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的他來不及說再見
從那天開始，花千朵果然沒有再出現在我的麵前，而我的身體，也越來越虛弱。
這樣就好了……
離我遠遠的，然後把我忘記……
但是，總覺得有點不甘心……
我想花千朵，很想他……
但是，我不能見他。
在我的請求下，護士幫我把床挪到了窗邊，這樣，每天一起床就能看見窗外的風景。
好奇怪，這些明明很尋常的風景，我怎麽也看不膩……
如果天氣很好，我會想象著，現在的花千朵，正在做些什麽。是把家裏的被子全都攤在陽光下曬呢，還是什麽都不做，隻拿一張椅子在陽台曬太陽？天氣不好的時候，他應該會去溫室，找他的“朋友”們抱怨吧……至於抱怨的內容，如果可以，我希望他能多說一點，關於我的內容……
我希望在我死以後，花千朵能很快地忘記我，但是……現在，我希望，他能每天都想我一會兒，就像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他一樣……
門口一點小小的響動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轉頭看過去，奶奶正輕輕地推門進來。
“薔薇，今天有沒有感覺好一點？”奶奶打開手中的飯盒，然後放在我的手上。
我接過來看了看，全都是我愛吃的菜……
這些菜，花千朵也有做給我吃……
不過，以後都吃不到了吧……
我自嘲地笑了笑，明明都是我自己造成的，現在想這些，還有什麽用呢……
“薔薇？”奶奶疑惑地看著我。
“沒什麽啊，我覺得好像好久沒吃到這些菜了……”我笑著對奶奶說。
奶奶看了我一眼，然後說：“你要是喜歡吃，等你好了，我天天給你做。”
聽了奶奶的話，我的笑容凝在了嘴邊。
按照目前這種情況惡化下去，我應該，也吃不了多少了吧……
看我沒有說話，奶奶歎了口氣。
“薔薇，奶奶跟你說過的事情，你考慮得怎麽樣？”
我看著奶奶期盼的目光，搖搖頭：“奶奶，您不用再說了，不管問我多少次，我都是那一句話。”
看著我的堅持，奶奶的眼眶紅了起來。
“奶奶知道你喜歡花千朵，但是，那孩子畢竟不是人類啊，你去跟花千朵說說，他不會怪你的……”
我看著奶奶，微笑著搖頭：“不可能的奶奶，花千朵不會再過來看我了。”
奶奶驚訝地看著我。
“因為，現在的我正在跟拓海交往，我對花千朵說我喜歡拓海，並且表示不想再看見他了，花千朵那麽聽我的話，所以，他一定不會再出現在我的麵前。”
我看著奶奶，毫不遮掩地跟她說出了實情。
“你為什麽這麽做！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親手殺死你自己啊！”奶奶激動地對我喊道。
我知道啊，我怎麽不知道？我從一開始就無比地清楚自己做的每一件事和所要承擔的後果。
我看著激動的奶奶，再次表明自己的立場：“即使是這樣，我也不願意為了自己活著而奪走花千朵的生命，我沒有多長時間了，這個我很明白，但是花千朵的時間還很長，他可以在接下來漫長的時間中把我遺忘，或者，他可以找到一個比我更好、更能帶給他幸福的女孩子。
“如果花千朵不在了，那麽我活著也隻是行屍走肉，奶奶，您是希望我快樂地死掉，還是一輩子都在空虛寂寞與內疚自責中活著呢？”
我殘忍地逼問著奶奶，同時，也在逼問我自己。
我就是一個自私的人，我知道，如果我不在了，花千朵會很難過，很痛苦，或許他的心裏，會永遠紮著一根叫作安薔薇的刺，即使很小，即使傷口愈合了，但是那根刺永遠都在那裏，隻要稍微不留神觸碰到了，那種痛會提醒他，曾經有個叫安薔薇的人，你不能忘記她。但是，這樣的痛我無法承受。
我不想承受那樣持久且強烈的痛，所以，我用一種卑鄙的手段，提前選擇了放棄。
“你簡直是在胡鬧！你難道不明白，花千朵就是你父母為了延續你的生命才培育出來的植物？！如果不能給你帶來新的生命，那他還有什麽存在的意義！”奶奶呼吸急促地看著我。
“可是，他們沒想到，人是有感情的，我跟花千朵在一起這麽久，即使我沒有喜歡上花千朵，即使花千朵對我而言是個陌生人，我也不會接受他贈與我的生命。”我態度強硬地看著奶奶，“如果有人說，我的存在是為了讓奶奶活得更加久一點，您會要了我的命嗎？”
奶奶的身體猶如打了霜的植物一樣，佝僂了下去。
我看著眼前滿臉倦容的奶奶，根本不敢相信，這是在幾天以前還活力滿滿的那個奶奶。
我心痛地看著她，其實並不想這樣對她說，不想這樣傷害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但是，我控製不住。仿佛，所有的事情隻要一牽扯上生命，就顯得格外沉重……
“奶奶……對不起……我其實不想這麽對您說話的……”我撲進奶奶的懷中，痛哭失聲。
奶奶摸著我的頭，緩緩地說：“你喜歡花千朵的心，奶奶能理解，但是，你要知道，失去愛的人獨自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是一件非常非常痛苦的事情。”
我點點頭，但是不明白奶奶到底要跟我說些什麽。
“你說，你不想傷害花千朵，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你的所作所為，會給花千朵帶去更大的傷害？”
怎麽會是傷害呢……
我明明希望花千朵過得好啊，我的要求不多，我隻希望花千朵在以後的生命裏，能偶爾想起我……
“你小的時候十分怕疼，哪怕用針輕輕地紮你一下，你都會覺得很疼，更不用說後麵磕著絆著在身體上留下傷痕。一開始，你會覺得很疼很疼，對嗎？”
我點點頭。
“然後，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的傷口漸漸好了，疼痛也會消失，那些消失不見的傷口，到了最後，我們甚至會忘記，曾經在哪裏摔過一跤而留下的傷疤，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地變淺，到了最後，隻留下小小的一點痕跡的時候，我們隻會記得，這個傷口，很疼，但是，我們會忘了，當初的這個傷口，疼得讓我們受了多大的罪。
“人是一種很健忘的生物，有時候，我們認為自己絕對不會忘記，或者一定過不去那道坎，但那往往是高估了自己，因為，沒有平複不了的傷痕。認為自己很痛苦，絕對承受不了、要放棄的時候，即使每天以淚洗麵，也總會有過去的一天，我們始終在往前走，對於過去的種種，我們會不經意地忘掉，時間也會幫我們磨去當時那段鮮明的記憶，因為，我們為了保護自己不被困境打倒，身體會比自己的思想更快一步地去選擇有利的狀態。
“但是植物跟我們不一樣，它們有著比我們漫長很多的生命和好很多的記性，當我們像做記號一樣在樹皮上刻上一刀，很多年後，我們可能會忘掉自己這個無心的舉動，也忘掉了那棵樹，但是，樹木會記得很清楚，它知道，在哪一年，曾經有個人，在它的樹皮上刻了一刀，無論多少年過去，那道疤痕隻會放大，不會消失。
“如果，你是真心喜歡花千朵，就不要讓他傷心，如果他知道你是為了他而死掉，那他接下來的生命，將會有多麽痛苦。”
我不想給他帶來痛苦……我想這麽跟奶奶說。
奶奶像是知道我想要說些什麽，接著說道：“你覺得他會慢慢地忘記你，然後過上新的生活是嗎？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你會變成他的一道傷疤？這道傷疤不會消失，反而會經年累月不斷變大，在花千朵到老到死之前，這份痛苦將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他……”
“不要……不要再說了……”我捂著耳朵，狂亂地搖著頭，不願意再聽下去。
奶奶殘忍地在我的耳邊重複著：“如果，花千朵就那樣痛苦到死去的那天，你也覺得自己做對了嗎？”
我閉上眼睛，痛苦地流著淚：“所以，我才跟拓海假扮情侶，好讓花千朵自己離開啊……
“拓海是人類，不管我死去的時候他有多傷心，但是，他遲早會忘了我吧……”
我低著頭，耳邊卻傳來了奶奶的驚呼。
我睜開眼睛，看見血從我的鼻子裏流出來，然後一滴滴地掉在雪白的被子上麵。
感覺身邊的事物一下子模糊了起來，周圍有很多人在對我喊著什麽，但是我什麽都聽不真切。
很想睡覺……
我的頭無力地側向門口的方向，眼睛往門口看去的時候，好像看見了拓海，他一臉悲傷地看著我。
我伸出手，想對他說點什麽，但是，沒有更大的力量支撐著我，我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我更加覺得自己的身體可能不會再屬於我了。
桌上的日曆提醒著我，我昏迷的那一天到現在，居然已經過去了兩天。
沒有一個人在身邊，周圍很安靜，連窗外，似乎都沒有人活動的跡象，好像整個世界，能聽到的聲音，就隻有我的呼吸了……
如果就這樣安靜地死掉，也不錯吧。
沒有人哭，也不會感到悲傷……
隻不過，好想跟花千朵見一麵啊。哪怕不說話，隻是遠遠地看上一眼，那樣，我大概也會滿足了吧。
聽說，人死後，靈魂會飄向他最想去到的那個地方，但是，我很貪心啊，舍不得奶奶，放不下花千朵，還想跟拓海說聲對不起……
就在我躺在**胡思亂想的時候，耳邊卻好像聽到了花千朵的聲音。
花千朵輕輕地貼在我的耳邊，說：“薔薇，我來看你了。”
而鼻尖，也聞到了花千朵身上獨有的那種好聞的薔薇花的味道。
我果然是要死了嗎？連幻聽都出現了。不過，能在死前聽到花千朵的聲音，我也很滿足了，不過，要是能看到他的樣子，我應該就沒有任何遺憾了吧……
就在這麽想的時候，我的眼前卻真的看到，花千朵一臉焦急地看著我。
真是的，我難得看到虛幻的你，你就不能笑著看我嗎？
我惡作劇似的伸出手，想幫他換一個表情，但是，指尖在觸碰到那張溫暖臉頰的一瞬間，卻像觸了電一般地縮回去。
這個，不是幻覺！
手中的溫度告訴我，眼前的這個人，就是花千朵……
花千朵緊緊地握住我要縮回去的手，然後把我的手貼在他的臉頰上麵，他的眼淚流出眼眶，滑到手和臉頰的縫隙中，濕濕涼涼的。
我貪婪地看著花千朵，用手感受著花千朵的體溫。
然後，我告訴自己，這樣，就夠了。
“你來做什麽？”我用力地抽出手，冷漠地看著他，“我不是說，你在這裏，拓海會不高興嗎？”
花千朵悲傷地望著我：“薔薇，你就這麽不相信我，連一句實話都不肯跟我說嗎？”
我轉過頭不去看他，心裏卻非常吃驚。
難道，他已經知道了什麽？
我按下心中的驚訝，平靜地問：“你說什麽，我不明白。”
“你到現在還是不肯說，你想瞞我到什麽時候！”花千朵激動地將我的手按在**，俯視著我，他的眼淚，一滴滴地落在我的臉上。
“你得了那種治不好的白血病，你需要我的生命來換回你的生命，但是你不肯跟我說，反而把我趕離了你的身邊！”花千朵撕心裂肺地低吼。
“如果拓海不去找我，你想怎麽辦？
“沒有我，你怎麽辦？”花千朵按住我的手，一直不肯鬆開。
原來……那天我看到的真的是拓海……
拓海聽到了我和奶奶所有的對話，然後在我昏迷的這幾天，他去找了花千朵……
“我不需要你。”我盯著花千朵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為什麽要這樣說……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是因為我而死掉的，我會有多麽痛苦……”花千朵鬆開了我的手，將他的手捂上了我的眼睛，我的眼前一片黑暗，但是，我清楚地知道，花千朵現在很傷心，比我見過的任何時候都要傷心。
“你不需要為我負責啊……”我輕聲地說，“做這些事情是我自願的，那天我跟奶奶說的話，拓海都聽見了，那麽，他有沒有跟你說，我不想靠任何人來延續我的生命？哪怕不是你，而是個陌生人，不管是誰，我都會做出這個決定。”
“安薔薇，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麽自以為是！”花千朵鬆開了捂住我眼睛的手，然後，我看到花千朵憤怒的表情。
這是我從未見過的表情，他高高在上地俯視著我，眼中沒有半點憐憫，盡管滿臉的怒容，但是黑曜石一般的眼底毫不掩蓋對我深深的愛意。
忘了說，這樣的花千朵，也很迷人……
“你一直把自己當成我的主人，當成我的監護者，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心情？我那麽喜歡你，卻被你一而再地推開，我……隻想為你做點事情而已！”
我伸出雙手，輕輕地捧住了這張讓我連做夢都在勾畫的臉：“你瘦了好多。”
花千朵的態度漸漸地軟了下來，用類似於撒嬌的聲音，軟綿綿地撓著我的心：“嗯，因為，你都不理我，我每天都在想你，想到你陪在拓海身邊我就嫉妒得抓狂……這是我第一次知道嫉妒的滋味……這種滋味太難受了，薔薇，你以後不要再讓我感受到好不好？”
“好。”我微笑著答應他。
“以後，我天天來陪你好不好？”
“好。”
“你不準做拓海的女朋友。”
“好。”
花千朵一句一句地說著，我流著眼淚，答應他。
很多的事情，明明知道是不可能做到的，但是，為了能多看一秒鍾花千朵此時的表情，即使讓我赴湯蹈火，我想，我也會毫不猶豫地答應吧……
“不準你再挑食了。”
“好。”
“接受我的生命吧……”花千朵像歎息一樣，輕輕貼在我的耳邊說道。
像是有一道閃電突然從天上直直地打進了我的大腦，劃開了此時的混沌。
我緊咬著嘴唇，將花千朵從我身邊推開。
“為什麽……”花千朵悲傷地看著我，“我的生命中就隻有你，難道你不知道，如果失去了你，我的生命也將失去意義，那麽，就算我活著，還有什麽用？”
“我做了那麽多，你難道還是不明白嗎？我的理由，其實跟你一樣……”我流著眼淚，看著花千朵，“我要你活著，用你比我還要長很多的生命，代替我感受這個世界，用你的眼睛代替我看各種美好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帶著我對你的愛，好好地活下去……
花千朵像是聽見了我心中的話，含著眼淚看著我。
“我明白了。”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花千朵哽咽地說，“我不會逼你，所以，你也不能趕我走，我們以後不再說這個話題，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花千朵輕輕握住我的手，然後放在他唇邊輕吻：“我希望，能在最後的時刻，陪在你的身邊……”
我輕輕閉上眼睛，嘴角掛著笑意。
這大概，是上天對我的善良做出的補償吧。
能跟花千朵把話說開，在我生命最後的時刻，有他陪伴著我，真是太好了……
“所以說，你到最後，還是選擇了他？”拓海站在我的床邊，一臉苦澀地望著我。
花千朵牽著我的手，一臉警惕地望著拓海。
我安慰地握緊花千朵的手，然後歉疚地看向拓海：“對不起，拓海，你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傷害了你，真是很抱歉。”
拓海低著頭沒說話，好半天才抬起了頭。抬起頭以後，又像是我曾經很熟悉的那個嘴角帶著玩世不恭的笑容的拓海。
拓海對著我笑了笑：“你真是太沒眼光了，明明你的身邊還有一個如此優秀的我啊，如果哪天你改變心意了，一定要告訴我啊。”
花千朵強烈地抗議：“我是不會給薔薇這個機會的！”
我笑著擦去眼角的淚水，眼睛直直地看著拓海：“如果還有來生，我一定會給你這個機會的。”
拓海認真地看著我，然後鄭重地點頭：“我會記住的，下次，我一定不會給你離開我身邊的機會。”
我微笑著點頭。
花千朵在我身邊，不滿地捏緊了我的手。
突然感覺嗓子癢癢的，我輕輕地咳嗽，卻不經意間看到了花千朵和拓海驚恐的表情。
我抬起頭，剛想嘲笑他們大驚小怪，一波更加劇烈的咳嗽卻讓我說不出話來，血大股大股地湧上喉嚨，我滿口都是血腥味。
醫生很快就趕到病房，在我還有意識的時候，我看見花千朵要哭出來的臉，還有拓海在跟醫生說些什麽……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拓海還有花千朵都守在我的身邊，他們倆的眼睛都紅紅的。
我咧開嘴，看著他們笑了：“看來，我又能多活幾天了。”
本來隻是想活躍一下氣氛的，但是這句話說出口，立馬引出了花千朵大顆大顆的眼淚，還有拓海的轉身。
我撇了撇嘴，看來最近講笑話的功力差了好多啊……不對，我好像本來就沒有說笑話的天分……
“我這次又睡了幾天？”我疑惑地看著他們倆，花千朵沒有換衣服，拓海穿的，也是我失去意識之前看見他穿的那身。
花千朵沒有回答我的話，拓海背對著我，悶聲悶氣地回答：“沒多久，你隻是睡了三個小時而已，醫生說，你的身體狀態很好。”
“是嗎？”我輕聲地說道。
感覺身體已經到達了一個臨界點了，每一次流血，都好像生命在流逝一樣。
看著花千朵和拓海的表情，我知道，我剩下的時間恐怕已經不多了……
“花千朵……”我出聲喊著，花千朵聽到我的聲音，擦幹了眼淚，然後握緊了我的手，“我們，約會去吧……”
花千朵傻愣愣地看著我。
“我現在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跟你約過會，因為我們每天在一起，所以，我都忘記了，原來，我們還有那麽多的事情沒有做……”
如果不做，我怕，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可是，薔薇，你現在不能出去……”花千朵急切地堵住了我的話。
我原本高漲的情緒，立刻低落了下來。
如果是以前的安薔薇，在遊樂場連續玩五次跳樓機應該都不會有問題，但是現在的我，連坐起來都很困難……
如果出去了，會成為他的負擔吧……
“我開玩笑的……”我衝他笑著說。
“花千朵，你跟我出來一下。”拓海突然揪著花千朵的衣領向門外走去。
我百無聊賴地看著天花板，不知道他們倆會說些什麽呢……
在我閉上眼睛數到第一百八十隻小綿羊的時候，拓海又拖著花千朵進來了。
我睜開眼睛，開玩笑地說：“拓海，你可不能當著我的麵對我的人這麽粗暴，我會傷心的。”
拓海輕輕哼了一聲：“那就隻準你們倆當著我的麵約會啊？我發泄一下也有錯嗎？”
約會？什麽時候的事情啊？
花千朵紅著眼圈湊過來，輕輕地將臉頰貼著我的臉頰，然後輕輕地說：“薔薇，明天我們一起逃出醫院，約會去吧，去你所有想去的地方，不管你想做什麽，我都會陪著你……”
“真的？”看不見花千朵的表情，明明知道他是不會騙我的，但是心情雀躍的我還是忍不住求證地看著拓海。
拓海輕輕點頭，臉色不是那麽好看地說：“不是你和他，是我們和你，我要和你們一起去。”
“啊——”我失望地拉長了聲音。
“你不用這樣露骨地表示失望吧？”拓海佯裝憤怒地說。
“當然很失望啦，因為我隻想跟花千朵在一起嘛……”我實話實說。
“薔薇……拓海他是關心你……”花千朵像是怕我失望一樣，急忙安慰我。
我和拓海對視了一眼，一起笑了出來。
花千朵像個呆瓜一樣看著笑得樂不可支的我們。
從來都沒有想過，我們三個居然能像現在這樣，湊在一起說說笑笑。
我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累了嗎？”花千朵靠近我，輕輕地替我掖好被子，“累了就好好休息。”
我伸出手，撒嬌一般地拉住了花千朵要抽走的手。
拓海湊過來看著我們倆，然後調笑道：“我們明天可有一天的時間在外麵，你現在不好好休息，明天累了，看誰會背著你跑啊。”
我吐了吐舌頭，鬆開了手。
花千朵從指間開出一朵黃色的薔薇，輕輕地放在了我的枕邊。
“這是……”我疑惑地問。
花千朵擦掉額間的汗珠，有些虛弱地笑笑：“我說過，會給你開很多的花，晚上我不能在你身邊陪著你，就讓這朵花陪在你身邊，而且，薔薇花的香味有助眠的效果。”
開花會讓花千朵很累嗎？我以前怎麽沒有發覺？
我看著有些疲憊的花千朵，心疼地說：“如果開一朵花這麽累，你以後不要這樣做了……”
花千朵摸摸我的額頭，笑著說：“那可不行，這件事情你一定要答應我，好嗎？”
看著花千朵懇求的眼神，我忍不住點頭。
一直在旁邊的拓海眼神閃爍地盯著花千朵送給我的那朵花——他不會也想要吧？
那可不行！
我伸出手將放在枕邊的薔薇花擋住，然後像看敵人一樣地看著拓海：“這朵花是我的，我的！我是不會給你的！”
像是沒料到我有這種反應，拓海惱怒地說：“誰想要你的花啊！你這個小氣鬼！”
“就算不小氣也不給你！”我衝他吐舌頭。
拓海看看我，又看看花千朵，然後輕輕地哼了一聲，徑直向門外走去。
我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吐了吐舌頭：“這麽小心眼啊，居然連句再見都不說……”
如果……萬一，明天你也看不見我了呢……
我的心情又低落了。
“薔薇……”花千朵擔憂地看著我。
我趕緊衝他笑了笑：“沒事呢，我想睡覺了，你也早點回去吧。”
“那，我明天很早就過來看你……”花千朵向我保證。
我麵帶笑容地看著他出門。
明天約會嗎？
其實，心裏還是蠻期待的呢……
“醫生，我現在可以出去玩嗎？”我看著早上巡房的醫生，眨巴著眼睛裝可愛地問著。
“簡直是胡鬧！你這種身體狀況，出去不是找死嗎？”醫生十分冷酷無情地打碎了我光明正大地走出醫院的夢想。
“可是，我覺得我今天的狀態很好啊……”我眨著眼睛繼續裝可愛。
醫生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冷冷地哼了一聲，然後帶領一群護士姐姐走出了病房。
趁著花千朵他們還沒來，我先換好衣服等他們好了……
慢悠悠地換好了自己平時的衣服，鏡子裏的人卻顯得很陌生……
這身衣服……是我自己的嗎？
我疑惑地想著。
衣服顯得很寬鬆，但是，我清楚地記得，自己之前穿這件衣服的時候，並不是這樣的……
鏡子裏的我有種病態的蒼白，幹枯的頭發配上沒有神采的眼睛，無一不表示著，以前那個健康的安薔薇，已經不在了。
一種無力感包圍著我。
原來，每天花千朵和拓海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個難看的我嗎？
原本很期待的約會的心情，在這一刹那**然無存。
不想出去，不想見到他們，不想讓他們看見這樣的我……
“咚咚咚……”門被輕輕地敲響，我坐回了**，吸了吸鼻子：“誰啊？”
“請問我的薔薇公主，現在可以出來跟我約會了嗎？”
花千朵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
俗氣得要死的台詞，還有花千朵幹巴巴的語調，讓我愣了一下。
這種說話的方式……應該是拓海教他說的吧？
想著花千朵在門外木著臉說這句話的表情，我不禁笑了，然後想到現在這樣的自己，就更加不想出門了。
我垮下臉，衝門外說：“公主今天突然不想跟你約會了……”
“為什麽？”花千朵的聲音聽上去有點手足無措的感覺。
“因為我是公主嘛！公主不想去就不去了，哪有那麽多為什麽！”我晃著腿，悶悶不樂地說。
“嗬嗬嗬……”拓海在門外悶悶地笑著，“如果今天公主不出來，外麵可是有很多灰姑娘在等著我們約呢……”
臭拓海！你居然敢這麽對我說話！不過好吧！你贏了！
我站起身，大步走過去打開門，然後惡狠狠地看著花千朵：“你敢！”
門外站著的兩個人看見我開門出來，微笑出聲。
“去哪裏？”我假裝生氣地問花千朵。
“去了就知道了。”拓海插嘴道。
我開心地向醫院外麵走去，看到外麵的藍天白雲的時候，才發現，原來，我以前生活的環境是那麽美好……
“花千朵，不如我搬回家住吧？”我試探地問。
“好啊，薔薇喜歡哪裏，就住哪裏。”花千朵握緊了我的手，認真地回答我。
花千朵和拓海攙扶著我進了一輛汽車裏麵，等我們坐穩了以後，便以很快的速度向前方挺進。
“我們這是去哪兒？”我問。
拓海神秘地衝我笑著說：“要是提前告訴你了，就不是驚喜了。”
我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遠遠地，看見一個巨大的環形物體。
我激動地指著那邊問他們：“那個是……是……摩天輪？”
花千朵和拓海含笑看著我。
“薔薇，你不要那麽激動，快坐好……”花千朵拉住我的手，安撫著我。
“激動什麽，今天，整個遊樂場都是你的。”拓海衝我笑笑。
我的……
我的？
我不敢相信地睜大了眼睛。
“沒錯啊，今天一整天都是你的，所以，你想做什麽都可以。”
“我想玩跳樓機、蹦極、過山車還有海盜船可以嗎？”我期待地看著他。
“不行！”拓海拉下臉，跟花千朵異口同聲地說。
我撇撇嘴，好吧，其實是逗你們的啦……
在我們吵嘴的時候，汽車已經開到了遊樂場的門口。
今天果然一個人都沒有……
進門以後，臉上塗著誇張油彩的小醜親切地在我的手腕上綁上一個紅色的氣球，然後穿著粉紅色裙子、戴著皇冠的公主和小矮人，將我迎上了一直等在路邊的南瓜馬車。
花千朵跳上了馬車，然後將手遞給我，我衝他微笑著，拎著看不見的裙擺上了車。
從窗戶向外看的時候，拓海站在遠處，衝我們揮手。
南瓜馬車在之前看到的摩天輪下麵停住了，花千朵一路攙扶著我，一直到我在摩天輪的車廂裏坐穩。
花千朵坐進來了以後，輕輕地衝著工作人員做了一個手勢，摩天輪便緩緩地轉動了起來。
我和花千朵麵對麵地坐著。
我們一起經曆了那麽多事情，很多就好像是昨天才發生，但是轉眼間，我們又要分別了……
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想把這時的他牢牢地刻進我的心裏。
我貪婪地看著光影從他的臉上流過的樣子，或者鳥兒飛過，翅膀在他臉上投下影子的樣子。
我……好喜歡花千朵……
摩天輪慢慢地轉了一圈又一圈，一直到太陽慢慢地變成了橘紅色，下沉到比摩天輪還要低的地方。
但是，在這段長長的時間裏，我沒有跟花千朵說過一句話。
“薔薇，你在看什麽？”花千朵突然開口問我。
我看著他笑了：“你在看什麽，我就在看什麽。”
花千朵沉默地握住我的手，並沒有說話，我有點不太適應彌漫在我們之間沉悶的氣氛。
“花千朵，笑一個嘛……”我突然捏著自己的臉朝他做起了鬼臉。
花千朵看著我，身體顫動了一下，然後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花千朵，跟我這樣的病人出來約會你是不是不開心？”我低下頭，輕聲地問他。
“怎麽可能！不會！”花千朵大力地搖著頭，“隻要能跟薔薇在一起，不管做什麽我都很開心。”
我輕輕地將花千朵拉到我這邊，然後兩人並排坐著，我將頭擱在了他的肩膀上，一時又陷入了沉默當中。
其實我也是呢，隻要能和你在一起，不管是醫院也好，摩天輪也好，在哪裏都會感到無比幸福和滿足……
我感謝我的父母將你送到我的生命中，也感謝神讓我喜歡上你……如果在我的生命最後一程的道路上，有你的陪伴，明知道前方有巨大的痛苦在等著我，但是，至少現在，我是開心的……
我緊緊地握住花千朵的手：“花千朵，我現在隻想按照自己的心意，恣意地過完剩下的這段日子……就算我很任性，也請你不要說，耐心地陪著我，好嗎？”
花千朵哽咽著：“你會沒事的，薔薇，相信我，你會好好地活著，然後我們一直都在一起，不會分開好嗎？”
我無力地點點頭。
我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還是會忍不住想，如果這些都是真的，那該多好……
可是，我恐怕陪不了你那麽久呢……
對不起，我又騙了你……
夕陽下，花千朵的側臉顯得美麗又哀傷，我一時之間看呆了。
神啊，如果可以，請讓時間就這樣停下來……
我靠在花千朵的肩膀上，漸漸閉上了眼睛……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竟然真的回到了我熟悉的家裏。
我的臥室，我的床，還有我可愛的小枕頭。
雖然很多天沒有回家，但是它們依然軟綿綿的，散發著陽光的味道。
我幸福地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將自己埋進了柔軟的床裏。
花千朵站在床頭，看著我微笑。
我抬起頭，對花千朵說：“謝謝你，沒有再把我送回醫院。”
花千朵搖搖頭：“我說過的，隻要是你願意的，我一定會陪著你做。”
他幫我蓋好被子，然後拿過一張椅子坐在那裏。
我看看時間，已經不早了。
“你……不去睡覺？”我遲疑地看著他。
“我想看著你先睡。”花千朵淡淡地說。
呃……他什麽時候也學會拓海的甜言蜜語了，聽得我好害羞……
我鑽進了被子裏，不敢看他，怕他發現我臉上的紅暈。
“薔薇。”花千朵突然出聲叫我。
我把頭從被子裏探出來，不解地看著他。
花千朵像昨天一樣，從指間開出一朵美麗的黃薔薇，然後放在我的枕邊：“這是今天送給你的花……”
我幸福地微笑。
在**翻來覆去睡不著，我睜開眼睛，卻看見花千朵在椅子上已經睡著了。
我細細描摹著他的臉，心疼地看著他逐漸消瘦的身體，還有日漸失去血色的臉頰，濃濃的黑眼圈也出現在他的臉上。
花千朵最近很擔心我，也很疲憊吧……
我起身，輕輕給他蓋上一條毯子，然後回到**。
他看起來這麽累，連我的動作都沒驚醒他。
對不起啊花千朵，讓你為我這麽操心，不過，你應該很快就能解放了，很快……
所以，至少現在，請你不要嫌我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