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瘦為美
文/單阿囡
一、上個吊都做不好,能指望她做啥
縣令閨女唐青青夜裏賞花磕著腦袋的事很快就在陵川縣傳遍了。
不過賞花是官方說法,隻有唐府的人才知道唐小姐那晚幹啥了。
事情是這樣的。
年前唐府和陵川縣的大地主韓家定了親。親是一門好親,唐府有權,韓家有錢,親一成,以後兩家在陵川縣可不得橫著走嗎。不過誰知道當事人之一的唐大小姐跟被豬油蒙了心一樣,死活不肯嫁。
唐老爺急壞了,他這閨女是遠近聞名的瘦女,如今有人肯娶,他就謝天謝地了,何況這夫家又不差,那未來女婿怎麽說也是一表人才。
唐老爺苦口婆心地勸了幾次,可他女兒跟吃了秤砣鐵了心一樣,就倆字:不嫁!
唐老爺氣壞了,心一橫,索性在唐青青的閨房外加了把鎖,打算到時候綁也得把她綁上花轎。
唐青青也是個傲氣的,當晚就搓了床單往梁上一搭,打算以死明誌。
問題就出在這兒,在唐青青企圖踏上小板凳將自己吊上去的過程中,意外陡生—
她踏空了。
然後,腦袋磕到了桌角上。
唐老爺覺得很丟臉,恨不得敲開他閨女的腦袋,看看裏麵裝的是不是豆腐渣。
上個吊都做不好,能指望她做啥?
於是唐老爺愣是一眼也沒有去瞅唐青青。
過了幾日,聽說唐青青醒了。又過了幾日,聽說唐青青磕得神誌不清了,成天嚷嚷著保養,喝減肥養生茶,跟有毛病一樣。
唐老爺沒忍住去看了一眼,結果被灌了一壺據說是清宿便、排腸毒的茶,走的時候肚子脹得圓滾滾的。
不過既然唐老爺忍不住,自然還有別人也忍不住。
比方說另一位當事人—韓璽。
唐青青院裏有株桃花,現下正開得熱鬧,韓璽順著樹幹爬下去時,花瓣落了他滿身。
他捂著嘴狠狠地打了個噴嚏,然後一轉身,當場就給嚇住了。
唐青青正在用黃瓜泥敷麵膜,乍一看到韓璽,也是嚇得夠嗆,臉上的麵膜一坨一坨往下掉。
“兄台,夜探香閨,意欲何為?”她眯眼,低聲問道。
韓璽瞅著唐青青的臉,忍住胃中的不適,勉強笑道:“聽聞你傷了頭,我有些擔心,便來瞅瞅。”
聞言,唐青青負手圍著韓璽繞了一圈,完了一拍手:“你就是我那個未婚夫啊!”
韓璽默然,原來傳言是真的,她腦子真被磕壞了!
要擱以前,他敢翻牆,唐青青早就拿著耙子把他打出去了。
韓璽眼珠子轉了轉,微笑道:“我來是找你商量事的。”
唐青青徑直躺在樹底下的搖椅上,撚著蘭花指在臉上按著:“你說。”
韓璽也不介意,笑得很是燦爛:“雖說外界傳你是夜裏賞花磕了腦袋,但是我們心知肚明。既然你死也不想嫁我,不妨……”
韓璽正說得起勁兒,唐青青突然開口:“等等!”
韓璽噎了噎:“……你說。”
隻見她抹了把臉,目光炯炯地看著他:“你家很有錢嗎?”
韓璽愣了愣,她這是磕傻了?
“算是……比較有錢。”
話一出,唐青青一個鯉魚打挺,猛地竄到他跟前,提溜著他的領子左看右看,末了,一拍大腿:“我嫁!這麽一個高富帥,不嫁就是傻子啊!”
高富帥……是什麽?
韓璽有些愣,瞅著眼前的姑娘,以及那堆……泥下掩蓋的臉上露出的一塊瓷白肌膚,臉上微微一熱,輕咳一聲移開了視線。
二、大姐,長得太胖,容易“三高”啊
大慶女子以渾圓的體態為美,體態越渾圓,表示越有福相,越能嫁一個好人家。
反之,越瘦的姑娘,越不好嫁人。唐青青就是個中典範。
從前的唐青青還算肯上進,一日三餐外加四頓點心,立誌要做一個富態的姑娘,可磕著腦袋之後,唐青青不但點心不吃了,連晚膳都省了,還成天嚷嚷著要減肥。
唐老爺氣得吹胡子瞪眼,一腳踹爛了唐青青院子裏的門,便再也不管她。
她庶姐唐綠綠倒是喜歡往前湊,扭著粗壯的腰身捏著嗓子想刺激她:“小妹這一傷,瞧著又瘦了些許。”完了顧影自憐,“哪像我,喝些水都長肉。”
唐青青默了默,斟酌著開口?:“大姐,長得太胖,容易‘三高’啊!”
“什麽意思?”
唐青青好心科普後,看著唐綠綠怒氣衝衝的背影,心情大好。
她在現代就是跟唐綠綠一樣喝口水都會長胖的大胖子,後來下定決心去抽脂的時候在手術台上莫名其妙地到了這裏。以胖為美又如何,唐青青想,她打死都不要變回一步三喘氣的胖子了!
正好上巳節到了,各家各府的丫鬟小姐們都去河邊祓禊,唐青青拾掇拾掇,也跟著去了。
時至暮春,街上行人三五相伴。唐青青帶著丫鬟路過煙柳巷時,聞見裏麵的陣陣脂粉味兒,眼睛骨碌一轉,趁著丫鬟們不注意,便貓身鑽了進去。
於是,韓璽摟著花娘在醉客樓的大堂裏看戲,無意間瞥見那個瘦得跟竹竿一樣的姑娘時,剛被喂到嘴裏的酒便噗地一口噴了出來。
花娘尖叫一聲,眾人紛紛回頭。
韓璽忙不迭要藏,誰知道唐青青眼尖,一下便瞅見了他。
這下是躲不掉了,看著那氣勢洶洶奔來的姑娘,韓璽苦笑著迎上去:“你怎麽來了?”
唐青青冷笑一聲:“果然有錢的男人花心,從古至今,亙古不變啊!”
韓璽莫名心虛,上前拉了拉她,低聲道:“大庭廣眾,你小聲些。”
唐青青橫了他一眼,話鋒陡然一轉:“事已至此,你難道不該有什麽表示?”
韓璽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什麽表示?”
隻見唐青青大咧咧地往圓凳上一坐,順手勾了花娘攬在懷裏,挑眉衝他賊兮兮地笑:“這裏可有小倌?給我叫幾個來。”
韓璽一聽,臉瞬間黑透了,扯過唐青青便要把她扔出去。
唐青青力氣沒他大,被他拎著像隻小雞崽子一樣。
她猶不死心,嚷道:“隻許你找姑娘,不許我找小倌,這不公平!”
韓璽冷笑連連:“待我同唐伯父說了你此番行徑,你便知道公不公平了。”
唐青青氣得直抽筋,掐著韓璽胳膊上的肉:“那你找姑娘就有理了?待我回去同我爹說,休掉你的!”
韓璽看著手裏瘦瘦弱弱的姑娘,怒極反笑:“行啊,看你是先受家法還是先休我!”
唐青青見他油鹽不進,心一狠,照著他脖子就來了一口,韓璽越推她,她咬得越緊,跟小狼犬似的。
到最後,嘴裏嚐到一股腥甜,唐青青這才鬆開,看了看齜牙咧嘴地瞪著她的韓璽,又瞅了瞅他脖子上那個滲血的牙印,知道自己下嘴太狠,頗有些心虛。
隻是支吾半晌後,卻見她大罵:“我爹欺負我,那個大姐欺負我,連你也欺負我!你們都不是好東西!”
末了,她一溜煙跑了。
韓璽捂著自己的脖子,被吼得一愣一愣的。
別看這丫頭片子瘦瘦小小的,下嘴可是一點都不含糊!
韓璽恨聲罵了幾句,一垂頭,正巧看見地上那個藕色香囊……
三、壯士,你是來采花的嗎
夜靜人初定。
花枝掩映下,有道身影敏捷地越過了牆,順著牆根兒摸到了一處房間裏。
唐青青睡得淺,白日同韓璽吵了一架,回來又被她爹教訓了一頓,心裏鬱鬱,更是輾轉難眠。
韓璽本來打算把香囊偷偷放回去,因為是女兒家的貼身之物,饒是他們定了親,也不能如此不規矩,隻是不想他千辛萬苦地避開丫鬟們偷摸到唐青青的閨房時,迎接他的,竟是一雙賊亮的眸子。
韓璽差點沒給嚇尿。
唐青青卻很淡定,躺在**衝他眨巴眼,問:“壯士,你是來采花的嗎?”
房中沒點燈,想來她該是沒認出他來。
韓璽本來打算還了香囊便走,隻是聽了唐青青這話,心裏突然就一陣兒不舒服,於是噔噔蹬走到她床前,伸手往她腦袋上一敲:“怕是磕傻了,整天也不知在想些什麽,睡你的覺吧!”
唐青青這回認出他來了,她猛地扯住韓璽的袖子,怒目而視?:“是你!”
韓璽怕她將丫鬟引過來了,忙不迭捂她的嘴,急道?:“小點聲,你的名聲不要了?”
唐青青伸手掰他的手,那柔軟溫熱的唇在他的掌心摩挲著,直叫他覺得手心都快燒了起來。
他壓了壓有些亂的心跳,借著窗外的白月光,低頭看著那個狠狠地瞪著他的姑娘,低聲同她商量:“我撒手,你能別嚷嚷不?”
唐青青不吭聲。
韓璽看著她氣鼓鼓的模樣,好笑道:“還挺硬氣。”
他正想繼續逗她,門外卻傳來一陣雜亂的足音,有丫鬟在門外請示:“二小姐,大小姐身邊的婢女來找您了。”
屋內的兩人被嚇得夠嗆,一陣手忙腳亂後,韓璽被塞到了唐青青的被窩裏。
唐青青咳了一聲,故作鎮定:“幹甚?”
丫鬟將唐綠綠的丫鬟引進屋裏:“說大小姐的絹花落在這裏了,想來尋一尋。”
唐青青磨了磨牙,一邊踢了踢被子裏的韓璽讓他往裏一點以免被發現,一邊沉聲同那丫鬟道:“大姐今日都沒來我院子裏,我哪兒有絹花讓她找?”
唐青青的丫鬟咳了一聲,瞅著自家主子不怎麽好的臉色,小心翼翼地接過話:“大小姐今早是來過一次的,不過當時您在睡覺,喚不起來……”
唐青青頓了頓,旋即惡聲惡氣地回道:“當時天才蒙蒙亮,就算我是早晨八九點鍾的太陽,永遠有朝氣又有活力,也不能起得這麽早啊!”
丫鬟們麵麵相覷,被窩裏的韓璽被捂得嚴嚴實實的出不了氣,也漲紅著臉一臉茫然。
什麽八九點鍾的太陽?
不過,這個先別管,韓璽覺得再讓她們聊下去,他得憋死在被窩裏。
於是他扯了扯唐青青的袖子。
唐青青斜睨了他一眼,咬唇忍笑。
韓璽見狀,不由扶額,心想完了,今天才把這丫頭惹了,哪能指望著她解圍。
這般想著,他眼前卻突然一暗。被翻紅浪,轉眼間,唐青青已經側身躺下了:“出去,我要睡美容覺了!妨礙者拖出去槍斃五分鍾!”
倆人的氣息一時間交融在一起,韓璽有些愣神。
丫鬟支支吾吾:“二小姐,槍斃是什麽?”
唐青青幹咳了一聲,移開和韓璽相交的視線,道:“總之,不要讓人再來打擾我了,不然我會很生氣的,懂了嗎?”
丫鬟隻聽明白了“很生氣”,於是忙生拉硬拽地將唐綠綠的丫鬟給拖走了。
主子生氣,遭殃的還不是她們這些下人嗎。
丫鬟們一走,室內安靜下來。
唐青青看床幔看帳頂看牆壁,就是不看韓璽。
韓璽聞著女兒家特有的馨香,不由有些口幹舌燥。
場麵一度很尷尬,似乎有種叫作氣氛的東西在流轉。
最後還是韓璽輕咳一聲,打破寂靜:“唐大小姐……總是這樣嗎?”
唐青青沒反應過來:“啊?我不太清楚,我也是才來……呸,我的意思是,那大姐確實戲挺多。”
韓璽皺眉,結合之前她的話努力提煉出一個主題:唐綠綠欺負她。
心裏似乎有處地方微微塌陷,隻聽韓璽輕輕歎了口氣:“你要是吃胖點,就能打得過她了。”
唐青青一口氣沒提上來,在這種溫情脈脈的時候,他就說這個?
“滾!”
四、他對天發誓,以後要是再管她的破事,他就是狗
那晚之後,她便有好些日子沒有見過韓璽了。
唐青青在忙著保養補水的間隙也會抽空想想她那便宜未婚夫。
還別說,他長得真叫一個水靈,饒是她在現代見過不少的小鮮肉,也有些把持不住。
這不,才見了他幾次麵,她竟有些牽腸掛肚了。
所以,當丫鬟拿著小紙條進來的時候,唐青青內心還是有些激動的。
韓璽約她明天在福臨樓見麵!
約的時間是在午時,唐青青起了個大早,拉著一幫丫鬟折騰半晌,最後,選了件櫻紅色石榴裙,化了桃花妝,貼了花鈿,對著銅鏡照了半天,這才踏出門前去赴約。
她到達後韓璽還未到,於是她便選了一個臨窗的座位,以手支著腦袋,雙眼放空地盯著窗外思考人生。
她從自己對韓璽的那點心思開始分析,最後考慮著待會兒該點啥菜。
韓璽領著人進來時,見著的便是唐青青撐著下巴,一副嫻靜無比的模樣。
他愣了愣,看著唐青青有些失神。這丫頭,瘦是瘦了些,不過這麽一看,還挺好看的。
身邊的人開口打破他的思緒:“韓兄,你帶我見的人便是唐二小姐?”
唐青青聽聞動靜後回頭,韓璽身邊正站著一個膘肥體壯的男人。
她很是疑惑,這韓璽看著也不像是愣頭青,怎麽跟姑娘約會還帶著電燈泡?
不待唐青青詢問,韓璽便先開了口:“我特意將龐公子找來見你的。”他頓了頓,笑容越發燦爛,“如何,我這媒人當得可還行?”
聞言,唐青青臉上頓時青白交加,虧她今日起得那般早,白瞎了!
她狠狠地剜了眼韓璽,見他笑得直露大白牙,心裏越發堵,連看也不看那龐公子一眼,推開他便徑直走了。
韓璽沒料到她會發脾氣,忙不迭地追了出去。
好好的一場相親會,最後隻剩下那龐公子獨自吹著冷風撓頭:“這小兩口鬧脾氣,拉著我做甚?”
話說韓璽追出去後,在街口好不容易攔下了唐青青,眼瞅著她黑得跟鍋底似的臉色,他解釋道:“你不就是為了那位龐公子死活要與我家退婚嗎?這不正好遂了你的意,你又為何不高興?”
韓璽也委屈啊,之前這丫頭不肯嫁他便是因為那龐公子曾替她解過圍,讓她芳心暗許,非君不嫁。
他想的是,她既然不願嫁,那便成全她與龐公子算了,免得到時她跟著他天天不開心。
韓璽哪能知道,唐青青這殼子裏早就換了一個人,現在的唐青青,那點彎彎繞繞的心思全給了韓璽,誰還管什麽龐公子。
可這話唐青青也不能說啊,誰知道韓璽這般不開竅,沒瞅見她特意化的妝換的裙嗎?他的心思莫非全放在花樓的姑娘上了?
哦對,這貨還逛花樓。唐青青越想越氣,一揮手甩開韓璽,惡狠狠地道:“我愛和誰好和誰好,與你何幹?你且和花娘快活去吧!”
說罷,她猶不解氣,抬腳往韓璽腳上狠狠一踩,末了才提裙氣衝衝地走了。
韓璽抱著腳,眼淚直飆。
近來他瞅著這丫頭順眼了些,難得想做回好人,又是去打聽那龐公子的人品,又是旁敲側擊地打探龐公子爹娘的口風,簡直為她的終身大事操碎了心,她就這樣回報他!
韓璽疼得哼哼唧唧,他對天發誓,以後要是再管她的破事,他就是狗!
五、這姑娘,記仇啊
唐青青被氣後健步如飛,她的幾個胖丫鬟跟不上,隻能眼瞅著她七拐八拐後消失了。
幾個丫鬟本來以為她們家小姐平時瞅著機靈,應該是繞幾圈解了氣就回府,誰料她們在唐府門前的街上等來等去,眼瞅著太陽都下山了,卻還是不見唐青青的蹤影。
當時她們看到唐青青是往護城河的方向走的,心想著小姐可能是去散心,現下想來,沒準是去跳河呢!幾個丫鬟這才急了,哭著跑著稟報唐老爺:“二小姐跳河了!”
於是,暮色中,唐府一大幫仆從在護城河裏來回遊了好幾趟,其間撈上來一個落水的人,還捕了幾條肥碩的魚,就是沒有找到唐青青。
唐老爺抹眼淚兒:“再仔細找找,你們二小姐瘦,不容易浮起來。”
聞訊趕來的韓璽幾次想要衝下去,都被攔下來了。等那些家丁找了許久還一無所獲後,他一顆狂跳不止的心慢慢平複下來,這才想起一件事!
便在這時,韓家的一個仆人遠遠跑來:“少爺,龐公子今日在福臨樓吃飯,坐在風口受了寒,現下正在拉肚子!”
韓璽心一沉,轉身迅速消失在了漸漸彌漫的夜色裏。
那麽唐青青到底如何了?
事情是這樣的。
午後的陽光斜穿入巷,唐青青拐進一條巷子裏時,一時不察,一個麻袋兜頭罩下,她便這般被擄走了。
後來唐青青被關到了一間柴房裏。幾個綁匪用黑帕蒙著臉,打量她半晌,末了,其中一個嫌棄道:“這也忒瘦了!”
另外幾個紛紛點頭:“賣給花樓,估計也不會收。”
唐青青心裏咯噔一聲,心思轉了幾轉,微笑道:“別啊幾位大哥,你們難不成忘了我有個有錢的未婚夫婿嗎?”
幾個綁匪麵麵相覷。
唐青青循循善誘:“我那未婚夫婿極愛我,你們去找他要贖金,他為了我,肯定給得大方又痛快!”
本來以為這麽一提點,他們也該懂了,豈料她一說完,便見他們哄堂大笑。
唐青青莫名其妙,這反應不大對啊。
其中一個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哎喲喂唐小姐哦,你以為我們傻呢,韓公子要是喜歡你,他還讓……唔!”
話說到一半,他便被另一個人捂住了嘴。
幾人打了個眼色,便退出了柴房。
唐青青一個人坐在柴堆上,琢磨著那說了一半的話,心裏漸漸冷下來。
韓璽是亥時到的,那時唐青青正睡得迷糊,見他來了,也不驚訝,揉揉眼拍拍裙子,跟他不存在似的,直接越過他。
韓璽賠著笑跟上去,很是殷勤:“可受驚了?今日都是我不好,是我多管閑事,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我可好?”
唐青青睨了他一眼,眼神發冷,直叫他心頭一緊。
他心裏打著鼓,繼續貼上去:“青青,青兒?他們可欺負你了?你可有傷到哪兒?”
唐青青驀地止了腳步,險些讓跟在她身後的韓璽撞到她身上。
韓璽不敢妄動,小心翼翼地喚她:“青兒?”
唐青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韓公子請回吧,今晚……謝謝韓公子了。”
韓璽聽著那生疏客套的韓公子,臉上的笑僵了,瞅著唐青青在夜色中顯得越發纖瘦的背影,他的心竟猛地抽痛了一下。
這姑娘,記仇啊!
六、菴三次翻牆
韓璽尋思著唐青青也就氣幾天,隻是沒承想過了幾日,她還是不肯見他。
韓璽這才心慌起來,一時間毫無章法。
自打唐青青磕了頭,也不知怎麽回事,他便越看她越順眼,後來他自己也琢磨出來,他約莫是看上她了。
本來他對這樁婚事也沒什麽想法,之前唐青青鬧著要退婚,他還挺樂嗬的,可後來上了心,再想這樁婚事,他就不怎麽淡定了。
雖然那夜唐青青說要嫁給他,不過那時她才磕著頭,誰知道糊沒糊塗,說出來的話又豈能算數,所以他想著,將龐公子約出來,她要是選擇龐公子,他便趁著尚且來得及,痛痛快快地放手。
不過話是這麽說,韓璽約那龐公子出來時,還是存了點心眼的,他沒告訴龐公子要見何人,隻說閑談一番,讓龐公子怎麽隨意怎麽穿。
唉……那丫頭可真是讓他操碎了心。
樹影橫斜,月色如水。
這是韓璽第三次翻牆了。
他第一次翻牆的時候,唐青青院子裏的桃花開得正豔,現如今都謝了。韓璽感慨了一句時光如梭,然後彎腰再次摸到了唐青青的閨房。
不過這次唐青青更加不待見他,甫一瞅見他,便扯開嗓子大喊:“采花……唔!”
韓璽忙去捂她的嘴,嚇得滿頭大汗,壓著嗓子教育她:“縱然我是你的未婚夫,夜裏來你的閨房,也是於理不合的,你這樣叫,把人叫來了,別人該如何看待我倆?”
唐青青撥開他的手,冷笑道:“你也知道於理不合。”
韓璽心虛,幹笑兩聲:“我們心意相通嘛。”
“別,我們不熟,趕明兒我便去退婚。”
韓璽伸手拉她,覥著臉湊過去:“青兒,你別這樣,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唐青青甩開他的手,臉色更冷:“敢叫綁匪綁自己未婚妻的人,我可不敢嫁。”說到這裏,她咬了咬唇,似是在壓抑什麽,“我不是那等沒眼力見的人,你既不想娶,我不會死皮賴臉地貼上去。”
韓璽愣了愣,看著唐青青,頓時哭天搶地:“我冤枉啊,那不是你的主意嗎?”
唐青青也愣了:“你什麽意思?”
韓璽瞥了眼唐青青,神色有些複雜:“當初你同我商量,讓我找綁匪劫持你,然後再讓那個龐公子去救你,你說這樣,你就可以以身相許了。”
唐青青:“……我沒有!”
韓璽:“你有!”
唐青青:“我磕著腦袋了,全給忘了,就算有也不作數!”
韓璽:“你……”好吧,她贏了。
兩人視線突然相撞,彼此凝視,一時無話。
夜風穿進小軒窗,吹動窗幔,帶了幾縷月光進來。
最後是唐青青打破寂靜,她斂眉垂頭,輕聲問他:“那你現在還想讓我隨他走嗎?”
韓璽一聽,頓時有些心潮澎湃。怎麽辦?他第一次同姑娘表白心意,頗有些害羞啊!那麽問題來了,他該怎麽說呢?
不待他組織好話語,唐青青那廂卻又沉了臉:“不想說就別說了,滾吧!”
韓璽愕然:“我……我這是還沒想好……”
話沒說完,迎麵飛過來一個角枕。
“出去,我現在看到你就煩!”
角枕砸到眉骨上,韓璽眼睛一酸,一滴眼淚便滾了下來。
蒼天大地,他冤枉啊!
七、不管你是胖是瘦,是美是醜,我都歡喜你、心悅你、中意你,想馬上把你娶回家
接下來的日子裏,唐青青成功地讓韓璽見識到了什麽叫女人心,海底針。
韓璽去找她,不管是翻牆,還是正式拜訪,她一概不見。
好,不見就不見吧,他尋思著她估計想要冷靜一會兒,那他便讓她冷靜吧。豈料他這才半天沒去,唐府的丫鬟便跑到韓家哭訴,說她家小姐一直在問他的行蹤,得知他今兒沒去,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當時韓璽一聽,咧嘴直笑。
有戲!
可等他馬不停蹄地趕過去,那丫頭卻又故技重施,死活不見他。
如此來來回回,整得韓璽都沒脾氣了。
最後唐老爺看不下去了,安慰他:“賢侄啊,我那閨女腦袋被磕壞了,你多擔待著點兒。”
韓璽:“我……”他認了,自己看上的姑娘,哭著也要把她哄開心啊。
又過了幾日,縣丞王家的荷花開了,王夫人邀了陵川縣官家家眷去府上賞花。
這裏麵自然少不了唐青青。
韓璽深覺這是個好機會,於是死皮賴臉、坑蒙拐騙,硬是搞來了一張請帖。
唐青青因為瘦,在一幫珠圓玉潤的姑娘裏麵並不受歡迎,姑娘們逮著機會便要奚落她幾句。唐綠綠和她在一起的時候還會維護她,後來這大姐被某個公子勾了魂,顛顛兒地追著去了,她便孤立無援了。
韓璽在水榭找到唐青青的時候,她便被一幫姑娘圍著,七嘴八舌地批判著。
韓璽看著唐青青托著下巴一臉鬱鬱地吃螃蟹時,其實挺心疼的,雖說她這副表情有很大可能是因為螃蟹不好吃,但這模樣看起來就是叫他心裏難受。
於是韓璽繞過花叢,大步流星地往水榭走去。
韓璽長得俊且有錢,在陵川縣不知道是多少姑娘的深閨夢中人,他這一出來,水榭裏姑娘們的視線齊刷刷地落到了他身上。
韓璽微微皺了皺眉,想來是看唐青青看順眼了,如今他看著這些女人,隻覺得油膩膩的,遠沒有唐青青討喜。
“在下的未婚妻瘦又如何?礙著各位姑娘什麽事了?”韓璽護短,一上來便直截了當地問。
水榭裏的胖姑娘們麵麵相覷。
韓璽心裏甚是滿意,很好,如此一來,也算是英雄救美了。既然當初唐青青能看上為她解圍的龐公子,想來如今也能心悅他。
豈料唐青青熟視無睹,慢悠悠地將蟹黃吃完了,拈起帕子擦了擦嘴,這才起身,卻是繞過韓璽便要走。
韓璽頓時苦了臉,忙勾住唐青青的手,可憐兮兮地道:“青兒,你還沒有消氣嗎?”
唐青青睨了他一眼,冷笑:“我幾時生你的氣了?”
韓璽想飆淚,女人心,海底針啊,她這明明就是在生氣!
唐青青也不想跟他多做糾纏,甩了他的手便想走。
可韓璽死活不撒手,唐青青火了,大力一扯,誰料腳下一個不穩—
水榭三麵環水,在眾人的驚呼聲裏,兩人便這麽雙雙滾了下去。
水花四濺迷了眼。
唐青青從前學過遊泳,很快便浮上來了,見不遠處的韓璽手腳並用地撲騰著,她覺得好氣又好笑,怕他溺死,便遊過去,打算將他撈上來。
誰料一碰到唐青青,韓璽便死死地扒著她。
唐青青看到他劃水的手,火又冒出來了。
“你會遊泳!”兩人都在水裏,唐青青死活也推不開他。
韓璽笑得很是無賴,手上使勁,摟得越發緊。他垂眸看唐青青,見她氣鼓鼓的臉上掛著水珠,越發顯得她的皮膚瑩白細膩,他心裏喜愛得緊,一個沒忍住,低頭便湊上去親了一口:“別生氣嘛,你聽我給你解釋。”
偷香成功,韓璽樂眯了眼?:“那晚我是在思考措辭,這才回答晚了。我想把我的心意完完整整地告訴你啊,不管你是胖是瘦,是美是醜,我都歡喜你、心悅你、中意你,想馬上把你娶回家。”
唐青青愣了愣,在他懷中安靜下來,仰頭看著他,漆黑的眼中波光流轉:“你認真的?”
韓璽神色正經起來,他沉聲道:“我很認真。”
唐青青定定地看著韓璽,驀地眼睛一酸,淚珠子就這麽滾下來了:“渾蛋,那日你竟敢不來!”
韓璽將她摟在懷裏,柔聲哄著,眼中皆是蜜意柔情?:“青兒乖,別哭了,都是我不好。”
岸上眾姑娘咬手帕,肉麻死了!
八、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我不嫁你了
婚期定在了九月底,那時正值石榴成熟之時,是一個好兆頭。
唐青青思忖了一下,覺得還是得和那龐公子說清楚,雖說現在看著沒什麽,可她如此美貌多嬌,難保龐公子不會誤會什麽。
於是在婚期的前幾日,唐青青將龐公子約到了福臨樓。
龐公子很茫然,看著坐在窗邊托腮看著他的唐青青,想起上次受寒拉的肚子,心有餘悸:“唐姑娘……有事?”
唐青青笑盈盈地瞅著他:“我要同韓璽成親了,龐公子可有其他喜歡的人?”
龐公子愣了愣,撓頭:“這和姑娘有關係?”他頓了頓,想起了什麽,忙道,“喜歡的姑娘是有的,在下正想問姑娘,姑娘府上的大小姐—唐綠綠姑娘……可有喜歡的男子?”
唐青青:“這個……”這貨竟然喜歡那大姐?!唐青青表示有些難以接受。
不過想起上次在王府,唐綠綠回護自己的模樣,唐青青也就釋然了。唐綠綠雖然老是愛找她麻煩,但心地還是不壞的。心靈美的姑娘,不愁沒人喜歡。
於是唐青青和龐公子很愉快地達成了牽紅線的約定。
從福臨樓出來是陵川縣最熱鬧的南街,唐青青玩心起來了,便打算走著回唐府。
走了一會兒,她路過煙柳巷。
唐青青眼珠轉了轉,尋思著過兩日便要成親了,不來一場單身派對簡直虧大發了,於是一貓身,甩了身後的仆從,一路摸到了醉客樓。
就在她揚聲想點幾個小倌時,眼睛一瞟,看見了大堂裏端坐著的韓璽。
韓璽噴了一口酒出來,忙起身向她走來。
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唐青青眯眼冷笑:“果然是男人靠得住,母豬會上樹!”
韓璽滿頭大汗:“青兒你聽我說,我隻是陪客人而已,你看我一個姑娘也沒有叫!”
唐青青往那桌斜瞅了一眼,見姑娘們確實都圍著一個人,這才放下心來。
誰料韓璽反應過來了,話鋒一轉,追問唐青青:“你又如何在這裏?”
唐青青一時語塞,頗有些心虛,但此刻是絕對不能露怯的,不然她又得被他教訓。
先下手為強!
唐青青抱臂,惡狠狠地道:“哼!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我不嫁你了!”
說完,她踩了韓璽一腳,趁他吃痛,忙不迭地溜了。
當時韓璽以為唐青青也就是嘴上說說,誰知道成親當日,韓璽騎著馬去迎親的時候,才被唐府告知唐青青一大早就不見人了。
韓璽嚇得失了魂,穿著大紅喜服便大街小巷地找。
最後他是在離唐府不遠的一條小巷子裏找到她的。
彼時唐青青正吸溜著混沌,滿頭大汗地看著堵在巷子裏的一群人,怔怔地問道:“咋……咋啦?”
韓璽深吸一口氣,硬生生將心口那團火壓回去,然後走到唐青青跟前,努力保持平靜:“知道今日是什麽日子嗎?”
唐青青看著他一身大紅喜服,試探著問:“大婚?”
韓璽咬牙切齒:“既然知道,為什麽還跑出來?你是不想同我成親?”
唐青青有些蒙,一張小臉被餛飩蒸騰的熱氣熏得紅豔豔的:“我……我以為是明日……”
韓璽咬牙,好氣啊!可自己心尖上的女人,他又舍不得罵。
他長臂一伸將唐青青箍在懷裏,這才長籲一口氣:“都快嚇死我了……”
唐青青看了看巷子口一大幫人臉上鄙視的表情,捂臉躲在韓璽懷裏欲哭無淚。
她今天算是丟人丟大發了。
過了一會兒,韓璽似乎想起了什麽,嘟囔道:“這麽不順,看來以後不能瞎起誓了。”
說完,唐青青便聽得耳邊響起三聲—
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