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謠言猛於虎

(1)

謊話重複一千次一萬次就成了真話。謠言的力量可以摧毀一個人的一生。

我坐在教室裏的時候,還在幻想著應該如何將孩子養大,爸爸究竟能不能接受這個孩子。

教室門突然被打開,回過頭,才發現,原來是桉娜氣喘籲籲地站在門口。

她大步跨進教室,在眾目睽睽下,拉著我出了教室,氣得講課的老師胡子翹得老高。

“究竟發生什麽事情了?”

桉娜的臉色很不好,她將我拉到學校公告欄麵前,那裏已經圍了不少人。他們見我過來,紛紛讓出一條道,臉上帶著幸災樂禍的笑,有諷刺也有鄙夷。

而公告欄裏,貼著一張紙。

那是去醫院墮胎的單子,上麵還有景瀾的簽名。

人群裏不斷有議論聲冒了出來。

“現在的女生都這麽恬不知恥了嗎?”

“這女生真不要臉……”

“那個叫景瀾的是不是隔壁學校的校草啊?”

“好像是呢。他看上去那麽單純,居然把人的肚子搞大了。”

“這個女生不是一直追著那個叫顧涼城的嗎?前段時間那邊音樂學校在傳她要死不活地喊著顧涼城的名字。”

“一女侍二夫。”

“人盡可夫還差不多……”

人群裏爆發出一陣張狂的哄笑。

桉娜發瘋似的衝去扭打著造謠的人。她一邊揮著拳頭,一邊流著眼淚叫囂道:“再亂說我撕了你們的嘴!你們憑什麽這麽說木染!事實都沒弄清楚,你們憑什麽惡意中傷他人!”

人群裏不知道誰在高喊著:“有人把證據都貼出來了,白紙黑字,你要怎麽解釋?”

我站在人群中間,慘白著一張臉,死死咬著嘴唇,五指緊握成拳,聽著尖酸刻薄的話,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

桉娜轉身跑到公告欄麵前,急急地想將那張紙撕下來。可是那張紙被貼得很緊密,桉娜漂亮的指甲都斷了幾根也沒撕下來。

我拉過她,木然地說道:“我們走吧。”

桉娜憤憤不平地掃視一群看好戲的人,冷冷地說道:“你們誰再謠傳,我就割了誰的舌頭!我今天把話撂這兒,誰不相信可以試試。”

桉娜臉上的凶狠是我從未看過的。

我捏捏她的掌心,示意她不要多說話。一切多說無益。

桉娜看著我,認真地說道:“葉子死了,小如死了,我們隻剩下彼此。以前都是你挺身而出,這次換我來!”

我忍住眼淚,哽咽著說道:“對啊,我們隻剩下彼此了……”

今天的所作所為應該是沈藝宛搞出來的。除了我的好姐妹,除了景瀾,應該沒有人知道我懷孕的事情。

而那天沈藝宛在醫院裏那個詭異的笑,以及那天她說的話無不顯示著這一切是她搞的鬼。

為了抹黑我,她不惜犧牲景瀾。

我被抹黑無所謂,反正名聲已經夠差了,名節什麽的也沒有了,偏偏連累了景瀾……

他還有大把美好的人生要走。若是因為替我背黑鍋,而毀了他的一生,我要該怎麽辦?

看吧,我就說,他應該離我遠一點的。

我還沒來得及找沈藝宛算賬,反而是她怒氣衝衝地來質問我。

桉娜去景瀾學校打探消息了,我坐在學校的長椅上瞪著她。

想不到沈藝宛踩著高跟鞋“噠噠噠”地衝過來,想一巴掌打過來。

在這之前,我狠狠踢了她的小腿。沈藝宛沒站穩,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木染,你個賤人!你毀了你自己的名聲也就算了,為什麽偏偏要毀了景瀾?”她抬起頭,麵目猙獰地質問道。

我冷冷一笑,反問道:“這出戲難道不是你導演的嗎?”

沈藝宛的臉上有片刻的呆滯,然後她不明地問道:“什麽我導演的?”

“墮胎的那張簽字單難道不是你貼在我們學校的公告欄嗎?”眼前人演戲的功力挺好的,全程無破綻,表情也很到位。

“你究竟在說什麽?”沈藝宛依舊是一副迷茫的表情。

“那張有景瀾簽字的單子難道不是你貼出來的嗎?”

沈藝宛矢口否認道:“當然不是我!我怎麽可能害景瀾?”她接著說道,“我的確將那張單子從醫院帶了出來,也想過將簽字單曝光。可是無論我再怎麽恨你,也不可能害景瀾!我隻是給你們學校的校長寫了一封意見信,讓學校開除你而已。送完信我發現那張單子掉了,可是怎麽也找不到。這個學校看不慣你的人太多太多,單子被誰撿去再貼出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這時候,桉娜回來了,她急忙衝過來,推開沈藝宛,惡狠狠地說道:“你又要對木子做什麽?”

景瀾嘴碎,上次沈藝宛掐我的事情讓桉娜知道了。

沈藝宛狼狽地摔在地上,毫無女神的韻味可言。

她同樣惡狠狠地盯著桉娜,然後諷刺地看著我,道:“我看你這下要怎麽收場!”說罷,她踩著高跟鞋急匆匆地走了。

“木子,景瀾大學裏也在風言風語地傳著謠言。”

沈藝宛來的時候,我已經料到會是這樣的場景。

“木子,我們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等吧。”

接下來必定是狂風驟雨。

(2)

事情驚動了兩個學校的校長,我爸爸以及景瀾的父母都被通知到學校。

我和景瀾站在辦公室的中間被三堂會審。

爸爸來到辦公室的時候,首先掄起拳頭朝景瀾砸去,嘴裏還罵著:“你這個小雜種!”

我急忙踏到景瀾的麵前,掄起的拳頭幾乎擦臉而過。他憤怒地吼道:“你居然還護著這個小雜種!”

景瀾的媽媽不樂意了,一邊推開門一邊高聲尖叫道:“你怎麽這麽沒素質?說誰是小雜種呢?”他的媽媽大步跨過來,毫不客氣地將我擠到一邊,然後拉著景瀾關切地問道,“兒子,你沒事吧?”

景瀾搖搖頭。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情?怎麽木染懷孕還扯在你的頭上?”

爸爸在旁邊放肆地叫囂著:“孩子肯定是你們兒子的!我們家木染每天除了跟你們的兒子打交道就沒跟別的男生打過什麽交道了!如果今天你們不給個說法,我就告你們的兒子強奸!”

“強奸?”景瀾的媽媽冷冷一笑,說道,“我看是你的女兒不知檢點,想誣賴我們家景瀾。再說了,我們家馬上要搬進大房子了,可不能任由你往我們家身上潑髒水!”

“你們的兒子才不知檢點!”爸爸憤怒地瞪著眼睛,又想揮起手打人,被我死死拉住。

景瀾的父親在旁邊幫腔道:“景瀾一直都很乖,怎麽可能做出這種事情?你不妨先問問你的女兒,她肚子裏的孩子究竟是誰的。”

想不到這個時候,景瀾會站出來,攥住我的手,低頭誠懇地說道:“爸,媽,叔叔,你們不用吵了。染染肚子裏的孩子是我的。我們兩個是真心相愛。如果要開除染染,就把我一起開除了。”

“兒子,你在胡說些什麽?”景瀾的媽媽厲聲質問道。

景瀾紅著眼睛,滿是愧疚:“爸,媽,對不起……”

爸爸在旁邊笑得很張狂:“你們聽聽看,你們的好兒子究竟做了什麽事情!”

“我怎麽會生出你這樣的兒子!”景瀾的媽媽氣不過,隨手拿起辦公桌上的尺子,在景瀾身上發泄般地抽打著。

景瀾眉頭也沒皺一下,更沒有躲開。

我衝上去,準備說點什麽,可是景瀾捏捏我的手掌心,輕輕搖搖頭,嘴角還帶著雲淡風輕的笑意,告訴我他沒有事情,不用擔心。

我的眼淚,在這一刻,滾滾而下。

眼前這個男子,一直不離不棄。到如今甚至為了幫我,不惜犧牲他的名譽。他為了幫我,還重傷了他父母望子成龍的心。因為我,他將背負著不孝的愧疚。我就是死一千次也還不起他的情。

景瀾的父親在旁邊低聲歎氣,他的媽媽也如同泄氣的皮球似的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半晌,他的媽媽才低聲說道:“我們景家是注重名譽的人,不可能讓這個孩子留下來!你讓你女兒去把孩子打掉,我們會補償的。這是我最大的讓步了。別想著讓你女兒進我們景家的門!”

爸爸冷眼笑著說道:“那好!你們家拿出五十萬,不然我不會善罷甘休的。”

“五十萬!”景瀾媽媽原本平複下來的心情再度被激怒,她高聲嘶吼道,“你怎麽不去搶銀行啊?簡直是獅子大開口不要臉!你的女兒下踐,居然還要五十萬!”

“你不要太過分!我們家已經拿出了誠意!”景瀾的父親在旁邊沉著臉說道。

“你們要是拿不出五十萬,我們就法庭見!我賤命一條,也不在乎什麽名譽不名譽的!”

“你就是潑皮無賴,想趁機訛詐我們家!”景瀾的媽媽吼道。

“我看也是!不要以為你捏著我們家的把柄,就任你欺負!最多給你五萬塊錢!不然我可以告你利用你的女兒勾引我們家的兒子隻為了訛錢!”

“你們打發叫花子呢!明明就是你兒子強**女兒……”

三個人越吵越烈,甚至開始推推搡搡動手。我爸爸一張嘴對兩張嘴,吵不贏,也推搡不贏。

景瀾的媽媽狠狠推了他一把,他一頭栽在地上,暈了過去。

“爸!”我驚恐地跑過去,眼淚簌簌往下掉,生怕他有什麽不測。

景瀾的媽媽愣愣地看著那隻推人的手,顫巍巍往丈夫的懷裏縮:“我不是……故意的……”

旁邊默不作聲的景瀾見此變故,急忙從兜裏掏出手機,撥打120。

(3)

走廊上的燈散發著陰冷的光。

刺骨的風從走道裏穿過來,如刀一般刮在我的臉上。

我坐在手術室外,不斷地看向緊閉的門口,焦灼地等待著。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可是手術室的大門還是沒有打開。

我崩潰地捂著臉,在走廊上無聲地哭泣。

景瀾坐在旁邊,默不作聲。隻是用手輕撫著我的背,一下又一下。

從來沒有覺得時間會流逝得如此慢。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術燈終於熄滅。醫生從手術室裏出來,摘下口罩,歎口氣說道:“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請家屬在死亡確認書上簽字吧。”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醫生,聽不懂他剛才究竟講了什麽話,隻能全身顫抖地問道:“你說什麽?”

“病人已經去世了,請節哀。”

“我爸爸好好的一個人怎麽說死就死?”我衝上去,粗魯地揪著醫生的領子,哭著質問道,“是不是你醫術不精,害死了我的爸爸?”

“他已經是胃癌晚期,藥石無醫。因為這次他情緒太過激動,所以……”醫生沒有繼續說下去。

我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不知所措。

爸爸居然患上胃癌,我居然不知道。

難怪上次他暈倒了,死活不肯去醫院。從一開始他就瞞著我。

他什麽都沒給我說,怎麽就不辭而別了呢?

葉小星死了,林亦如死了,現在我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也不在了。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覺得心髒快要爆炸一般,承受不了這殘忍的事實。

對,我就是個害人精。

“啊——”我再也受不了,哭著仰天長嘯,那淒厲而痛苦的號叫在走廊上反複回**。

為什麽老天要這麽對待我!我究竟做錯了什麽!失去愛情,失去友情,失去最後親情!為什麽這個世界如此殘忍,在我身上割了一刀又一刀!

承受不了!一切都是煎熬!我恨不得馬上死掉,這樣就感受不到這剜心割肉剔骨去筋之痛。

景瀾抱著不停顫抖幾近瘋狂的我,哭著安慰道:“染染,堅強一點……”

我已經堅強了太久太久,允許我軟弱一次,好不好?

能不能將我的人性關掉?

能不能讓我死掉?

能不能讓我不要再承受這麽多?

“染染,你還有孩子……”

孩子……

我突然從瘋狂中驚醒過來,摸著小腹,貪婪地尋求著那絲絲安慰。我哭著對小腹裏的孩子說道:“孩子,你的媽媽沒有爸爸了……你也沒有爸爸……可是你有我……”

一切的一切都太痛苦了。

當初顧涼城那麽殘忍地對我,也比不上現在的萬分之一。

原來,死別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

我不知道我究竟怎麽熬過這段暗無天日的時間,剩下的事情全部都是景瀾相陪。

火化屍體,抱著骨灰去陵墓下葬,整個過程我都毫無意識。

直到看到石碑上,那張黑白照片,我才再度痛哭出聲。

不管我願不願意承認,我爸爸已經去世了,他已經化作一抔黃土,與黑暗為舞。從此山水清風間,再不相見。

現在,我最不想回到家。

因為家裏處處都是他的影子,打我也好,罵我也好,至少他是活著的。我寧願他打我罵我,也不願意他離去。

房子裏的回憶也會將人磨瘋。

走進他睡的屋子,濃重的酒味撲鼻而來。他痛的時候,是不是喝著酒,忍著疼痛,倔強得一聲不吭。

從來都沒有見他吃過藥,是不是那些酒精是他唯一的藥。

他對我這麽惡劣,是不是早就知道有這麽一天。

越是想下去,我心裏越是痛苦,越發自責,眼淚也控製不住流了出來。如果我能早點發現他的異常,不跟他鬥嘴吵架,乖乖地長成他心目中的模樣,他是不是能活久點,能活快樂一點。

可是,這一切已經晚了。

在收拾東西的時候,我發現了兩張錄像帶、一本存折,以及病曆診斷書。錄像帶上還貼著標簽,一個上麵寫著“給女兒”,一個上麵寫著“給妻子”。我跑遍了周圍,借到一個家庭錄像機,將錄像帶放進去。當爸爸臉出現的那刻,我的眼淚滾滾而下。

鏡頭前的他幹淨整潔,甚至還露出一絲羞怯。

後麵很長的一大段都是他的獨白。

“染染……”他剛開口的瞬間,我的眼淚更加洶湧。

“你現在肯定很恨我。我也知道,你一直恨我打你罵你。我是故意的,為的就是我安然離開的時候你能少些痛苦。我不知道我將來的某一天會死,所以先錄下這些話……”他的眼睛也紅著,嘴角勉強帶著笑意,表情是從未有過的慈祥。

“自從我發現自己得了絕症後,我一直很怕。要是我死了,那你要怎麽辦?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你未來的路鋪好……”說到這裏,他微微一笑,拿出存折,驕傲地說道,“這上麵的錢是你的學費和嫁妝……”

我打開存折,看不清究竟有幾個零,隻是無法想象僅靠在工地上打爛泥工的他居然存下這麽多錢。他一直這麽摳,隻為了存錢給我留後路。想到這裏,我不禁號啕大哭。

“染染,我這病太花錢了,而且花錢也不一定好,反正老骨頭一把,早晚都要死,還不如多留點錢給你。我死之後,你去找你媽媽吧。她畢竟是你的親生媽媽,就算她曾經拋棄你,也隻怪我無能,賺不了錢給不了她更好的生活。染染,你不要恨你媽媽,她也很苦……”

爸爸,她很苦,但是你更苦啊……為了我能更好地生活,你放棄了治療,放棄了生命。盡管你嘴上罵著,可是心裏卻愛著我們。

“染染,你唱歌吧,爸爸不攔你了。希望有一天你能站在耀眼的舞台上。你以後要走的路還很長。對不起,爸爸隻能陪你到這裏了,我會一直看著你的……”

對啊,我的人生還長,可是爸爸卻不能陪我走一輩子,這是多麽悲傷的事情。

另外一張錄像帶是給媽媽的。

“老婆,對不起,讓你跟著我受苦這麽多年。離婚這麽多年,我從來沒有怪過你,隻怪我自己沒本事,讓你過上更好的生活。我一直一直愛著你,還想著有一天賺了大錢,把你風風光光地接回來。老婆,謝謝你給我生了一個這麽漂亮的女兒,雖然她有時候不太聽話,但是她真的很孝順……”說到這裏,他也是泣不成聲。

那樣哀傷的表情,讓我跟著揪心。

原來世界上最愛我的人居然是那個看似窩囊經常打我罵我的爸爸。而我現在才知道,可是已經晚了,來不及去孝順他了。

如此深沉的父愛。他的愛意如海深,如山重,沉默安靜,給人以溫暖的力量。

隻是,從此以後,隻剩下懷念。

整個房間都是我痛苦的嗚咽聲。

(4)

發生了這麽多事情,我實在是無心上課。每日窩在家裏,發呆就是一整天。滿腦子都是以前的回憶。

房間裏很安靜,沒有爸爸罵罵咧咧的聲音,我很不習慣。景瀾會帶著許多吃的偷偷來看我。有時候他就坐在旁邊,安靜著,不說話。

我沉浸在我自己的回憶中,不可自拔。

直到冬北的電話打來,他的語氣焦灼而不安:“木染,你快來‘醉生夢死’,桉娜已經瘋了……”

聽到這句話,我鞋子都沒來得及換,胡亂抓著包,坐上計程車,朝“醉生夢死”趕去。

桉娜是我僅剩的好姐妹,不能再出什麽事情。

趕去“醉生夢死”的時候,我在一處地下室找到了他們。

隻是我沒想到,地下室居然還有一個人。那個人是沈藝宛。她的雙手雙腳被綁在椅子上,眼睛瞪得很大,嘴巴裏潺潺流著血,說不出話,隻能驚恐地嗚咽著。

桉娜拿著刀,低頭站在一旁。刀上還有鮮紅的血,一滴一滴掉在地上,綻開一朵朵妖豔的花。冬北站在另一側,麵色死灰。

“你做了什麽傻事?”我急忙將桉娜手裏的刀奪過來,生怕她做出什麽傻事情。

桉娜回過頭,紅著眼睛,笑靨如花地說道:“今天早上在外麵吃早飯的時候遇見了她正在亂嚼你的舌根。所以我把她綁到這裏來。木子,我說過,誰要是亂嚼舌根,就把她的舌頭割掉。”

我急忙去搬開沈藝宛的嘴。她的舌頭隻是受了傷,還沒有被完全割下來。

桉娜笑著說道:“要不是冬北阻止我,我早就把這個賤人的舌頭割下來……”

我一巴掌打了過去,卻疼在我自己心上。我朝她吼道:“你是傻子嗎?你難道不知道這是違法嗎?”

桉娜捂著臉,流著眼淚愣愣地看著我。

我反手給了自己一耳光,然後一把將她抱在懷裏,哭喊道:“我不想你出事啊……我現在真的隻有你了……”

桉娜不停地哭著,她的眼淚全部流進我的脖子,她沙啞著聲音說道:“木子,你已經受了太多苦,都是眼前這個女人惹出的事情……”

“我隻想你好好的,其他我不求……”

我從來沒有想過桉娜會為我做到這個地步:“桉子,你快走吧,走得越遠越好,永遠都不要回來了……”

事情已經發生,隻要沈藝宛還活著,就不可能放過桉娜。唯一的辦法隻有讓桉娜走遠點,避避風頭。

一旁的冬北突然嗚咽一聲,跪在地上,哭著喊道:“對不起……你走不掉了……我已經報警了……”

話音剛落完,外麵出來刺耳的警笛聲。

桉娜冷冷一笑,很平靜地質問道:“為什麽……”

“我隻是不想你錯得更離譜……”

“如果我坐牢了,你會等我嗎?”桉娜輕聲問道。

冬北抬起頭,很認真地回答道:“桉子,你若是坐一輩子的牢,我就等你一輩子。”

桉娜笑得淚水漣漣。她跪在東北的麵前,毫不猶豫吻向他的唇。

我看著那對悲哀擁吻的情人,心裏升起一股愧疚感。如果不是因為我,桉娜也不會和她的冬北分開,他們將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在我的記憶中,桉娜總是在林亦如的身後,小小的個子,打架凶狠,卻常常吃虧。

她最喜歡的事情就是打扮得美美的。她說,要對得起活著的每一天。

桉娜和冬北是青梅竹馬,兩個人一起長大,一直都是彼此的唯一。

那時候,桉娜的性子還沒有這麽烈,更不會做出綁架割舌頭的事情。

四個人一起經曆這麽多事情,一點一點改變了她原來的性子,讓她變得有幾分狠辣。

可是,她的狠辣是為了保護她想要保護的人。

最後,桉娜被判了三年。

從十八歲到二十歲,從此青春都在冰冷的監獄度過。

第一次去監獄探望桉娜的時候,她的頭發被剃光,臉上依舊笑著,盡管眼眶還是紅的。

她隔著玻璃窗說:“木子,如果人生再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麽做……”

我感動得說不出其他什麽話,隻能流著眼淚一遍又一遍地罵她傻子。

桉娜也傻傻笑著。

她問:“我是不是很醜?”

我胡亂搖著頭,道:“你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光頭。你要好好表現,出來讓你做我孩子的幹媽。”

“那就這樣說定了……”她抹著眼睛道,“你能不能讓冬北過來看我?他一直沒來看我……”

我點點頭,眼淚更加洶湧。

找到冬北的時候,他在“醉生夢死”喝得不省人事。在嘈雜聲裏,冬北一個人窩在吧台的角落,蜷縮成一團,身邊全是酒瓶子。

我避過那些酒瓶子,走過去,端起一杯酒潑向那個縮在角落的人。

冬北漸漸睜開眼睛,神誌稍微有些清醒。

我沉著臉,問道:“你怎麽不去看看桉子?”

冬北愣了愣,突然抱著我的腿像個小孩子一般號啕大哭起來:“我沒臉見她啊……一想到我親手將她送進了那個鬼地方……我恨不得砍了自己的手……這樣的我如何見她……”

“可是她希望能見到你。”

“我親手埋葬了她三年的青春……她應該恨我才對……”

“在愛麵前,恨不過是很小的一部分。你既然知道她可能恨你,但是為什麽沒有看清她究竟有多愛你。”我直直地看著冬北。

他頹廢地坐在地上,哭泣聲漸漸小了下去,半晌,他低著頭說道:“麻煩你幫我送封信給她……我不會違背當初的誓言。”

換了我,肯定不會去相信誓言。

誓言,食言。

兩個詞是多麽像,“誓”字無心,誓言怎麽會是有心的呢?

(5)

我拿著一盤錄像帶徘徊在姚曉朵家的門口。要打聽到她家,並不是很困難的事情。

眼前這棟華麗的別墅,仿佛隻有在電視上才看到過。紅色的琉璃瓦,白色的圍牆,獨具一格的造型外觀看上去高端大氣上檔次。別墅的外圍,爬滿了薔薇藤。若是到了夏季,薔薇花肯定開得非常好看。

門前有一個很大的院子,院子裏種滿了各種看上去很珍貴的鮮花,叫不出名字。

也不知道在門口站了多久,我雙腿已經麻木,才看到一輛車緩緩地開過來。

車上首先下來的是姚曉朵,她蹦蹦跳跳地去打開前座的車門。那個人從車上下來,還不忘笑著摸摸姚曉朵的頭。

這一幕真是感人至深!

我嘴角帶著一絲諷刺的笑意走上去。

姚曉朵看見我,反射性地往那個人身後躲去。那個人明明還笑著的臉看見我後忽然沉下來,語氣不善地問道:“我們都斷絕關係了,你還來做什麽?”

“他死了,這是他給你的。”我將錄像帶遞過去,麵無表情地說道。

“誰?誰死了。”

“你的前夫。”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很久也沒有任何反應,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麽。

“媽媽?”姚曉朵在旁邊搖著她的胳膊,軟軟地問道,“你怎麽了?”

她的眼神終於漸漸恢複清明,隻是拉著姚曉朵的手不停地顫抖。半晌,她才緩緩說道:“我和他已經沒有關係了,這個我也不要。你走吧,不要再來了。”

姚曉朵笑嘻嘻地說道:“媽媽說得挺對的。你不要到處亂跑,小心肚子裏的孩子不保哦。”

“孩子?什麽孩子?”

“媽媽你還不知道啊,眼前這個人懷孕了。”姚曉朵的眼神中帶著奸計得逞的笑意。

果不其然,那個人皺著眉頭,一臉嫌惡地說道:“朵朵,你千萬不要去學她。”

“媽媽,我們回家吧。”姚曉朵拉著那個人的手,兩個人一起走了進去。

她們有家可回,可是我呢?我又應該回到哪裏呢?哪裏才是我的家呢?

看著那兩個人離去的背影,我隻有蹲在地上號啕大哭,眼淚全部掉在馬路上,瞬間消失不見,仿佛那樣刻骨的悲傷也不曾存在過。

我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亂逛,直到天色黑透,才回到那個充滿回憶的牢房。

坐在沙發上,我拿著那盤錄像帶除了發呆還是發呆。

房子裏太安靜,我打開電視,麻木地換著頻道,直到門鈴響起。

心裏有些驚異,因為很久沒有人來訪,我站起來前去打開門。想不到,那個人竟然會站在外麵。她穿著一身高貴的狐裘,和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

我不知道說什麽,反而是她先開了口,語氣還是那麽刺耳:“好歹我也算是一個客人,把客人攔在門外,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嗎?”

我側身,讓她進了房屋。

坐在沙發上,我扔下一句“你自便”繼續看電視。

她穿著高跟鞋,在房屋裏“噠噠噠”地走了一圈,然後自言自語說道:“這裏還是那麽窮酸,一點也沒有變。”

我不悅地皺著眉頭,說道:“你若來緬懷你的過去,請你安靜一點。你若來找麻煩,請你快點。”

對於我不善的語氣她沒有惱怒,而是無視我的話,站在旁邊,開口問道:“他怎麽死的?”

我頭也不回地答道:“胃癌。”

“他死之前說了些什麽?”

我將錄像帶遞過去,麵無表情地說道:“一切都在這裏,你若想看便拿去,你若不想看我就收著。”

她猶豫了一會兒,終於把錄像帶接過去,拿在手中翻來覆去地看。當看到錄像帶上那張便條的時候,神情變得有些微妙。

她將錄像帶放進包包裏,然後盯著我的肚子良久,才開口問道:“朵朵今天說的都是真的?”

“是。”

她臉色如調色盤一般,變了又變,然後質問道:“你怎麽這麽不懂事?你才十八歲!”

我冷冷笑了笑,疏離客氣地說道:“不勞您費心。”

她被我堵得說不出話來。

然後我繼續說道:“你若想留,我也不攔你。你若想走,那就趕快走。”

她低著頭,看了我半晌,低聲歎著氣,才緩緩離開。

空氣中還殘留著她身上帶著的香水味道。

原本看著的電視畫麵突然變得很模糊,裝作的冷漠再也裝不下去,隻能心酸地流眼淚。

她心裏終究還是念著他的,可是我在她心目中沒有絲毫地位。

心真冷。

我抱著膝蓋,蜷縮在沙發上,宛如新生的嬰兒,對這個世界是滿滿的抵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