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該死的沮喪
01
外麵淅淅瀝瀝地下著雨，秋天已經過去，寒冬已經呼嘯而來。
入冬的第一場冬雨，冷得人脖子都縮了起來。
我趴在花房的玻璃窗戶邊上，盯著外麵的雨。
園藝部裏永遠這麽安靜，仿佛喧囂的塵世將這裏遺忘了。
“夏熙，你說這雨還要多久才能停呢？”我回頭看了一眼坐在藤椅上，正拿著一本雜誌看著的夏熙。
“這雨感覺得下一會兒，一會兒要是雨還不停，我順路先送你回家。”他說著給了我一個安撫的笑容。
“嗯。”
我扭頭繼續看著窗外，外麵行人匆匆忙忙，頭頂都頂著一把傘，紅的白的綠的粉的，像是開在雨中的雨花一般。
許陌那家夥怎麽還不來呢？
他們係今天下午開大會，我們不用，一個下午我都待在園藝部，隻是等到現在，也沒見許陌的影子。
這雨從我走進園藝部就開始下，一直下到了現在，地麵早就濕透了，四季常青的樹葉被雨水洗刷得幹幹淨淨，看上去綠得那麽生機盎然。
“走吧，我送你回家。”夏熙合上書頁，從藤椅上站了起來。
“可是我還要等許陌。”
外麵雨這麽大，我回家了，許陌要怎麽辦呢？
夏熙微微一愣，隨即笑了笑：“許陌也沒有帶傘嗎？”
“許陌應該帶了傘的。”因為從小到大，許陌的包裏總是背著一把傘，而我就是那個不管下雨還是晴天，總是不記得帶傘的人。
“他會不會已經先回去了？”夏熙說，“或者我們去教師辦公樓，看看能不能找到他？”
“不用了，夏熙學長，你先回去吧，我在這裏等一會兒，許陌肯定就要來了。”我說。
夏熙有些不放心：“我走了，萬一他沒有來，你要怎麽辦？”
“不會的，許陌一定會來的。”我用非常肯定的語氣對他說。
因為一直以來，隻要是下雨天，許陌就一定會記得找我一起回家的。
這是我們一起長大養成的默契與習慣，十多年了，怎麽可能輕易改變呢？
就在這時候，許陌拎著書包拿著傘走了進來，滿臉歉意地說道：“等久了吧。”
“沒關係的，走吧。”我將書包拎起來，許陌一手接了過去，我回頭衝夏熙揮了揮手，卻看到他微微有些出神，“夏熙學長，再見。”
“嗯，路上小心。”他輕聲說著，視線卻落在了許陌的身上。
許陌這時候已經轉過了身走出了園藝部，我跟著他走了出去。從車棚裏將自行車推出來，我坐在前麵負責撐傘和拿書包，許陌隻要騎車就好了。
雨下得很大，車輪帶起水花，濺起來很高。
“許陌……”我看著雨花，思緒飄得有些遠，“無論什麽時候，我都能等到你的吧。”
“嗯，隻要你站在原地別動，無論我在什麽地方，都會趕去你身邊的。”他輕聲地在我耳邊說。
“那要是我從原地走開了呢？”我回過頭，隔著一層水霧看他，“如果有一天，你回到原地發現我不在那裏，你會到處找我嗎？”
“我不知道。”他沉默了很久，輕聲回答我。
我不知道，而不是我一定會去尋找。
是啊，沒有人會一直待在原地，也沒有人會一直和另一個人待在一起。有那麽多的不確定，有那麽多的可能性……
“我不知道你不在原地了，還能不能找到你。”他接著往下說，“所以別走開，記得隻要待在原地，我肯定能找到你的。”
到家的時候，衣服淋濕了一些，許陌催促我趕緊進去用熱水洗個澡，不然會感冒的。
“你也快點回家吧。”我站在門口的雨棚下麵衝他擺擺手，看著他轉身一手推著車一手撐著傘朝家的方向去了。
這場雨足足下了有一整天，一直到周末的中午才停，而傍晚的時候，天空終於放晴了，火紅色的晚霞遍布西天。
外婆坐在院子裏，笑嗬嗬地說：“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裏，接下去都是大好天了，不過天氣會更冷了。”
外婆的預言是對的，睡了一覺，周一的早晨剛剛將手伸出被窩，就感覺到了一股子透心的冷意。
從衣櫃裏翻出一件羽絨服，穿上之後，推開家門正好許陌已經到了我家門口。
他看到我的時候愣了一下，我看到他的瞬間也呆住了，因為我們兩個翻出的羽絨服，是去年冬天一起去買的。
當時還有店員開玩笑說買情侶裝，我一本正經地辯駁這叫兄弟製服。
“哈哈，真巧。”我笑著說。
“是啊，不過今天的確很冷。”許陌也跟著笑了起來，“走吧。”
因為天氣冷了，騎自行車會冷，所以我們決定等到來年開春再騎那輛自行車，接下去的冷天裏，還是步行去學校。
走到校園裏的時候，很多人紛紛對我們側目，大概是我和許陌的同款羽絨服讓大家驚呆了。
其實不隻是羽絨服，從小到大，我們很多衣服都是買的同一個款式的，因為外婆和奶奶覺得這樣看上去比較可愛。
走進教室，能夠感覺到嚴冬真的來臨了，大家都換上了厚實的冬衣，教室裏好像一下子變得擁擠起來。
“午休的時候，得去園藝部看看這個月的表格，也不知道我們是星期幾去園藝部。”趙兮然一手托著腮，一手拿著一支筆在轉動，“一眨眼，時間過得可真快，沒幾天就要寒假了。”
“是啊，一學期都快結束了。”我不由得感歎了一聲。
中午回家吃完了午飯，喊了趙兮然還有程瑞，四個人一起往園藝部走。
然而才穿過圓形拱門，就有個女孩子從邊上走了過來，站在我們麵前攔住了我們的去路。
“那個……”她說了一句話臉就紅了，“我，我叫……”
“你是來找許陌還是程瑞告白的啊？”我看她緊張得都快急哭了，好心地想讓她不要那麽緊張，“別緊張，來，吸氣，呼氣。”
“我叫江小愛。”她終於鼓起勇氣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這個名字和她給人的感覺一樣，很秀氣，給人的感覺是個很害羞的女孩子。
“嗯嗯，你是跟誰表白的？”我用鼓勵的眼神看著她。
她的視線落在了許陌的臉上，答案已經一目了然了。又是一個喜歡許陌的女孩子，又是一個勇敢來表白的。
“對，對不起……”就在我以為她終於鼓起勇氣能夠坦率地說出自己心意的時候，她卻一轉身就跑掉了。
“害羞的女孩子，真可愛啊。”程瑞一臉神往，“怎麽就沒有這麽害羞的女孩子跟我表白呢？”
我下意識地看了趙兮然一眼，其實這麽長時間的相處，我發現趙兮然在麵對程瑞的時候很奇怪，但是具體怎麽個奇怪法，我又說不上來。
然而不管怎麽樣，三人行變成了四個人，人數上來說，這是一種進步吧？我想。
02
期末考試之後就是寒假，寒假是伴隨著冬天的第一場雪來的。
放假第一天，推開家門，就看到外麵白茫茫的一片，一夜的雪就將原來的世界掩蓋了，許陌已經拿著鏟子在鏟雪，那條通向我家的青石小路已經清理了大半了。
“許陌，等我一下！”我換了一雙鞋，拿了一把鏟子開了家門，從家門口開始鏟雪。
快到許陌麵前的時候，我彎下腰從地上抓起一把雪朝他丟去，他避閃不及被我丟了個正著。不過他馬上就團了個雪球朝我丟來。
這麽打打鬧鬧的，院子裏被我們弄得一塌糊塗，一直到中午，才將那條小路上的雪清掃幹淨。
“我說，你是來搗亂的吧？要是我一個人的話，早就搞定了。”許陌無奈地說，“你這家夥，就是唯恐天下不亂。”
“說得你好像沒丟雪球一樣。”我鄙視他，超級鄙視他。
笑笑鬧鬧的，這個寒假和往年一樣，沒有煩惱，無憂無慮。
過完年之後就是元宵節，而元宵節的第二天就是新學期了。
走進教室，大家的臉上都還帶著新年的活潑氣息，好像年還沒有過完似的。
趙兮然笑著跟我打招呼：“一個月不見，我怎麽感覺你胖了點？”
“真的嗎？”我捏了捏自己的臉，哀號一聲，“一定是過年期間吃太多了。”
“但是胖了點也很可愛呀。”趙兮然拉著我坐下來，“對了，剛剛你沒來，夏熙在廣播裏通知園藝部的成員，一會兒有時間去集合一下。新學期開始，可能要開個小會。”
“好的。”我點了點頭，問她，“過年有沒有什麽好玩的事情發生啊？”
“都一樣了，小時候覺得過年特開心，長大了覺得過年也就那麽回事。”趙兮然輕聲說。
就這麽胡扯了一會兒，程瑞跑來我們班級找我，他敲了敲我邊上的窗戶說：“走吧，一起去園藝部。”
“好。”反正班主任還沒來，也不知道啥時候來，我和趙兮然決定先去園藝部再說。
“許陌呢？把許陌也叫上啊。”我拉著趙兮然走出教室，發現程瑞並沒有喊許陌一起來，“你來怎麽不喊他的？”
“我倒是想喊啊。”程瑞抗議了一聲，“可是許陌被很多女生纏著傳達新年的問候，我這不是看他忙，就沒敢打擾他嘛。”
“我去叫他。”我扭頭看了他們一眼，“你們在樓下等我們，我喊了他就來。”
我跑到許陌的教室門口，往裏一看，果然他的座位邊上圍了很多人，也不知道這家夥會不會覺得煩人，這一天天的，隻要許陌沒有交往對象，這些人就不會死心吧！
“許陌。”我站在教室門口朝裏麵喊了一聲，“集合啦。”
“好。”從那群人裏，許陌的聲音傳了過來。我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兒，就見許陌分開人群朝我走來，他的步調並不快，緩緩的，卻給人很堅定的感覺。
“啊，這麽多美女。”我揪著許陌的手臂往前走，“要是我是男生，這麽多女生喜歡我，我一定樂瘋了。”
“所以幸好你是女孩子，不然你一定是個花心鬼。”許陌輕笑著調侃我。
和許陌在樓下與程瑞他們會合，一起去園藝部。我覺得我上學期做得最英明的一個決定，就是帶著這群人加入了園藝部。因為這麽一來，不管學習有多忙，每個星期總有一天，大家能夠待在一起笑笑鬧鬧。
很多人，很久不聯係，感情也就淡了。
我很珍惜這份友情，所以我想盡我最大的力量，讓大家一直在一起。
然而就在我們通過那道圓形拱門時，一個氣喘籲籲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請，請等一下！”是個女孩子的聲音，怯怯的，像是鼓起來全部的勇氣。
我轉過頭來，隻見一個很秀氣的女生站在那裏，她的樣子很眼熟，我很快就想起來她是誰了。去年學期末的時候，這個女生似乎就在這裏，想對許陌表白的。
可是她太害羞了，以至於隻說了自己的名字，就狼狽地逃跑了。
這麽看來，她是真的很喜歡許陌吧，所以才會強迫自己去做自己原本做不到的事情。
“我叫江小愛。”她的聲音裏有一絲顫音，她現在的心情一定是激動混雜著緊張吧，“我，我喜歡許陌，我能和你交往嗎？”
雖然知道她是來跟許陌告白的，但是當她親口說出來之後，我們四個人還是愣了一下。
我下意識地看向許陌，他會怎麽回答這個女孩子呢？像之前一樣，用一句很抱歉，沒有打算和人交往打發掉嗎？
應該是這樣吧，不然，不然他會說什麽呢？
許陌遲遲沒有開口，我的心情因為時間的推移，有了微妙的變化。一開始很篤定他一定會拒絕，再到有一點焦躁，到現在心裏很緊張。
他為什麽還不開口呢？
“暖暖？”趙兮然的聲音傳入我有些混亂的腦海中，我回頭看了她一眼，她皺著眉頭有些擔心地看著我，我這才注意到我渾身緊繃，我下意識地握緊了她的手，因為力氣太大，弄疼了她。
“哦，抱歉。”我連忙鬆開手，雙手交疊著，緊緊握著自己的掌心。
時間像是被無限拉長了，然後就在我的忍耐快要崩潰的時候，許陌終於開了口。
“可以。”他說了兩個字。
這兩個字仿佛擲地有聲一般，我一下子鬆了一口氣，我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麽樣的心情，大概因為我潛意識裏，早就在準備著這一天的到來吧。
總有一天許陌會交女朋友，總有一天會有比我更重要的人進入他的生命。
或許這一天，就是今天，就是現在，就是眼前這個很害羞的女孩子。
“呃？”江小愛錯愕地看著許陌，大概是許陌拒絕的女生太多了，以至於在聽到那兩個字的時候，江小愛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說可以啊，不過我平常比較忙，可能沒有什麽時間陪你，你能接受嗎？”許陌淡淡地說道。
江小愛的臉上露出狂喜的表情，那是怎麽也藏不住的興奮。
她用力地點頭：“我知道，我知道！”
“我現在要去園藝部，你要跟來嗎？”許陌的聲音明明那麽熟悉，可是聽在我的耳朵裏，總覺得和平常不太一樣。
“好啊，我也想去看看呢。”她現在仍然有些緊張，聲音有些小心翼翼的，“這樣……不會打擾到你們嗎？”
“不會啊，不打擾的。”我聽見自己用帶笑的聲音說，“一起來吧，我是葉暖，他是程瑞，還有這個是我的朋友趙兮然。”
“你們好。”江小愛連忙跟我們打招呼，有些笨拙，過分的小心翼翼，還有一些緊張，讓她有一點狼狽。但今天一定是她最開心的日子吧，因為和喜歡的人告白成功了呢。
“走吧。”我走過去抓住她的手，拉著她朝前走，“你要是想加入園藝部，我可以幫忙哦，夏熙是我的好朋友。”
“會不會太麻煩你啊？”江小愛忐忑不安地說。
“說什麽麻煩啊，你現在是許陌的女朋友了，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我打著哈哈說道。
到了園藝部的時候，裏麵已經有很多人了。夏熙簡單地說了幾句話，大意就是新學期，大家還是要一起加油，照顧好學校的花花草草。
03
和夏熙一說，他就同意讓江小愛入部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他很高興讓那個女生加入園藝部。
這學期我們幾個人還是在周三負責園藝部的工作，隻不過在分派任務的時候，夏熙讓江小愛和許陌在一組，而我和夏熙一同負責圖書館的工作。
我站在原地，看著許陌和江小愛消失在視線裏。
“真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覺啊。”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曾經的小屁孩兒居然有女朋友了。”
“走吧，總有一天，你也會有男朋友的。”夏熙微笑著對我說。
總有一天，我也會有男朋友嗎？
不會有那一天吧，因為我沒有喜歡的人，要成為男女朋友，不是應該互相喜歡才可以嗎？
不過許陌和江小愛交往，江小愛喜歡許陌我知道，可許陌是什麽時候喜歡上江小愛的？
而且雖然說許陌和江小愛交往了，這兩天我們的相處模式仍然沒有變化，早上一起上下學，中午一起回家吃飯。
我原本還以為許陌和別的女孩子交往之後，就會不理我了，現在看來是我多慮了，這麽想著，我的心情又變得好起來了。
反正不管怎麽樣，至少我們現在還能開開心心地玩在一起。
“對了，夏熙學長，你有女朋友嗎？”我忽然想起這個問題，夏熙看上去很優秀，而且很多女生衝著他才加入園藝部的，怎麽看他都應該有很多女孩子喜歡吧。
夏熙輕笑著搖了搖頭說：“沒有，有了女朋友，我還能和你成為好朋友嗎？”
“為什麽不能？”我不解地看著他，“女朋友和好朋友是兩回事吧。”
“你真的這麽覺得嗎？”夏熙靜靜地看著我。
“對啊。”我理所當然地說，“難道不是這樣？許陌有了交往的女生之後，我和他還是像原來一樣，我們還是好朋友啊。而且江小愛也沒有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妥。”
“不一樣的。”他歎息般地說道，“現在隻是開始，往後一點點地，你會發現很多你覺得理所當然的事情，都變得不再是那樣。”
“我不明白。”我皺著眉頭說，“難道交往之後，我就不能再和他做朋友了嗎？”
“也不是這麽說。”夏熙斟酌了一下措辭，“他有了女朋友，你和他之間就要保持一定的距離，不能再像以前那麽親密無間了。”
“不會的，一定不會的啦。”我覺得夏熙想得太多了，我和許陌怎麽會需要保持距離呢？
從他六歲搬到我家隔壁起，我們之間就從來不曾有過距離。
“嗯，希望是我想多了吧，不過為了不傷害到別人，我想你或者還是仔細考慮一下我說的話比較好。”夏熙緩緩地補充了一句。
我心裏莫名一沉，傷害到別人嗎？
我和許陌繼續像小時候那樣親密無間，會讓人感覺到受傷嗎？可是這個是一開始就存在的，江小愛和許陌交往之前，應該就清晰明白地知道我和許陌之間的友誼。
她會在意嗎？
心裏浮上一絲焦躁的感覺，我拎起水壺走到天井裏。這個時節，繡球花已經開始抽芽了，再過些天，就該枝繁葉茂了吧。
一直以來都不會被煩心事兒困擾的我，最近好像常常無法淡定，我這是怎麽回事呢？
春天來了，所以我也像那些文藝少女一樣，變得多愁善感了嗎？
才開春，白天的時間還很短，等到我們做完了事情，天色已經黑了。回到園藝部，大家都在那邊等著了。
“許陌，回家了。”我招呼了一聲。
大家一起走到校門口，許陌推著自行車走過來，江小愛走在他身邊，程瑞走到公交車站台邊上，他得乘坐公交車回家。
“許陌，快點啊。”我催促著。
“小暖，你先回去吧。”許陌沒有走到我身邊，而是說，“我送江小愛回家。這麽晚了，她家離得有點遠，一個人回家不安全。”
“啊。”我愣了一下，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那你快送她吧，我自己回去。我離得近，而且這一路人超多的。你快去吧。”
他站在原地看了我一會兒，然後轉過身，和江小愛並肩往前走。我看到江小愛坐到了自行車前麵，我看到許陌踩著自行車朝前滑去。
原本還很熱鬧的四周，像是在這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我轉過身，恰好程瑞踏上了公交車，我腳步停了一下，看著公交車載著他駛向遠方。
“真是的，人都哪裏去了啊？”我嘀咕了一聲，將書包甩到肩膀上，大步大步踩著柏油馬路往前走。
夜風很冷，鞋子踩在路麵上的聲音原來有這麽大嗎？
每天都要走好幾遍的柏油路，是這麽長的一段嗎？
太安靜了，我輕輕哼起歌來，哼著哼著，想起一件事，我說：“許陌，我們說好出去擺地攤的呢？”
身邊沒有人回答我，我以為許陌沒有聽到，張口又喊：“許陌，你有沒有聽我說話啊？許……”
聲音戛然而止，我猛地想起來許陌不在這裏。
是了，許陌不在這裏啊！他送江小愛回家了，我不是看到了嗎？他讓江小愛坐在自行車前，站在邊上看我才發現，那個姿勢有多親密無間。
怪不得這條路這麽漫長，怪不得四周圍這麽安靜，怪不得一個問題問了很多遍都沒有人回答我。
腦海中忽然想起來夏熙的話來。
他說：“現在隻是開始，往後一點點地，你會發現很多你覺得理所當然的事情，都變得不再是那樣。”
夏熙說的……原來是這麽回事嗎？
我抿著唇，看著自己的腳尖，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不一樣！
原來這就是他說的，原本覺得理所當然的事情，都會變得不再是那樣的。
我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看著漆黑的天空，伸手捏住自己的臉，將想要往下彎的嘴角拉上去。然後，我拍了拍自己的臉，好讓自己打起精神來。
這隻是一開始，我隻是有些不習慣而已，時間久了我一定會習慣的。習慣許陌對另一個人好，習慣他在漆黑的夜裏讓我一個人回家，習慣他不能再隨傳隨到。
習慣走這條熟悉的路，沒有他走在我身邊。
這是遲早的事情，隻是這一天來得或早或晚，但不管怎樣，我們都是好朋友，這就可以了。
我反反複複地對自己這麽說，最後到家的時候，我已經掛上了燦爛的笑臉。
嗯，就是這樣的。
04
第二天早上，許陌來喊我去學校，他修長的腿支在地上，自行車仍是那輛自行車，但看在我眼裏，總覺得很別扭。
“你等等我！”我說著，走到客廳，從裏麵推出一輛小號的自行車，得意地看著他，說道，“哈哈，怎麽樣？我也有！”
“咦？”他微微愣了愣，眼神裏有一絲困惑，“這輛自行車……”
“眼熟吧，這就是小學的時候騎的那輛，被我外婆藏起來了，昨晚上我央求了她好久，才肯還給我的。”我將自行車推到門外，昨天回家之後，我就讓外婆找出了這輛自行車，將上麵厚厚的灰塵擦去，原本舊舊的外表頓時煥然一新。
當初這輛自行車也沒怎麽騎，而且對於女孩子來說，這種小小的自行車更加合適一些。
“走了，我不用再羨慕你能騎自行車了，從今天起，我也有自己的車啦。”我得意地看著他。
他微微笑著，有些無奈：“那走吧，再不去學校得遲到了。”
“走了！”我按了下車鈴鐺，用力一踩自行車，將他遠遠地拋在身後。
我記得我曾經問過許陌，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待在原地，你還能找得到我嗎？
當時他回答我，不知道，不確定能找得到我。
許陌，或許一直在原地的人是我，一直在往前走的是你，為了讓你總能找到我，所以一直跟在你身後，亦步亦趨。現在你又搶先往前走了一步，我又怎麽能一直原地踏步？
如果我一直留在原地，我們之間的友情就會煙消雲散了吧。
我不會讓那樣的事情發生的，我會跟著你的腳步往前走。自行車的座位已經等到了它的女主人，我應該找到更加適合我的位置，這樣才能繼續並肩往前走。
中午回家吃過了午飯，回到學校午休，趴在桌子上我卻怎麽也睡不著，心情莫名很亂，我想弄清楚為什麽會這樣，卻又弄不明白。
我悄悄地從窗戶跳了出去，然後去了園藝部。
夏熙給我泡了一杯咖啡，看我一臉沮喪的樣子，便問道：“怎麽了？心情不太好的樣子？”
“我不知道，總覺得心裏亂糟糟的。”我聲音有些悶悶地說，“夏熙學長，我想了很久，都不明白為什麽最近的心情起伏這樣大，很容易就高興，又一下子覺得不快樂。”
夏熙在我對麵的藤椅上坐下，他想了想說：“是因為許陌嗎？”
“或許吧！夏熙學長，你說我們的友誼會一直走下去嗎？都說友誼地久天長，真的可以一直一直都是好朋友嗎？”我曾經無比篤定的想法，已經開始動搖了。
因為世界並不是圍繞著我旋轉，不會按照我的意誌走。
“雖然很想騙你，但葉暖，你需要習慣這些變化。”夏熙的眸光很深邃，如同一口深井，有著魅惑人心的能力，“沒有人會一直待在另一個人身邊，這個世界上，不是每一對青梅竹馬都能一直保持聯係的。隻有知己兩三個，很多很多年都不會遺忘彼此。”
“可是我不想這樣。”我沮喪極了，“我不要這樣一點一點地變得陌生，然後成為路人的關係。”
一直以來，我拚命地想留住這段友情，我想老了以後，還能挽著他們的手，像年少時一樣，當快樂的“銅牆鐵壁三人組”。
“葉暖，想和一個男生一直在一起的唯一辦法，就是成為他的戀人。”夏熙淡淡地說，“你想成為許陌的戀人嗎？”
他的聲音仿佛在我腦中炸開一道悶雷，我本能地說：“當然不想，我們隻是朋友，我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我，互相不喜歡的兩個人，怎麽可能交往呢？”
“所以，去習慣吧，慢慢來，總有一天你會轉變心態的。你們當然也能做一輩子的好朋友，隻不過不會像小時候那麽親密無間罷了。”夏熙微笑著安撫我，“沒事的，忍一忍，忍一忍就過去了。”
“嗯，我會試著去接受這樣的改變的。”我覺得夏熙說得有道理，試著接受，然後去改變自己，這樣一來皆大歡喜，沒有人會因此受到傷害。
“謝謝你，夏熙，我好多了。”我喝掉了那杯咖啡，午後的陽光正好，室內的一盆紅玫瑰，已經悄悄盛開了。
“要是覺得不開心，隨時找我，我會一直在這裏。沒有許陌，你還有我。”夏熙認真又溫暖地說道。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在這個時候，他說出這樣的話，讓我很是感動。雖然我知道，一旦他也有了女朋友，我就必須和他也保持距離，不能再隨隨便便地找他談心解悶了。
我做不到讓時光停止，隻能趁著他還沒有女朋友的時候，經常找他聊聊天了。
回到教室，趙兮然困惑地看著我：“你去哪兒了啊？不好好午休，你又去哪兒晃了啊？”
“我就是睡不著到處溜達溜達。”我笑著解釋道，“怎麽？你這是想我了嗎？”
“呸！”趙兮然白了我一眼說，“剛剛程瑞來找你，你不在，又走了。”
“他有沒有說找我幹什麽？”我想不到程瑞這個時候來找我會有什麽事情。
趙兮然茫然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他看你不在就走了，說是等下有時間再來找你。”
因為趙兮然的話，我一整個下午上課都心不在焉的，腦子裏不停地琢磨程瑞為什麽來找我，找我又有什麽事情。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放學，我迫不及待地跑去程瑞的教室找他，走到他教室外麵，就聽到他嘰嘰喳喳的聲音，他正和前排的幾個女生聊得口水飛濺。
“程瑞！”我喊了他一聲。
他愣了一下，抬頭朝我看來，看到是我，頓時眉開眼笑地朝我跑來：“哎喲，小暖，你竟然舍得主動來找我，我真是受寵若驚啊！”
我嘴角抽了抽：“說人話！”
“嗯，你來找我有什麽緊急事情嗎？”他飛快地說道。
我瞪了他一眼，這家夥！
“不是你中午去找我的？你找我有什麽事情？”我忍住揍他一頓的衝動，很鬱悶地說，“敢情你自己都忘記這回事了啊。”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程瑞信誓旦旦地說，雖然我從他閃爍不定的眼神裏看到了一抹心虛。
這家夥……絕對是忘記了！
“那你中午找我什麽事？”我問。
他嘿嘿笑了一聲說：“我就是想，我們周末出去聚聚吧！我們還沒和許陌的女朋友一起玩過呢，正好約著一起，隨便是唱歌還是逛公園什麽的，你覺得怎麽樣？”
“可以啊。”對於能夠增進友情的活動，我一向不排斥，“對啊，我怎麽沒想到？正好江小愛也不住校，到時候喊上趙兮然，大不了活動完了，我送她回學校。”
“那就這麽說定了，你負責組織人，我負責找場地。”程瑞說。
05
算起來，上了大學之後，我們幾個還沒有正兒八經地聚過一次。之前一直很想聚，總是因為這樣那樣的事情耽擱了。
這一耽擱，一學期都過去了，第二個學期也已經過去兩個月了。
聚會的人數也從原來的三個人，變成了現在的六個人，多了趙兮然，多了夏熙，還有許陌的女朋友江小愛。
單從數量上來說，我們的友誼大隊在茁壯地成長著。
程瑞找了一處能夠燒烤的森林公園，因為有認識的人，所以價格很便宜。
天空萬裏無雲，陽光溫暖明媚，草地上的草蔥蔥鬱鬱，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時光。
程瑞和趙兮然在忙著搭燒烤架，江小愛則一直沉默地幫忙串烤肉。雖然說許陌和江小愛交往兩個月了，但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並不多，頂多是周三活動的時候，許陌會送她回家，其他時間很少看到他們在一起。可以說，江小愛作為許陌的交往對象，有些太沒存在感了。
“要幫忙嗎？”好像大家都在忙，隻有我一個人遊手好閑，所以，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大家走了過去。
江小愛抬頭看了我一眼，靦腆地笑著搖了搖頭：“不用了，馬上就好了，你坐在邊上玩一會兒吧。”
“哦。”我默默地走到同樣沒事可做的夏熙身邊，“啊，看著別人忙著，自己歇著真是太爽了。”
夏熙“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我以為你要說，自己歇著太有罪惡感，哪知道你說太爽了。”
“本來就是啊。”我傻傻地笑了一下，“這個天氣太好了，不出來走走，都對不起這麽好的天氣。”
“是啊。”夏熙點點頭，“對了，葉暖，有件事情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嗯？”我不解地看著他，“你說，我在聽。”
“下半年我就要升上大三了，再過一年就是大四，會有很多實習啊、找工作的事情要做，大概沒有那麽多時間打理園藝部的事情。”他停了停，看了看我的臉色，繼續說，“可能你猜到了，我想讓你幫忙打理園藝部。”
“沒問題的啊。”我拍拍胸脯豪爽地應了下來，“交給我吧，知己！”
“嗯，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他笑著說。
“小暖，夏熙，過來烤肉了。”程瑞衝我揮著手。
“來了！”我抓著夏熙的手臂將他從地上拉起來，然後一起走到燒烤架邊上。
果然，大家的燒烤準備工作已經全部都搞定了。
我挑了一串串好的雞翅放在烤架上，頗為霸道地說道：“這串是我的，誰也不許和我搶。”
“不搶你的，放心吧，我烤的一定比你烤的好吃！”程瑞拿起一串裏脊肉放在我的雞翅邊上。
我瞪了他一眼，決定還是不和他一般見識。
烤架上的肉烤得“滋滋”地響，香味飄出去老遠，我的雞翅還沒熟，我覺得肚子已經餓癟了。這個時候，我抬起頭就看到許陌的手上拿著一串已經烤熟了的骨肉相連，正打算搶過來的時候，我看到許陌將那串烤肉遞給了江小愛。
我的手已經伸了出去，我感覺到很多雙眼睛都注視著我，最終卻隻是硬著頭皮從邊上又拿了一串沒有烤過的魷魚串放在了烤架上。
我假裝若無其事，假裝原本就是打算拿那串魷魚的。
“那個，這個給你吧。”江小愛卻拿著那串骨肉相連走到我麵前，小聲地說，“我，我不太喜歡吃這個。”
“不用，我的雞翅也熟了。”我一邊說，一邊從烤架上將那串雞翅拿了起來，胡亂吹了吹就咬了下去。
雞肉有些硬硬的，並沒有熟透，江小愛站在一邊，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你自己吃吧，她的那串在這裏。”許陌適時開口替江小愛解了圍，然後拿著另一串骨肉相連走到我身邊，“拿著，你喜歡孜然味的，這串才是。”
“誰說我喜歡孜然味的？”我笑著推開他的手，說，“我最近不太喜歡孜然味了。”
許陌的表情僵了一下，程瑞這時候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一把將許陌手上的那串骨肉相連拿了過去，笑得賤賤地說：“哈哈，你們都不喜歡，我喜歡。”
“你有不喜歡的嗎？”我甩了他一個白眼，“估計都沒有吧！”
“你的魷魚好了，葉暖。”夏熙這時候將我開始放在烤架上的魷魚拿了過來，魷魚不能烤得太老，嫩嫩的才好吃。
我接過來，發現上麵還沒有撒調料，於是走到烤架邊，手下意識地想去拿孜然，伸到一半卻想起了自己剛才說的話，硬生生地改了方向，拿了一瓶椒鹽粉。
全程我一直保持著燦爛的微笑，以為這樣就沒有人發現我的不對勁了。甚至連我自己，連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我很不對勁。
“暖暖，你陪我去一下洗手間吧。”趙兮然走過來，拉著我離開了燒烤的草坪。
她一路拽著我走到洗手間。
“你幹嗎走得這麽急啊？”我揉了揉被她拽得有些發疼的手臂。
趙兮然站在洗手池邊上，她背對著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開口說道：“暖暖，你是不是不高興啊？”
“不高興？”我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我為什麽不高興？我挺高興的啊，天氣這麽好，和最好的朋友們出來活動，聚會燒烤，還有比這個更加愜意的人生嗎？”
趙兮然聽我這麽說，忽地轉過身來，她臉上沒有一絲笑意，眼神有些擔憂：“要我拿一麵鏡子讓你看看，你現在的笑容有多難看嗎？”
我頓時就僵在了那裏，臉上燦爛的笑容最終一點點地消失，最後變得有些訕訕的。
我說：“我沒事，我就是……我就是……”
“你就是不習慣許陌對別的女生好吧？”趙兮然一針見血地說道，“其實這些天我都覺察到了，你好像總是下意識地離許陌遠一點，你在刻意疏遠他，對嗎？可是，你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我沒有，我沒有。”我想都不想地就開口反駁她，“你一定是感覺錯了！這個世界上，我誰都可以遠離，誰都可以疏遠，唯獨對許陌，那是不可能的。”
“為什麽？”趙兮然逼視著我的眼睛，“那麽，你告訴我，為什麽唯獨他是不可以的？”
“因為我們是好朋友啊。”我理所當然地說道，“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們之間的友情長達十多年。”
趙兮然歎了一口氣，很是無奈地問道：“既然這樣，那你剛剛為什麽要讓他難堪呢？”
“我……”我忽然不知道我該說什麽了。
是啊，剛剛的我為什麽要別扭地不接許陌遞給我的那串孜然味的骨肉相連呢？我是在介意什麽嗎？介意他烤出來的第一串竟然不是給我的？
我習慣了他什麽都慣著我，以至於在那個時候覺得惱羞成怒。可是我不是告訴自己要習慣了嗎？
我以為兩個月了，我已經能夠接受每個星期總有那麽一天，我一個人回家，我以為我已經接受了和他之間需要保持距離。
我以為我能夠做到，不管他有沒有女朋友，我們好朋友的關係都是始終不會變化的……
我以為我和許陌，什麽都還能和從前一樣……
可那全部都是我以為。
明明我根本，什麽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