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總有一些人和事情你不得不選擇放棄

轉眼間,期末考試近在眼前。可池南來學校的時間並沒有增加,精神似乎還比以前更差了。

英語課上,我偷偷回頭,發現池南趴在桌上睡著了,他這樣的狀態讓我十分擔心。

下課後,我走到池南座位前。

“池南。”我輕輕叫著他的名字。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眼睛裏有著明顯的血絲。

“怎麽了?”池南的聲音無比疲憊。

“給你補充營養。”我把一盒牛奶放在池南桌上,輕聲問,“放學我們一起回家?”

“放學……”池南頓了一下說,“不行,下午我要請假陪父親去醫院檢查。”

“那明天?”我繼續問道。

池南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然後他歎了一口氣:“好,明天可以。”

第二天放學,我和池南一起回家。

一路上,池南一直很沉默。我想了好幾個話題,他卻隻用單音節回答我。

快走到分岔路口,我還是沒忍住,直接對池南說:“池南,你最近精神更差了。”

池南隻是應了一聲。

“張靜不是考完了嗎?”我不理解為什麽在這樣的情況下,池南的狀態會比之前更糟糕?

“考完之後她是幫了我不少,照顧爸爸,分攤家務,可是我功課跟不上了,翻開練習冊有很多題目我連看都看不懂,每天都要複習到很晚。”池南按了按額頭,語氣中有濃濃的疲憊,“因為睡不好,上課的時候也總是控製不住打瞌睡。”

“明年就輪到我們高考了……”我擔憂地看著池南,我其實不想說這個,這隻能讓他的壓力更大,可我不知道除了空泛地安慰我還能說點什麽。我不覺得偶爾去他家幫忙能起到多大作用,說實話我根本不認為池南會讓我這樣做——他總是替我想得更多。

我隻是……隻是希望明年能和池南考入同一所學校而已。

池南停下了腳步,他看著我,臉上寫滿疲憊。

我也停了下來,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才能緩解他的情緒。

“如果……”池南突然開口說,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眉心緊皺,我很少能看到他這麽憔悴狼狽,讓我覺得心都抽緊了。

“如果我考不上我們約好一起要去的學校,該怎麽辦……”池南說,他的聲音很低,很沙啞,卻如同震雷一樣在我耳邊炸開。

如果?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如果呢?

我望著池南,什麽也說不出來。

“薑顏。”池南看著我,臉上有著明顯的疲憊,“我可能要失約了。”

我茫然地看著他,隻覺得心裏空****的,能聽見風的回聲,一切仿佛都安靜了下來,明明是夏天,我卻覺得身上有些冷。

明明約定過的,怎麽轉眼就那麽容易說起失約?

“薑顏。”池南歎息一般地念著我的名字,他伸出了手,在快碰到我頭發的刹那,又收了回去。

“一定會有辦法的。”我慌亂著用力搖頭。

池南握住了我的手,那雙手溫暖而有力,這個人曾經帶給我那麽多的勇氣和向前的力量。可現在,他的手卻在微微顫抖,因為可能無法實現我們的約定。我的內心充滿酸楚。

然後他鬆開了手,那一刻,一種輕微的失落感突然而至。

“你會考上理想的學校的。”池南輕輕地笑了起來,那笑容那麽熟悉,與往常幾乎沒有區別,可他眼中的疲憊和失落,幾乎濃得要化成實質。

池南沒有等我的回話,他在岔路口轉向了另一個方向。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望著池南漸漸走遠,直到再也看不見。也許有一天,他也會這樣走出我的生活和我的生命。時間過得這樣快,我從沒想過,“也許”可能就在不久的將來變成現實。

初夏的陽光暖暖的灑在身上,我心裏卻一片冰涼。夏天,十七歲的夏天。我站在街角,眼前是寂寥的街道,心底隻有茫然。難道現實和願望,永遠是兩回事?

這時候,我還不明白,有時候人總是不得不做出選擇。並沒有哪一種失約是容易說出口的。

唐宇將上次在寺廟裏拍下的照片全部洗了出來,人手一份。

望著上麵那幾張模樣各異卻都很年輕的麵龐,我心頭一陣酸澀。

我們即將分離,即將各奔東西,即將在未來的人流裏,不知所措,不停迷離。

放學回到家,我發現媽媽已經收攤回來了。

她正在躺在**,連我進了房間都沒發現。

“媽?”我疑惑地叫著。

“回來啦。”媽媽應了一聲,翻身想坐起來,卻又倒了下去。

“媽,你怎麽了?”我連忙撲過去,將媽媽扶起來。

“沒,沒事。”媽媽微笑著回答。

我卻看出她的笑容十分勉強,她用雙手交疊捂著肚子旁邊的位置,臉色發白,頭上還有汗珠。

“你不舒服嗎?”我著急了,連忙說,“媽,我陪你到醫院看看吧。”

“有什麽好看的呀,媽媽隻是剛剛動作急了,岔氣了。”

“真的?”我有些疑慮地問。

“死丫頭都懷疑上你媽啦?”媽媽笑著,一指頭戳上了我的額頭。

看樣子是我想太多了,我終於舒了一口氣。

我給媽媽倒了杯水,然後說:“媽,你喝點水,再睡一會兒,晚飯我來做。”

“出攤還剩了一些吃的,你熱熱吃。我現在不餓,所以可以不用做飯。”

“嗯嗯,那你先休息一會兒,醒了想吃什麽我再幫你弄!”我說著,把媽媽扶進房間,蓋上被子後才退了出來。

回到自己的房間,濃濃的疲憊感瞬時湧了上來。下周期末考試,暑假後我們即將進入畢業班,功課已經越來越繁重,而這些並不是我覺得疲憊的理由。

我疲憊是因為,我不知道怎麽做才能更好地為池南提供幫助,能夠讓他接受,又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我躺在**,呆呆地望著天花板。時間啊時間,為何不能流動得稍微慢一點……

暑假就這麽過去了,九月的時候,我們都成為了畢業生。

開學第一天,我就把唐宇和安小曉拉了過來。

“薑顏,你是說要組織一個考試衝刺小組?”安小曉瞪大眼睛看著我問。

“是的。雖然主要是幫池南補習落下的功課,但是在這個過程中,我們自己也能複習。我還會結合一些我們測驗的錯題,針對大家的進度整理一些題目來做。”我認真地解釋著。

安小曉卻擺了擺手:“你不用說那麽多啦,你想怎麽做我們都會支持的。”

唐宇也跟著點頭:“是啊,我還指望能考個好學校,保證跟著恩師走。”

“是啊,就算是體育學校我也想考個好點的呢。”安小曉問,“衝刺小組是在池南家辦嗎?”

“應該是以學校為主,就像我們之前那樣,每天放學留下來。”我想了想說,“如果你們覺得可以的話,每周六下午兩點到池南家。”

“我覺得我們應該早點去,還能幫池南做點家務。”安小曉提議。

我悄悄移開了視線,安小曉卻立刻抓住了我的手臂叫道:“哦,薑顏,原來打算自己負責這部分!”

“不是。我隻是不知道怎麽跟你們說明幫忙的事情……”

在安小曉的笑容和唐宇的冷哼中,我不由得低下了頭,覺得臉頰有些發燙。我確實隻是不知道該怎麽跟同樣要迎接高考的朋友說去幫池南的忙,但是當看到他們這樣的眼神,我又覺得越解釋越糟糕。

接下來的日子一如計劃,我們過得格外忙碌。

每天放學,我們都會留下來進行一小時的學習,主要是幫池南補習落下的進度,安小曉和唐宇也鞏固一些學習上的薄弱點。每周六的中午,我會早早到池南家,幫他做一些簡單的家務。等下午唐宇和安小曉來了,就開始複習。

這周六上午,安小曉早早到了池南家。

“你今天來得這麽早?”我正抱著一盆髒衣服,打算放到洗衣機去洗。

“我就想看看你甩開我和唐宇打算自己負責點什麽。”安小曉圍著我轉一圈,嘖嘖讚歎,“薑顏,你很了不起嘛。現在連家庭主婦的活兒都包辦啦。”

我瞪了安小曉一眼,斥道:“你胡說什麽呢!”

“我胡說?”安小曉大笑起來,“好,就算我胡說。池南呢,我來了他這個主人也不出麵迎接一下?”

“他帶著叔叔去醫院打針了。”

“哦,叔叔啊……”安小曉拖長音調,嘿嘿笑著,“原來有人都能登堂入室了?果然上得了廳堂,下得了……洗衣房?”

“再胡說我不理你了。”我覺得臉上發燒,故作生氣地問,“你到底是不是來幫忙的?”

“有人害羞了!”安小曉叫著,我將盆放下,伸手去撓她的癢癢。

安小曉邊笑邊躲:“我投降!薑顏,我投降,我閉嘴幫你洗衣服。”

我這才停下手。

安小曉主動要求幫忙洗衣服,讓我去幹別的。

“你行嗎?”我有些擔心,安小曉洗過衣服嗎?

“這有難度嗎?不就是把衣服放進去再放洗衣粉嘛。”安小曉拍拍胸口,“交給我了,你幹別的去吧。”

理論上安小曉說的也沒錯,我點點頭,拿著抹布去擦桌子。

沒過多久,我突然聽見了安小曉的大喊:“薑顏!”

我連忙跑到浴室,看見了讓我目瞪口呆的場景。我隻在動畫片裏看到過這樣的景象,浴室裏到處都是肥皂泡,更多泡泡還在從洗衣機裏冒出來,安小曉正愁眉苦臉地站在一邊發呆。

“你幹了什麽?”我連忙拽過安小曉詢問。

“我什麽也沒幹。”安小曉委屈地說,“我就把衣服放進去了,然後放了洗衣粉……”

洗衣粉!聽到關鍵字,我連忙問:“你放了多少洗衣粉?”

“本來沒想放多少,可是我手一抖……”安小曉越說越小聲。

“放了多少?”我追問。

“放了……半袋。”

我拿起一邊的洗衣粉袋子,看著上麵標著的“500G”,頓時覺得頭都開始疼起來。

“現在怎麽辦?”安小曉哭喪著臉拽了拽我的手臂。

“快點收拾吧。”我按著額頭歎了一口氣,“池南下午回來,希望我們能在這之前搞定。”

我和安小曉手忙腳亂地收拾起來,我把洗衣機裏的衣服全部撈出來,放到浴缸裏開始手洗。安小曉則負責搞定那些肥皂泡,看著她四處追打泡泡,實在讓人有些哭笑不得。

整整折騰了兩個小時,我們才終於將浴室清理幹淨。

安小曉直接癱在了地上:“累死我了。”

“再累你也不能坐在地上啊,瓷磚上又涼又濕。”我伸手去把安小曉拽起來,這一場折騰我也累得夠嗆。

走到客廳,我們倆癱坐在沙發上一動也不想動。

“咕嚕嚕……”安小曉的肚子叫了起來,她倒在沙發上,哀怨地說,“薑顏,我就要餓死了。”

“我早上帶的麵包還剩一個,你先墊墊?”

“好。”安小曉立刻說。

我正準備去拿麵包,門口卻傳來了開門聲。

“池南回來了。”我小聲對安小曉說,她苦著臉,坐正了身體。

“咦,安小曉也來啦。”池南推著輪椅走了進來,他朝我們笑笑,說,“你們等我一會兒。”

池南推著他爸爸進了房間,過了大約十分鍾,他走了出來,手裏還拿著一個塑料袋。

“你們都餓了吧?”池南舉了舉手裏的袋子,“我給你們弄點吃的?”

安小曉連連點頭。

“不過隻有方便麵……”池南的語氣帶了些歉意。

“什麽都行!”安小曉連忙說,“池南,你就是那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池南疑惑地用眼神詢問我這是怎麽回事。

我搖搖頭:“快去煮麵吧,她你還不知道?就惦記著吃呢。”

池南走進廚房,安小曉可憐兮兮地說:“薑顏,麵包……”

我拿起書包,從裏麵掏出一個小小的早餐麵包遞給安小曉。她驚訝地瞪大了眼,難以置信地問:“就這麽點?”

“等下還有麵呢。”

“好吧。”安小曉拿著麵包,剛要往嘴裏送,又停下來看著我問,“分你一半?”

“我不用,你吃吧。”

說實話勞動了半天,我也餓壞了。可是看著安小曉的眼神,我實在是沒勇氣跟她分一個那麽小的麵包,更何況馬上就有吃的了。

安小曉兩口就把小麵包解決了,然後一臉期待地盯著廚房。

池南很快端著一大鍋麵走出來,他把麵放在餐桌上,讓我們自己盛。

安小曉立刻拿起了一個大碗,盛了滿滿一大碗麵,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我也沒力氣跟池南客氣了,緊跟著盛了一碗也吃了起來。

池南隻盛了小半碗麵,鍋裏就什麽都不剩了。他向我們投來詫異的目光,邊吃邊說:“早知道你們這麽愛吃方便麵,我就多買點了。”

我胡亂點了點頭,我們並不是愛吃方便麵,隻是勞動累著了——但是這個丟人的事實還是不要解釋為好。

很明顯,衝刺小組是有效的。月考的時候,池南的成績提高了,雖然還沒有恢複到他原來的水準,但是比之前滑落到班級倒數要強多了。唐宇和安小曉倒是沒有太大變化,這一點讓我非常無奈,他們不是在複習時睡著就是熱鬧得討論著哪裏新開了一家好吃的店,連看到個正圓都能想到蛋糕,實在是讓人沒話說。

時間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寒假已經過去,我們的衝刺小組已經從複習變成了做曆屆的考試真題。讓人高興的是,池南似乎恢複了信心,笑容重新回到了他的臉上。

雖然過程總是曲折的,但是相信未來一定開滿鮮花。看著池南的笑容,我這樣告訴自己。

五月,小長假剛過,天氣很好。

吃完午飯,我正和池南他們討論上次月考,班長張雲榮走了過來。

“薑顏,班主任叫你去她的辦公室。”

我來到了班主任辦公室。

嚴格的班主任看見我來居然站了起來,我有些莫名,發生了什麽。

“薑顏,你們馬上就要高考了。”班主任說,“人的一生中總是會麵對各種各樣的困難,當困難來臨的時候,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戰勝它。明白嗎?”

我茫然地點點頭,句子的意思我理解,但我不明白老師跟我說這些幹什麽。突然間,我有了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下午的課你不用上了,趕緊去醫院。”

班主任的話讓我愣在了當場,我張了張嘴,就聽見她又說:“你家的鄰居打電話到辦公室,說你媽媽在家幹活的時候暈倒了,她們發現後已經把她送去了醫院。”

後麵班主任還說了什麽我完全沒有聽見,我腦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怎麽走出的辦公室,又是怎麽出的校門。

去醫院的路上,我一直昏昏沉沉,腦子裏翻來覆去都是好幾次看見媽媽躺在**不舒服的樣子。

以媽媽好強的性格,為什麽這兩年漸漸減少了出攤?什麽累了,以前她從來不會說自己累的……我居然一點都沒有察覺到……居然到了暈倒的地步,媽媽的身體究竟差到了什麽樣?

在胡思亂想中,我的心情越來越沉重。我一直告訴自己什麽事情都沒有,絕對不會有事的,可是連我自己都不相信。

我趕到了醫院,向護士報出媽媽名字的時候,才發現聲音沙啞得不像話。

我用力清了清喉嚨,不想等一下讓媽媽聽見這樣的聲音。可是護士告訴我媽媽在搶救室,我趕到搶救室,拿到的卻是病危通知書。

醫生讓我簽字,筆卻異常沉重,我好像忘了該怎麽寫名字。斷斷續續了好幾次,才把幾乎不成形的“薑顏”兩個字寫了上去。

送媽媽來醫院的好心鄰居阿姨已經替媽媽辦好了手續,她拉著我的手說著什麽,我卻聽不清楚。

我呆呆地坐在搶救室門口,不知道該做些什麽,大腦是空白的,周圍來來往往的人群就像陌生的背景。

直到一股力量從臉上傳來,我才發現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麵,鄰居阿姨正拿著紙巾幫我擦臉。

“小顏,你可要堅強點。你媽現在就靠你了。”

我聽見鄰居阿姨這樣說,過了一會兒,這句話的意思才被遲鈍的大腦接收。我幾下擦幹了眼淚,用力對著她點頭。

“謝謝阿姨。”

感謝上天和所有應該膜拜的,媽媽成功脫離了危險。但是醫生說她的腎病已經相當嚴重,也許過不了多久就要開始透析治療。

我看到了躺在病**的媽媽,這個時候,我才驚愕地發現,我有多久沒有好好看看她了?我擔心考試,擔心池南的狀態,擔心以後的學費,擔心著自己這樣那樣的事……可是對媽媽,我隻是習慣了在回家時候問一聲她的身體狀況,然後就把她說的一切都當成了真的。盡管天天見麵,可她的頭發在我不注意的時候變成了花白,眼角的皺紋也愈加深刻……

我隻顧著惦念未來是否開滿鮮花,卻忘了回頭看一看。

“傻丫頭,哭什麽?”媽媽躺在病**,輕輕地訓了我一句。

我這才意識到淚水又悄悄地落了下來,胡亂擦了兩下,我走過去把病床搖起來一些,讓媽媽躺得更舒服一些。

“媽,對不起。”我坐在床邊,發現媽媽消瘦得厲害,可我竟然一直沒注意到。

“說什麽傻話?”媽媽笑著罵我,“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

“媽,我一定好好照顧你,你很快就能好起來的。”我掐了自己一下,不讓眼淚再次流出來,我第一次意識到其實堅強是個多麽難的詞語,而我又是多麽愛哭,哪怕誰都知道,哭泣並沒有用。

“去去,別惹我生氣,有什麽好照顧的。”媽媽氣得坐了起來,我連忙過去扶住她。

“媽……”我哀求地叫著。

“別整得好像你剛學會叫‘媽’一樣。”媽媽戳了一下我的額頭,嚴厲地說,“你現在的重點是高考,你考上好的學校就是你媽我最大的願望之一。”

我點點頭,然後問:“願望之一?那媽媽你還有別的願望嗎?”

“還有一個。”媽媽笑了起來,輕輕地說,“我自從在聊城遇見你爸爸,然後不顧父母的反對,義無反顧地嫁過來之後,就很少回去了。父母在世的時候,他們不讓我回,後來不在了,又沒有回去的理由了。你知道的,葉落歸根,這裏終究不是我的家鄉。我還想趁著能走路,能坐車的時候,再回聊城好好看看,要是能住上一陣就更好了。”

“還不簡單?媽,我陪你回去!”我脫口而出,回答我的卻是一個栗暴。

我捂著頭,可憐兮兮地看著媽媽。

“你現在的任務就是高考,其他什麽都不要想。”媽媽扭頭望著窗外,歎了一口氣,“其實都這麽多年了,回不回去也無所謂了。”

媽媽那麽說,我卻能聽出她語氣中的懷念。

我要幫媽媽實現這個願望。可是,我該怎麽做?

望著藍藍的天空,我陷入了一片迷茫之中。

第二天一早,媽媽就堅持要出院。

我去找了醫生,醫生告訴我現在媽媽並不需要住院。但是她的病情比較嚴重,不能勞累,要按時吃藥。如果再進一步發展,就隻能進行透析治療。

回到家,我把醫生開的各種藥放在一個分格藥盒裏,分別標上吃藥的時間,然後才把它交給媽媽。

“媽,你要按時吃藥,每天回來我會檢查的。”我不放心地叮囑道。

“我是你媽,你還不放心?”媽媽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

“你每次感冒都不記得吃藥。”在我生病的時候媽媽總是按時盯著我吃藥,可是輪到她自己,她總是毫不在意。

“知道了,你趕緊去學校吧,我還要擺攤呢。”

媽媽的話讓我大吃一驚,我連忙製止她。

“媽,醫生說了你不能勞累的。”

“這有什麽累的,都擺了那麽多年了。再說不擺攤,我們吃什麽?”

“我可以去打工的。”我想了想說。

“還有一個月你就要高考了,這時候打什麽工!”媽媽生氣地說。

爭論了半天,最後我和媽媽各退了一步。她每天隻出半天攤,隻在樓下擺。

去學校的路上,我做了個決定,我決心修改考試誌願。當然,這不能告訴任何人。做這個決定有些艱難,但是我沒有更好的辦法。

我曾在書上看到一句話: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有一些人和事情你不得不選擇放棄。

當時的我在心裏反駁道,如果是自己認為一定要做的事情,那就要堅持到底。不能麵對一點困難就放棄!可是,現在,我好像對它有了不一樣的理解。

一路心情沉重地來到學校,剛進教室,唐宇就湊了過來。

“薑顏,昨天老師叫你什麽事兒,你怎麽一去就不回啦?”

“別說得薑顏好像死了一樣,什麽叫一去不回?”安小曉立刻頂了唐宇一句。

我搖搖頭,擠出一個笑容:“沒什麽,家裏有點小事。”

“什麽事?”池南開口問,“需要幫忙嗎?”

“已經沒事了。”我對著池南微笑,我在來的路上練習了好幾次,希望他不會看出破綻。

“那就好。”池南和往常一樣的微笑著,“有什麽需要我做的一定要告訴我。”

我悄悄握緊了拳,才保證自己的笑容沒有崩潰。我避開池南的眼睛,點了點頭。

“薑顏害羞啦!”安小曉大笑著起哄,她不知道這次我是多麽感謝她為我的舉動找到了合適的借口。

“池南,什麽叫告訴你啊?”唐宇不滿地說,“應該是告訴我們。”

“對,告訴我們。”安小曉揚了揚拳頭。

我翻開課本,假裝要預習蒙混了過去。我已經維持不住笑容,更不敢開口,我怕一說話就會帶上哭腔。

我想著最後一個月要好好努力,可是上課的時候我經常無法集中精神,我總是下意識想回頭看一眼池南,最後我隻是選擇了望著窗外的藍天。

就這樣過了一周,我再一次在課上神遊天外,回過神,我連忙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頰來振奮精神。

“你怎麽了?”唐宇用書擋著臉,小聲問。

“沒什麽。”我搖搖頭。

“騙人。到底怎麽回事兒?”唐宇追問。

“可能……大考在即,我有些緊張吧。”我找了個借口。

“原來你也緊張啊。”唐宇驚訝地看著我,然後點頭表示理解,“畢竟是高考試,別太緊張啦。你成績那麽好瞎緊張什麽,我都沒怎麽緊張呢。”

我隻能笑笑,算是蒙混過了這一次。

又過了兩天,吃午飯的時候,安小曉邊吃邊盯著我的臉。

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我故意打趣安小曉:“你拿我的臉下飯嗎?”

“我隻是在想,你最近好像有點怪怪的。”安小曉幹脆放下了筷子,認真地問。

“哪有!”我吃了一口飯,低頭掩蓋自己的表情。

“你數學課沒回答上老師的問題,英語課一直在看著窗外,語文課閱讀理解還讀錯了段落……”安小曉連珠炮似的舉了一大堆例子,望著我問,“還需要我繼續舉例說明嗎?”

我搖搖頭,歎了一口氣說:“可能快考試了,覺得有點累。”

“真的?”安小曉懷疑地看了我一眼,“前兩周你說快考試了,衝刺小組已經暫停了。現在都是最後的複習了,怎麽會太累?”

“一直以來的壓力爆發了吧。”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可信。

“沒別的理由?”安小曉想了想說,“比如和池南吵架了。”

我頓了一下,平穩心裏的情緒,然後笑了笑:“你看我和池南像吵架的樣子嗎?”

“倒是不太像。”安小曉側著頭說,“昨天還看見你們一起回家了呢。”

我努力維持著笑容,沒說話。現在我經常和池南一起回家,在這最後的時光裏,我要把那條回家的路,烙印在心裏。

“那你注意休息。”安小曉皺起了眉,“快考試了,不要池南那邊剛穩定下來,你這裏就出問題。”

我點了點頭。

“你們不是還要考同一所學校嗎?要好好加油啊。”安小曉笑嘻嘻地捅了捅我。

我依然沉默地點頭。

同一所學校……我已經明白夢想與現實的區別。

總有一些選擇,不得不做;總有一些人,不得不割舍;總有一些未來,隻存在在夢裏。

離高考還有一周的時候,林素兒來教室找我。她穿著嫩黃的連衣裙,美麗得像春天即將綻放的花苞,而我已經能夠很平靜地對她微笑。

“薑顏,你決定好報哪一所學校了嗎?”

聽到林素兒的問題,我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說:“S城A大。”

說話時,我並沒有看著林素兒的眼睛,我還沒有那個勇氣直視著別人說出謊言。

“和池南一起啊。”林素兒輕輕笑了起來,“薑顏,你要加油啊。”

我抬起頭看著她,覺得她的笑容裏有一絲苦澀。

“你也加油。”我由衷地說。

林素兒聽我說完,張了張嘴像是要跟我說什麽,隻是最終她隻是再一次微笑起來,遞給我一個小紙袋。

我打開紙袋,裏麵是一套很漂亮的信紙。上麵印著跳著芭蕾的可愛少女,背麵是天空一樣的藍色,我一看就很喜歡。

“很好看的信紙,可是現在哪裏還會有人寫信?”我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林素兒為什麽送信紙給我。

林素兒微側著頭朝我眨眨眼,輕笑著說:“總會有想寫信的時候。想寫的時候,就能寫了。”

我轉身的時候,身後傳來林素兒歎息般的聲音,她說:“加油。”

我回過頭,卻隻看見她的背影。她放下了一頭長發,嫩黃的裙擺在風裏揚起,就如同這飛揚的青春一般奪目。

現在離高考試還有一周,我站在教室門口,望著林素兒的背影,無聲地說:

再見,十八歲的林素兒。

再見,十八歲的我自己。

再見,城南高中的一切。

考前三天,學校即將放假,讓我們做最後的調整。

放假前一天,我在書本裏找到一張字條。上麵寫著:明天下午五點,岔路口見。

即使沒有落款,我也認得那是池南的字跡,也是他喜歡的水筆顏色。池南總是喜歡用一種墨藍色的水筆,那種筆並不貴,我卻隻在學校的小賣店看到過。

我握著那張字條,心裏流過重重的歎息。

晚上,我拿出了林素兒送我的美麗信紙。突然間仿佛明白了當時她說的“總會有想寫信的時候”,現在就是那樣的時候。

我從抽屜裏拿出了墨藍色的水筆,已經買了有一段時間,卻始終沒有用過。當時我並沒有想到它會被用在這樣的場合,不過大概也是合適的——用最熟悉的作為告別。

我在信紙上寫下了我的決定,為了媽媽的願望,我已經決定報考聊城的大學;我寫下了我的感謝,記憶像潮水一樣湧來,點點滴滴,那些溫暖快樂的記憶隻能化成簡單的“謝謝”;我寫下了我的歉意,我注定將要失約,隻能寫下蒼白的“對不起”……

有太多話想說,落在紙上卻化成了簡單零碎的句子。

“再見,池南。願你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未來。再見,曾經有你的年少時光。”

最後,我這樣寫。

我把信紙折成了千紙鶴,放到了一個圓圓的玻璃瓶裏。蓋子蓋上的那一刻,我好像聽見心裏什麽碎裂的聲音。

第二天下午,我提早半小時來到了岔路口。

夏天已經急不可待地來了,夕陽將天邊染成了淡淡的金黃。看上去那麽溫暖,可又是那麽遙遠。就像那個傍晚的欒花,開得那麽熱烈那麽美。

我的影子被夕陽拉得長長的,一個人的影子。無論以後有多少夕陽,也不會再回到那個傍晚,比陽光更燦爛的欒花,還有那並肩的鏡子。

我以為我會哭,可想到那一個傍晚,那許多個溫暖的時刻,卻覺得有些想笑。

“薑顏。”

不遠處傳來池南的聲音,我抬起頭,真的笑了出來。

“我來晚了。”池南一如既往的微笑著,眼睛裏有著顯而易見的快樂,我已經很久沒見到他這麽高興了。

我搖搖頭:“我來早了。”我把手裏的玻璃瓶拿給他看,“這是一個許願瓶,我聽說把願望埋在樹下,它就會實現。”

“你相信這個?”池南有些詫異地看著我,然後笑了起來,“你應該早點告訴我,這樣我也能許一個願望。”

“我以為男生都不相信這些。”

“反正你許下的願望應該是兩人份的。”池南笑著朝我眨了眨眼。

S城A大,這幾個字劃過我的腦海。在即將考試的時刻,池南一定以為我許下的是有關未來的願望,可我……我移開視線,不去看那雙溫柔的眼睛。

“你想把它埋在哪兒?學校裏嗎?”池南問。

我勉強朝他笑笑,指著不遠處的大樹說:“就埋在那兒。”

“不埋在學校嗎?”池南問。

“這裏就很好了。”我走到了岔路口的大樹前,從書包裏拿出了一把小鏟子,立刻被池南搶了過去。

“這可不是女生該幹的活兒。”池南說完,在樹前的地上挖了起來。

很快,一個小土坑就出現了。

我蹲下來,小心翼翼地將許願瓶放了進去,然後用手將土一點點地灑在瓶子上,池南也蹲下來幫我。

土將瓶子掩埋的那一刻,我心裏的小小火苗以一種摧枯拉朽的速度熄滅了。

我的手放在土上,遲遲沒有拿開。

“怎麽了?”池南疑惑地看著我。

也許我應該告訴他,可想想近在眼前的考試,我最後隻是搖搖頭:“有些……舍不得。”

“未來會更好的。”池南微笑著說。

我低下頭,一切未曾開始,卻都已經結束。

我和池南並肩站在大樹前,他說:“等大學畢業的時候,我們一起把它挖出來,再放一個新的進去。”

“好。”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那麽虛假。

緊接著,決定命運的時候到來了。

考試那天,考場外到處都是人。我看見了張靜,她推著輪椅,輪椅上是池南的爸爸,她們是來送池南參加考試的。

我在人群裏左顧右盼,媽媽堅持讓我自己提前出門,結果就是我在人群中找不到她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有些著急,踮起了腳。終於,我看見了媽媽。

她站在人群的角落,頭發花白,身形瘦弱——那就是我的媽媽。感覺眼淚就要湧出來,我連忙眨了眨眼睛,舉起手臂對著媽媽揮了揮,媽媽也笑著朝我揮揮手。

這時候,我終於再一次意識到,我做出的決定並沒有錯。很多事情並沒有對錯,我隻是不得不做出選擇。

在我發呆的時候,池南走到了我旁邊,微笑著舉了舉拳頭:“加油!”

“嗯,一起加油。”我回了池南一個微笑。

我們一起走進了考場,我們並不在同一間教室考試,分開的時候,我聽見身後傳來池南的聲音。

“薑顏,謝謝你。我們一定會進同一所學校的!”

一種難以形容的複雜情緒湧上來,我閉了閉眼睛,然後轉過頭。池南笑得一臉燦爛,我擠出微笑,朝他揮揮手。

看著池南微笑著轉身走向另一個教室,我悄悄轉身,注視著他的背影。

“對不起,池南,我要失約了。”

我輕輕地說,眼淚瞬間爬滿了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