瑞就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了。我不能這樣，我不能讓他一個人走進這個昏暗的下雨天。
“葉暖！”有人抓住了我的手，用力將我攔了回去，“發生什麽事了？你怎麽渾身都濕透了？你為什麽還沒有回家？”
“不要問我為什麽！”我用力甩開他的手，昏暗的天光裏，許陌那張俊美的臉被雨水劃開了似的，模模糊糊，讓人看不真切，“為什麽你們每個人都要問我為什麽？我也不明白，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要怎麽給你們答案？”
“先回家好不好？”他眼神裏透著一絲無奈，“不然你外婆會擔心的。”
“你先回去吧，我馬上就回去。”我錯開他繼續往前走，一口氣跑向離這裏最近的站台，正好看到程瑞一隻腳踏上了公交車。
我跑過去大聲喊了他一聲，他似乎有所覺察地回頭看了一眼，而這時車門在他麵前關上了。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公交車上的最後排，站在透明的車玻璃邊上看著我。他看到我這麽焦急的樣子，卻笑了，並且衝我揮了揮手。
不知怎麽的，我“撲哧”一聲也跟著笑了起來。
因為他的手裏握著的，是我送給他的繡球花。
他沒有生我的氣，他隻是想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到這個時候，看到他的微笑時我才明白。
我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後往回走，才走了幾步，就看到許陌靜靜地站在路的另一麵。
雨太大，天色太昏暗，我看不清他臉上究竟是什麽樣的表情。
我衝他微微笑了笑，然後大步往前走。
我怎麽會那麽笨呢？
為了一個許陌，忽略了身邊還有其他的朋友。
走到公園裏，我找到了被自己丟在地上的書包，裏麵已經灌滿了水，書本都濕透了吧？也不知道放在烘幹機前麵能不能烘幹。
“小暖。”單手推車、單手撐傘的許陌，一直跟在我的身邊，好久好久他才說，“對不起。”
“為什麽要跟我說對不起？”我茫然地看著他。
他沉默著，眸光深處藏著一抹我看不懂的情緒：“這把傘是程瑞的吧，你沒有帶傘。”
“是我自己說了謊，你不需要對我說對不起，而且你也沒有義務幫我帶傘吧！算起來，我們也隻是朋友而已。”我說。
他臉上猛地一白，說：“我們什麽時候，生疏到這個地步了？”
是啊，什麽時候呢？
努力回憶，也隻能想起諸多不快樂的回憶，可是在這些回憶之前，我從未如此糾結過。那時候大家在一起開開心心的，一切……是什麽時候開始脫離掌控，走到如今這個地步的？
“我們還是最好的朋友嗎？”他盯著我的眼睛輕聲問，“為什麽要擅自在我們中間劃出一條線？為什麽不能像以前一樣，開開心心地在一起呢？”
“因為我明白了。”我說，“許陌，我明白了啊！我們總要長大的，你的身邊會出現另一個更重要的人，不隻是你，還有程瑞，甚至是夏熙。”
“你……”他眸中閃過一絲困惑。
“所以不要理會我，也不要寵壞我，我隻是需要時間去習慣，習慣你的自行車坐上別的女生，習慣你的雨傘為別人撐起，習慣我不再是第一重要的，習慣在下雨天一個人回家。”我衝他微微笑了笑，“放心吧，等我習慣了這一切就不會再鬧小情緒了。”
分不清是說給他聽，還是在說給我自己聽。
許陌沒有再說話，我也沒有，就這麽一路沉默著走到家。
我轉身朝他揮揮手，推開家門走了進去。
雖然到家之後就泡了個熱水澡，甚至喝過了外婆煮的薑湯，但是第二天早上起來，我的頭還是暈暈的，鼻子不通，喉嚨裏像是著火了一般難受。
這大概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不過生病了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可以不用去上課。外婆打電話給班主任幫我請了一天的假。她讓我吃了藥，將我裹在被子裏，這樣出一身汗自然就好了。
好在兩天之後，連著的就是周末。相當於我在家裏休息了四天，感冒好利索了，外婆才讓我去學校。
周一的時候，推開家門，院子裏卻放著我的自行車，原本被摔壞的自行車被修好了，我瞪大眼睛看著外婆，猛地撲上去抱了她一下。
我感激地說道：“我太愛你了，外婆！”
“別謝我，車是小陌幫你修好的。”外婆笑嗬嗬地說道。
“許陌？”我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是啊，周末你躺在**休息的時候，他來幫你修好的。”外婆將書包遞給我，“裏麵的書我幫你烘幹了，除了字跡模糊點，書本比之前的厚一點，基本沒什麽問題。”
“謝謝外婆。”我將書包放進車簍裏，推著自行車走出院子。
“你不和小陌一起走嗎？”外婆見我一個人就要走，不解地問了我一句。
“我先去，早上有事。”胡亂找了個借口，我踩著自行車飛快地朝前走。
到校之後，我感覺總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我將車放進車棚，拎著書包進了教室，教室裏本來鬧哄哄的，我進去之後，忽地就安靜了下來，我一頭霧水，完全摸不著頭腦。
我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來，趙兮然還沒有來，看樣子隻有等她來了，我才能問問她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
我拉開書包的拉鏈，將裏麵的書拿了出來，在看著桌子上皺巴巴的書本之後，我頓時驚呆了。
這哪裏是比之前厚了一點點啊，書本像是泡發了的幹貨似的，是原來的兩本厚。我有一種十分不祥的預感，於是顫巍巍地翻開了書頁，頓時就傻眼了。
書本上的字哪裏是模糊了一點啊，這完全是超級模糊了啊！
啊，這可怎麽辦啊？
我是不是要去找大二的學長學姐們借書了啊？
就在這時，趙兮然總算是來了。
她一來就盯著我桌子上十分搞笑的幾本書，打趣地問道：“這些是什麽亂七八糟的？”
“是課本，雖然它們被水泡過了，但是它們還是課本。”我死鴨子嘴硬，一本正經地說道。
趙兮然走過來翻了翻我那幾本壓根就已經看不清字的書，指了指樓上，說道：“哈哈哈，暖暖，我看你還是去找上麵的學長學姐們借套書比較好吧！不然，期末考試你別想不掛科了啊！”
“好吧，其實我也是這麽想的。”我有些泄氣地把書搶過來，突然想到什麽，問道，“對了，發生什麽事情了嗎？怎麽今天大家看我的眼神都好奇怪？而且好像偷偷在背後說我壞話。”
趙兮然驚訝地看著我：“你還不知道？”
“我應該知道什麽？”她這麽一問，我更加摸不著頭腦了。
“嗯嗯……啊？”我一下子愣在了那裏，“你說什麽？”
“我說，許陌和江小愛分手了，傳言是因為你的原因導致的。”趙兮然歎了一口氣，眼神漸漸地變得嚴肅起來，“你什麽也不知道嗎？”
我應該知道什麽呢？
我從一開始到現在，一直什麽都不知道的。
朝夕相處，我不知道許陌是什麽時候喜歡上江小愛的，喜歡到願意和她交往的地步。
朝夕相處，我不知道許陌和江小愛已經分手了，而且還是因為我的原因。
從頭到尾，我不過是個笨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