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然而照片並不能紀念永遠

又過了幾天,池南終於回到學校上課。可是他就像變了一個人,總是臉色沉重,一言不發。因為要和張靜輪流去醫院照顧他父親,他時不時遲到或者早退。

我不知道我能幫他做點什麽,我將每一科的筆記都多整理了一份。如果能幫到他的忙,哪怕隻有一點點,我也會很高興的。

今天,午休的時候,池南才來到學校。

“這是上午的筆記,你有空可以看一下。”我把筆記遞給池南,他含糊地應了一聲,接過筆記,隨手放在了課桌上。

池南全身都寫著疲憊,一副毫無精神的樣子,總是很清爽的頭發此刻也很雜亂,襯衫的領子皺巴巴的。

“你的臉色很難看,要不要休息一下?下節課的筆記我也會幫你記的。”我很擔心池南的狀態。

池南直接趴到了桌上,悶悶地應了一聲。

“你想吃點東西還是喝點水?我去幫你倒水?”我小心地選擇著措辭,“或者,需要我幫你做點別的什麽嗎?”

“你能不能閉嘴!”池南猛地抬起頭,用力一拍桌子。

我渾身一顫,不由得往後退,撞在了課桌上。背後撞得生疼,我卻完全無暇顧及。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池南身上。他已經站了起來,握著拳,雙眼通紅地瞪著我。

“我……我隻是想幫幫你。”我覺得有些委屈,鼻子有些發酸,卻還是抬著頭,用力睜大眼睛望著池南。

“我不用你幫忙!你又能幫上什麽忙!”池南朝我大吼,“你離我遠點,讓我安靜一會兒就是幫了我大忙了!”

我驚呆了,我從沒想到會從池南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但是我知道他現在心情不好,我擠出笑容,可還沒等我說什麽,安小曉就衝了上去,用力推開了池南。

“池南,你發什麽瘋!”安小曉氣鼓鼓瞪著池南,朝他大叫。

“我……”池南按著額頭,一臉頹然地退了兩步,“你們讓我靜靜!”

池南衝出了教室。

安小曉茫然地看著我,不解地問:“薑顏,我們做錯什麽了,池南要這樣?”

我搖搖頭,誰都沒錯。隻是生活有時候給予了太多的苦澀,讓人一下子接受不了。

過了一會兒,我拿著筆記,來到了天台。果然看見池南正躺在那裏。

我走過去,坐在他旁邊。

池南立刻坐了起來,瞪著我:“你來幹什麽?”

“給你送筆記。”我將手中的筆記本給他看。

池南一把將筆記搶過,丟到了一邊。

“你可不可以先不要管我?”池南大聲質問,“我現在連安靜一會兒的權利都沒有了嗎?”

他臉上從未出現過這種頹喪和凶狠的表情,我不由得向後縮了一下。

“害怕了?那就回教室做你的好學生吧。”池南哼了一聲,眼裏卻有著傷感。

我搖搖頭:“不是害怕,是你聲音太大我沒反應過來。”

我走過去將筆記本撿起來,坐到池南旁邊:“筆記裏我還備注了重點,記得看。”

“我不想看。”池南叫了起來,“看這種東西有什麽用?它是能讓時光倒流還是能讓死人複生?”

都不能,如果能的話……我的家……

我閉了閉眼睛,擠出一個笑容:“它能讓你知道老師講了什麽。”

“我沒有心情。”池南站了起來,走到了護欄邊,“你就不能讓我靜一靜嗎?”

池南的態度讓我明白,跟他說好話是沒有用的。我明白他的痛苦,但更知道如果沉溺於痛苦隻會帶來壞處。

“靜一靜靜一靜,你還想怎麽靜一靜?”我走到池南麵前,認真地看著他,“你看看自己現在都成了什麽樣!襯衫皺巴巴的,頭發亂糟糟的。古人都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了,你弄成這個樣子,難道心裏就會好受?”

池南啞著聲音笑了起來,那笑聲直讓人眼睛發酸。

“家都碎了,還齊什麽……”池南的目光透過我望向遠方,“我怎麽樣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我直接將筆記本扔到了池南臉上,他愣住了,視線落到我臉上。看著他眼中的血絲,我的心裏無比難過。

“我從來都不知道池南是這樣自怨自艾的人!”我大聲吼道,“失去親人又怎麽了?難道你絕望沮喪自暴自棄就能改變這個現實嗎?如果有用的話,我早就不存在這個世界上了!”

池南怔怔地看著我。

“叔叔重傷,張靜馬上就要高考,在這種情況下,你要挑起家裏的責任。”我看著池南,認真地說,“你這麽頹廢,對事情有用什麽幫助?已經發生的事情是無法改變的,我們能做的隻有向前看。”

“薑顏。”池南低低地叫著我的名字。

“我,我們都很擔心你……”看著池南憔悴的臉,我再也說不下去。

“薑顏。”池南再一次喚著我的名字。

我握住了他的手,仰頭望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一切都會好的。”

“薑顏,我的家……毀了。”池南的聲音聽上去那麽讓人心碎。說完這句話,他突然閉上了眼睛,轉過了身。

在那一刹那,我清晰地看見了他的眼淚。然後,低啞的哭聲響起。那聲音就像受傷的野獸,聽得人覺得心疼。

我閉上眼,眼淚滑落。

沒過多久,哭聲就停了下來。我睜開眼,透過朦朧的淚水,看見池南轉過身,一臉複雜地看著我。

“你哭得比我還厲害。”池南拿起紙巾擦拭著我臉上的淚水,“我原來是覺得有點丟人的,可一回頭卻看到你哭得像隻花貓。”

“這有什麽丟人的。你一定忍耐了很久,在家人麵前也不能表現出來。”

“其實我一直都不敢去想,我知道已經發生了,正常地處理著事情,其實卻一直不敢麵對。一想到好好的家變成了這樣……”池南歎了一口氣,“現在我成了頂梁柱,爸爸和張靜都要我來安慰。雖然哭泣很丟臉,但是聽了你那些話,我沒忍住。”池南似乎想笑一下,臉上的表情卻沒成型。

“想哭的時候就應該哭,‘哭泣效應’還是你告訴我的。”

池南搖搖頭:“哭一回就夠了,多了就是懦弱了。”

“我幫你哭。”我認真地看著他。

“別,我最怕女孩子哭了。”池南連忙擺手。

“那,哭不出來的時候就看看天空吧。”我望著他,“你說的。”

然後,我躺了下來,天空很藍,白雲點點。

沒多久,池南躺在了我的旁邊。

“天空真藍啊……”池南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點了點頭,說:“因為昨天下了雨,所以今天的天空特別藍。”

“下過雨,就會變藍。”池南低聲重複。

“明天總是會到來,一切都會好的。”我這樣說,也這樣堅信。

我轉頭看著池南,他也正好轉過頭看著我。

然後,一個小小的微笑在他的嘴角綻放。

池南說他還想躺一會兒,我先回了教室。

一進教室,安小曉立刻迎了上來,拉著我的手說:“薑顏,你別難過,不用理池南那個沒良心的。”

“他心情不好。”

“你還幫他說話!”安小曉立刻叫了起來。

“謝謝你,小曉。”

“吃顆糖能讓你心情變好哦。”唐宇笑嘻嘻地把一根棒棒糖送到我麵前。

“謝謝你們。”我接過糖,對他們微笑。

雖然我並沒有生氣,可來自朋友的關心總讓人覺得心裏暖暖的。

安小曉把我拉到座位上坐下,立刻占據了唐宇的座位,池南回來後,她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唐宇也反常地沒有抗議,隻是斜靠在桌子旁。

“安小曉,對不起啊。”池南走過來,對安小曉道歉。

“唐宇,你聽見什麽聲音了嗎?”安小曉從我手中拿過棒棒糖,邊剝糖紙邊問。

“有嗎?”唐宇把手放在耳邊裝模作樣地聽了片刻,然後說,“是風的聲音吧。”

“小曉……”我剛張開嘴,一根棒棒糖就塞了進來,把我沒說完的話全噎了回去。

“就知道你會幫他說話!”安小曉給了我一個“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用力戳了戳我的額頭,“你就不能有點出息,別被人欺負了還把對方當好人!”

“對不起,我之前的態度不好。”池南苦笑著道歉,然後他歎了一口氣。

“你對不起的不是我。知道錯了以後就少發瘋。”安小曉白了池南一眼,拿起唐宇桌上的試卷丟給他,“筆記有薑顏替你準備,我們就幫你修改了測驗卷。別謝我,有一半是唐宇的傑作,就是字跡最醜的那部分。”

“謝謝大家。”池南拿著試卷,做出了一個我們意想不到的動作,朝我們鞠了一躬。

我愣住了,然後就看見唐宇一拳打在池南肩膀上。

“都是朋友,客氣什麽。”唐宇說。

“有人裝黑社會老大呢。”安小曉朝唐宇做鬼臉。

池南微笑起來,可那笑容裏更多的卻還是疲憊。我心一緊,這幾天他肯定沒有好好睡覺也沒按時吃飯,我突然想起什麽,連忙從課桌裏拿出保鮮飯盒,遞給他。

“我提前準備了簡單的三明治,你在醫院的時候可以稍微墊墊肚子。”

池南接過飯盒,點了點頭。

下午,才上了兩節課池南就早退了。

“這樣下去怎麽辦?”安小曉探過頭,皺著眉望著教室門口,“池南會跟不上進度的。”

“這樣不行的。”唐宇苦著臉說,“就算不提學習,池南的精神早晚會崩潰的。”

“那該怎麽辦?”我茫然地問,我真的想不出我們還能做點什麽。去醫院幫忙?這明顯不是我們能做到的,連假都不可能請下來。難道我們能做的就隻有幫他抄抄筆記這種瑣事嗎?

唐宇和安小曉一齊搖頭。

“想不出來。”唐宇歎了一口氣。

“能做的我們都做了。”安小曉語氣裏透著幾分無奈。

我們三人麵麵相覷了一會兒,還是沒什麽主意。

很快,響起了上課鈴聲。

既然這樣,就算抄筆記我也要好好抄。我這樣想著,認真地記錄下老師講課的重點。

當天放學,我剛來到操場,就看見了坐在樹壇上的劉子然,他正望著籃球場發呆。

我現在實在沒什麽心思關懷他,正要默默走過他旁邊,卻被他叫住。

“我正等你呢。”劉子然一下子跳了起來,朝我招招手。

“等我?”我疑惑地看著他,“有事?”

“等小青梅一起回家嘛。”劉子然咧開嘴笑著露出一口白牙,看上去跟平時沒什麽區別。

可我完全不信。進入城南高中以後,我們就很少一起回家了。劉子然經常打球,而且又不在一個班級。雖然住得很近,其實碰到的時候越來越少。

果然,回去的路上,劉子然說了真話。

“你希望我約池南去寺廟玩?為什麽?”我搖了搖頭,“再說了,他現在哪有心情玩啊?”

“就是這樣才應該出去散散心,我也會再約張靜出來。”劉子然給了我一個看白癡的眼神,“還能為什麽,當然是為了讓她,讓他們散散心。”

“你已經約過了張靜?沒答應?等等,你喜歡張靜?”這個猜測讓我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劉子然毫不猶豫地點了頭,鄭重地看我一眼,說道:“我早就告訴過你,張靜是我的女神。”

劉子然的話就像一個重磅炸彈,炸得我整個人都呆了。我還記得上城南高中後劉子然第一次和我回家,一路上都在誇讚林素兒如何漂亮,如何優雅,她跳的芭蕾舞有多讓人著迷。

當時的劉子然,簡直是讓林素兒顛覆了所有對女生的想象。我一度以為,劉子然也和學校大部分男生一樣,被林素兒迷住了。

沒想到,今天,劉子然鄭重地告訴我,他喜歡的是高我們一屆的張靜學姐,池南那個囂張傲慢的繼姐。感情這東西,還真的是很奇妙啊!

“還有不到兩個月張靜就要高考了,我實在是很擔心她。”劉子然抓了抓頭發,臉上掠過一抹羞澀,我吃驚地瞪著他連嘴都合不上了。

呃,麵前這個人還是那個和我從小一起長大,嘴賤無敵、喜歡講冷笑話的不靠譜鄰居嗎?從幼兒園開始,他就會點評哪個女老師腿最漂亮,哪個女同學眼睛最好看,這樣的他此時此刻居然在害羞!

“你張著嘴發什麽呆?”劉子然疑惑地看著我,“蟲子都要飛進去了。你又不是河馬,相信我,彰顯嘴大不會給你帶來魅力加分的。”

我默默地閉上了嘴,一腳朝劉子然踹過去,他敏捷地閃開了。

“我說薑小顏,你不用因為我揭露了你發傻的事實,就試圖對和你一起長大情同兄妹的青梅竹馬暴力相向吧?”

“現在好像不是我求著你約人出來吧?”我沒好氣地說道。

不過他這樣一打岔,我也不再糾結劉子然為什麽會喜歡張靜,看上去還是動真格的樣子了。反正他就是有這樣的本事,能在插科打諢中轉移你的注意力。

“我們什麽關係啊,說什麽求不求的!”劉子然拍了我一下,笑嘻嘻地眨了眨眼,“再說了,難道你就不想讓池南也出來散散心嗎?他們兩姐弟現在的狀態都很差!”

我承認劉子然說的也有道理,我剛要答應,他又一臉得意地說:“我這是為了你好,不然我自己約女神出來也是可以的。”

“那你約你的女神去吧。”我加快腳步向前走,故意說道,“我叫上安小曉和唐宇,跟池南一起去……爬山!”

“別啊!”劉子然這下可急了,連忙跟上來,“去寺廟吧,我找了一個郊區的寺廟,據說景色不錯,還能抽簽祈福哦。”

祈福打動了我,池南現在確實需要一些精神支持。

我隻考慮了幾秒,就點頭同意了。

第二天,池南來學校的時候,我跟他說了這件事。

過程比想象的曲折一些,但他最後還是答應周末讓護工在醫院照看一下,和我們一起去寺廟祈福,還說會勸著張靜答應。

周日,我和劉子然早早地就等在了集合的公交車站,沒多久,安小曉和唐宇也來了。

約定的時間是早上八點半,可是已經超過了十幾分鍾,池南和張靜還不見人影。

“怎麽還沒來?我去他們家看看吧!”張靜不接電話,劉子然急了,轉身就要走。

“好啊,我也一起去。”唐宇立刻附和。

“別起哄。”安小曉推了唐宇一下。

我連忙攔住劉子然:“他們也不一定在家。再等一會兒,池南不是會放鴿子的人。”

又過了一會兒,張靜來了,她卻是一個人來的。

不等我問起池南,她就率先道歉:“對不起,池南他可能會晚一點,早上他去醫院了。”

又等了大約二十分鍾,池南終於出現在我的視線裏,還有……林素兒。

林素兒穿一條淺藍色的連衣裙,清清爽爽地將一頭長發攏在腦後,和平時一樣漂亮得讓人窒息。

我隻是愣了一下,很快就恢複了平靜。

“抱歉,我先去了一下醫院。”池南說,“正好林素兒來探望我爸,就叫她一起來了。”

“大家早上好。”林素兒微笑著和我們打招呼,“我不請自來了,你們不介意吧?”

“當然不介意,人多才熱鬧嘛!”唐宇大大咧咧地朝林素兒招招手。

“介意又有什麽用?”安小曉小聲嘀咕著,“還能趕走嗎?”

我連忙拽了拽安小曉的手臂,大聲說:“我們出發吧。”

我們很快就上了公交車。一共七人,劉子然拉著張靜坐在了雙人座,其他人則坐在他們後麵,占據了車廂最後的五人座。

安小曉把我推到了靠窗的位置,然後坐在我旁邊。林素兒坐在另一邊的窗口,旁邊是池南,唐宇坐在最中間。

“薑顏,你渴不渴?要不要喝飲料?”車剛開了幾分鍾,唐宇就從包裏拿了一瓶橙汁遞給我。又掏出一包話梅,“你會不會暈車?這個話梅很有效的。”

“不用……”

我剛說了兩個字,安小曉立刻叫了起來:“我渴了,唐宇你怎麽不問問我?”

我連忙接過橙汁遞給安小曉。

“我還有豬肉脯、薯片、牛肉幹、巧克力……”唐宇報了一大串零食的名字,“薑顏,你想吃什麽?”

我終於明白他為什麽背著一個超大的登山包。

“唐宇,你也太偏心了,坐在你旁邊的是我。你怎麽不問問我想吃什麽?”安小曉不滿抱怨起來。

“你還要問嗎?要問也是問你不想吃什麽。”唐宇給了安小曉一個白眼。

“都歸我了!”安小曉直接把唐宇的登山包搶了過來。

“你幹什麽?”唐宇叫著就想去搶包。

“車開得挺快,你們倆注意點。”池南冷不丁地提醒道。

唐宇趁機將包搶了回來,安小曉早抓了兩包薯片,正得意地朝他吐舌頭。

“學姐。吃點話梅提提神。”劉子然的聲音傳來。

“你也喜歡這個牌子?這個牌子的話梅很好吃的。”張靜說。

“學姐也喜歡?太巧了,我一直很喜歡這個牌子的。”劉子然的聲音充滿驚喜。

“別叫學姐了,叫名字就行。”

“張靜,聽說你想考S大?你這麽優秀,一定能考上的。”劉子然喋喋不休地開始誇獎張靜。

劉子然是最討厭吃零食的了,不過可見他確實下了工夫研究張靜的喜好,也收到了一定的回報。看得出,張靜對他的態度越來越好了。

“池南,喝點水吧。”突然聽見林素兒的聲音,我扭頭看過去,看見她正把一瓶礦泉水遞給池南。

“謝謝。”池南接過水,剛擰開瓶蓋,車輛就一個轉彎。

“哎呀!”林素兒低叫了一聲,“灑了。我幫你擦擦吧。”她連忙掏出紙巾擦著池南的衣服。

我看向池南,他也正朝我看過來。我朝他眨了眨眼,他給了我一個微笑。

過了一會兒,我從包裏掏出兩盒巧克力,一盒分給大家,一盒丟給了池南。

“咦,薑顏,你什麽時候喜歡吃黑巧克力了?”安小曉疑惑地看著我,“你不是最喜歡榛果巧克力嗎?”

“黑巧克力我也喜歡。”這是池南最喜歡的巧克力,所以我鬼使神差地買了這一款,不過當著大家的麵,我實在不敢實話實說。

我將巧克力丟給池南,他朝我微笑,我也回了他一個微笑。

“哦,我知道了。”安小曉打量著池南手中那一整盒,笑嘻嘻地看了看我。

我不動聲色,沒理睬她。

“很好吃。”將巧克力塞入口中,池南說,“我很喜歡。”

我轉過頭,和池南相視而笑。

林素兒看我的眼神裏滿是驚訝,連手裏的巧克力都掉到了地上。我朝她點點頭,大大方方地給了她一個笑容。

我已不會再為那些瑣碎沒來由的情緒難過,我開始變得相信他,也相信自己,相信未來。

一小時後,我們順利到達了目的地。

一進入寺廟,劉子然就帶著我們去大殿祈福求簽。

大家默默地在莊嚴肅穆的佛像麵前雙手合十,祈禱池南一家渡過難關、張靜考試順利後,就一起來到了求簽的地方。

“張靜,你一定能抽到個好簽的。”劉子然邊走邊笑著對張靜說。

“真的嗎?我有點擔心。”張靜的語氣有些憂慮。

“我保證,肯定能。”

劉子然說了一籮筐安慰張靜的話。

“你也能抽個好簽的。”我走到池南身邊。

“如果沒有呢?”池南看著我。

“如果沒有,我就把我的換給你。”我毫不猶豫地說。

池南低低地笑了起來。

“還沒抽呢,要往好處想。”林素兒跟了上來,認真地看著池南,“一定會否極泰來的。”

“謝謝。”池南朝林素兒點點頭,我也朝她點了點頭。

林素兒的臉上有些慌亂,又有些失落。

到了求簽的偏殿,劉子然第一個衝了上去:“張靜,我幫你拿簽筒。”

從我的角度,分明看見他在拿簽筒的時候撥弄了一下,然後趁機藏了一隻簽,難怪他能保證張靜一定會抽個好簽。

張靜搖了簽,劉子然又搶著去撿。他撿起簽看了一眼,卻並沒有和藏起來的交換,而是直接遞給了張靜。

“小吉。”張靜接過簽,仔仔細細看了一會兒,露出了微笑。

這是我今天第一次看到她笑,劉子然已經看傻了,傻笑著站在旁邊,顛三倒四地說著“這裏的簽出了名的靈驗”,“你一定能心想事成”,“肯定能考上理想的學校”……

或許是那天我們的運氣都極好,大家都抽中了上上簽。唯獨一個抽中“大凶“的是唐宇,安小曉領頭帶著我們笑了起來。

抽完簽,我們順便參觀了一下寺廟。劉子然替張靜拜著每一尊佛像;安小曉喜歡建築,拉著唐宇去看每個殿的房簷;我和池南隨意走著,林素兒沉默地走在我們旁邊。

逛完所有大殿,我們來到了寺院角落的竹林。蔥翠的竹林中,春末的陽光灑下斑斑金光,十分有韻味。

劉子然張羅著要在這裏拍照,眼睛卻隻看著張靜。

我們在這裏拍了許多照片,雙人照,三人照,還找了僧人幫我們拍了合照。

相機裏,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容。

寺廟之行過後,迎來了新的周一。

中午在食堂吃飯的時候,唐宇帶來了一個消息。

“你們聽說了嗎?學校裏那棵快一百年的銀杏樹要被砍掉了。”唐宇咬著排骨,含糊不清地說。

“那棵老銀杏?”安小曉喝了口湯,疑惑地問,“上周五不是被送體育器材的卡車撞斷了嗎?”

“是啊,所以不得不砍掉,橫在花園裏很礙事吧。”唐宇進一步說明,“聽說本來周末應該來砍的,但是學校找的公司好像沒空所以改到了今天放學後。”

“好可惜。”我很喜歡那棵樹,記得剛進學校的時候,因為沒有朋友,中午我常常一個人在那棵樹下看書。老樹樹冠很大,夏天可以遮擋陽光。秋天銀杏葉飄落的時候很美。

吃完飯,我們三個去花園看望即將被砍掉拖走的老銀杏樹,它的枝幹已經差不多全部斷裂,隻有一層樹皮還勉強與樹的底部相連,周圍已經被用一圈寬帶子圍了起來。

“將近一百年呢,多麽不容易。”我看著倒下的老銀杏樹,有些感慨,“太可惜了,學校最老的一棵樹就這麽沒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安小曉輕輕拍了拍我,“別那麽容易傷感啦。”

“嗯。”我點點頭,心裏卻還是有些難過。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是我很喜歡的一句詩詞,可現在連樹都不相似了,我們又能停留多久?

我突然覺得時間過得是那樣快,還有一年我們就將各奔東西。隻是短短的半年不到,我已經想不起當時怎麽會覺得時光太慢。

“薑顏,你在想什麽?”我回過神,看見安小曉有些擔心地看著我,“隻是一棵樹,你不要太難過。”

“我隻是在想大概一切都會慢慢變得不一樣吧。”

“不會的。”安小曉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的臉,“我肯定就這樣了。”

“你們快過來看!”唐宇站在大樹的另一邊朝我們招手。

我們跑過去,就看見唐宇指著樹根旁的一個角落,興奮地說:“快看,那是不是小樹苗?”

順著唐宇指的方向看去,我們果然看見了一棵很小的大概隻有半米高的樹苗。

“這是老銀杏的子孫嗎?”安小曉比了比小樹苗的高度,滿臉的不可思議。

“難道你以為老銀杏剛長出來的時候也像現在這麽長嗎?”唐宇給了安小曉一個不屑的眼神。

“樹苗也會被跟著一起砍掉嗎?”我看了看樹苗和樹根之間的距離,有些擔憂。

“不知道。”安小曉的語氣充滿不確定。

“我有個主意。”唐宇轉了轉眼睛說,“我們把樹苗挖走。”

“挖走?”我不明所以地重複。

“挖走以後呢?”安小曉緊跟著問。

“我們把它種到花園的角落啊。”唐宇理所當然地說,“這樣它肯定就不會被誤砍了,說不定以後能長得跟老銀杏一樣大呢。”

“一百年嗎?”安小曉翻了一個白眼,“感覺好像在給後人留下遺產。”

唐宇從校工那裏借來了鐵鍬,我們把小樹苗挖了出來,悄悄種在了校園一角。

“你要好好長大哦。”安小曉看著小樹苗說,“等你長大了我們還會來看你的。”

“嗯,我們經常來看看它。”我點點頭。

“十年後它應該長得很粗壯了吧,到時候我們一起來看它?”安小曉興奮地說。

我剛想答應,就聽見唐宇笑了一聲。那笑聲有些奇怪,我從沒聽見唐宇那樣笑過。

“十年後?”唐宇的表情有些複雜,“我們連明年會考去哪裏都不確定,十年後我們會是什麽樣?”

我想到了又請假去了醫院的池南,心裏有些空空的。

十年,是多麽漫長的時光。我們,又會被打磨成怎樣的模樣?

“反正我是不會變的。明年……我要和薑顏考同一所學校。”安小曉挽著我的手臂,大眼睛眨啊眨地撒嬌,“薑顏,你會幫我的補習的對不對?”

“我……”我本來想從這周開始每周用兩天幫池南補習他落下的課程,可是看著安小曉的眼睛,我說不出拒絕。

這是在班上第一個向我釋放善意的女生,在我難過的時候,她會在我身邊安慰我;以前和唐宇不和的時候,她恨不得衝上去揍他一頓……我要怎麽來拒絕她?拒絕自己的好朋友?

“我也要一起補習。”唐宇跟著叫道,“薑顏,兄弟我的功課就靠你了。”

“呸,不要臉。”安小曉給了唐宇一拳,“誰是你的兄弟?”

“同是天涯淪落人。”唐宇向著安小曉做了一個鬼臉,“不及格何必為難不及格的。”

我忍不住了笑了出來,這對活寶!其實有時候看,他們倆還挺般配的。不過,他們自己好像都沒往這方麵想。

“薑顏,你會答應的吧?”安小曉再一次問。

我隻能點頭答應。

在安小曉和唐宇的歡呼聲中,我也感到了一絲快樂。至於池南那邊,我隻能再想辦法了。

這天放學後,我就開始幫安小曉和唐宇補課。他們的基礎薄弱得讓我吃驚,題目錯得極其有想象力,我都不知道那些答案是怎麽得出來的。

補課占用了我大量的時間,每天放學我都幫他們補習一小時,午休補習半小時,每周六還要在圖書館碰頭,讓他們做一些試卷。我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時間不夠用。

轉眼就過去了一個月,這一天因為安小曉感冒,補課取消。

放學的時候,我又碰到了劉子然。自從寺廟之行後,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他。雖然我們兩家住得很近,但他最近總是看不見他的人影。

“薑小顏。”劉子然揮手和我打招呼,臉上的春風得意就要晃花我的眼。

“你能不能別笑得那麽惡心?”

“這是什麽話。我可是來找你分享我的喜悅的。”劉子然笑得燦爛,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張靜給你糖吃了?”能讓這家夥笑成這樣的,還能是什麽別的事情?

“嘿嘿,你怎麽猜到的?張靜答應讓我跟她考同一所學校了。”劉子然繼續笑成了一朵花,“而且我說我很仰慕她,她沒有不高興。”

自己想考就考好了,還用得著人家答應啊,至於開心成這樣嗎?

麵對這樣盲目的崇拜者,我徹底沒話說了。

劉子然一個人傻樂了好一會兒才恢複正常,然後跟我說道:“對了,池南的爸爸最近出院了,但是落下了殘疾,林素兒常常去探望他,和池南走得挺近的。”

我心裏一慌,突然意識到,這一個月來我跟池南的交流少得可憐。我忙於給安小曉和唐宇補課,他總是來去匆匆,我們說了都不到十句話,大部分還是簡單的問好。

我低下頭,沒有說話。走到岔路口,我和劉子然告別,轉而去了池南的家。劉子然的提醒就像把我從夢中叫醒,我幾乎是迫切地想知道池南現在怎麽樣。

然而……我撲了一個空。池南家並沒有人,我隻好悻悻地往回走。

走到路口的時候,我轉過身,夕陽的照耀下,小巷裏空無一人。

我低下頭,寂寥的陽光將我的身影拉得很長,仿佛映照出了那顆失落的心。

我依然繼續幫唐宇和安小曉補習,我也試著去找過池南兩次,可是沒有一次碰到他。

很快,會考就要來了。

會考前幾天,我終於看見了池南。

“池南,就要會考了……”我連忙拿著筆記本走到池南身邊,“我幫你整理了……”

“對不起,薑顏。”池南拎著書包站了起來,“我隻是來拿東西的,過幾天我姐就要高考了,我要趕著回去。”

說完,池南快步走出了教室。

我低頭看著手中為池南整理的記著考試重點的筆記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會考成績出來後,安小曉和唐宇都很高興,他們的成績都有進步,受到了班主任的表揚。我考得還可以,而池南……成績退步了不少。可是他好像並不在意,正確地說,我已經一周沒看見他了。

三年級的高考昨天也已經結束,但是池南依然不見人影。

放學的時候,唐宇大笑著對我說:“薑顏,我和安小曉打算為你擺個謝師宴!”

“什麽宴?”我懷疑地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謝師宴啦!”安小曉蹦躂著跑過來,一把挽上我的手臂,“我和唐宇的成績都提高了很多,經過家長首肯,我們決定擺宴謝謝你這個恩師。”

“不用,不用。”我連忙擺手拒絕。

“嚇到了?”安小曉笑眯眯地吐了吐舌頭,“你不會以為我們會請你吃豪華大餐吧?”

“老地方,烤串吃到飽!”唐宇一臉霸氣地揮了揮手。

“把池南也叫上!”安小曉舉著手臂叫道。

我無奈地同意了,時間定在了明天放學後。

唐宇和安小曉今天是值日生,我自己先走。一下樓,我就看見了靠在教學樓門口的劉子然。

“嘿!”劉子然笑容滿麵地朝我揮手。

“有什麽好事?”看見他春風得意的樣子,我心裏猜測一定和張靜有關。

果然聽見劉子然說:“張靜考完了,聽她說感覺不錯,發揮正常,應該能進入預想的大學。”

“那太好了。我真替她高興。”我是真的這麽想,她能順利完成考試是個好消息。

回家的路上,劉子然一直在滔滔不絕地講著張靜的事情。

可我的心情變得有些沉重,我有些擔心,擔心池南的心理壓力會不會更大了?他會不會因為張靜考試而想到他自己,他的會考考得不太好……

第二天池南沒有來學校,當然他也沒參加唐宇和安小曉為我而設的“謝師宴”。

“薑顏,你吃呀!”安小曉咬著烤串,一邊催促我。

“是啊,不用給我們省錢。”唐宇連連點頭。

“好像吃個烤串能吃你多少錢一樣!”安小曉白了唐宇一眼。

我毫無胃口,放下手中的烤串問:“你們……知道池南最近怎麽樣?”

唐宇和安小曉臉上都寫著茫然。

“不知道啊!”安小曉三兩口吃完手中的烤串,把竹簽丟到桌上,皺著眉說,“我最近光顧著複習考試了。”

“我好像有一陣子沒跟池南說話了。”唐宇說,“我注意到他有時候會在教室裏打瞌睡。”

“我也有看到!”安小曉想了想說,“自習課的時候他一直在睡覺!”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池南過得怎麽樣,問唐宇和安小曉又有什麽意義呢?

我應該做些什麽,我這樣告訴自己。

不,我一定要做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