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不回頭,從此共餘生

文/尹希

一、你是在為亂動我的東西道歉,還是為了當初的不告而別

晁歌送走同事從會所出來時已經快淩晨一點了,此時正是年輕人夜生活結束的高峰期,加之又下著大雨,出租車人滿為患,滴滴打車也無人接單。

她在雨中等了半個小時,連一輛空車都沒有,照此下去,她可能會凍死在街頭。

她咬咬牙,衝到路邊隨手攔車,可是路過的私家車仿佛沒有看見她似的,從她身邊呼嘯而過,濺她一身髒水,凍得她不停地哆嗦。就在她快要放棄時,一輛私家車終於停下了。

車窗搖下的那一瞬間,晁歌隻覺得腦中電閃雷鳴,幾乎將她炸暈在原地。

這個世界上有無數輛車,她為何偏偏就攔住了他的車?

大雨滂沱,她卻清晰地看見胡亦舟的眼中瞬間閃過震驚、驚喜、憤怒,最後歸於平靜,隻是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後麵的車已經開始不耐煩地鳴笛了,他卻一點都不著急,慢悠悠地點燃一支煙,倚在駕駛座上看著她,很有耐心地等著她下定決心上他的車。

他總是這樣,永遠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什麽都不用做,就能讓她束手就擒。

她的心裏驀地生出許多的悲涼來,北京三月的冷風一吹,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咬著牙低頭鑽進車裏,報了酒店的名字,然後蜷縮在座位上發呆。

胡亦舟從後視鏡看去,隻見她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裏,身體習慣性地縮成一團。他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她還是多年前那個一看見他就會緊張的小姑娘,可是她的眉眼間有陌生的感覺,清晰而殘忍地向他宣告,她不再是那個在他麵前唯唯諾諾的女孩了。

她的生命裏有著他不曾參與的七年時光,這七年,她在別人身邊過得是否幸福,有沒有在某一瞬間想起過他,他都一無所知。

他這樣想著,心裏莫名生出一股怨氣:“舍得回來了?”

他的聲音不大,晁歌卻仿佛被人打了一拳,身體驀地僵住,半晌才有些拘謹地說:“我來出差。”

她不安地望著他,遠處的燈火穿過玻璃窗落進她的眼裏,她的眼中仿佛含著一汪淚,他的心忽然變得柔軟而酸澀,正要開口卻又聽見她怯怯地說:“抱歉,我很快就會走的。”

胡亦舟聞言,臉色陡然一變,突然加快了車速,掉了頭,衝酒店相反的方向疾馳而去。晁歌張了張嘴,但最終沒有開口。

兩人一路沉默地來到了胡亦舟的公寓,那是一間小戶型Loft,裝修風格和他當年的房間一模一樣。晁歌看後有點恍惚,再回神時發現胡亦舟已經去廚房煮薑茶了。

她百無聊賴地坐在客廳裏,突然發現書架上放著一本笛安的《東霓》。當年她特別喜歡笛安,《東霓》出版前她期待了好久,後來匆忙離開了北京,也就一直沒有買,沒想到他也看這種書。

她的心裏忽然有種發現他小秘密的竊喜,忍不住翻開書,扉頁上是他龍飛鳳舞的字:生日快樂。

落款日期是2010年7月7日。

這是他送給她的生日禮物,當年她沒收到就離開了,一別七年。她的心裏忽然充滿了愧疚,正想不動聲色地把書放回去,裏麵突然掉出來一張泛黃的紙,她撿起來一看,是她寫的檢討。

“本人在此鄭重向胡亦舟先生保證,以後盡量不和胡子君一起去喝酒,如果她不幸喝多了,本人一定會牢牢看住她,絕不讓她亂咬人。P.S.本人保證以後絕不多看其他男生一眼!”

什麽亂七八糟的?晁歌看得忍俊不禁,一回頭,發現胡亦舟倚在門框上看著她,手裏捧著一杯熱茶,嫋嫋霧氣將他的眼神襯得溫柔而深情。

晁歌的心跳倏地漏了半拍,她拿著那份檢討,就像個作弊被抓住的孩子,尷尬得連手都不知該往哪裏放才好,囁嚅道:“對不起。”

胡亦舟聞言微微挑起眉,他走到她身邊,把薑茶塞進她手裏,這才淡淡開口,聲音仿佛浸染了初春的寒意:“你是在為亂動我的東西道歉,還是為了當初的不告而別?”

二、這就好比兩軍對壘時盟友突然切腹自盡,留下你獨自麵對強大的敵人

晁歌第一次和胡亦舟獨處是在高三畢業聚餐那天。

那晚她攙著喝成一攤爛泥的死黨胡子君從錢櫃出來時,遠遠就看見胡亦舟靠在一輛銀色邁巴赫上冷眼看著她們。

暖黃的燈光在他頭頂投下一個光圈,將他一貫冷清的氣質又挑明了三分。晁歌被他看得一個哆嗦,頓時酒醒了一大半,偷偷掐了一下半個身子都壓在她身上的胡子君,胡子君“嗷”的一聲尖叫起來:“你掐我幹什麽?”

胡亦舟聞聲皺了皺眉,邁開長腿朝她們走來。

晁歌趕忙朝胡子君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她不要胡鬧。胡子君卻沒有明白晁歌的意思,不依不饒地伸手要來掐她。

就在她的手快要掐到晁歌的脖子時,身後響起一個冷清的聲音:“胡子君!”

胡子君仿佛被人按了暫停鍵,嘴角抽了抽,然後頭一歪,徹底“暈”了。

晁歌猝不及防被她砸得一個趔趄,胡亦舟眼疾手地把從她懷裏撈住胡子君夾在臂彎裏,另一隻手抓住她讓她站穩,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他的眼神仿佛冬日裏的海,又深又沉,晁歌被他看得頭皮發麻,這就好比兩軍對壘時盟友突然切腹自盡,留下你獨自麵對強大的敵人。

她幹笑了兩聲:“那子君就交給你了,我先回去……”

“上車。”她的話沒說完就被胡亦舟打斷,她下意識地想拒絕,看見胡亦舟已經拖著“暈倒”的胡子君朝車位走去,隻好亦步亦趨地跟過去。

上車後氣氛變得更加尷尬,晁歌十分幽怨地看著靠在她肩頭裝死的好友,眼神恨不得在對方的身上挖一個洞出來。可是胡子君打定主意裝死,呼吸綿長,靠著她一動不動。

晁歌心如死灰地轉頭去看窗外,這才發現車子並不是朝他們家的方向行駛,她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開口:“我們這是去哪裏?”

胡亦舟抬頭看了一眼後視鏡,淡淡答道:“去醫院給她灌腸!”

他話音一落,晁歌感覺到胡子君的身體猛然一僵,然後她假裝不經意地翻了一個身,神奇地醒了酒,演技十分拙劣地驚呼道:“哥,你怎麽在這裏?”

胡亦舟從鼻子裏冷哼了一聲,掉頭朝高架開去。

胡子君討了個沒趣,轉頭來坑自家閨密:“晁晁,剛才跟你要電話那個男生是不是對你有意思啊?他還想送你回家……”

晁歌一把捂住胡子君的嘴,下意識地抬起頭,從後視鏡裏看見胡亦舟正看著她。兩人目光相撞,她尷尬地笑了笑:“她說醉話。”

胡亦舟淡淡收回視線,麵無表情地注視著前方,車子卻突然加速,風馳電掣地開回家。

直到進了書房,他才淡淡開口:“一人五千字的檢討,半個小時後我來檢查。”

胡子君一聽寫檢查,捂著腦袋尖叫起來:“哥,我們已經是大學生了。”

胡亦舟冷笑了一聲:“你還知道你是大學生了,我還以為你是狗呢,逮著人就咬。”

他說著若有若無地朝晁歌瞥了一眼,晁歌頓時覺得頭疼不已。

胡子君覬覦男神沈於歸的美色多年,死皮賴臉地追著告白多年未果,本想趁著畢業聚餐把沈於歸灌醉告白,誰知最後卻把自己灌醉了,弄巧成拙咬了男神,還被胡亦舟知道了。

晁歌早就聽說胡亦舟對胡子君死乞白賴地追沈於歸的行為很不讚同,這次胡子君在她眼皮底下丟人,估計胡亦舟會更生氣。

她忽然有種帶人家孩子做壞事被家長抓住的窘迫感,她拉了拉還想辯駁的胡子君的衣角,示意閨密別再說話,但胡子君不依不饒,用口型說:“那你幫我寫檢討。”

晁歌怕她惹惱胡亦舟,招來更慘的懲罰,正要答應,就聽見胡亦舟冷冷地說:“自己寫!”他轉頭看向晁歌,語氣柔了三分,“你過來寫。”

他說完轉身出了書房,徑直朝自己的房間走去,晁歌隻好硬著頭皮跟過去。

這是她第一次和胡亦舟獨處,她緊張得連頭都不敢抬,匆匆走到書桌前坐下,埋頭假裝思考,一顆心卻猶如脫韁的野馬,胡思亂想個不停。等她回神時,發現胡亦舟正站在書架前望著她。

四目相對,她不由愣住,他卻絲毫不覺得尷尬,收起書本走過來,語氣淡淡:“不會寫?”

她如實相告:“沒寫過。”頓了一下又問,“可不可以百度?”

胡亦舟像是被她這個問題逗樂了,似笑非笑地望著她:“你覺得呢?”

晁歌最怕他這樣看她了,胡子君附體似的狗腿道:“知道了,學長。”

她像隻小動物似的歪著頭看他,帶著一點討好的神色。胡亦舟不由得彎了嘴角,他的眼睛裏揉進了一點暖黃的燈光,如星辰般耀眼,她一顆心毫無征兆地迷失了。

三、因為她是我親學妹,而你隻是充話費送的妹妹

整個暑假,晁歌都沒有再去胡亦舟家了,其間胡子君打電話約了她很多次,都被她找借口拒絕了,她實在害怕麵對胡亦舟。

開學前一天,胡子君打電話來說明天讓胡亦舟送晁歌去上學,晁歌想都沒想就拒絕了,無論胡子君怎麽說,她就是不讓胡亦舟送她去學校。

胡子君怒其不爭:“我這是在給你製造機會,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暗戀我哥。”

晁歌對胡亦舟一見鍾情。

晁歌第一次見胡亦舟是在初三那年。有一天,胡子君要去安中給她家男神沈於歸的籃球賽加油,她哥和沈於歸同校,她怕自己逃課被她哥發現,於是拉了晁歌墊背,萬一不幸被她哥發現,就說是陪晁歌出來的。

晁歌聽胡子君抱怨了兩年胡亦舟,在她心裏,胡亦舟醜陋且自大,所以當那個頭發被汗水濡濕的少年逆光朝她們走來時,她絲毫沒有意識到命中注定的相遇就這樣猝不及防地降臨在她的生命裏。

直到那少年輕輕敲了一下胡子君的腦袋,半威脅著輕叱道?:“不上課,瘋跑什麽?”

晁歌才恍恍惚惚地想,原來他就是胡亦舟啊!

“你就是子君的哥哥啊?”她脫口而出。

她的語氣太過熟稔,倒讓胡亦舟微微怔了一刹,不過他馬上微笑著說:“以後別和胡子君一起玩,小心被她帶壞。”

他與她不過數米之遙,有風拂過,帶來他身上陽光的味道。晁歌隻覺得一陣目眩神迷,半晌才遲緩地點點頭。

那天回去後,她就發誓要考安中,每天拚命背書,一遍一遍做著那些讓她頭疼的幾何題,可等她好不容易考上安中,胡亦舟已經高中畢業了。

她那一腔愛慕還來不及訴說就無疾而終,融進漫長的歲月裏,被時光發酵成不能承受之重。

她努力考上他所在的大學,想要換一種方式隆重登場,走到他麵前輕輕地說:“嗨,我是晁歌,喜歡你好多年了。”

那場景在她心底預演過無數遍,可她沒有想到,她會在畢業聚餐那天被胡子君倉促地帶上舞台,以一封檢討結束了這場本該刻骨銘心的重逢。

晁歌頗為頭疼地揉了揉眉心:“說你的真實目的吧!”

胡子君幹笑了兩聲,清了清嗓子說:“沈於歸和你還有我哥不是同一個學校的嗎,我想去看他,所以就跟我哥說送你去學校,讓他帶著我們。”她捏著嗓子撒嬌,“求你啦晁晁,為了我的終身幸福,你就委屈一下,忍我哥那個麵癱幾個小時嘛!”

她撒起嬌來簡直要人命,晁歌聽得反胃,痛心疾首地說:“胡子君,他又不喜歡你,你就不能放棄他嗎?”

電話那頭的胡子君不說話,就在晁歌以為她已經離開了時,她輕輕地說:“不能。”

她的聲音裏帶著前所未有的沮喪和無助,晁歌聽得一陣心酸,急忙繳械投降:“我答應你。”

去學校之前,晁歌就想過胡亦舟在學校的人氣可能很高,隻是她沒有想過他的人氣會這麽高,從進校門那一刻起,他們就不停地接受眾人的注目禮。她盡量低著頭,假裝無視大家的目光。

排隊報名時,負責登記的男生朝著胡亦舟擠眉弄眼:“舟哥,嫂子挺漂亮啊!”

胡亦舟轉頭看了她一眼,含糊其辭地指著胡子君說:“她是我妹。”

眾人齊刷刷地朝她看了一眼,一副了然於胸的樣子。晁歌趕忙埋頭填寫信息,臉頰卻變得滾燙起來。

等她再抬起頭時,現場隻剩下胡亦舟了,重色輕友的胡子君早就棄她而去了。

等他們安頓好一切,剛到餐館點完菜,胡子君就風風火火地跑進來:“餓死我了!”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品,她的臉頓時垮了下來,“怎麽都是晁晁愛吃的菜,我的呢?”

胡亦舟抬頭懶懶地瞥了她一眼:“請你有點蹭飯者的自覺,不要廢話。”

他說著把半碗米飯推到晁歌麵前,又往晁歌的餐盤裏夾了許多她愛吃的菜。

胡子君扒拉著米飯反抗:“哥,你為什麽隻給晁晁夾菜不管我?”

胡亦舟夾菜的筷子微微頓了一下,又平靜地把紅燒肉放進晁歌的碗裏,麵不改色地說:“因為她是我親學妹,而你隻是充話費送的妹妹。”

胡子君憤憤地磨牙:“你個馬上下架的大四老學長,有什麽好嘚瑟的!”

胡亦舟坦然應戰:“很遺憾地告訴你,我已經被保送本校研究生了。”

晁歌沒想到他們兄妹私下的相處模式是這樣的,正目瞪口呆,又聽見胡子君驚呼道:“在本校讀研?你以前不是說要出國讀研嗎?”

不等胡亦舟回答,她又驚喜道:“恭喜你啊晁晁,這下你離成為我嫂子的目標又近了一步。”

晁歌猝不及防聽她這麽說,一口水嗆在喉嚨裏,頓時咳得天崩地裂。

高一時,胡子君曾問晁歌喜歡什麽樣的人,她掰著手指數:“眼睛很大,睫毛很長,皮膚很白,個子很高,腦子很聰明,有點酷酷的,笑起來很好看。”

胡子君皺著眉頭說:“我怎麽覺得你在說我哥?”

她沒想到一向心思比鋼管還粗的人竟然發現了她的小心思,避重就輕地說:“我要是成了你嫂子,就每天讓你做五十道函數題。”

於是她就這樣半開玩笑地肖想成為胡子君的嫂子,還肖想了三年,沒想到胡子君竟然當著胡亦舟的麵把這事給說出來了。

晁歌尷尬得恨不得挖個洞把自己埋了,梗著脖子說:“你胡說什麽呢!我把學長當成我親哥一樣尊敬!”

為了表示自己的話的可信度,她抬起頭,正氣凜然地望著胡亦舟。不知為何,他的臉卻莫名冷了三分,她隻好識趣地閉了嘴。

四、真正的喜歡不是侃侃而談,而是支支吾吾

開學後,晁歌偷偷調查了胡亦舟參加過的社團,興衝衝地跑去報名,這才知道社團剛換屆完,胡亦舟已經退社了。

她拿著報名表沮喪地往回走,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不小心撞到了人,正想開口道歉,就聽見一個清越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沒事吧?”

她訥訥地抬起頭,看見胡亦舟正一臉關切地望著她,不由得怔住:“學長,你怎麽來了?”

“我來取點東西。”胡亦舟看著她的報名表,表情有些訝異,“你要參加籃球社?”

晁歌天生缺乏運動細胞,向來對各項運動毫無興趣,她幹笑了兩聲:“我喜歡運動。”

胡亦舟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麽。氣氛陡然變得尷尬起來,晁歌正想找借口溜走,就聽見胡子君叫著她的名字從遠處奔來,一把抱住她:“我都快想死你了!”

胡子君的學校和他們的隔了一個小時車程,每次她來學校就忙著追沈於歸,根本沒空理晁歌。晁歌也不拆穿閨密,隻是靜靜地看著她。

胡子君被晁歌看得心裏發虛,趕忙轉移話題:“你也參加籃球社?”她像是看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晁晁,你忘了你高二被籃球砸暈的事嗎?”

她笑得捂著肚子蹲在地上,晁歌恨不得打死這個豬隊友,梗著脖子說:“我來籃球社看帥哥不行啊?”

話音一落,她才想起胡亦舟還在場。她偷偷抬眼去看胡亦舟,他正看著她,她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了,好在一旁的沈於歸適時打破了尷尬:“既然碰到了,不如一起去吃飯吧?”

晁歌正想點頭,看見胡子君偷偷朝她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頓時心領神會,擺擺手說:“我等下還有課,先走了。”

胡亦舟因為胡子君一向不待見沈於歸,自然不願意跟他一起吃飯,於是就跟著晁歌一起走了。兩人沉默地往食堂走,快到食堂門口時,胡亦舟忽然開口:“你真是一點都不會撒謊。”

現在是下午放學時間,晚上全校都沒有課,她剛才的謊撒得漏洞百出。

晁歌尷尬地扶額:“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笨啊?”

胡亦舟認真地想了好一會兒,說:“我覺得你挺可愛的。”

晁歌揪著的心剛放下來,又聽見他淡淡地說:“這屆籃球社沒有帥哥。”

晁歌最終沒有參加籃球社,她參加籃球社是為了胡亦舟,既然他不在了,她自然就沒有參加的必要了,沒課就跑去圖書館偷看他。

當時胡亦舟在忙著寫畢業論文,每天泡在圖書館裏,她就坐在離他很遠的地方偷看他。冬日的陽光灑在他的側臉上,襯得他的神情專注而溫柔。

她拿著畫本偷偷描摹他的輪廓,正畫得入神,忽然眼前的光被人擋住,她抬起頭,看見他站在桌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我當模特可是要錢的。”

晁歌一把捂住畫冊,打死不承認:“我沒畫你!”

胡亦舟抱著胳膊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晁歌被他看得心虛,指著坐在遠處的沈於歸說:“我畫他。”

胡亦舟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過了好一會兒才收回目光,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說:“你打斷我的思路了。”

“啊?”明明是他自己過來的啊!

胡亦舟聳聳肩,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所以你要請我吃飯。”

胡亦舟說是讓晁歌請他吃飯,點的卻全是她喜歡的菜。晁歌實在不知怎麽跟他單獨相處,隻好埋頭往嘴裏扒飯,突然聽見他問:“你怕我?”

她包著滿嘴肉,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

“那就是討厭我?”

他的聲音裏隱隱帶著沮喪,晁歌詫異地抬起頭,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竟在他眼裏看到一絲失落,不由得怔住:“沒有。”

胡亦舟有些煩躁道:“那你為什麽每次看到我就躲,從不主動跟我說話?”

晁歌握著筷子的手一頓,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

真正的喜歡不是侃侃而談,而是支支吾吾。

她磕磕巴巴半天,才小聲說:“大概是我這個人比較害羞吧!”

五、不好意思,這位同學,她的餘生可能沒你什麽事

由於晁歌的“害羞”,她和胡亦舟的關係一直處於泛泛之交的普通同學狀態,等他們的關係終於出現一點好的兆頭時已經是她大四那年了。

那是學校建校一百周年的校慶晚會,她作為文學院的代表上台演講。演講結束時,突然有個男生捧著一大束玫瑰花衝上舞台,聲情並茂地道:“晁歌,我喜歡你!自從我在文學社第一次遇見你,我就被你身上獨特的氣質深深地吸引了,我請求你跟我在一起,讓我們攜手度過漫漫餘生吧!”

他這番“深情”告白聽得晁歌一陣反胃,半晌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他是中文係有名的才子。當初他們在文學社因為“婉約派”和“豪放派”誰更勝一籌爭執過一次,後來就沒有任何交集了,不知她哪種氣質把他吸引了。

她不動聲色地後退了一步,正要拒絕,台下響起一片起哄聲:“在一起,在一起!”

才子仿佛受到了鼓舞,又往她走近了一步:“晁歌,我是真心喜歡你。”

他把花往她懷裏一塞,眉飛色舞地說:“你看,大家都希望我們在一起呢!”說著和台下互動起來,“大家是不是覺得我們很配啊?”

台下同學應聲喊道:“在一起。”

晁歌轉頭看去,台下竟然還有應援小組,拉著橫幅,上麵寫著她和才子的名字。

她尷尬得恨不得搶地而亡,這時有人輕輕捂住她的耳朵,她轉過頭,看見胡亦舟用口型對她說:“你就當什麽都沒有聽見。”

他把她手裏的花塞給才子,一臉遺憾地說:“不好意思,這位同學,她的餘生可能沒你什麽事。”

他說完拉起她的手穿過人海,朝著禮堂大門走去。一路上,晁歌的腦子都是蒙的,耳畔傳來眾人的竊竊私語。

其實他們說什麽,她一句都沒有聽見,隻是隱約感覺到胡亦舟牽她手的力度大了一些。她下意識地轉過頭,看見他目視著前方,嘴唇抿成一條線。昏暗的燈光灑在他的側臉上,他的側臉輪廓清晰可辨。她有些恍惚地想,這真的是胡亦舟呀!

直到走出禮堂,胡亦舟才鬆開她,冷風一吹,她的腦子這才恢複一絲清明,想起剛才禮堂裏發生的事,她的臉頰頓時火燒火燎般滾燙起來。

外麵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雪,白茫茫的一片,未名湖畔的情侶們在大雪中擁吻,浪漫而美好。

她看得呆住,半晌才小聲嘟囔?:“這是第一次有人跟我告白呀。”

胡亦舟停下來,側頭看她:“你喜歡他?”

晁歌搖搖頭:“不喜歡。”

胡亦舟挑了挑眉:“你想談戀愛?”

晁歌沒想到他問得這麽直白,猝不及防嗆了一口冷風,咳得淚眼汪汪。

胡亦舟拍著她的背幫她順氣,在她耳邊涼涼地說:“說中了?”

晁歌聞言咳得更厲害了,她不是想談戀愛,而是想和他談戀愛啊!如果他知道她心裏的想法,一定會覺得她恩將仇報吧!

她趕忙擺擺手:“大學畢業前我不談戀愛。”

胡亦舟眼神微微一滯,他斂起眼瞼,長長的睫毛垂下,將所有的情緒掩藏得滴水不漏?:“那我解救你於水火之中,你應該感謝我。”

晁歌撇撇嘴,這人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總喜歡讓她欠著他,莫非到時候他想讓她以身相許?

她正為自己這個大逆不道的想法暗爽時,又聽見胡亦舟悠悠地說:“大學畢業前不談戀愛是嗎?我會監督你的。”

六、他永遠不想再見到你了

那晚回去後,晁歌恨不得把自己吊起來打一頓,大學畢業前不談戀愛,這不是自絕後路嗎?

要是胡亦舟在她大學畢業前被別人追走了,到時候她就真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不過好在大學已經接近尾聲了,大四了,大家都忙著找工作寫論文,根本無心談戀愛,胡亦舟也忙著寫研究生論文,所以晁歌擔心的他會被人搶走的事根本不會發生。

盡管如此,晁歌還是很不安,忐忑地度過了大學最後的時光。畢業典禮結束那天,晁歌沒有參加班裏的狂歡party,早早回到宿舍化了一個淡妝,穿上最漂亮的裙子,甚至做了一個給胡亦舟告白的策劃案,最後特意給胡子君發了短信讓來見證自己人生最重要的時刻。

等她收拾好一切時,已經暮色四合了,她剛從女生宿舍樓出來,突然一個黑影竄出來,她冷不丁被嚇了一跳,正要尖叫,那人身後的路燈漸次亮起,她這才發現來人竟然是沈於歸。

她和沈於歸平時並無交情,不知他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這裏,正想問他怎麽了,他猛地朝她走近了一步,“深情款款”地望著她:“晁歌,我喜歡你。從高中第一次見你,我就喜歡上你了。”

他的語氣平淡得像背課文一樣,晁歌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沈於歸,今天不是愚人節!再說咱們的關係還沒……”

她的話還沒說完,沈於歸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捧住她的臉,俯身吻在他的手指上。晁歌猝不及防,被他的舉動驚呆,驀地瞪大眼睛望著他。

盡管他吻的是他的手指,可是他們這個姿勢在外人看來實在太曖昧了。晁歌下意識地伸手去推他,他卻紋絲不動,冷冷地說:“不想被發現就別動。”

晁歌抬起眼,看見胡子君站在不遠處的路燈下,神色哀戚地望著他們,而她身後站著胡亦舟。他的眼底是晁歌從未見過的冰冷,她隻覺得腦袋“轟”的一聲響,過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伸手猛地推開沈於歸。

等她再抬頭時,胡亦舟已經拖著胡子君離開了,她拔腿就要去追,沈於歸一把抓住她:“別去。”

他垂著頭,眼睛裏隱約有淚,聲音裏也帶著軟弱的哭腔。晁歌氣得咬牙切齒:“沈於歸,你要發瘋就一個人發瘋,不要拖我下水!”

“求你了。”他抬頭看著她,遠處的燈火將他眼底的悲傷悉數折射進她眼中,她不由一愣,又聽見他很小聲地說,“隻有這樣,她才會死心,才會開始更好的人生。”

晁歌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最近胡子君正為了不出國讀書和家裏鬧得不可開交,甚至揚言要和他遠走他鄉,再也不回來了。

她不知道出國念書後的胡子君是否會過上更好的生活,她隻知道,失去沈於歸的胡子君一定不會幸福。

她苦口婆心地勸道:“沈於歸,她是真的愛你……”

沈於歸揚手打斷她:“她那隻是一時鬼迷心竅。”

晁歌聽他這麽說,隻覺得一股怒火直躥頭頂,霎時將理智燒了個精光,大聲吼道:“她從幼兒園認識你到現在整整十八年,你覺得那隻是一時鬼迷心竅嗎?”

沈於歸不答反問:“那你覺得這些年她過得開心嗎?”

晁歌答不出來,從她認識胡子君起,就看對方一路跌跌撞撞地追著沈於歸跑。胡子君為了沈於歸一步一步地妥協、退讓,甚至放棄了她的設計師夢想。

晁歌猶不死心:“可是在你身邊,她才會開心啊!”

“如果那個人是胡亦舟呢?”沈於歸目光灼灼地望著她,“如果胡亦舟為了你放棄了一切,你明知他將來會後悔,也不攔著他嗎?”

晁歌猛地噎住,如果是胡亦舟,她一定不希望他為了她做出任何犧牲,她希望他擁有比任何人都精彩的錦繡人生。

沈於歸輕輕地笑了:“我的心情跟你是一樣的。”

晁歌所有堅持的話,因為感同身受而止於唇齒。

晁歌還沒想好怎麽跟胡子君解釋,胡子君就先找上門來:“我需要你的解釋。”

胡子君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原本那雙愛笑的眼睛變得空洞無神,晁歌看得心頭一揪,囁嚅了許久,最終隻說:“對不起。”

胡子君的眼淚在那一瞬間洶湧而出,她微微仰起頭,冷聲問:“那我哥呢?”

晁歌聽到這個名字,胸口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拳,疼得臉色一白,連一個音節都吐不出來。

胡子君看著她,眼神失望透頂,冷笑著說:“不要再出現在我們麵前了!他永遠不想再見到你了!”說完起身揚長而去。

晁歌顫巍巍地撥通胡亦舟的電話,可電話一直無人接聽。她驀地想起昨晚胡亦舟離開時的眼神,那樣冷漠的眼神,仿佛寒冬裏的海,將她打入深不見底的深淵,永世不得翻身。

這些年,她一路跌跌撞撞追著他的腳步走到今天,如果連他也不要她了,那她留下還有什麽意義呢?

既然他一直希望胡子君離開沈於歸,那她不如借此機會成全他,至少能讓胡子君有機會擁有更好的人生。

她握著手機恍恍惚惚地坐了許久,才起身回到宿舍,之後收拾行李去了南方的一個三線小城。

整整七年,她未曾踏入北京一步。

七、總經理夫人這個位置很適合你

七年後,她終於鼓足勇氣回到北京,卻在踏入北京當天就和胡亦舟不期而遇。

“你後悔過嗎?”七年後的胡亦舟終於問出了這麽多年一直盤踞在他心底的問題。

當年他目睹她和沈於歸的親昵舉動,心中又氣又難過。當時室友剛好有急事要回天津,他便主動請纓送對方回去,走得太匆忙,把手機忘在宿舍了,等他回來看到未接來電,給她回過去,手機號已成空號。

晁歌靜靜地看著手裏的檢討,許久後才輕輕地搖了搖頭。

當年因為誤會,胡子君才終於放手去追尋自己的夢想,如願成了世界一流設計師,她的人生真如沈於歸所言那般繁花似錦。

胡子君是她最好的朋友,她為胡子君做什麽都是值得的。

仿佛早已預料到她的答案,胡亦舟並沒有太失望,隻是眉眼間忽然溢滿了疲憊,他拿起車鑰匙,柔聲道:“我送你回酒店。”

那晚之後,胡亦舟再也沒有找過晁歌了,她隱隱有些難過。好幾次,她想主動去找他,卻一直沒有勇氣。

就在她下定決心要離開北京那天,她意外地接到一個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猶豫了好久後還是接聽了。

但對方並不是她預想中的那個人,而是胡子君。短暫的寒暄後,胡子君說?:“其實我早就知道沈於歸離開我的真相了,後來我找過你,但是沒有人知道你的聯係方式。”

晁歌一直以為胡子君此生都不會想再見到她了,沒想到對方會輕易原諒自己,鼻腔微微一酸,正想道謝,又聽見胡子君問:“你知道當年我哥為什麽讓我們寫檢討嗎?”

晁歌垂著眼眸:“大概是覺得我沒看好你吧。”

“是怕我帶壞你。”胡子君笑著說,“我去法國念書的第二年,我哥去歐洲出差,順道去看我,我問他為什麽要讓我寫檢討,他說‘怕你帶壞你嫂子’。”

晁歌聞言一怔,他們寫檢討是在高三畢業那年,難道當時胡亦舟已經喜歡上她了?

她正愣神,耳畔又傳來胡子君嫌棄的聲音:“我哥從小就是個死傲嬌,喜歡什麽從來不說,隻是暗暗地記在心裏。我曾問他為什麽不去找你,他說總有一天你會回來的,這樣你就不會再走了。”

晁歌沒想到胡亦舟真的喜歡她,一時有些難以置信,又聽見胡子君說:“我哥的公司剛好春招,你要不要去試試?”

其實她也曾偷偷打聽過胡亦舟的消息,知道他研究生畢業後沒有回康城繼承家業,而是留在北京,進了一家世界五百強的金融公司,從最基層一步步做到總經理的位置。

而她之前在一家建材公司做人事,對金融一竅不通:“我可能不符合要求。”

“他們公司招聘的職位那麽多,總有你能勝任的,實在不行,”胡子君拖著長長的調子說,“你還可以應聘總經理夫人啊!”

盡管把胡子君的話當成玩笑,晁歌還是忍不住拿著簡曆按地址偷偷找去,可是她的簡曆在第一輪就被刷下來了。

她猶不死心,等到麵試結束後,她趁人事助理不注意,拿著簡曆衝進會議室,大聲說:“我來應聘。”

胡亦舟像是沒想到她會突然出現,微微愣了一刹,問:“你想應聘什麽職位?”

晁歌脫口而出:“總經理夫人。”

話音一落,眾人臉色頓時精彩紛呈,她趕忙解釋:“不是,總經理助理。”

好在大公司的麵試官都很有涵養,若無其事地示意她開始麵試。可是晁歌卻心亂如麻,問題回答得亂七八糟。

直到麵試官都離開後,胡亦舟才將簡曆遞給她,用公事公辦的語氣說:“總經理助理這個職位你可能不能勝任。”

盡管早有準備,可是當他這樣直白地說出來時,晁歌心裏還是隱隱有些難過,這時又聽見他說:“不過總經理夫人這個位置很適合你。”

他朝她走近了一步,他的眼中映著萬丈霞光,連聲音也浸染了暮色的溫柔:“晁小姐,你有沒有興趣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