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你時你會來找我

文/小淚

一、他說:你是唯一一個嚇得要尿褲子的

那一天深夜,周曉眉是被一陣巨大的炮火聲給震醒的。

第一天進新生訓練營,她白天負重步行了將近三十公裏的路,累得四肢像是已經脫離自己的身體一樣。

眼下,她好不容易沾床就睡著,剛做了一個美夢,夢見有記者舉著笨重的攝像機把她英姿颯爽的樣子拍了下來,然後發到報紙上去,被前男友戴維陳給看到了,最後是他跑來找她複合的畫麵……

然而,美夢進行到一半,轟隆隆的炮火聲把她給炸醒了。剛醒來時,周曉眉還以為在做夢,等到炮火聲越來越近,她嚇得立刻從木板**滾下來,又因為全身酸軟無力,連爬起來的力氣也沒有。

天哪,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周曉眉從沒有這麽狼狽。她算是從小到大一帆風順的那類人,父母是從中國來到紐約發家致富的富商,她從小就在紐約最好的國際學校讀書,精通六國語言,十五歲就已經拿到哈佛大學的學士學位,十七歲破格當上最年輕的外交官。二十二歲的這一年,她被派去維和部隊(駐守海地)當前線專員,為期一年。

她的人生真傳奇不是嗎?所以在接受這個任務之前,周曉眉完全不覺得害怕,也不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她一向驕傲自信,想要活出與眾不同的人生,於是簽下類似生死狀的合同和嚴格的保密協議就奔赴前線。

但在真正奔赴前線之前,她必須與其他人一起來到新生訓練營進行為期兩周的預習。

預習的內容,是將來奔赴前線以後,有可能遇到的一切危難。

不承想,才來第一天,她就被嚇得號啕大哭。

周曉眉的哭聲十分驚人,她光顧著哭,完全沒看到有人從外麵衝進來,一把把她抱起來。等到她的哭聲慢慢止住,她才看到一張冷酷但十分英俊的亞洲男性麵孔。

不遠處,炮火聲持續不斷,但慢慢地,變得越來越小。暗沉沉的天幕下,這個男人的臉越發清晰、真實。

“喂,你哭夠了沒有?”跑了一段路,男人終於不客氣地把周曉眉丟到地上。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又富有磁性,周曉眉眯起一雙晶亮的眸子打量他,發現他正皺著眉不懷好意地看著她,那個眼神像是在看著從外星來的怪物一樣。

說罷,楚天歌隻是慢條斯理地掏出一盒火柴,把一卷煙絲點燃,放到嘴邊深吸了一口,他的手指粗糙但修長潔淨。微弱的火光下,這張男人味十足的臉,似乎更好看了。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周曉眉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炮火逃難演習,你是唯一一個嚇得要尿褲子的。”楚天歌吐出一個煙圈,雲淡風輕地說。

“你胡說什麽?我才沒有尿褲子好不好?”吼完這句話,周曉眉的臉紅得快要爆炸。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似乎看到楚天歌的嘴角勾起一抹笑,雖然隻是一閃而過。

最初,周曉眉以為楚天歌跟她一樣初來乍到,也是第一次奔赴前線的菜鳥。可在幾天高強度的訓練以後,周曉眉才從別人的口中得知,楚天歌竟然是維和部隊的資深軍人,曾經立下不少功勳,但多年來一直為人低調,鮮少與別人提起自己的光榮事跡。

這一次,楚天歌要不是替代受傷的隊友,也不會來到新生訓練營當教官。周曉眉還聽說,他這人一向冷酷,話少得可憐,平時在部隊裏也沒有什麽知心朋友。

不知怎的,周曉眉感覺楚天歌像是一個謎,而她一向容易對神秘莫測的男人產生興趣。

又過去幾天,周曉眉被丟到一個瘮人的山洞裏,楚天歌規定她要在這個山洞裏待滿七十二小時才能離開。她以為再不濟也有一個同伴陪著,結果到了山洞,發現這裏除了她自己,真的啥也沒有。

第一天,她睡了一整天,後來實在太餓,隻好小心翼翼地走到外麵去,看有沒有什麽吃的。山洞附近荒草叢生,偶爾有一兩隻兔子飛快地跑過。周曉眉無法想象她抓來兔子,並且把它烤熟來吃的畫麵,實在太殘忍,於是她勉強餓著肚子回到山洞。

半夜,外麵傳來不知名的怪獸淒厲的叫聲。自從第一天半夜被炮火聲驚醒以後,周曉眉知道訓練營裏的一切都是真實的,炮火是真的,危險也是真的。她必須逼著自己在最短的時間裏變得強大,才有活下去的機會。

第二天,她依然餓著肚子,可再餓下去就真的受不了了,她隻好起來到外麵去摘野草。將沾著露水的野草往嘴巴裏塞,她惡心得張嘴就吐了出來。她更沒想到,回山洞的路上會遇到虎視眈眈的野狼。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眼睛紅了一圈,硬是不肯掉一滴眼淚。

終於熬到第三晚,隻剩下最後幾個小時,她餓得意識不清。頭重腳輕,半死不活地躺在山洞裏。

有火光亮起,周曉眉再次看到那張異常英俊且深刻的麵孔。她抬起一隻手碰了碰楚天歌的麵龐,還以為這是夢境。

“我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嗎?”周曉眉自小在外國長大,麵對感情,她從來不避諱,直接又幹脆。倒是楚天歌,聽清她說的內容後,眼底劃過一抹訝異。

“你餓暈了吧?起來把東西吃了。”他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周曉眉一看,竟然是一隻烤兔子……她歪過頭,張嘴又吐了。可她幾天沒進食,想吐又吐不出來的感覺才最難受。

“過幾天就要去前線了,你將來遇到的狀況會更嚴峻、更殘酷,你必須忘記從前養尊處優的生活……”

楚天歌的話像是一道道魔咒,不停地在周曉眉的腦海裏播放。最後,她一邊流著淚一邊吃著烤兔子,等她把半隻兔子給吃完,才發現楚天歌的人不見了,就像是從沒出現過一樣。

山洞外,楚天歌那張百年不變的冷麵上,竟然泛起一絲欣慰的表情。

二、她曾經引以為傲的所有,都變得不再重要

讓周曉眉意想不到的是,來到海地的維和前線以後,她一直沒有再見到楚天歌。

前線的生活比她所想的要複雜、危險得多。她曾經是多麽的天真,以為訓練營裏遭遇過的一切足夠匪夷所思,可等到她本人親自上了前線,每一天和駐守軍方同吃同住,每一天都要麵對不知道何時才能恢複的停水停電,每一天都要經曆大大小小的難民暴動……她才發現,原來在這個世界上,在一些普通人想象不到的地方,真的有“地獄”一說。

等她再次見到楚天歌,已經是三個月以後的事情。

那一天,周曉眉協助從國內來的記者前往另外一個駐守地運送物資。這裏的物資長年短缺匱乏,隻能通過汽車不停地往來輸送。路途遙遠,周曉眉似乎好久沒有好好睡過了,竟然在顛簸不已的大貨車上睡了一覺,而且睡得很香。

等到車子停在目的地,她條件反射般驚醒過來,連忙跟其他人一起下車去。就在這時,她在各色各樣的麵孔中看到了楚天歌,他似乎比上次見麵時曬得更黑了,薄薄的衣衫擋不住他結實性感的完美身材,他的一雙黑色瞳仁尤其明亮璀璨,看人的時候像是在放電,不然,她怎麽感覺他把自己電暈了?

“東西很重,我來幫你。”然而,楚天歌像是沒有認出周曉眉,他就像是對待任何一個中國同胞,麵無表情地從她手中接過物資,抱著東西跑進裏麵,然後又從另外一個人的手中接過物資……

完成任務以後是傍晚,開車的同事像是呼朋引伴一樣,吆喝著把所有人叫回車上去,然後開車離開這裏。

沒想到,他們竟然把周曉眉給忘了。等到周曉眉發現跟來的車子已經開走了很長時間後,有一種想哭又哭不出來的委屈。

果然,就像楚天歌當時說的,來到前線以後,沒有人在乎她以前的身份—她的事跡、她的學曆,她曾經引以為傲的所有,都變得不再重要。而且,有很多人直到現在也記不清楚她叫什麽名字。

“喂,你怎麽沒有走?”

楚天歌的聲音從後麵飄過來,帶著幾分不真實的感覺。周曉眉回頭看他,看到他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

周曉眉根本不知道,那一刻她有多美。她的身後是將落未落的夕陽,她單薄又瘦削的身影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橘紅色,有一種倉皇又淒涼的美感。

靜默的時間裏,楚天歌性感的喉結上下滾動了幾次。

“我還以為你把我給忘了。”周曉眉的聲音低低的,仿佛在自說自話。

“先進來吃飯吧……等吃完飯,我開車送你。”

俗話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次再見,楚天歌發現周曉眉的胃口竟然好了許多。除了他,一張圓桌上還擠了十幾個孔武有力的軍人,周曉眉也沒有怕,飯菜一上桌,就跟其他人一起搶吃的喝的,就連白饅頭也不放過,一嘴巴的饅頭香,再沒有往日的金貴嬌氣做派,就像是天使墜入凡間,與民同樂一樣。

對周曉眉來說,在另外一個世界待久了,她必須學會保護自己,學會爭取該有的東西,才能好好兒地活下去。

吃完飯,楚天歌說到做到,招呼周曉眉上車,他親自開車把她給送回去。

深夜,馬路寬闊,車輛不多,他們倆誰也沒有主動開口,一時間,周曉眉感覺世界難得寧靜,就連心髒也柔軟得不可思議。

有好幾次,周曉眉都想開口問楚天歌,沒有見麵的這段時間,他有沒有想起過她。沒有見麵的這些日子以來,她總會時不時地想起他,雖然,她根本不知道他在哪兒,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麽。然而好不容易重遇了,她竟然變得不像自己,連一句簡單的話都說不上來。

一般男生都會喜歡比較矜持的女孩子吧?周曉眉胡思亂想起來,像楚天歌這種,應該也是吧?

楚天歌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他雙手緊緊地扶著方向盤,專心致誌地開著車。不知怎的,他總感覺這一路安靜得詭異……

“楚天歌,我想問……”隱忍許久,周曉眉終於主動開了口。

就在這時,楚天歌敏銳地嗅到一絲不對勁,他前腳剛狠狠地踩下刹車,下一秒,意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砰!砰!前方距離他們不到兩百米的一輛車子突然爆炸了。

“有地雷!”

楚天歌的話也像是一道雷,在周曉眉的頭頂轟的一聲炸開。她來了幾個月,還是頭一回看到有東西在自己的眼前爆炸,那種撕心裂肺的震懾感,跟以前在電視或者電影上看到的質感完全不一樣。她整個人像是被什麽東西掏空,等到被楚天歌強硬地從副駕駛座上抱下來,她才發現手腳已經軟掉了……

“還不錯,起碼沒有尿褲子。”都這個時候了,楚天歌是在開玩笑嗎?下一秒,周曉眉的眼淚不受控製地湧出來。看到她的眼角閃閃發光,他似乎愣了好一會兒,才語氣溫柔地說:“不哭,有我在。”

他的聲音低沉嘶啞,臉色凝重,可莫名地讓周曉眉感到一絲安心。

楚天歌給其他同事打了電話,讓他們迅速過來清理現場,然後繼續送周曉眉回去。

那一刻,周曉眉不知道距離天亮還有幾個小時,也不知道他們要走多久才能回到她駐守的地方。為了安全起見,楚天歌很利落地放棄車子,把渾身力氣被抽光的周曉眉背起來,手裏拿著探測地雷的儀器,一步深一步淺地往前走。

楚天歌的後背寬厚又結實,他的背部線條很硬朗,周曉眉的臉被硌得很不舒服,然而,她始終緊緊地抱著他,不肯撒手。

晨光熹微時,楚天歌終於把累得癱倒在他背上的周曉眉給安全送回去了。然而她像是賴上他了,抱著他脖子的手沒有鬆開。楚天歌看自己掙不開她,索性把後背貢獻出來,讓她好好地睡上一覺再說。當聽到她在背後輕微地打著呼嚕的聲音,楚天歌竟覺心頭一軟,嘴角勾起不易察覺的微笑。

那一刻,沒有戰爭,沒有炮火,也沒有殺戮,一切和平美好。

也許,這並不是一場夢。

三、如果我說,我喜歡你……

那次“地雷事件”以後,周曉眉以為又要等很久才可以再見到楚天歌。

那一天,她在一個空曠的足球場給遠在紐約的父母打視訊電話,信號時好時壞,她連一句最簡單平常的話也要花上三分鍾才能說完整。

當父親問她要不要提早離開海地,回到他們倆身邊時,她十分堅定地搖搖頭,並保證一定會保護好自己,不會受到一點傷害。不等父母再說什麽,她迅速掛斷了視訊電話。

掛了電話以後,她坐在草地上,雙手環胸發了很久的呆,直到聽到有人嬉鬧玩耍,才慢慢回過神來。

遠處,是楚天歌和幾個男生帶著一幫小孩子在踢足球。當那個髒得看不清原本麵目的足球飛到腳邊時,周曉眉看到楚天歌從遠處跑到她眼前,他的短發被汗水打濕,臉上也有汗水,可他竟然破天荒地衝她笑了。

“楚天歌,你在幹嗎?”周曉眉隻覺不可思議,心跳莫名快了許多。

“你沒看到嗎?我跟他們踢足球。”

“我是問,你幹嗎衝我笑?”

“你怎麽了?”楚天歌抬腳猛地把那個足球踢回球場中央,卻沒有急著回去,給同事做了幾個手勢,然後在周曉眉的旁邊坐下來。“想家了?”他問。

“嗯,你有多久沒有回過家了?”

“五年還是六年了。”話一出口,楚天歌自己也愣了,他幹嗎對周曉眉說自己的事情?

作為一個軍人,他隻負責保家衛國,後來加入維和部隊,聽從指令來到這個地方,依然肩負著保衛同胞的職責。許多人認為,他們是軍人,保家衛國是天職,救死扶傷是責任,可很少人會想到,脫下軍服、摘下軍徽,他們也是普通人,也有家,也有牽掛的親人。

“你知道嗎?你是第一個問我多久沒有回過家的人。”

“啊?”周曉眉愣住了。

“在我還很小的時候吧,七歲還是八歲,我跟著父母坐很大的郵輪去環遊世界,結果郵輪離開中國邊境後,竟然遇到了一幫窮凶極惡的海盜……”就像看電視劇一樣,那幫海盜手裏操著武器登上郵輪,劫持了許多中國人,其中包括楚天歌的父母,“我的父母都不幸遇難了,而我成了孤兒,後來我就立誌成為一名軍人,想要去幫助更多有需要的人,想要成為千千萬萬人的後盾。”

話說到這裏,楚天歌才後知後覺,他好像沒有回答周曉眉的問題。人家隻是問他有多少年沒有回過家,也許並不想要聽他的故事。

但他還是覺得驕傲,因為自始至終,他遇到再多挫折和困難,也從沒想過要放棄自己的誌向。

其實在最開始的時候,在他進新生訓練營的第一天,他就看過周曉眉的履曆。他知道她是個從小到大一帆風順的人,也知道她並不是非要來前線不可的那種人,隻要她把意願傳達給她的上級,她其實隨時都可以離開前線,回到生活無憂的舒適圈。

但後來,她確實有驚豔到他的地方。他並不知道,周曉眉很開心他會願意跟她說這麽多話。她看著他被汗水打濕,顯得更堅毅的側臉,嘴角泛起甜絲絲的笑容:“那你以前談過戀愛嗎?”

“啊?”這一下,輪到楚天歌不知道該怎麽回應。

“我猜你應該沒有談過戀愛。”

“……”楚天歌不知道這個問題有什麽好回答的。

“如果我說,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就喜歡你,你還願意搭理我嗎?”

周曉眉突如其來的告白,果然把楚天歌嚇跑了。她想,她確實是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對他有好感啊,隻是聽完他的身世以後,她有一種迫不及待地要告訴他真正心意的想法,隻是這樣而已。

那天以後,周曉眉經常借著運送物資的由頭去看楚天歌。後來楚天歌怕她這樣來回折騰很不安全,索性跟上級打報告,申請調到她的駐守地。周曉眉覺得他這麽做是為了自己,雖然他好幾次親口否認這件事,並且叮囑她不要多想,可她總覺得,他之所以這麽多年都給人冷酷的假象,是因為他還沒有遇到能攻陷他內心的那個女孩兒。

她想要努力一下。

後來,為了讓楚天歌見識到自己的更多麵,周曉眉竟然靜下心來學著做菜。天知道她從前可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別說做菜,就連進廚房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

自然,楚天歌很意外她會下廚,尤其在看到她滿身是汗地把她做的食物送到他眼前來的時候,他心裏不是沒有感動的。

“你啊,真沒必要……”楚天歌的話還沒說完,她就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茄子塞到他的嘴巴裏。

嗯,茄子很甜,可能是糖放多了。

“我就是想親手給你做吃的,不可以嗎?”她的話剛說完,他們又遇上停電了。黑暗中,兩人的眼睛都十分明亮,像藏了一整條璀璨的銀河。

他們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對方。那時候,周曉眉不知道楚天歌的心意,而楚天歌也以為她的喜歡隻是三分鍾熱度。

可有誰說過,一段感情最好的時候,就是彼此曖昧的時候。

四、她不再在意自己,或者兒女情長

認識的時間越久,周曉眉與楚天歌兩人之間的關係不覺更親密了。周曉眉毫不避諱她喜歡楚天歌這件事兒,當然,駐守前線的這段日子以來,前後也有不少男生被她的外在或者性格吸引,想要追求她,但都被她婉拒了。

她是個愛憎分明的女孩兒,想要什麽樣的愛情,就會苦苦追求,從來不會將就自己。

可楚天歌不一樣,他沒有談過戀愛,加上他肩負著重大的職責,就算明白周曉眉的心意,那又怎麽樣;就算明白自己也有被她吸引,那又怎麽樣?他和她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她還有不到兩個月就要回去了。對她來說,這次駐守海地也許是她這輩子唯一一次吃苦的機會。

自然,他也可以答應和她在一起,談一段明知道沒有結果但轟轟烈烈的戀愛,可他又覺得這樣做實在是不負責任。

就算周曉眉願意,他也不願意。

那一天,當地人流量最大的市集遇到近幾年來最大的一次暴動,數以百計的人受了傷。楚天歌跟同事們一起去救人,去維持秩序。混亂不堪的市集中,他似乎看到一身是血的周曉眉在他麵前一閃而過。

等到他扒拉開人群湊過去看時,又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忙活了幾個小時以後,周曉眉幾乎累癱。每一次暴動發生以後,她都會和其他女孩子一起幫忙把婦女和小孩兒給救出來,然後把他們一個個送到避難所。

她進過新生訓練營,也略懂醫術,懂得簡單的包紮和止血,可她也隻能做到止血這一步。然而這裏大部分受傷的人,傷情嚴重得要上手術台才行……可這裏的醫療水平不高,從不同國家飛來的醫療誌願者更是少得可憐,也不夠人手去處理所有傷患。

好幾次了,周曉眉眼睜睜地看著好幾個孩子因為失血過多在她眼前合上眼睛。他們明明還有活下去的可能,卻被耽誤了,也許,是被命運給耽誤了。

等到楚天歌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隻是坐在避難所門口發著呆。她身上血跡斑斑的衣服也沒換,血跡風幹,變成一道道醜陋的印記。

楚天歌把一塊風幹的麵包和一瓶牛奶塞到她手上,食物很難入口,但總好過什麽也不吃。

“楚天歌,我想繼續待在這裏。”

“你說什麽?”楚天歌似乎很生氣,“體驗過就好了,你為什麽還要留下來?”

周曉眉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一雙晶亮的黑眸子裏燃著一團火焰,一字一句地道:“因為,我覺得這裏需要我。”

楚天歌的心,狠狠一震。

確實,周曉眉一開始是想要自己的履曆更傳奇一些,才會在委派任務時,一口答應前來前線體驗生活;後來,遇到楚天歌,她被他深深地吸引了,也有想要征服他的心;然而現在,關於自己,關於兒女情長,這些都變成微不足道的小事,她有了前所未有的使命感,有了想要做好一件事兒的決心—她隻是想要通過自己的能力,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那天以後,楚天歌似乎跟周曉眉冷戰了。他痛恨自己對她不一樣的情愫,不然她是去是留,於他而言都不會產生影響。但他是喜歡她的,他沒辦法否認這種感覺。很多次周曉眉跑來找他,他都要強忍著,才沒有在她的麵前表露一分一毫。

愛情是什麽?也許,是我很愛你,卻更願意看到你健康平安地活著。

後來,周曉眉跟上級申請要延長駐守海地的時間,可被她遠在國外的父母給攔截住了,申請被退回來,她隻能回美國。

臨走的那一天,她跟許許多多的人道別。但看到的都是麵容模糊的人,因為這些人都不是楚天歌。

那是楚天歌第一次當逃兵,為了不讓一個女孩兒看到他,他開車幾個小時躲到一座山上,吹風發呆,可心裏的火焰沒有熄滅,腦海裏關於她的樣子似乎變得更清晰了。

他還在安慰自己,反正周曉眉以後還會遇到更好的男孩兒,他才是比較痛苦的那一個吧?畢竟是初戀。

到了晚上,猜測周曉眉已經在飛機上了,楚天歌才情緒低落地回到駐守地。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他沒在的幾個小時裏,竟然發生了綁架事件—當地的黑幫成員劫持了好幾個中國女性,結果周曉眉自告奮勇,用自己外交官的身份跟匪徒談判,最後換回了兩個中國人的安全。

周曉眉,你瘋了嗎?

楚天歌像一隻失控的豹子,跳上車子,開車前往綁架地。

五、這一次,換我來守護你

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覺,真不好受。

周曉眉知道自己衝動了,可她沒有一點兒後悔的意思。她看得出來這幾個匪徒是臨時起意作案的,他們也許想要一筆錢,或者想要做這麽一件事兒,來發泄長年累月活在戰爭的陰影下的情緒。

其實,她都可以理解。被綁過來以後,其他人都在哭,或者在鬧,隻有周曉眉頭腦最冷靜,她一直想要說服匪徒,在還沒有鑄成大錯以前,把她們幾個人給放了。

可是沒有人聽她說的,緊接著,肚子挨了一拳,左臉也挨了一巴掌,被打得腦袋嗡嗡嗡地叫。

她也不知道楚天歌是怎麽闖進來的。

看到這個男人自己一個人闖進來的時候,幾個匪徒紛紛端起手中的武器,虎視眈眈。

然而楚天歌正氣凜然,他把身上的武器都丟掉,雙手舉高,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幾步,用當地的語言說:“我來當你們的人質,把這些女人給放了。”

楚天歌……周曉眉張嘴叫他的名字,才發現她的嘴巴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人貼上了膠紙。

“我想,我一個軍人的命換幾個普通人的命,不是虧本的買賣。”

匪徒們商量了一番,把剩下的幾個女人給放了,可他們感覺周曉眉是外交官,所以還不願意放她走。

不知道過去多久,周曉眉和楚天歌背對背地被綁在兩頭,周曉眉的眼睛被眼罩蒙上,她完全沒看到,楚天歌已經駕輕就熟地解開了捆綁著他的繩子。緊接著,他悄悄來到周曉眉的身邊,幫她把眼罩摘了,膠紙撕了,還有繩子也解開了。

“楚……”

楚天歌迅速對她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他說:“還記得新生訓練營的時候嗎?我教過你們,當遇到綁架的時候應該怎麽做。待會兒,我帶你出去,之後你一直往東邊跑。記得,不要回頭。”

沉沉的黑夜像一隻怪獸。楚天歌把守在門口的綁匪給敲暈了,然後拖著周曉眉的手一路往前跑。

因為動靜太大,他們很快就被人發現了。

“記得,不要回頭!”記憶中,那是楚天歌對周曉眉說的最後一句話。後來,周曉眉根本不記得當時她是怎麽逃生的,隻隱約記得她像個機械人一樣,拚命地往前跑。

等到跑了很久以後,突然,一聲清脆的槍聲劃過天際,仿佛在天邊狠狠撕開一道口子。

天亮了……

再然後,周曉眉便暈過去了。

之後,周曉眉被送回美國了。回國不久,醫生診斷她患上PDST(創傷後應激障礙),之後她每一天都要去醫院接受心理輔導,每一天都要吃藥。有時候吃藥吃多了,她整個人昏昏沉沉的,除了長時間的昏睡,做不了其他的事情。

她的父母、朋友都很有默契,從來沒有提起她被派去前線的事情,他們每一天都變著法子逗她開心,或者承諾等她的身體康複了,他們就帶她去環遊世界。

隻有獨處的時候,她才會哭,是那種無聲無息地掉眼淚。

就這樣,過了一天又一天,周曉眉感覺自己雖然活著,可是心已經死了,跟著楚天歌一起死了,直到這天清晨,周曉眉似乎做了一個美夢,夢境很美,所以她開懷地笑了起來。等到她慢慢地睜開眼睛,她看到一個熟悉又遙遠的男人,拄著一根拐杖站在她的麵前。

她仍然以為這是夢,因為PDST的最大後遺症,是她總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周曉眉,”然而,他的聲音又是這麽真實,“我第一次來美國,你不打算盡點地主之誼嗎?”

周曉眉惶恐地瞪大眼睛,手指撫上他堅毅的臉龐,觸感是真的,他的人,也是真的。

九個月前,楚天歌也以為自己被一槍打死了,可他命大,最後還是被救回來了。為了不被報複,他索性讓軍方對外宣布自己已故,然後用了一個新的身份,喬裝成其他人,混進當地的黑幫組織,把他們的團夥一舉殲滅。

最後,他因傷退伍了。

他一直不敢來找周曉眉,是因為在那次綁架案以後,命雖然被救回來了,可一條腿廢了,他不敢確定她是否能接受這樣的他。可後來聽說她得了PDST,他不遠萬裏也要飛來找她。

他仍然沒有改變,從前他的願望是保家衛國,現在他的願望更簡單了,那就是保護好自己心愛的女人,讓她再也不受一丁點的傷害。

這一下,周曉眉似乎醒了,她笑著笑著,眼角滑下一行淚,然後和楚天歌緊緊地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