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不敢輕言語
文/兮酒酒
一、如果阮小姐信得過我
大冬天的,阮輕言站在某港口的碼頭上吹冷風,加上特殊時期,小腹裏還時不時抽兩下,視線也有些模糊了,好像隨時要暈厥。她摸摸口袋,糖吃完了,關鍵時刻,可別犯低血糖啊。
身後是海關和貨代爭執的聲音,阮輕言聽了會兒,意識到這麽下去不是辦法,索性走過去,下了要了斷的決心:“是我們的報關單不準確是嗎?”
“是的,差了很多。”
“哪裏差很多?是你們出問題了吧?我們是過了磅來的,這麽多年了,從來沒出過這麽低級的錯誤!”貨代公司的負責人樂汀不妥協,工作人員也來氣了:“要不是這麽多年一直合作,早就開箱驗貨了。”
“開箱驗貨”四個字,對外貿人員簡直是致命字眼。阮輕言趕緊緩和氣氛?:“這樣吧,我們現在租倉庫存貨,然後重新申報。”
工作人員一聽,鬆了口氣:“這樣最好不過了,大家都樂意。”
“這個損失……”樂汀還想說什麽,被阮輕言拉走了。兩個人坐在車裏,看著夕陽餘暉中的碼頭,心情都很沉重。
對阮輕言來說,延期交貨的後果是客戶的指責刁難,甚至會失去這個客戶。
對樂汀來說,租倉庫的費用要怎麽跟閻王臉的老板開口呢?
兩個年輕的女孩子對視一眼,都是苦哈哈的模樣。
“太慘了,不知道我能不能活過今晚。”樂汀顫抖著拿出手機,對著一個號碼盯了半天才終於鼓足勇氣撥出去。阮輕言雖然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但這次交貨時間急,對方又不是個好商量的主兒,她心裏也很忐忑。但她看到樂汀的樣子,還是覺得有些誇張了,這哪裏是給老板打電話,是給閻王吧。這樣想著,她不小心看到了手機上的備注,還真是閻王。
“輕言……我們老板想跟你通電話。”
阮輕言一愣,哪裏有這種操作?但她還是接過了電話,受了樂汀的影響,語氣也不由得恭敬起來:“你好……”
“你好,阮小姐。”
阮輕言怔住了,不是因為對方的聲音成熟儒雅,更不是因為這簡單五個字裏的強大氣場,而是因為這聲音有些似曾相識。於是接下來的溝通,阮輕言都有些心猿意馬,全程不是“嗯”就是“好”,最後在一臉不可置信中將手機還給了樂汀。
“飛機?”樂汀誇張的叫聲從車裏飆出來,最後兩人以默契的以一臉震驚收場。
“輕言,我沒聽錯吧?”樂汀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易閻王要給你空運?”
阮輕言還沒回過神來,腦海裏隻有那句:“此次是我方過失,為了補償貴公司的損失,我可以立刻安排航空運輸,費用按原計劃收取,如果阮小姐信得過我。”
“我發誓,我老板不是愛上我,就是愛上你了。這叫什麽?這叫為愛一擲千金,可這哪裏是千金啊!”
“可是我不認識你老板……”阮輕言總感覺不對勁,樂汀則一臉中了五千萬大獎的表情,“雖然他真的凶殘、冷酷、不近人情……但是真的好帥啊,我接受這份殘忍的愛!”
“你們老板……叫什麽?”
“易平生。怎麽說來著?平生不會相思的平生。”
二、“你是喜歡我,還是喜歡這門課?”
大學那年的入學儀式在露天的場地上進行,阮輕言作為主持人穿著一條及膝的裙子出場。裙子很漂亮,可惜天公不作美,大風一陣一陣的,還好阮輕言臨危不亂,一隻手握著話筒,一隻手不動聲色地壓著裙擺。
可惜還是有一股妖風乘虛而入,那一刻,阮輕言正在發呆,眼看裙子就要翻到臉上,是一張演講稿及時救了她。
拿著演講稿的人本來在話筒前作為學生代表講話,那陣風吹來的時候,他眼睛的餘光看見身後側方毫無防備的阮輕言,然後不動聲色地伸出手臂,用演講稿蓋住了她的裙擺。為避免她的尷尬,他甚至微微側頭,說了一句:“我用不著,麻煩幫我拿一下。”
於是,阮輕言接下稿子,順理成章地借拿東西來壓住裙子。
後半場,阮輕言再也沒有發呆,但也沒聽進去一個字,她的目光落在手中演講稿裏的“易平生”三個字上。
而易平生那一刻想的是,反應這麽遲鈍,為什麽還要穿這麽容易走光的裙子?
大學好友許辛辛常說,易平生這一陣妖風,一吹就吹掉了阮輕言四年的桃花。
就像郭襄在年少時遇見楊過,因為太驚豔,以後再美的人在她眼裏都不過平平,結果“得不到”這三個字就成了一生的心病。阮輕言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被“易平生”這個名字封印的。
阮輕言不是活潑的性格,甚至有一些別扭,一般人會敬而遠之,唯有真正了解之後,才能摸清她所有套路,化繁為簡,甚至對她出其不意的小別扭上癮。可是這個“唯有”,千挑百選,也才有一二。
這麽別扭又畏畏縮縮的人,在麵對易平生的時候,才有一點點勇敢。
但凡有易平生他們班級的大課,阮輕言都會去蹭。易平生參加的比賽,阮輕言必定是觀眾。就算是易平生沒參加任何項目的運動會,阮輕言都會努力跟他呼吸不超過50米範圍內的空氣。許辛辛說得很直白,沒有易平生的時候,阮輕言是個正常的靦腆的小女生,但凡這三個字出現,哪怕出現三分之一,阮輕言就會立刻變成跟蹤狂、變態腦殘粉……
可惜直到大二,阮輕言和易平生還是沒有任何交集。就像粉絲追逐愛豆,在你眼裏,他是百分之一百零一,但在愛豆眼裏,你隻是萬分之零點一。
易平生第二次正兒八經地注意到阮輕言,是在階梯教室的一次班級藝術大課上。這門課對期末成績來說並不重要,一般隻要正常簽到就能拿到學分,所以學生們理所當然地搶占著最後排的位置。於是,當因為課程有衝突狂奔而來卻還是遲到的阮輕言到達時,她隻看見教室裏層層疊疊的烏壓壓的腦袋,和老師眼皮子底下空無一人的第一排座位。
阮輕言很尷尬,但隻能硬著頭皮坐了下來。老師開講前點名,一圈點過去,卻發現隻有易平生沒來。阮輕言心裏一咯噔,倒沒有覺得自己白跑一趟,而是擔心從不缺課的易平生會不會是生病或是遇到什麽意外了。
她正走神,抬頭發現上課老師正扶著老花鏡看她:“同學,我怎麽記得沒點到你啊?”
阮輕言很尷尬,局促不安地想著借口。熱愛學習?喜歡藝術?都太假了。眼看老花鏡後的眼神越來越犀利,阮輕言的臉也越來越紅。
“老師,她是來幫我占座的。”門口突然出現的人氣喘籲籲,然而還是那麽好看,隻有小說裏所有的美好句子疊加在一起才能描述出來。一時間,兩種尷尬加在一起,阮輕言像中了邪,直愣愣地站起來,說了句:“你來啦。”
上課老師看到易平生,神色頓時和藹了,故意開玩笑地對阮輕言說道:“沒見過占座還來這麽晚的,下次早點。”
全班哄堂大笑,笑聲浪潮般將阮輕言吞沒。易平生鎮定自若地坐到她旁邊,忽然轉頭輕聲說了句:“你是喜歡我,還是喜歡這門課?”
阮輕言的腦袋一下子炸開了,就像此刻投影儀上音樂的具象畫麵,有一種肝腦塗地、萬死不辭的壯烈感。
三、你這個人真是遲鈍
從港口開回S市,阮輕言已經有些疲勞。下了高速,她剛要停在路邊歇一會兒,卻沒有注意到後方的車,幸好車速都不快,隻是輕微的追尾。但對方司機脾氣很大,一邊打電話叫保險公司和警察,一邊一個勁地指責阮輕言。
阮輕言體力不支,靠在車門上,索性就任由他罵了。可是對方罵著罵著,忽然沒了聲音。她慢慢抬頭,先是皮鞋、西裝褲,然後是昂貴熨帖的西裝……
那張闊別了五年的臉,依舊是阮輕言眼裏最美句子的合集。隻是如今的易平生,在美的基礎上,還多了很多阮輕言沒有見證過的複雜東西。這些東西合起來,構成了眼前更成熟、更令人驚歎的男人。
易平生沒有和她打招呼,隻是從口袋裏拿了一顆巧克力給她,然後輕輕地把她攬在身上。
“你剛剛對我太太說的話,我都記下了,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嗎?”他並沒有證據,但氣勢足夠強。阮輕言頭昏腦漲的,感覺眼前有好幾個易平生在晃來晃去:“我不是你太……”
易平生又塞給她一粒糖,示意她閉嘴,她隻好拉拉他的衣角:“是我隨意變道,我全責……”
“交通事故等警察來處理,但是隨意進行人身攻擊就要交給律師。”易平生說著拿起電話。
對方司機瞥了眼易平生身後的車子,馬上露出笑臉:“小摩擦小摩擦,沒事沒事。”
幸好這時候保險公司和交警都來了,三兩下處理完,車子被拉走,易平生送阮輕言回家。
吃了粒糖,感覺稍微好了些,阮輕言坐在副駕駛座上,局促不安。
“還要嗎?”易平生說著伸手在儲物格裏拿東西。
“沒事沒事,不用了,一會兒就到家了。”
可是易平生堅持,阮輕言隻好幫忙,兩隻手碰到一起,一冷一熱的,像是一場北極和赤道的偶遇。阮輕言拿出一個小鐵罐子,裏麵全是她喜歡的口味的巧克力。她吃了一顆接一顆,突然眼睛泛酸,便慌張地打開車窗透氣。
“低血糖還是這麽嚴重。”易平生的語氣還是那樣,“你也還是那麽遲鈍。”
“你這個人真是遲鈍。”
自從大三在一起之後,易平生對她說過多少遍這句話呢?在她弄混課程表的時候,在她來不及聽聽力的時候,甚至在有人暗戀她,大家都看得出來,隻有她不知道的時候……阮輕言一直覺得易平生將他對自己的變態苛刻轉移到了她身上,為了跟得上他,她一直在努力變得不遲鈍。
可是在她還沒來得及變得和易平生一樣優秀的時候,易平生先說了分手。
那時候,易平生到上海實習,阮輕言為了和他在一起,跟著去了上海,但工作和專業不對口,待遇不好。但兩人一起住在一個小公寓裏,養了一隻狗,阮輕言依舊樂在其中。
漸漸地,易平生越來越忙,但依舊溫柔好脾氣,好脾氣到連說分手都是在把碗筷收拾幹淨、喂好狗之後,不急不緩地在阮輕言麵前坐下,給她倒了杯水才開口:“輕言,我想跟你談一件事。”
是的,阮輕言那粗到鐵欄杆一樣的神經,居然遲鈍到以為他要求婚。
於是就那樣在她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易平生說了分手。
在他說到“我覺得我們走不下去”的時候,阮輕言突然號啕大哭。她從沒這樣哭過,也沒有麵對過這樣的狀況。她下意識地挽留他,擺出了所有能惹人同情的樣子。這一招確實奏效,易平生心軟,可是他是個堅定的人:“即便我因為不舍又和你勉為其難在一起一段時間,讓你誤以為我們之間有轉圜的餘地,也不能改變我們終究分開的結果。”
阮輕言終於意識到,那時候,她處理感情問題的能力就像小學生考六級聽力,ABCD連蒙帶猜,唯獨選不到對的那一個。
“是啊,你卻更加優秀了。”阮輕言看著精致又得體的易平生,語氣裏盡是苦味,嘴裏卻全是鹹味,她假裝撩頭發擦了擦臉,“沒想到會在這裏見麵。”
易平生的語氣平緩溫和:“反正你遲早會見到我,提前一些,也不會怎樣。”
四、別人都說那是占座占來的女朋友
“如果阮小姐信得過我。”
易平生向阮輕言舉杯時,她還沉浸在昨晚突然的會麵中,沒有回過神來,直到杯子相碰,脆生生地一響。
“易先生,合作愉快。”
誰都沒料到一直活在傳說裏的易平生會突然現身阮輕言公司的酒會,更因為意外的合作而成為宴會主角。
樂汀偷偷摸摸地溜過來:“拜托快告訴我,你是怎麽搞定我老板的?我非常需要啊!”
搞定嗎?回顧認識的這麽多年,隻有阮輕言被他搞定的時候吧。
“我們輕言不愧是劍橋的高才生,不然怎麽會得到易先生的青睞呢?”阮輕言的同事一臉驕傲,易平生麵帶微笑地看著阮輕言:“是嗎,阮小姐?”
這樣一副平易近人的樣子,卻有些笑裏藏刀的意味。這次的合作,易平生的公司給了很大的優惠,不是單單一次交易,是合同時間內的所有交易。易平生是怎樣的人?他難道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阮輕言覺得他又在捉弄她,不同於昨晚猝不及防的心酸傷感,今天她已經做好了準備。
“如果我沒有記錯,易先生也是S大學的,跟我還是一屆。易先生大概是看在校友的交情上給了優惠,我可沒有那麽大的本事。”說完,阮輕言回敬一杯,且一飲而盡。
易平生的目光像湖水的漣漪一樣慢慢散開,緩慢而溫柔,盡管阮輕言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再被捉弄,要保持清醒,可她的心,在他的目光下仍然毫無招架之力,隻能舉手投降。
“我還記得那時候有一個女孩子,總是替我占座,別人都說那是占座占來的女朋友。”
眾人笑起來,也有人試圖打探更多的花邊往事,可是易平生都不再提了,隻說那個女孩子和阮輕言一樣,出國留學了。
樂汀在興頭上,忍不住多嘴問了一句:“那你們現在還在一起嗎?”
易平生微微皺眉:“我已婚。”
有人感慨,有人豔羨,樂汀反而有些摸不著頭腦。她還以為易平生是看上了阮輕言才破格和阮輕言公司合作,原來他已婚了嗎?她這樣想著,看向阮輕言,卻發現後者的神色更加難以琢磨。
“原來你是為了合作才來S市,看到三年後依舊庸碌無為的我,一定很失望吧?”人群散去,阮輕言依舊和易平生站在會場裏,保持著沒有任何曖昧的距離。
易平生麵色平淡,阮輕言不喜歡他永遠是這樣不驕不躁的樣子,好像沒有任何事可以驚動他:“你是真的遲鈍,而且記性不好。”他走近一步,率先打破了安全距離,“我給你船,給你飛機,給你無往不利的條件,你似乎也應該給我一樣東西。”
“你想要什麽?”
“後悔的機會。”
“易平生,是不是很久沒有人拒絕過你了?”
“是。”
“那好,我拒絕。”
五、隻要還有機會,所有難以忍受的時光都可以推翻
分手有很多原因,也有很多種方式。那一次,女孩子爆發的自尊心成了壓垮最後一點不舍的稻草。
五年前的易平生開了一天的研討會回到家,屋裏黑漆漆的,一點溫度也沒有,屬於女孩子的行李都已經不見。他躺在冰涼的沙發上,躺到半夜,給許辛辛打了一個電話。許辛辛告訴他,阮輕言已經平安回校,並答應他會照顧好她。
易平生不是感情用事的少年,他對阮輕言這三個字背後的一切都心知肚明,隻是阮輕言一直活在自己的夢裏,永遠像個不諳世事的公主。他不喜歡這樣的她,所以他必須把她推出去,至於以後,聚散由天。
可是沒有她的日子並不好過,他隻能拚命工作去掩飾心裏的失落。直到兩個月後,許辛辛告訴他,阮輕言走了,毫不猶豫地去了英國,接著他從許辛辛那裏看到了阮輕言的照片。
照片裏的阮輕言剪短了頭發,戴著俏皮的貝雷帽,笑起來露出一排白牙齒,像朵燦爛的桃花,任誰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可是畫麵裏,除了一臉笑容的阮輕言,旁邊還有個金發碧眼的男孩子,兩個人挨得很近,阮輕言甚至挽著他的手。
其實理智狀態下的易平生是不會那麽容易相信的,因為他了解阮輕言有多麽一根筋,況且這在國外並不算很親昵的舉動。可是自己心上的女孩,此刻在別人身邊笑得那麽耀眼,即便把那個人換成一棵樹,易平生想他照樣會嫉妒的吧。
阮輕言已經開始新生活,甚至再未提他一字。易平生陷入發瘋般的自虐中,原來一直別扭的人除了阮輕言,還有他自己。
五年而已,卻像壓縮了十五年的精力和努力,易平生常自嘲會不會一夜白頭,幸好上帝還有仁慈心,甚至讓他在合同上意外看到阮輕言的名字,他都覺得上帝是偏愛她的。
是的,隻要還有機會,所有難以忍受的時光都可以推翻。
“從上海到聖何塞港要多久呀?船期是不是趕不上呀?我不要船了,我要空運!我要飛機!”阮輕言喝醉了,一半是別人敬的,一半是自己灌的。
易平生急急忙忙追出來,扶住了正踉蹌著下酒店台階的阮輕言:“好,都給你,都給你。”
“真的嗎?”
“你喝醉了,想的也全是工作嗎?”易平生哭笑不得,阮輕言突然伸出一根手指點著易平生的鼻尖,點了幾次才點準,“還有你呀。”
易平生愣住了,他相信酒後吐真言,他相信一點點希望也能實現願望。
“輕言……”
“喂!”阮輕言酒後萬不知,也根本不會管跟前的人是誰,“怎麽沒人接電話呀?”她拚命按著手機,其實根本沒有撥出去。易平生不再讓她打電話,直接開車送她回家。
阮輕言的房間簡單明了,和以前他們住一起的時候不一樣,少了少女氣息,都是實用的生活必需品。大概她已經變成了那五年裏的易平生,摸爬滾打,滿身煙火。
可是這樣滿身煙火,斤斤計較著合同裏的字眼和利益的樣子,卻讓人喜歡到不行。
阮輕言迷迷糊糊地躺到**,易平生給她蓋被子,她忽然抓住他:“我還沒卸妝啊。”易平生哭笑不得,找到她的卸妝液,用化妝棉蘸著輕輕給她擦臉。
“大概沒有女生像你這麽膽大,敢叫……”易平生一時沒想好自己的稱呼,索性沉默。沒有了故意增添女人味的妝容,她依舊是他記憶裏那個稚氣的少女。
易平生忍不住輕輕低頭,可還沒碰到她的臉,門就被打開了:“輕言?”
站在門口的是阮輕言的室友,許辛辛。
許辛辛看到易平生時嚇了一跳,再看看已經睡著的阮輕言,咬了咬嘴唇,說道:“易平生,我們能談談嗎?”
六、平生可好?
阮輕言去英國後的某一天,許辛辛找上門,站在門口擲地有聲地對易平生說:“輕言出國的時候很高興,她說終於沒有了牽絆,她也從沒想過能和你有什麽結果。我早就告訴過你啊,輕言家世那麽好,一直瞞著你,不就是沒對你抱什麽希望嗎?她現在有新男友,有好的生活,你為什麽就是放不下呢?”
“我們分手了,她想做什麽是她的自由,你不用告訴我。”
“可是你放不下啊。如果有辦法可以讓你忘記輕言,讓你能夠開心一點,你告訴我。”
“許同學,”易平生有點沒耐心了,“我認識你不過是因為你是輕言的朋友,你有什麽資格來幹涉我的事?”
許辛辛被這一句話打擊到了,她垂下頭:“你一點都不記得我嗎?”
易平生皺眉:“我想我並不認識你。”
“我努力考上S大,是因為你啊。”許辛辛抬頭時淚眼蒙矓,易平生愣了愣,可是記憶裏沒有絲毫關於她的印象。
許辛辛和易平生其實在一所高中,S大是許辛辛以他為目標考上的,可是她一直沒有勇氣開口和易平生說話。後來她認識了阮輕言,兩個人成為閨密。在她還沒有主動提及易平生的時候,她在某一天先從阮輕言的嘴裏聽到了那個名字。
後來,許辛辛喜歡易平生,就成了一個隻有她自己知道的秘密。
“所以這能說明什麽呢?”易平生覺得有些可笑。
許辛辛鼓起勇氣為自己爭取:“你們分手了,我才敢表明心意,無論如何,藏在心裏不說才是最大的遺憾。”
可是易平生隻是歎了口氣:“人挑選另一半就像在海邊撿貝殼,我已經撿到了最美的貝殼,就不會再回到海灘上。即便我撿的那個貝殼不屬於我,即便海灘上還有更美的貝殼存在,那也與我無關了。”他有些感慨地看著許辛辛,但語氣始終是果斷的,“抱歉。”
這一番話,徹底澆熄了一顆炙熱的心,也讓易平生完全失去了關於阮輕言的消息。
“沒想到還會再見麵。”此時,許辛辛從房間裏拿出一個紙盒遞給易平生,“一直想給你,隻是那時候我太生氣,又怕自作主張。”
易平生接過許辛辛遞來的盒子,裏麵是一遝明信片,都是那些年阮輕言寄給許辛辛的,內容都是女孩之間的問候,除了每張末尾都有一句:平生可好?
“我一直很自責。”
“你不必自責,無論是分手還是這些年的分離,都不是因為你。我不後悔放開輕言讓她去英國,相反,如果那時候都為了對方而放棄自己的前程和人生,現在的我們可能有更壞的結果。”
“輕言沒有忘記過你,她偏執拚命,成了工作狂……她都快把自己過成第二個易平生了。”許辛辛無奈地笑了,“戀愛方式千萬種,你們偏偏選擇自虐的方式,也許是上帝在幫你篩選最登對的人吧。”
最登對的人嗎?易平生看著明信片上那格外用心的四個字,情不自禁地笑了。
七、有些人不是不溫柔,隻是實在沒有多餘的關心給無關緊要的人。
拉斯維加斯的產品展會,阮輕言本不必親自去,但她這些年當慣了勞模,凡事都要親力親為。許辛辛開車送她去機場,一路上猶猶豫豫。看著阮輕言大大咧咧,什麽也不在乎的樣子,許辛辛反而更生氣了。
“我真是怕了你了,輕言。”停車場裏,許辛辛看著副駕駛座上的阮輕言,“當年家裏要你去英國留學,你一直沒有答應,也沒有告訴易平生,因為你舍不得。可是你不覺得奇怪嗎,他提分手提得那麽巧?是我告訴他的。我表麵上希望他不要耽誤你,背地裏卻僥幸給自己爭取機會。”
阮輕言聽後很平靜,雖然她不是容易紅臉的性格,但連一句質問都沒有,這也太奇怪了。許辛辛拉著她的手:“你罵罵我吧。”
“我知道是你,因為在他提分手之前,隻有你知道那件事啊。”阮輕言笑了,“去英國是我自己做的決定,我從來沒有後悔過。這些年我和你的友誼,也絕不是我假惺惺,我一點也沒有記恨你的想法。”
“可是……”許辛辛抬起頭,“可是你走之後,我利用易平生還想著你這件事,聯係過他。”
阮輕言的眼裏終於有了些驚訝,但也隻是驚訝而已。
“當你告訴我你有了新男友的時候,我第一是替你高興,第二……就是想著告訴易平生,這樣他就能徹底放下你,我也就能表明心意。我喜歡易平生這件事,你一點都不覺得震驚嗎?”
阮輕言搖搖頭:“我知道你一直關心我,所以拍那張照片隻是想讓你放心。雖然感情裏不能憑先來後到,但是若要真論起搶占先機的人,那應該是我吧。”
時隔多年,她們彼此終於坦白交心,真正震驚的人,卻是許辛辛。
“喜歡一個人的眼神是怎麽也藏不住的,但我也隻是懷疑,直到看到你的檔案,我才知道,原來你們早就認識了。”
“不,隻是我認識他,他並沒有注意過我……”
“你和他之間的事你會處理好的,我不會多問。我承認,因為你,我動搖過,但當年的不成熟才是分手的致命傷。”
許辛辛歎了口氣:“昨天我見到他,他也是這麽說的……”
“要來不及了,這次我會去得久一點。你知道我的,也許很多毛病可以改,唯有膽怯和別扭,總是如影隨形。”
和易平生的突然重逢讓她害怕,有些慌不擇路的,她選擇了手邊最容易逃跑的機會。換好登機牌,阮輕言進入安檢通道,突然轉身喊:“辛辛,這次不要告訴他了啊!”
許辛辛真是不知道說她什麽好。當兩個人的口是心非被第三個人看穿,如果不能推波助瀾一把,真是不知道他們要磨蹭到何年何月。
“展會地點、酒店信息都給你了,哎,這次要是追不到,我真的無話可說了。”
電話那邊輕聲一笑,語氣卻依舊非常的疏離:“謝謝。”
有些人不是不溫柔,隻是實在沒有多餘的關心給無關緊要的人。許辛辛明白了這個道理,反而看開了。
八、“上帝真的偏愛我呢。”
來拉斯維加斯半個月了,阮輕言一直處於忙碌狀態,像個發動機,開關一按就不停地工作。
形形色色的客戶看多了,不知道為什麽,她忽然就覺得他們好像長得一樣,筆直鋒利的濃眉、被冷酷掩飾的溫柔的眼睛……糟糕,這不是易平生的樣子嗎?
阮輕言覺得自己中了邪,忍不住抬頭遠眺,想放鬆一下神經,卻在人群裏更清晰地看見了這個影子。她嚇了一跳,再仔細去看,卻又不見了。
明明自己是逃出來的,怎麽反而很想見到他的樣子?阮輕言內心大罵自己沒骨氣,覺得該暫時放下工作出去走走了。
這個城市有很多可以盡情狂歡的地方,隻是阮輕言不大愛湊熱鬧,但有一個地方是她一直想去的,或者說,是很多年前易平生和她約定要去的。所以這次聽到出差地是拉斯維加斯,阮輕言才會毫不猶豫地跟著來,雖然是第一次來這裏,但是路線卻早就背得滾瓜爛熟了。
出於做事謹慎的習慣,阮輕言還是跟前台確認了一下目的地的準確位置。隻是她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一個身影站在了她剛才出現的地方。
阮輕言要去的是拉斯維加斯的市政廳,雖然幾乎不再運轉,唯一還可以招呼的,大概隻剩類似於國內民政局的一個小部門。阮輕言像是一個慕名而來的遊客,出於好奇走進這個辦公室,第一個進入視線的是一個無人管理的櫃台,上麵放著鉛筆和空白表格。
她想谘詢一些問題,可是沒有工作人員,幹脆先填了資料往裏走。她繞過排隊用的鐵欄杆,看見稀稀落落四五個窗口,很冷清的樣子。阮輕言隨意走進一個窗口,還沒來得及問問題,窗口的白人大嬸就拿過她的表格搖搖頭,說要兩個人才可以,一個人不能完成結婚儀式。
阮輕言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對方沒來。
大嬸若有所思,把表格還給她,很關切地問:“為什麽沒來呢?如果隻是遲到的話,可以等一等哦,我們還有好幾個小時才下班。”
“他……”阮輕言臉紅了。女孩子的幼稚之處在於,明知道兩人相隔十萬八千裏,也期待對方腳踏七彩祥雲而來。她甚至想,如果他能來實現這個約定,不管什麽時候……阮輕言不敢想下去了,原來自己也一直期待著新開始。她的眼睛忽然一酸,然後手裏的表格突然被人拿走,她剛想抽回,卻愣住了。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來人對著窗口大嬸儒雅一笑,“抱歉,請稍等片刻。”
阮輕言看著拿著紙和筆去一邊填寫資料的易平生還沒緩過來,就看見大嬸捂著心髒悄悄說:“你的未婚夫真是太棒了!如果是這樣的男人,我不下班也要陪你等到他!”
是啊,真的是很棒的人。阮輕言的臉更紅了。難道這世上真的有七彩祥雲?她偷偷轉頭看易平生,易平生填寫表格的神情很認真,忽然,他抬頭問阮輕言:“對了,你照片裏那個金發碧眼的男孩子是誰?”
這是要秋後算賬了?阮輕言氣得眉毛都要豎起來了,她去搶表格,可是易平生個子高,手臂一舉就超過了她的跳躍範圍,輕鬆繞過她把表格遞進窗口。
大嬸看著一高一矮,一個鎮定抬頭,一個害羞低頭的一對璧人,例行公事問他們有沒有離過婚,兩人搖搖頭。接著她問他們願不願意結婚,易平生微笑著點頭,阮輕言把頭扭到一邊,於是易平生不動聲色地按著她的腦袋點了點。
直到走出市政廳,阮輕言還是暈乎乎的,她忽然問:“在這裏結婚,回國後是不是沒有法律效力的呀?”
“你反悔了?”
“也不是……”阮輕言臉紅。
易平生看著她別扭的樣子,忽然深情地道:“你走後,我跟自己說,即便你就此放棄我,我也要做好自食其果的準備。可在這場戰爭裏,我早就被你招降,阮小姐能不能善待俘虜?”
可阮輕言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你不是說你已婚嗎?”
“難道不是嗎,易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