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是如此難以忘記

你是如此得難以忘記,浮浮沉沉地在我心裏,你的笑容,你的一動一舉,都是我所有的記憶。

我以為,放下所有對你的執念,拋開所有痛苦的糾纏,就不會有眼淚流下來,就可以不再覺得孤單,就可以不再痛徹心扉,就可以麵朝大海,等待春暖花開。可是,原來,愈想忘卻,愈難忘卻。最終擱淺了韶華流年,思念湮滅成灰。

1

是的,我的秘密武器,我最後的賭注,便是喬歡在去日本學醫前留給我的,最初也是最後的情書。

窗外,月色如水,仿佛要一直涼到人心裏。我需要屏住呼吸才能夠控製住從信封裏抽出信的手不顫抖。

刺目的燈光裏,我努力彎起嘴角對他笑。

我說:“喬歡,你應該記得吧?這是你寫給我的情書,唯一的可以算情書的東西。”

真奇怪,為什麽每一次讀他的情書,總是不能滿心喜悅,總是這樣痛徹心扉地快樂著?

我低頭,不讓眼淚流下來,暗自下定決心,這一次,無論如何,都要微笑著讀完。

我將那封信展開,輕輕放在桌上,推到他麵前。他好看的眉頭蹙起來,目光越過我的肩頭,落在我看不見的地方。

“親愛的七七……七七是我的小名,你以前喜歡這樣叫我。”我輕輕吸一口氣,停住解釋,然後一字不差地背著那封早已爛熟於心的信,“對不起,七七,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大約喜歡著一個人總是自私的。我不想讓你在我走後,再經曆照顧和失去安然的痛苦,所以才提出那樣不近人情的提議,故意要你兩年後再打開這封信,因為這樣即便兩年後我已不在這世上,那時你大概已不會太過難過,而我所能做的,隻有唯願時光可以減輕你的痛苦。但我現在必須離開,因為我還不想死,因為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是我希望能夠照顧一生一世的。七七,請原諒我這樣說。你能相信嗎?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喜歡的那個人變成了……你……”不過是一個“你”字,我努力要將它念得字正腔圓,最終卻還是嘶啞了嗓音。

我忍不住看他,他狹長幽深的眸子裏藏著我看不懂的情愫,他一直盯著窗外的某個地方,並不看信,也不看我。

我用盡全身力氣微笑,念信的聲音卻已抖得不成樣子:“七七……親愛的七七,也許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世上……倔強又讓人心疼的七七啊,如果我不在了,你一個人要怎麽辦呢?七七,你一定不可以哭啊,我會一直在你看不見的地方看著你,如果你哭了,我會不開心……”

“你看,喬歡!”我伸手輕輕扯他的衣袖,像一個怯怯地尋找認同的小孩,將臉仰到燈光下給他看,“我沒有哭,所以,你不會不開心,對不對?”

“所以啊,喬歡,你快回來啊,回到我身邊。就像你說的,沒有你,我一個人真的不行的。我們說好了的,這一生,要相依為命……”

我看著他,用盡心力地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他濃密的睫毛蝶翼般輕顫了顫,眼角有什麽在燈光下閃了閃,然後,我便看見一滴碩大的淚珠從他細長的眼睛裏無聲地跌落下來……

“轟”的一聲,仿佛有絢爛的煙花在我的世界裏爆開,我來不及歡呼,飛撲進他的懷裏,全世界寂靜無聲,我隻聽見自己心花開放的聲音。

然而,不過一秒,他清清冷冷的聲音響起,輕易便令我怒放的心花迅速枯敗,悄然萎地。

“真感人。”他說,“那個叫喬歡的人,他一定很愛你。”

“真希望我是他啊,可惜,我不是他。”他抬手擦掉那滴眼淚,用力地掰開我環住他腰的手指,“所以,不要再在我這裏浪費時間,我這裏並沒有你要尋找的答案啊。”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竟然是微笑著的,仿佛他真的與我毫無關係,仿佛我隻是一個於他而言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啵”的一聲輕響,我仿佛聽見左胸腔裏有什麽碎裂的聲音,爾後,便是撕心裂肺的疼。

我不知道麵前這個人,是完全忘記了以往的喬歡,還是假裝不認識我的喬歡,亦或是長得像喬歡的陌生人。

但我知道,無論是哪一種,現在,那個人都不會再愛我了。

我像個賭輸一切、一無所有的賭徒,踉蹌著退出畫室。外麵,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了風,風聲如訴,像是誰躲在無人的角落裏哭。

夜風這樣涼,路這樣黑。

喬歡,你告訴我啊,沒有了你,這樣漫長的人生路,我一個人要怎麽走下去呢?

2

夜色妖嬈,閃爍的霓虹燈,熙熙攘攘的人群,無不透出掩藏不住的喜悅。我走在人群裏,像一具沒有任何感情的行屍走肉。

有人自身後叫我,聲音輕得仿佛來自外太空:“安冉……”

我麻木地轉身,看見江舟,他站在熙來攘往的人群裏,遙遙望著我,仿佛已在那裏站了一個世紀。

“哦,江舟……”我努力地想要微笑,但最終連彎起嘴角的力氣都沒有。

江舟走過來,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問,隻是貼心地將疊得整整齊齊的手帕遞到我麵前。

我愕然,然後反應過來,伸手去摸自己的臉,觸手一片冰涼。

“江舟,你跟我有仇嗎?”我吸吸鼻子,自嘲地笑,“為什麽每次我最丟臉的時候都會被你看到?”

“哦!”他將雙手插在褲兜裏,低頭假裝踢路邊的石子,“大概,隻是我運氣好吧。”

“運氣嗎?”我就快要相信,但轉瞬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這裏既不是C大附近,也跟他家不是同一個方向,更不是他平時喜歡出沒的地方,那麽為什麽他今天“恰巧”出現在這裏呢?

“其實,並不是巧合,對不對?”我停下來看著江舟,“你平時並不會來這裏,今天卻這麽巧地來到了這裏,遇見這樣狼狽的我?而且,最重要的是,你不驚訝我為什麽是這樣的狀態,更不詢問原因。隻能是,你知道發生的一切。”

像被發現了秘密卻又不肯承認的小孩,江舟別扭地別過臉去,沉默不語。

“所以,這幾天,你一直在跟蹤我?你知道我去牧之路181號見那個人?”我悵然地笑,“你們都告訴我,喬歡不會回來了,你們都說,那人不是喬歡。我偏偏不信,即便前麵是南牆,我也要一頭撞上去。現在……現在你們看到我的樣子,是不是心裏都在想,這就是一意孤行的代價?”我落寞地笑著質問江舟,不知道為什麽,隻要一提起那個人,我就變得蠻不講理起來。

“安冉,你是不是以為我看到你這個樣子,會很開心?”江舟逼視我,一雙眸子晦暗如海,“安冉,公平一點好不好?你覺得我是那種看到你難過會幸災樂禍的人嗎?原來,我在你心裏,隻是那種人嗎?原來,我在你心裏不過是那樣的人啊……”

江舟俊逸的臉上有藏不住的痛徹心扉的絕望,我悚然醒悟,此刻,我在怎樣殘忍地傷害著他。但我並不想說對不起,因為那於他而言,不過隻是三個毫無幫助的字而已。

“沒錯!我是在跟蹤你。”江舟突然悵然若失地笑起來,眉目間是令人觸目驚心的哀傷,“你故意躲著我,我想要知道你的近況,除了跟蹤你,還有什麽別的辦法呢?”

他不給我任何開口的機會,飛快地說:“沒錯,我跟蹤你,是想知道你找到的那個人是不是喬歡。我更想知道,現在,你和他怎麽樣了。但是我想知道這些,絕不是為了幸災樂禍!我隻不過是想知道,你最近過得……好不好?”

他說著說著,一雙琉璃般的眼睛裏慢慢就閃出了瑩亮的光,眼角也微微紅了起來。

我不敢去看他,輕輕吸一口氣,一心想替他快刀斬亂麻:“江舟,我說過的吧,即使喬歡真的不在了,我也不會愛你。所以,你看,我們現在已經不適合再假裝做朋友了,那樣對你不公平,我也不喜歡那樣自私的自己。”

我呼出一口氣,直視他的目光,果斷又決絕。

他低下頭,沉默良久,再抬起頭來時,一雙清亮的眸子裏已滿是溫柔笑意,他輕聲叫我:“安冉……”

他那樣笑著,就連臉上的哀傷之色也**然無存。

隻是,我知道那樣的笑容裏藏著怎樣不為人知的哀傷。因為曾經,我也那樣極力掩住悲傷,要將最美的笑容展現給另一個人。

“我知道的,你是為我好。”他說,“可是,安冉,你大概不知道吧,對我而言啊,和你連朋友都做不了,那才是世上最壞的事啊!我不需要你愛我的,我也不需要你的回應。如果你覺得不方便,那就當我是空氣好了!請你隻當我是空氣,讓我站在離你最近的地方,就好。”

嗓子眼裏仿佛有無數的小蟲子在爬,難受得仿佛下一秒眼淚就要奪眶而出,我低頭,不去看他,決絕地說:“那樣,我會覺得不舒服。”

“如果,你覺得那樣會不舒服,那麽,我會試著不去愛你。我和你,真的隻做單純的朋友,好不好?”他看著我,一雙漆黑的眸子裏滿是乞求。

我終於有點心軟了,因為我曾經也像他一般,為了愛一個人,不惜將自己低到塵埃裏去。但我亦知道,那種低到塵埃裏的姿態,會令人怎樣痛苦。

我不假思索地想要拒絕他:“不,江舟……”

他卻突然伸手來揉我的頭發:“安冉,聽話啊!如果連我都不以朋友的身份站在你身邊的話,你就真的隻剩下一個人了啊!”

我怔住。

他眨眨眼,繼續說道:“尋找和等待喬歡的路上,一個人太孤單,讓我來陪你,好不好?至少,那樣你就不會覺得太難挨。”

他將我的頭發輕輕揉亂,又慢慢理順,耐心又細致,仿佛我還是需要人照顧的小女生,而他願意照顧我一輩子。

有多久,我沒有被人如此溫柔對待了呢?

我貪婪地享受那溫柔,即使它並不是來自我所希冀的那個人,終於忍不住哽咽出聲:“有什麽用呢?我等了這麽久,他終於出現在我麵前,我卻不知道他是我等待的喬歡,還是隻是長得像喬歡的陌生人……”

“沒關係啊,有我呢。”江舟俯身替我擦掉那些又無緣無故落下來的眼淚,胸有成竹地說,“安冉,我有辦法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喬歡。”

3

月朗星稀的夜晚,江舟站在如水的月光裏,對我說:“安冉,我有辦法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喬歡。”

江舟那樣篤定,我便毫不猶豫地信了他。大約,潛意識裏,我是那樣強烈地期盼著再試一次的吧!

哪怕答案會再次令我墜入萬劫不複的深淵,也在所不惜。

我拉著江舟,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喬宅,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他的辦法或是計劃。

門廊裏,昏黃的風燈將夜晚喬宅的庭院照得有些朦朧,仿佛起了霧一般。輕霧如紗的夜晚,我拉著江舟穿過花團錦簇的薔薇花海。

江舟突然停了步,看著那片花海問我:“你知道喬歡為什麽喜歡白殘花嗎?”

“我當然知道,白殘花就是野薔薇。喬歡說過,白殘花是他母親最愛的花。”我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問我這個問題,“先別說這個,你還沒告訴我,那個辦法是什麽呢?”

江舟不回答我,自顧自地問:“那你知道喬歡的母親是什麽人?又是做什麽的嗎?”

“我……”我語塞,我自以為自己很了解喬歡,卻原來我什麽都不知道。

“他的母親叫長澤正美,是出生在日本奈良的日籍華裔……”

“所以,通往喬宅後院的路上種滿了奈良八重櫻?”我恍然大悟地說道。

“對!”江舟點點頭,“但其實,長澤女士更鍾情於那種毫不起眼的野薔薇。長澤女士是一位有名的調香師,她以白殘花香為基調,調出了這世上獨一無二的香水‘流雲殘香’。20多年前,這款香水曾經轟動一時。”

“流雲殘香?”我努力在記憶裏搜索這個名詞,即便以收集香水為樂趣的安然好像也從未提到過這款香水,而喬歡更是不曾提起過。

“你沒聽說過,對不對?”江舟歎息道,“其實,我也沒見過真正的‘流雲殘香’。據說,那是香水界的奇跡。可惜,長澤女士在調製出‘流雲殘香’後不久,就因為積勞成疾,香消玉殞了。喬歡的父親悲痛欲絕,下令停產‘流雲殘香’,也終結了集團旗下的化妝品公司。你大概想不到吧?喬歡家以前曾做過化妝品生意。而長澤女士,其實是喬歡父親的第二任妻子,在喬琦逸母親去世後不久,長澤女士就不顧一切地嫁給了喬歡父親。當時,世人都認為她是衝著喬家的財產來的,我倒覺得,她是為了拯救當時喬家已岌岌可危的化妝品公司。”

我怔忡不已,他不過短短數語,便已將一個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纖毫畢現地展示在我的麵前。

母親的愛情被人猜測詬病,幼年喪母,少年時期再失去父親,與同父異母的哥哥喬琦逸相依為命長大。原來,有著那樣溫潤笑容的喬歡,也有著這樣我所不知道的悲傷故事。

江舟並沒有特別說什麽,但我大概已經猜到了他的辦法:“你是說,隻要將‘流雲殘香’拿到那個人麵前,就可以辨別他是不是喬歡嗎?”

“據我所知,長澤女士是喬歡哥從不願向人提起和展現的傷痛,隻因他對他的母親思念至深。如果他對‘流雲殘香’都毫無反應,那麽,那個人必定不是你要找的喬歡。”

我像一個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看到了一絲希望,激動地扯住江舟的衣袖,但轉瞬便心灰意冷:“可是,‘流雲殘香’已經停產20多年了,我們要到哪裏去找它呢?”

“聽姐姐說,家中的保險櫃裏有一瓶。”江舟雲淡風輕地說道,“我去拿來給你。”

他這樣說的時候,我才突然想起來,江家也是涉及化妝品行業的,而且一直致力於新款香水的研發,有‘流雲殘香’自然不奇怪。隻是,一瓶香水需要鎖在保險櫃裏,足見其珍貴之處,那它能是可以隨隨便便拿來給我的東西嗎?

所以,不過瞬間,我便明白了。

“拿?其實是偷吧?”我看著江舟,矛盾又糾結。

我不想他因為我而受責備,但我更想驗證那人是否就是喬歡。

最終,我向自己的心屈服,萬分內疚地看著江舟:“偷出來,可以嗎?”

江舟側過頭,目光滑過我的臉,落在霧氣朦朧的黑暗處:“為了你,有什麽不可以的呢?”

他這樣說的時候,清冷月光下,他整個人如蒼白通透的櫻花,仿佛風一吹,就會消散在這茫茫夜色裏一般。

我暗自咬唇,我這樣自私,大概將來是要受懲罰的吧?也許,我早已受到了懲罰,上帝罰我如他一般辛苦愛著一個人。

4

我和江舟約定在六天後的周四去他家偷那瓶“流雲殘香”,屆時,他的父親江翹楚和姐姐江碧將會在公司參加董事會議,沒人會知道那瓶香水是被我們拿走了。

計劃萬無一失,等待就變得漫長又折磨人。

在漫長的等待裏,我沒有再去牧之路181號,我變得很怕見到那個一直聲稱自己是林慕箏的人。我害怕他用看陌生人的目光看著我,對我說著客套又疏離的話。

我刻意地不去叫他的新名字,林慕箏。

曾經,麵對他時,無數次我倔強地一遍遍地在心裏叫著他喬歡,而向別人提起他時,我寧願用一個“他”字代替,也不願說他叫林慕箏,好像那樣,有一天,他就真的會變成喬歡,而不是別的什麽陌生人林慕箏。

我回到學校,跟善良的輔導老師保證,以後盡量不缺必修課之後,便開始一本正經地學習起來,企圖讓自己變得忙碌起來,好像這樣那些煩惱就不會來找我。

於是,那個天氣陰沉的周五下午,我第一次去上翹了很多節的畫法幾何課。

碩大的階梯教室裏座無虛席,我獨自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裏,聽那些女生嘰嘰喳喳地談論著畫法幾何的老師。

那些大同小異的字眼裏,無不透露出她們對這門課老師的無限仰慕。

我暗自不屑,那些教授,都是古板又迂腐的老頭子,有什麽好喜歡的?

上課鈴聲就在這時候響起來,我低頭掏出手機,打算玩手機混過兩節課,卻聽見有輕快的腳步聲三步並作兩步走到講台前,然後,麥克風裏便傳來懶洋洋的我所熟悉的聲音:“請上節課沒來的同學,站起來一下。”

我猛然抬頭,像見了鬼,講台上抱著手臂站著的人居然是徐玨!更見鬼的是,他這樣說的時候,目光分明是遙遙落在我身上的。

我低頭,想要假裝沒聽見,旁邊一位女同學卻好死不死地提醒我說:“小徐老師就是在說你啦,安冉同學。因為,畫法幾何課沒人逃的,除了你!”

“小徐老師……”我的眼角幾乎要抽搐,卻假裝不動聲色地抓起書包,企圖不管不顧地從後門溜走。

“對啊,小徐老師,原本帶這門課的王教授最近去美國參加學術研討會了,就讓他的博士生徐玨師兄做他的助教給我們上課。你不知道嗎?對了,你都沒來上過課。”女生突然興奮地舉手向講台上的徐玨示意,“小徐老師,安冉同學在這裏。”

博士生……

原來他不是什麽碩士,更不是學生會的,而是我們的新助教。

他之前一直不表露自己的身份,就是等著這一刻讓我難堪吧?真是陰險又狡詐。

事已至此,我隻能大方地站起來,無所畏懼地望著徐玨。

徐玨卻不再看我,飛快地說:“安冉同學,你知道這是門必修課吧?”

不等我回答,他又說:“已經缺勤三次,平時成績記不及格。期末要想這一門課不掛科,安冉同學,你的卷麵成績要打滿分才行啊,加油。”

“不勞費心。”我冷冷地答。

像他這麽小心眼的人,就算我卷麵考滿分,他也會故意找茬掛我科吧。

“酷……”我身邊的女生倒吸一口涼氣,小聲地說,“安冉同學,久仰大名,沒能親眼看到你報到那天對小徐老師拳腳相加真是遺憾,我是你隔壁宿舍的小圓。”

我朝她點頭。

講台上的徐玨卻換了一副笑眯眯的陰險表情:“安冉同學,快坐下來吧,不要再浪費大家時間了。正好今天你來了,所以這堂課我們就來一次隨堂測驗,好了,成績記入平時成績!”

我毫不客氣地落坐,教室裏響起一片哀號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恨不能把我千刀萬剮的樣子。誰叫我得罪徐玨,連累大家不得不麵對突如其來的一次測驗呢?

等到試卷發下來的時候,教室裏的哀號聲就更加響亮了。徐玨這個變態,試卷出得相當有難度。

徐玨一定以為一直翹課的我肯定會交白卷吧?

我胸有成竹地“刷刷”寫著試卷,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就感覺身後有人,猛一回頭,果然,徐玨就站我身後,看著我試卷上的答案。

“你故意的!”我咬牙切齒地低聲說道,“你是不是每堂課都帶著試卷,就等哪天我來上課?”

“對啊。我故意的。”他絲毫不否認,死皮賴臉地笑。

“不好意思,要讓你失望了。我不可能交白卷的。”我小聲又得意地挑眉望著他說,“小徐老師,你還是太年輕又太天真了。你以為我一直翹課就代表我什麽都不會嗎?我隻是覺得來上課太浪費時間,因為你們太囉唆,一堂課講的東西,我自己用十分鍾就可以學完。”

“你是說試卷太簡單?”他不動聲色地問道。

“當然啊!”我理所當然地回答,絲毫沒察覺這是一個陷阱。

“同學們都聽到了吧?”他突然提高聲音,“安冉同學覺得試卷太簡單、太侮辱她的智商,要求增加難度,那麽下次,我們就來個高難度的!”

有同學已經不滿地摔筆,大聲罵著我。

我不甘示弱地說:“無所謂,反正不管怎麽樣,要及格對我來說也不是什麽難事。”

“你以為我是想讓你不及格?”他突然俯身湊近我,在我耳邊輕笑,“我隻是,想讓同學們因此不喜歡你。”

“變態!”我輕笑著回他。

他直起身,退後一步,得意地說:“你現在知道我能把你怎麽樣了吧?”

我無語,這個神經病,搞這麽多事,隻是為了證明那句他能把我怎麽樣嗎?

我笑:“可是,我並不在乎別的同學喜不喜歡我啊!”

這一次,輪到徐玨氣結無語。

因為一場徐玨針對我的難度超高的測試,我得罪了所有的同學,但我毫不在乎,我隻在意那些我愛的人對我的看法,其他人就算恨我,又有什麽關係?

5

可惜,徐玨就是那樣陰魂不散,周一早上第一節課又是他的畫法幾何課,但令人意外的是,他居然沒有繼續找我的茬。更意外的是,下課之後發下來的試卷上,他居然沒有公報私仇,給了我一個98分的全班最高分。

最令我意外的是,那個叫小圓的女生在當天下午,因為這次的測驗分數將我告到了係主任那裏!

我被叫到係主任辦公室的時候,小圓仍在那裏義憤填膺地訴說著我的罪狀:“安冉開學之後根本沒來上過一節畫法幾何課,但是這一次的隨堂測驗卻得了全班最高分。主任,這怎麽可能呢?這種平時不學習,最後卻拿高分的現象,完全就是對我們這種平時拚命學習的人的一種深深的打擊。主任,您一定不能縱容這種現象,不然,其他同學的學習積極性都要被打擊沒了……”

“你是說,小徐老師事先給安冉同學透露了試題?”主任一針見血地指出小圓話裏的深意,“如果真有這樣的事,我們會嚴肅查處的。”

小圓卻突然慫了:“主任,我可沒這麽說……”

“主任,之前我確實因為有事,所以沒上過一節畫法幾何課。但是,我的情況已經跟輔導員老師請假說明。”我實話實說,“如果係裏因為這個要處罰我的話,我是沒有意見的。但是,這次考試,沒有任何人透露試題給我。我沒來上課,不代表我不會花時間學習。”

我又轉頭悄聲用隻有小圓能聽見的聲音說:“小圓同學,你喜歡徐玨,嫉妒我比你考了更高的分,這些我都能理解,但,你如果想引起徐玨的注意,好像用錯了方法……”

“你……”小圓被猝然拆穿,惱羞成怒地大聲說,“主任,沒錯,我們就是懷疑安冉先看到了試卷,但最大的可能,是她自己用什麽方法偷看的,不是小徐老師……”

“是我給她看了試卷重點。”突然門口人影一閃,徐玨若無其事地走進來。

主任和小圓瞠目結舌,就連我也覺得整件事正朝著匪夷所思的方向發展。

徐玨一口咬定是他不小心透露了試卷內容,因為隻是隨堂測試,所以主任隻給了他口頭警告,這件事最終就這樣不了了之。

回宿舍的路上,我實在忍不住好奇地問徐玨:“你為什麽要幫我?”

“幫你?我有嗎?”他的臉上依然是那副令人牙癢的、高深莫測的笑容。

我便不想再理他。

他卻突然輕聲自言自語地說:“也許,是因為我喜歡你?”

“神經病!”我幾乎要嚇得跳起來。

“哈哈哈!”他得逞似的笑起來,“你難道當真了?怎麽可能?你知道的啊,一直以來,我都有個怪癖,就像當年搶喬歡的保送名額一樣,我隻是喜歡搶喬歡喜歡的東西而已。”

我原本想大聲罵他變態,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隻因為他剛才的那句話裏,有“喬歡”兩個字。

哦,喬歡。

我不再說話,暗自下定決心以後要離徐玨這個死變態遠一點。

他的課我會照上,但是我不會再想和他多說一句話了。

6

時間就在各種亂七八糟的忙碌裏一晃而過,和江舟約定去江宅偷“流雲殘香”的日子一點點逼近。我開始雀躍地期待著,然而,每個寂靜的深夜,我都會從那些或美好或殘酷的夢中醒來,再也不能入眠,就如今夜一般。

夢裏,全都是喬歡。

默默地看著我,溫柔地微笑,叫我“七七”的喬歡;漠然地將我的手指掰開,用冷漠的目光看著我的喬歡;在蒼白的日光裏漸行漸遠,無論我如何叫他,他都仿佛聽不見的喬歡……

午夜夢回,偌大的喬宅荒如墳塚。

喬宅仍然還是那個喬宅,有他在的時候,這裏是我的童話城堡,如今他不在這裏,這裏不過是一座徒增傷感的空城。

第二天,是陽光明媚的周二,我在金橘色的晨曦裏出門去學校,企圖逃離這滿是他的回憶的庭院,卻被費浩然堵在了喬宅的門口。

費浩然從車上走下來,滿目落寞,一臉胡茬兒,二話不說便張開雙臂要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我一臉戒備地躲開,忍不住揶揄他:“又是被江碧的視而不見誤傷了嗎?”

這麽多年的曆練,他已漸漸變得無堅不摧,唯有江碧能傷害得了他。

他做出一副“果然還是你了解我”狀,一邊徑自往裏走,一邊對我說:“來來來,安冉,我們來喝一杯。”

我不以為然:“你們這些人,真奇怪,好像酒是這世上能解決一切問題的良藥一樣。你把自己灌得爛醉,難道隔天早晨醒來,江碧就會與你兩情相悅、心心相印嗎?不會的,第二天早上,你隻會收獲一身酒氣和頭痛欲裂。”

費浩然停住腳步,側頭眯眼看我,一臉恨鐵不成鋼地說道:“安冉,你什麽都好,就是太理智這一點,讓人有點喜歡不起來。”

“無所謂,反正我也不需要你喜歡。”我不再故意刺激他,笑言,“我隻是擔心又浪費了我的酒。”

我雖然這樣說,卻還是將喬宅裏最好的酒拿出來招待他。

我將酒倒在酒杯裏,放在他手邊的桌子上,他卻突然陷在沙發裏出了神。

我不知道如何勸他,隻好假裝看書,坐在一旁默默陪著他。

他靜默了很久,突然長歎一聲,端起酒杯,卻又不喝,手指輕輕彈著杯沿,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仿佛有什麽難以啟齒卻又不得不說的話要講。

“說吧,為了江碧,你又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糗事?”我一副深明大義要解救他於水火之中的表情,“反正,你因為江碧出糗,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安冉!”他忽然抬起頭來輕聲叫我,雙目微紅地看著我說,“過兩天,我休年假,打算去英國走一圈,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幹什麽?”我滿腹狐疑地望著他,“我怎麽有種你打算把我騙去英國賣了的感覺?費少,你不是隻缺愛嗎?什麽時候又開始缺錢了嗎?”

他雙目通紅地看著我,我疑心下一秒他的眼裏便會滴出血來。

“哦——”我恍然大悟,上一次他的臉上出現這種狼狽又挫敗的表情時,江碧正要跟喬歡訂婚。

“是江碧,對不對?江碧有了喜歡的人?或者,江家大小姐又要訂婚了,那人卻又不是你?”

他摸摸鼻子,一臉懊惱地回我:“你好像很開心?對,你猜得沒錯。隻是這一次不是訂婚,而是結婚!江碧要結婚了,那個人又不是我。”

“對,我是很開心。”我認真又直白地點頭,“這麽多年,江碧都沒有選你。反正,無論如何她都不會選你。那不如她早點選定人生伴侶,也好讓你徹底死心,這也算是對你的一種仁慈。所以啊,不如讓我們來喝一杯,慶祝你人生新的開始!”

我去和他碰杯,他卻放下酒杯,伸手指著左胸口處,學著我當年的樣子,矯情地說:“這裏,我原本以為不會疼了,但是,聽到她要結婚的消息,我才知道,那些都是我自己騙自己的。這裏,隻要一想到她將來和別人結婚,就揪心地疼。”

“那就一直不停地想,疼著疼著就麻木了,以後再想到那個人就不會疼了,永遠不會。”我用他多年前勸我的話來安慰他。

他抬頭看我,眼裏已然有了淚光:“安冉,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勸別人容易,說服自己太難。沒有設身處地,又怎知痛徹心扉?”

“有什麽難的呢?”我以為我有千言萬語可以用來勸慰他,但一開口已詞窮,隻能似是而非地說,“有什麽坎是過不去的呢?我可以,你當然也可以。”

“是嗎?那就好,那就好。”他喃喃地說著,仰頭,將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安冉,你記住你今天說過的話!沒有什麽坎是過不去的,別人可以,我可以,你也可以。”

費浩然這樣說的時候,一雙眼睛憂心忡忡地望著我,仿佛此刻該傷心欲絕的那個人是我,而非他自己。

我不明白,隻能懵懂地點頭。

費浩然見我點頭,將酒杯重重地擱在茶幾上,站起來,一刻不停地大步離開。

他走出去幾步,又突然回頭,輕聲問我:“你真的不要跟我一起去英國散散心嗎?”

我搖頭。雖然逃避可以一時忘卻煩擾,但終究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算了,算了……”費浩然喃喃地說著,踉蹌著踏出客廳。

有風吹進來,我聽見風中隱約夾雜著他的輕聲歎息,卻是一句我聽不懂的:“你那樣堅強,總是可以的……你可以的。”

7

一場蕭瑟的秋雨過後,桂花的芳香悄然浸潤校園裏的空氣時,離我和江舟約定去偷“流雲殘香”的日子隻剩下一天,我在學校的食堂遇見了江舟。

那時,我正排著長長的隊,買我最愛吃的酸辣粉,可惜,輪到我的時候,酸辣粉早已賣光。

江舟便在這個時候不知道從哪裏走過來,沉默著將他手裏的那一份遞給我,然後轉身離開。

“江舟……”我叫住他,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麽,因為我恍然明白過來,並不算太大的C大校園,為什麽開學這麽久,我和江舟一次也沒遇到過?

隻可能是,他在刻意躲著我。

我想起那個月光如水的夜晚,他紅著一雙眼對我說:“如果,你覺得那樣會不舒服,那麽,我會試著不去愛你。”

我的鼻子便驀地酸澀起來。是因為怕我遇見他會尷尬,才這樣刻意“隱形”當空氣嗎?

“喂,江舟,一起吃啊!”我拉著他,坐下來,將一碗酸辣粉分成兩份,然後把其中的一份推到他麵前。

他便溫柔淺笑,下意識地說:“我不愛吃辣……”

仿佛意識到說錯了什麽,他突然頓住,扭頭看著窗外。

我亦怔住。

我怎麽忘了呢?江舟他是一點辣都不吃的啊!

可是,此刻在我麵前的這份酸辣粉卻是加了雙份辣油的超辣型的。一點辣都不能吃的江舟卻買了一份超辣的酸辣粉。

為什麽?

也許是因為他知道我愛吃酸辣粉,也許是因為他知道我最近失魂落魄,總是錯過食堂的飯點,所以他每天都會來食堂早早買一份酸辣粉,躲在某個角落裏,悄悄看我是否有買到愛吃的酸辣粉。如果有,他就悄然而退;如果沒有,他便會像今天一天,假裝偶遇,走過來,什麽也不說,隻是將自己手上的酸辣粉遞到我手裏。

也許,他已經這樣堅持了很多天,如果不是今天我沒有買到酸辣粉,我大概永遠不會知道他為我做了些什麽。

雖然,這一切隻是我的猜測,但是當我看見他一直刻意望著窗外的閃躲目光時,我就知道,那些猜測都是真的了。

像是有誰迎麵給了我重重一拳一般,我的鼻子酸酸澀澀地疼起來:“江舟,你不需要為我做這些的……”

“我有為你做什麽嗎?”他轉頭,假裝一臉淡然地看著我,極力鎮定地維持著自己僅有的自尊。

我的眼角突然有點溫熱濕潤起來。

曾幾何時,這個叫江舟的少年,輕揚嘴角,優雅微笑,以睥睨天下的神情傲然漠視一切。而如今,他卻因為我,要以如此卑微的方式來掩藏著自己的真心。

“喜事嗎?我倒不覺得是喜事。”他雖然這樣說,臉色卻緩和了很多,“反正,隻要姐姐開心就行了吧。”

我有些好奇:“對方是誰?”

他愣了一下,側頭看我,仿佛也才意識到這個問題一般,爾後,他輕輕歎一口氣說:“其實我也還不知道是誰,這些,姐姐隻會跟父親商量,大局已定他們才會告訴我一聲,所以,很多時候我都不會知道得比報紙早。不過,反正是誰都所無謂,不過又是一樁商業利益至上的聯姻罷了。對姐姐來說,是誰都一樣,除非那個人是……”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不再說下去。

我在心裏輕聲歎息,十分明了他沒有說完的內容。

除非那個人是喬歡。

大概,世人都是執著的,就如我對喬歡的追尋,就如費浩然一直愛著江碧,就如江碧一直愛著喬歡。

大概,這世上所有求而不得的愛情,都像我愛吃的那一碗超辣型酸辣粉,越是辣得淚流滿麵,越是戀得愛不釋手。

在眼淚快要掉下來之前,我低頭假裝吃酸辣粉,那種熟悉的勁辣味道在口腔裏爆開時,我的眼淚終於找到若無其事落下來的理由。

我吸吸鼻子,裝腔作勢地輕呼,來掩飾我的眼淚:“好辣,好辣……”

然而,抬頭時,對麵座位上已空空如也,江舟不知何時已悄然離去。

我的眼淚停不下來,泛濫成災。

江舟啊,他總是這樣貼心,總是知道什麽時候我需要默然流淚,獨自舔傷。

8

在難挨的等待裏,周四終於到來。上午快要下課的時候,蒼青色的天空裏飄起茫茫細雨,我的心情便在這潮濕的雨絲裏一點一點地晦暗下去。

我甚至開始有些動搖,要不要去偷那瓶“流雲殘香”呢?要不要去用那瓶香水試探那個人呢?

如果他連麵對那瓶香水都毫無反應,那麽,從此之後,我大概連假裝他是喬歡的理由都找不到了。

可是,我也清楚地知道,逃避隻是麻痹了自己,直麵事實才是解決問題的唯一辦法。

於是,這個陰雨朦朧的午後,江舟來接我時,我毫不猶豫地上了車,一同趕往鳳鳴山上的江家別墅。

那裏,也許有可以解開困擾我多時的謎題的鑰匙。

仿佛要去打一場艱苦卓絕的仗一般,一路上,我緊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江舟仿佛早已洞察我迫不及待的心情,將車開得飛快。不過半個小時,已然到達位於半山腰的江家別墅。

我以為偷“流雲殘香”會是一個隱秘又複雜的過程,卻沒想到,一路暢通無阻便來到江碧的書房。

我做賊心虛,躡手躡腳地跟在江舟身後,生怕驚擾了什麽人,計劃便會付諸東流。

江舟說著便取下一幅牆上掛著的畫,於是,那個傳說中鎖著“流雲殘香”的保險櫃便顯現出來。

我緊張得手心裏幾乎要冒出汗來。

突然,我意識到什麽,問道:“你知道密碼嗎?”

“不知道。但是我應該能猜對。”江舟眨眨眼,快速地按了幾個數字,“我姐姐設的密碼,不用猜都能想得到啊!”

是啊,不用猜也能想得到的。那一串數字,是喬歡的生日。

江舟按下最後一個按鈕,保險櫃悄然而開。小小的櫃子裏,正中央,放著一個隻有拳頭大的瓶子。白色透明的方形玻璃瓶,瓶蓋做成小小的白殘花模樣,看似平淡無奇的設計,不知道為什麽卻讓我過目難忘。

江舟小心翼翼地將它取出來,打開,輕輕壓一下,便有薄薄的水霧在我眼前彌漫開來。白殘花青澀獨特的氣味便慢慢**漾開來,那是一種說不出的清新淡雅,仿佛初夏時節,16歲時初戀的味道。

“真特別。”我由衷地讚歎道,“像丟失在16歲那年的青澀又令人悸慟的初戀。”

“現在,它是你的了。”江舟將它遞到我的手裏,嘴角輕揚,逸開一絲笑容,漂亮的眸子望著我,裏麵全是真誠的祝福,“去吧。希望它可以幫你找回你一直在等的那個人。”

“你不跟我一起去嗎?”我脫口而出,然後才意識到自己的殘忍。

“不了。”他莞爾一笑,故作瀟灑地揮一揮手說,“我這個人啊,隻喜歡和你共苦,不喜歡和你同甘。這樣,才能顯得我與眾不同,不是嗎?”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他,隻能捏緊香水瓶,若無其事地轉身離開,假裝沒有看見他眸中漸起的哀色。

秋雨如霧,我撐著傘穿過偌大的院子,快要到達大門時,遠處,隱約有汽車駛來的聲音。我下意識地收了傘,迅速躲在一株芭蕉樹的後麵。

我聽見飛速而來的汽車戛然停在大門口,有人自車上下來。

我忍不住探頭去看,那一瞬間,風仿佛不再流動,雨滴仿佛停滯在了空中,就連呼吸仿佛也已經終止,我像是被剪了提線的木偶,心裏地動山搖、萬城坍陷,外表卻隻能是一副朽木死灰的模樣。

後來,我早已忘了,那日的風是否凜冽,那日的雨是否清冷,但我一直記得,那個秋雨淒清的午後,我在江家門前看到的那一幕。

朦朧細雨裏,那個熟悉的頎長身影立在車門旁,右手擋住車頂,左手牽住下車的江碧的手,溫柔又貼心。江碧親昵地攬他的腰,他便側過頭來對她微笑,一雙狹長的眸子裏全是溫潤如水的柔光。

那樣溫柔的笑容啊,這世上,除了我愛的喬歡,還有誰會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