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在等你
文/公子涼夜
一、曉曉,我還在等你……
程殊花了十六個小時才給患者做完手術,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一點鍾,他全身都有些疼,近乎僵硬地回到了辦公室。一開門,漆黑的辦公室倏地亮起了燈,一群人舉著蛋糕大喊了聲:“程醫生,生日快樂!”
程殊抬頭看了眼掛在牆上的日曆,後知後覺地發現今天已經是7月11日,他的生日。
程殊看著這群友好的同事,臉上露出一個微笑:“謝謝大家。”
“程醫生,許個願吧。”一個叫小陳的女護士提議道。
程殊猶豫了會兒,沒有說自己已經不過生日很多年,配合地許了願,吹了蠟燭,然後又給大家切了蛋糕。
一群人笑笑鬧鬧的,不上夜班的同事提議去KTV唱歌,進行第二場活動。
程殊歉然地看著同事,道:“抱歉,我就不去了,明早還要趕早班飛機。”
程殊走後,留下一群同事麵麵相覷,其中一人小聲問道:“程醫生這是又要去文城了?”
“程醫生去文城做什麽呀?”小陳好奇地問道。她新來醫院沒多久,還不知道程殊的故事。
“十年前的今天,文城地震,他女朋友死在那裏。”知情的女醫生在小陳耳邊小聲道。
小陳詫異地瞪大了眼,不敢相信這小說般的命運竟降臨在程殊身上。她曾經在網上看到過類似的故事,她甚至以為那是段子。
程殊是院裏最有前途的外科醫生,年紀輕輕便成了主刀醫生,加上顏值超群,深受女醫生、女護士甚至女患者的喜歡。
就連醫院的清潔阿姨都時常被人拉住打聽程殊的消息,每每這時,清潔阿姨總是語重心長地搖頭勸道:“別打聽了,程醫生不交女朋友的。”
全醫院的人都知道,這位程醫生是個工作狂,對感情生活沒有半點興趣,向他告白的女人可以組一個團了,沒有一個是不被拒絕的。
曾經有人懷疑他有女朋友,可這麽多年,他從來形單影隻,身邊不曾出現過女人的影子。直到有一回科室聚會,程殊喝醉酒,吐露了心聲,大家才知道,他不是沒有女朋友,隻是他的女朋友,已經永遠停在了十年前的那場特大地震中。
十年了,多少家庭已經重建,程殊卻並沒有從那場地震中走出來。科室裏還有不少人記得那次程殊醉酒,淚流滿麵地低喃道:“曉曉,我還在等你……”
二、如果這是一個夢,但願永不醒來
幾乎一夜沒合眼的程殊在飛機上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聽到空姐的聲音在廣播裏響起:“飛機即將著陸,感謝各位旅客乘坐本次航班,幫助本機完成最後一次飛行使命,讓本機可以光榮退役。”
程殊看向窗外,文城的天空已經近在眼前,仍是蔚藍的顏色。十年了,這天空不曾變過,這架他坐過無數次的飛機卻要退役了。
飛機著陸的時候,程殊還有些恍惚。身邊的乘客都已經走出機艙,他最後一個站起來,從行李架上拿下一個洗得已經些許泛白的書包,走了出去。
幾乎是一出艙門,程殊便感覺到了不對勁。
他對文城的機場太熟了。三年前,機場重新修繕,去年來時隨處可見的設備都是嶄新的,可今日,那些修繕的痕跡統統不見了,到處是陳舊的設施,連牆麵也微微泛著黃。他抬頭看向天花板,以及上麵鑲嵌著的燈,臉色微微變了。
為什麽他覺得今天的機場不對勁,比三年前的機場還要破舊,莫名地有些像十年前的機場—他第一次來文城時看到的模樣?
這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在程殊的腦海裏掠過,他整個人仿佛定住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踉蹌著跑回機艙,抓住一個空姐問道:“請問這架客機是今天退役嗎?”
空姐有些詫異地回複他:“先生您好,我們這架客機要十年後才退役呢。”
程殊的眼中閃過一絲亮光,像是死去的人重新活過來,他努力克製住自己激動的情緒,一字一句地問道:“能麻煩你告訴我,今天是幾幾年幾月幾號嗎?”
空姐有些納悶地看著他,似乎不明白他怎麽會問出這個問題,但還是好心地回答道:“今天是2008年7月11日。”
程殊再也克製不住內心的激動,近乎狂喜地向空姐道了謝,然後飛快地奔出了機艙。
之前同事讓他許願時,他許了一個不可能實現的願望,他希望葉曉活過來。
他當然知道這個願望有多荒謬,可是他沒想到,當他坐著飛機再次來到文城時,他會回到十年前!這意味著,他有機會見到葉曉,有機會救下她!
程殊奔出機場,覺得自己像一個瘋子。他想,如果這是一個夢,但願永不醒來!
到機場出口的時候,他低頭看了眼手表,十年前的這一天×下午五點二十三分零五秒,文城發生特大地震。
而現在,距離這個時間還剩下八小時十分鍾。
程殊的第一反應,是給葉曉打電話,確認她的地址。這個念頭一起,他就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撥號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手在抖。他主刀的手術不知做了多少台,雙手從來都穩穩當當的,此刻卻抖得厲害,幾乎握不住手機。
程殊努力控製住自己,撥出了那個過了十年仍記得清清楚楚的手機號。
過了會兒,葉曉的聲音傳了過來:“你好,哪位?”
隔了十年的光陰,再一次聽到她鮮活、清脆的聲音,程殊眼眶紅得厲害,但嘴角,到底還是浮起了一抹笑。
三、那個記憶中的女孩
程殊走到醫院門口的時候,手心已經冒出細細密密的汗,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記憶中的女孩。她穿著一條鵝黃色的連衣裙,紮著馬尾,正左顧右盼地尋找他的身影。
看到他的時候,她明顯一愣,驚訝地道:“程哥哥?”
程殊沒有說出自己的身份。十年後的他來到十年前,這等荒謬的事,如果她不信,那便更加難辦了,所以他隻能謊稱自己是程殊的堂哥,受程殊之托,給她送一樣東西。
“程哥哥,你和程殊長得好像啊。”葉曉的眼睛瞪得圓圓的,似不敢相信,她從未聽程殊提過自己還有一個堂哥,但眼前這個人,除了年紀比程殊大,相像度有百分之九十,她不信都不行。
程殊沒敢盯著葉曉看太久,怕引起她的反感,他臉上露出一個微笑:“曉曉是吧?程殊讓我把這個轉交給你。”
程殊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絲絨的紅盒子,遞給葉曉,那是他二十二歲那年買的一枚戒指。他曾經想過,如果她沒死,那他大學一畢業就向她求婚。那天他路過一家珠寶店,無意中看見了裏麵的一枚鉑金戒指,腳便生了根似的,隻覺得那戒指戴在她手上一定很好看。
所以他還是買了,隻可惜想送的人不在了,他便一直放在書包裏。
葉曉打開絲絨盒子,看到戒指的時候,眼睛都瞪大了,又驚又喜,旋即又有些不好意思:程殊這家夥怎麽回事?怎麽連戒指這種東西都讓別人轉送啊?
“你要不要試試看?”程殊的嗓音有些澀,低低地問道。
葉曉本不想在外人麵前試戴的,卻鬼使神差地聽了他的話,將戒指戴到了中指上。剛剛好的尺寸,素雅的戒指配上她白皙、纖細的手指,漂亮得不行。
葉曉的臉都紅了,明明沒有求婚,她為什麽會有一種被求婚的錯覺?
程殊看著葉曉的模樣,眼中微微發酸,他臉上露出一抹笑容:“很適合你。”
“謝謝。”葉曉說完,便將戒指摘下來放好,那小心翼翼的模樣一看就對那戒指寶貝得不得了。
程殊猶豫再三,終於說出了自己的來意:“程殊說今晚會回家,希望你能回去陪他過生日。”
他不能直接跟她說今天會發生地震,她不會信。
葉曉的眼睛一亮,隨即又黯淡了下來,她道:“我也想回去給他過生日,但是我外婆今天做手術,我不能走。”
程殊這才知道,葉曉的外婆處於胃癌晚期,最近突然惡化,要在今天下午進行新一輪的手術治療。
這件事程殊一直不知道。他隻知道葉曉跟父母來文城探望外婆,會住一段時日,卻不知道,原來葉曉的外婆得了胃癌,她一直在跟父母一起照顧外婆。
“程哥哥,這事你別告訴程殊,我怕他擔心我。”
程殊心裏五味雜陳,不知是何滋味,他努力壓住心中那排山倒海的心疼,開口道:“我在上海認識一個腫瘤專家,他對腫瘤的研究,在國際上也是頂尖的,如果你們不介意,我們可以把你外婆轉移到上海治療,相信治療效果一定會比文城好。”
四、既然她注定要留在這裏,那麽他大不了陪著她,陪她生,陪她死
程殊的提議打動了葉曉,也打動了葉曉的父母,但程殊沒想到,最後不肯去上海的竟是葉曉外婆。外婆是老一輩人,講究的是落葉歸根,她的想法便是寧可死在文城,也不要客死他鄉。
程殊想讓葉曉一家離開文城的計劃就這麽夭折了,此時離地震發生的時間隻剩五個小時十五分鍾。
程殊站在走廊裏,低著頭看著腕表,心急如焚。
葉曉從病房裏出來,看到程殊的模樣,心口莫名一窒。她走上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程哥哥不好意思,辜負了你的一番好意。”
程殊抬起頭,直視著葉曉,還未待他開口,葉曉的目光卻落在了他的書包上,她驚奇地道:“咦,程哥哥你的書包和我送給程殊的那個一模一樣。”
——就是你的舊了點。
這話葉曉沒好意思說出口。何止是舊了點,簡直像背了好幾年。不過這個書包明明是今年剛出的新款,怎麽程哥哥能背成這樣呢?難道是高仿的複古版?
程殊一怔。這個書包是葉曉送他的畢業禮物,他整整背了十年。她還記得那時她獻寶似的拿出這個書包,一再表示她的全部家當都貢獻給了這個書包,要他一定要好好珍惜。
他很想告訴她,他一直有好好珍惜,可是他張了張口,發現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程哥哥,你怎麽哭了?”葉曉見程殊的眼角有淚溢出,忍不住一慌,問道。
程殊忙低頭,平複了情緒後,才抬起頭直視葉曉,問道:“曉曉,如果我告訴你,今天文城會發生特大地震,下午五點前必須離開文城,你會信嗎?”
葉曉一愣,她其實想笑,但看到程殊臉色嚴肅,才斂住神色,隻是程殊早已從她的表情中看出了她不信。
誰會信呢?從機場到醫院的路上,他給各個媒體、市長熱線,甚至是地震局都打了電話,但沒一個人相信他。
而現在,外婆病重,葉曉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離開文城。程殊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死局。
“程哥哥,你是做什麽工作的呀?”葉曉見氣氛有些尷尬,連忙轉移話題。
“醫生。”
“呀,我們家程殊學的也是醫學,以後你們倆是同行。”
那一句“我們家程殊”,聽得程殊心口發熱,她的聲音這樣鮮活,她的臉這樣活潑生動,她就這麽活生生地站在他麵前,這是他過去十年想也不敢想的事。
既然地震無法避免,既然她注定要留在這裏,那麽他大不了陪著她,陪她生,陪她死。
這麽一想,程殊焦躁的心情便被平複下來,他開始冷靜地思考,該怎麽樣才能最大可能地讓他們在這場地震中存活下來。
他看了眼葉曉,道:“曉曉,我出去一趟。”
五、他一定不知道,他為她折千紙鶴的模樣有多令人心動
程殊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三個書包,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裏麵裝了什麽。
程殊將那三個書包遞給葉曉,道:“這三個包裏裝的都是救生設備,不管今天有沒有地震,你都先拿著,你和你爸媽一人一個。”
葉曉有些震驚,她打開書包一看,裏麵有急救包、口哨、手電筒、壓縮餅幹、水……還有瑞士軍刀……
見程殊這麽鄭重其事,葉曉反倒真的有點不確定了:“程哥哥,今天真的會地震嗎?”
程殊沉默了會兒,然後開口道:“不用怕,就算有地震,我們也不會有事。”
程殊的話給了葉曉自信,她拍了拍胸脯,道:“那就好,我可不想死,我要是死了,我們家程殊就要便宜給別的女生了,那太虧了!”
程殊被葉曉逗笑了,他看著她誇張的模樣,真想說一聲:就算你死了,你的程殊也不會便宜給別的女生。
可他還沒開口,就聽葉曉驚呼一聲:“程哥哥,你笑起來的樣子也和程殊好像啊。”
程殊笑的時候,右頰有一個非常淺的酒窩,葉曉最迷他的酒窩,每次他笑起來,葉曉都喜歡伸手戳他的酒窩,一邊戳一邊道:“阿殊,等你的酒窩變深了,你會感謝我的。”
而此刻,麵前的這位程哥哥,幾乎和程殊有一模一樣的酒窩,這程哥哥要是年輕十歲,她會以為他和程殊是雙胞胎!
程殊笑容微斂,他偏了偏頭,掩住眼中微微**起的漣漪。
距離地震還有兩個小時的時候,葉曉的外婆被推進了手術室,一家人守在手術室外麵。
葉曉的媽媽屬於遠嫁,從文城嫁到上海,葉曉每年寒暑假都會回文城住一段時間,因為平日見麵機會少,外婆便對她格外疼愛。
其實她知道癌症是不可能治好的,但她總是想,能夠多留外婆一分鍾是一分鍾。外婆應當也是這樣想的,所以即便醫生說這次手術風險很高,她也還是接受了手術。
葉曉看到媽媽已經伏在爸爸的肩膀上默默流淚,她深吸了一口氣,走出了讓人心慌的長廊。
這個時候,她分外想念程殊。她掏出手機給他打電話,仍是關機的狀態。她和程殊都考上了北京的大學,隻是在不同的學校。
程殊的學校曆來就有去部隊軍訓的傳統,而且一訓就是兩個月,所以程殊現在已經在部隊軍訓了,他報到前就跟她說過,這兩個月沒辦法聯係她。
不過程哥哥說他今天回上海,難道是在飛機上?
葉曉這麽一想,有些失望地放下了手機。她走到醫院的花園,看到一個挺拔的身影立在一棵大樹下,一個小女孩走到他身邊,手裏拿著彩色的紙張,扯了扯他的手,他低頭,看到那小女孩滿含期待地問道:“哥哥,你會折千紙鶴嗎?”
程殊的眼神變得柔和,他拿過女孩子手中的彩紙,熟練地折了一個千紙鶴出來。女孩的眼睛變得亮晶晶的,她從兜裏掏出一支筆,道:“哥哥,幫我寫上願望—祝媽媽早日康複。”
程殊依言寫上,夕陽的餘暉灑在他的臉上,勾勒出流暢又柔和的線條,暖人心扉。
葉曉看得有些出神,不是因為眼前的人太好看,眼前的一幕太暖心,而是因為,他太像程殊了—長得像,笑起來的樣子更像,連折千紙鶴和寫字的姿勢,都跟程殊一模一樣。
她始終記得,去年暑假她做了個闌尾炎手術,從手術室出來的時候,看到程殊坐在外麵的長凳上,正低頭認真地折千紙鶴,每折一個還在上麵寫一句“祝曉曉早日康複”。
當時她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程殊這種直男,竟然會折千紙鶴?
後來她才知道,他隻是太緊張她,所以才學隔壁病床的小女孩折千紙鶴。他一定不知道,他為她折千紙鶴的模樣有多麽令人心動,以至於她時常想起,至今還將那些千紙鶴當寶貝似的放在床頭。
六、有那麽一瞬,葉曉覺得世界末日到了
距離地震還有十分鍾的時候,手術室的大門被打開,醫生眼含歉意,告知他們手術失敗,家屬可以進去見患者最後一麵。
葉曉愣了愣,眼淚唰地一下洶湧而出,跟著同樣淚流滿麵的媽媽衝進了手術室。
外婆已經虛弱得說不出話,一雙含淚的眼睛一直盯著他們,雙唇不停地顫動,似有滿腔的話想說。
“外婆,你不是說要等曉曉結婚的嗎?”葉曉伸手抓住外婆的手,泣不成聲,“你還沒見過程殊呢,他可好可好了,你一定會喜歡他的……”
此時的程殊從病房裏把幾個書包都拿了過來,一進門就聽到葉曉的話,他的眼眶驀地紅了。
外婆的眼中湧出了淚,可她的嘴角牽出一抹笑容,她輕輕地握了握葉曉的手,然後慢慢閉上了眼。
葉曉還來不及說什麽,就發覺腳下突然輕輕地晃動了一下,還未回神,手腕就被人一把抓住。葉曉淚眼蒙矓地回頭,看到程殊將手中的書包給爸媽各塞了一個,喊了一聲:“地震了!跟我走!”
葉曉被程殊拉著往外跑,她回頭看向外婆,她安靜地躺在手術台上,像睡著了一般。
葉曉抹了把淚,伸手拉住同樣回頭望的媽媽,道:“媽,別看了,跟著我!”
醫院裏已經亂成一團,地麵、牆麵都在晃動,而且晃動越來越厲害,隨處可以聽見東西落地的聲音。
“躲到牆角!蹲下!”程殊帶著葉曉進了一個外科辦公室,裏麵已經是一片狼藉,空無一人,他將葉曉和她爸媽往牆角推過去,然後將厚實的辦公桌挪到牆角,圍成一個三角區。
這一個下午,程殊已經將醫院的裏裏外外都觀察了一圈。醫院在市中心,沒有平地可以讓他們逃生,所以他隻能帶他們躲到承重牆邊上的這個辦公室。
在他的記憶中,這家醫院在地震中並沒有全部損毀,隻要等這波地震過去,他們就有可能得救。
突然,程殊看到下午見到的小女孩被人撞倒在門口,哭著喊?:“媽媽……”
程殊猶豫了一瞬,衝上去將小女孩抱了進來。
五個人躲在牆角,人們的尖叫聲被淹沒在房屋倒塌的轟隆聲中,葉曉呆呆地看著窗外的大廈在瞬間崩塌,仿佛脆弱的玩具。
有那麽一瞬,葉曉覺得世界末日到了。
手心突地一暖,隻見程哥哥握住她的手,安撫了一聲:“別怕。”
葉曉的心裏產生一種異樣的感覺,她顫著聲問道:“程哥哥,你怎麽知道會地震的?”
程殊還未回答,突然發覺葉媽媽呼吸急促,滿頭大汗,她的雙手緊緊捂住胸口,痛苦之色顯而易見。程殊臉色一變:“你媽的冠心病犯了!她還沒做過心髒搭橋手術嗎?”
“本來要去的,但是外婆犯病了,就耽擱了。”葉曉的聲音裏帶了哭腔,“現在怎麽辦?”
“老婆,救心丸呢?救心丸在哪裏?”葉爸爸也慌了,連聲問道。
“在病房。”葉媽媽痛苦地說了一聲。
“不要慌,我有。”程殊冷靜地說了一聲後,從書包裏拿出一盒藥,然後拿出一顆救心丸塞到了葉媽媽的嘴裏。
五分鍾後,葉媽媽的胸痛沒有緩解,反倒越發嚴重,眼看快要撐不住了,程殊突然站起身,道:“你媽要立刻手術。”
“可是現在哪有醫生可以做手術?”葉曉哭出聲。
“我來做,我是心外科醫生。”
七、她終於不得不相信,他是來自未來的程殊
“姐姐,好黑啊……”小女孩縮進葉曉的懷裏,小聲地說道。
“不要怕。”葉曉緊緊抱著小女孩。突然,她想起了程殊準備的書包,她連忙打開書包,從裏麵摸索出手電筒,又找出壓縮餅幹,遞給小女孩吃。
她自己卻毫無胃口。一個小時前,媽媽病情加重,程哥哥抱起媽媽去找手術室,爸爸也緊跟其後。她想跟上去,卻被程哥哥喝止了,他說:“曉曉,我保證還你一個完好無損的媽媽,但你必須留在這裏。”
這還是程哥哥第一次這麽嚴厲地跟葉曉說話,她莫名地便聽了他的話,似乎潛意識裏便相信他不會騙她。
他們離開五分鍾後,這棟樓就開始崩塌,牆壁倒下,窗戶破裂,地動山搖,若不是她們躲在這裏,隻怕早就被砸死了。
此刻,她們被困在這個小小的角落,即便用了手電筒,也看不出外麵是什麽模樣,她們已經徹底被埋在廢墟裏了。
想起程哥哥,葉曉心裏又湧起一陣怪異的感覺,有那麽一瞬,她甚至荒唐地覺得程哥哥就是程殊。
可是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事。
突然,手心裏被塞進一個東西,隻聽小女孩道:“哥哥幫我折的千紙鶴,媽媽說可以保平安的。”
葉曉低頭,攤開手心,上麵是一隻紅色的千紙鶴,她的心裏突然閃過一個荒謬的念頭,她用手電筒照著千紙鶴說,上麵寫著一行字:祝媽媽早日康複。
葉曉看到這行字的時候,瞳孔猛地一縮,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這,這分明是程殊的字跡!
和她床頭的千紙鶴上的字跡一模一樣!
她絕對不可能認錯!
葉曉的目光突然落到一旁的書包上,那是程殊的書包,他沒有帶走。
她掙紮了片刻,終於拿過了他的書包,在裏麵翻出一個錢包。還未打開,她的手心已經開始冒汗,她深吸一口氣,慢慢打開了那個錢包,最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張大頭貼照片。那是高考結束後,她硬拉著程殊去照的,離現在也不過一個月的事,隻是明明應該很嶄新的照片,看起來卻像珍藏了好多個年頭,已經陳舊得泛了黃。
葉曉的呼吸一窒,她的目光落到隻露出了一個白色的角的身份證上。她捏了捏自己的手心,努力控製住自己的心跳,慢慢將那張身份證抽了出來。姓名欄上“程殊”兩個字清晰地映入她的眼簾,她慢慢往下看,連出生年月日也一模一樣。
葉曉的心髒怦怦怦跳得厲害,她翻到身份證反麵,上麵的有效期時間是2017.7.13—2037.7.13。
葉曉瞪大了眼,腦子轟轟作響,不知該做何反應。
這一刻她終於不得不相信,他是來自未來的程殊。
八、原來這一趟,不是拯救她,而是拯救他自己
“曉曉!”被困在廢墟裏已經一個晚上,葉曉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突然,她聽到了程殊的聲音,隱隱約約的,並不清晰,但她驀地睜開了眼,慌忙拿起哨子,使勁地吹了起來。
“在這裏!她還活著!”葉曉聽到程殊狂喜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葉曉便聽到了頭頂傳來石塊被搬動的聲音,葉曉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她吃了點餅幹,又喝了點水,耐心地等著。
一直等了三個小時,頭頂突然滲進一絲光亮,葉曉下意識地眯了眯眼睛,再次聽到了程殊的聲音:“曉曉,你現在怎麽樣?”
“我沒事,我爸媽呢?”
“他們都沒事。”
等葉曉頭頂的幾塊石頭都被搬走後,葉曉才看到站在廢墟上一身狼狽的程殊。
她相信她爸媽是真的沒事,可程殊顯然有事,他的身上有好幾處血漬,胳膊上更是綁了繃帶,看起來連抬起手臂都困難。
葉曉看著他焦急的模樣,眼眶微微發熱。
“先把她抱上去。”營救人員過來拉人的時候,葉曉將小女孩抱起來,遞給了營救人員。
等那個小女孩被安全地帶上去之後,葉曉才準備伸手去抓營救人員的手。就在這時,葉曉再次感覺到大地晃動起來,而且比第一次更急更快。不過是一瞬間的事,葉曉就聽到砰的一聲,那是石塊砸在她身上發出的聲音。
她眼前一黑,倒下去之前,她看到程殊驚恐地朝她狂奔而來。
葉曉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鼻息之間都是塵土,連呼吸也變得艱難。她分不清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整個身體都麻木了,動彈不得,胸口像被什麽東西給穿透了,痛得她想要就此死過去。
可她不想死,爸媽和程殊還在等她。
葉曉艱難地拿過掛在脖子上的口哨,放到嘴邊,用了最大的力氣,吹了出來。
一直到沒力氣了,她才放下口哨。
也不知過了多久,頭頂再次有光線灑進來,她眼睛一亮,就看到自己麵前的石塊被一點點搬開,幾乎在同時,程殊的臉映入她的眼簾。那張臉上沾著塵土和血跡,一雙眼睛早已布滿血絲:“曉曉,堅持住,你會沒事的。”
葉曉聽到有人在說話,他們在商量該怎麽樣才能搬開她身上的石塊而又不讓她二次受傷,顯然是因為情況複雜得超出他們的想象。
“程哥哥,你幾歲了?”葉曉看著程殊,嘴角露出一抹笑,問道。
“二十八。”程殊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問這個,但還是如實回答道。
“二十八啊?”葉曉喃喃地重複了一聲,似在思考什麽,過了會兒,她問,“那我們結婚了嗎?”
程殊臉色一變,難以置信地盯著葉曉:“你……知道了?”
葉曉的眼中有淚水流出,她隻是看著程殊,問道:“阿殊,我會死嗎?”
“不會!”程殊幾乎立刻回答道,“曉曉,你不會死,你不是問我們結婚了嗎?當然,我們大學畢業後就結婚了,今年正準備要小孩。”
葉曉看著程殊的眼睛,裏麵的悲痛一覽無餘,她沒有拆穿他的謊言。如果她沒有死,那麽,他的錢包裏不會隻有那張大頭貼,他不會送她那枚戒指,他也不會背一個書包背這麽多年,甚至……他不會來到這裏。
一想到十年後,她的程殊還陷在對她的回憶中不能解脫,她就忍不住淚流滿麵。
“曉曉,你信我。”程殊的聲音哽咽了。
“我信。”葉曉的聲音艱難地從喉嚨裏發出來。
過了會兒,她問:“阿殊,你猜我今年給你準備了什麽生日禮物?”
眼睛裏似有星光閃爍。
程殊一怔,就見她的手艱難地從縫隙裏伸出來,手心裏是一個福袋?:“這是我去寺廟給你求的福,它會保佑你一生平安快樂。”
九、尾聲
葉曉最終還是沒有撐下去。在她閉眼之後,程殊隻覺得眼前陣陣發黑,直接倒了下去。
迷迷糊糊中,他似乎看到廢墟裏的葉曉吃力地問他:“阿殊,你願意娶我嗎?”
“我願意。”程殊聽到自己強忍悲痛的聲音。
然後,他便看到葉曉的嘴角綻放出一抹笑容,她說:“阿殊,我沒有遺憾了,你也要往前走啊……”
程殊猛地驚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房裏,身上穿著病號服。他坐起來,看到電視裏正在播放新聞,屏幕下方滾動的字幕上顯示:2018年7月13日。
程殊幾乎從病**跳了下來,有護士走進來,看到他後,驚喜地道:“你可算醒了!”
“這是哪兒?”程殊的聲音有些顫抖。
“文城醫院啊,你昏迷兩天了。”
程殊有些茫然地看向窗外,沒有地震,沒有廢墟……所以,他隻是做了一場夢嗎?
“對了,這個是你的,我看你一直捏在手裏,所以先幫你收起來了。”護士突然將一個福袋遞到他的手裏。
程殊的手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他死死地盯著那個福袋,眼淚突然掉了下來。
原來那不是夢,他真的回到過十年前。
他想起十年前,他們結束一天的軍訓回宿舍休息,教官突然讓他們緊急集合,問誰有親屬在文城,說是那邊地震了。
那天他瘋了一樣打葉曉的電話,但一直沒有打通。
後來,他看到了她的遺體。
這一生,他從未那樣後悔報考了醫學院。因為軍訓,他失去了和她見最後一麵的機會,也從未那樣遺憾,遺憾自己在她最危難的時候沒有陪伴在她的身邊。
所以這十年來,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隻能醉心工作,每天過得如行屍走肉一般。
當時光逆轉,他回到十年前,他沒能改變她的命運,她卻洞悉了他的傷痛,所以她給他福袋,要他一生平安快樂;她問他願不願意娶他,彌補他未曾有機會求婚的遺憾;甚至,她在最後告訴他,她已了無遺憾,要他往前走……
原來這一趟,不是拯救她,而是拯救他自己。
曉曉,我會往前走的,帶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