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偶然一場人生

【一】

總算遠離了喧鬧的教學樓,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我沒聽錯吧,你在等我?”丁佑難以置信地問道。

“沒,沒有啦。”我吞吞吐吐地說著,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總不能說自己其實是在拿他當擋箭牌吧。

艾米這個傻丫頭,一見到丁佑就變得木訥了。到現在為止,所有她製作的零食都是經過我的手送給丁佑的,她還沒有真正意義上地正麵向丁佑表明心意。

此時,她微微低著頭,挽著我的胳膊,一句話也不說。她真的很傻,一遇到喜歡的人就變得如此笨拙了。

我們三個人並排往自行車棚走去,我偷偷地從艾米的身後繞過去,讓她挨著丁佑。可是她好像更加局促了,一個勁兒地擠我。

這時候,丁佑突然冒出一句:“路安琪,你的朋友艾米怎麽不說話啊?她不是應該有很多話要和我說嗎?”

我對他翻了一個白眼,說道:“你怎麽這樣啊?人家是女生好不好!”

丁佑看了我一眼,然後“哦”了一聲,麵無表情地轉過頭,不再說話。

好奇怪,這一點兒都不像他了,換成平時,他一定會借機調侃艾米幾句。

這麽一來,艾米仿佛受到了鼓勵,突然轉向丁佑,抬起頭,說了一句在心裏重複了好多遍的話:“丁佑,我送給你的那些東西好吃嗎?”

“嗯?”丁佑感到有些意外,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嗯,挺不錯的,沒想到你的手那麽巧,什麽都會做。”

“嗯,那就好。”艾米開心地笑了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

我覺得此刻我應該做點兒什麽,於是停下腳步,說道:“丁佑,艾米今天去我家,本來我們打算走回去的,既然碰上你了,那你就載她吧。我去等柯禹晨了,就這樣啦。”

說完,我飛快地跑開了,沒有給丁佑拒絕的機會。

當時,我一門心思隻想把艾米推給丁佑,卻忘了丁佑的自行車其實是沒有後座的。

在我離開之後,他們倆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

丁佑看了一眼自己的自行車,挑了挑眉毛,說道:“你也看到了,我的車子沒有後座。”

“啊?”

艾米愣了一下,有些失望地看向丁佑。

丁佑提議道:“如果你不介意,就坐在前麵吧。”

“好啊,謝謝。”艾米點了點頭,心撲通撲通地跳得飛快。

她光顧著高興,竟然沒有去想如果坐在前麵,那姿勢有多曖昧。但是這對於丁佑來說,已經習慣了。

艾米蜷縮著身體,整個人被丁佑的雙手圈著,一路上,她的鼻間都縈繞著來自他身上的淡淡的香氣。

他的心跳聲就在她的耳邊響起,撲通……撲通……

這是她第一次和他距離這麽近。

艾米和丁佑走後,我依舊留在車棚裏,一邊等柯禹晨,一邊想象著艾米和丁佑相處時臉紅的樣子。

幾分鍾過後,我等來的卻是柯禹晨和曾子芯。

遠遠看去,他們倆還真是很般配呢,男生很帥,女生也很漂亮。

曾子芯紮著馬尾,皮膚很白,普通的校服穿在她身上也格外好看。藍色裙擺下是兩條筆直修長的腿,怎麽看都是男生心目中的理想女友形象。

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小短腿,心裏很是嫉妒。

他們倆果真分到了一個班,所以都不用刻意等就可以一起並肩走了。柯禹晨左手托著籃球,側著頭和曾子芯說著話。

討厭!沒事笑得那麽燦爛幹嗎?

不知道我看起來是不是充滿怨氣的樣子,但是我已經盡力保持冷靜了。

曾子芯看到我後,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和柯禹晨說了一句話,便轉身離開了。

柯禹晨走過來,拿出鑰匙打開車鎖,照舊把籃球裝在網袋裏掛在車的扶手上,左右張望了一下,問道:“怎麽就你一個人?丁佑呢?”

“在做你剛才做的事呢。”我語氣譏諷地說道。

柯禹晨看了我一眼,把車子推到路上,說道:“今天換你載我了。”

“我等了好久,腿都酸了。”

“你要鍛煉一下,你那兩條腿還不鍛煉就真的變成‘大象腿’了。”

我憤恨地瞪了他一眼。

柯禹晨,算你狠!

其實柯禹晨不是很重,但是今天載著他,感覺格外費勁兒。

我有些納悶,想著可能真的是最近沒怎麽鍛煉的緣故,卻壓根兒沒想過輪胎沒氣這回事。

快到校門口的時候,肖超坐在一輛白色轎車裏,吩咐司機將車停在我的正前方,然後挑釁般地拚命按喇叭。

我不得不刹車,柯禹晨懊惱地從車上下來,皺著眉頭看向他。

在我們這所普通的學校,家裏有專車接送上下學的學生的確很少,所以肖超理所當然覺得自己很了不起。當他搖下車窗露出笑臉時,那模樣非常得意。

他說:“路安琪,看你踩得這麽辛苦,要不要我載你一程?”

我扯了一下嘴角,心想:坐你的車還不如讓我生吃苦瓜呢。

我正想掉轉車頭,不和他計較,這時,柯禹晨看了肖超一眼,二話不說就抓住我的胳膊,示意我坐在自行車的前座上。他此刻的神情溫柔得能擰出水了,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

他略顯沙啞的聲音我的耳旁響起:“你坐前麵,我來載你。”

聽了他的話,我乖乖地坐上去,然後他坐上自行車,手從我背後繞過來,將我圈在懷裏。

肖超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突然被挑釁,讓他覺得很沒麵子。柯禹晨的行為明顯是在給我貼上“我的人,請勿動”的標簽。

周圍不知道什麽時候圍了很多同學,本來肖超把車停在校門口已經嚴重影響交通秩序了,而且他的座駕既不是學生平時騎的自行車,也不是小販常用的三輪車,而是嶄新的大奔,當然吸引眼球了。

柯禹晨用力踩了一下自行車,迅速從人群中穿出去。

身後傳來保安的呼喝聲,肖超逃不了一頓訓斥了。

出了校門後,我要求柯禹晨停車,然後跳下車來。和柯禹晨挨得那麽近,不知道為什麽我會覺得很奇怪。

接著我說了句“謝謝你幫我解圍”,莫名地將兩個人的距離拉得好遠。

我們明明是好朋友,是青梅竹馬,可是我現在的反應實在太不自然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躲避什麽,在害怕什麽,隻是覺得如果還賴在他的懷裏,想和他變得很親近的心情一定會被他察覺吧。

和我的手足無措比起來,柯禹晨顯得坦然多了。

他若無其事地把自行車推給我,說道:“累死我了,我又忘了打氣。”

我低下頭看了輪胎一眼,在沒有坐人的情況下,後輪胎也依舊癟著,有人坐就可想而知了。

我咬咬牙,說道:“那你還要我載你?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沒氣了,所以故意這麽做?”

“喂,路安琪,你再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別怪我以後不載你哦。”

我一邊推著車,一邊朝他做了一個鬼臉。

晚風徐徐吹著,帶著一絲涼意,這個夏天快要結束了吧。

昏黃的路燈下,柯禹晨靜靜地走在我的旁邊。

我們倆經常這樣,不說話的時候就各自沉默著,也不覺得尷尬。偶爾他會哼一下歌,我就靜靜地聽著。

我一轉頭,便看到了他好看的側臉,一張一翕的嘴唇,動聽的歌聲響起了,是陳奕迅的《葡萄成熟時》。

我陶醉在他怎麽聽也聽不厭的歌聲中,真想就這樣一直和他走到白頭。

【二】

第二天一大早,艾米就麵紅耳赤地找上我,說著昨天小心髒興奮地撲通撲通亂跳的情形。

她說別人都以為丁佑是她的男朋友,有那麽一瞬間,連她自己都這麽認為。

甚至今天早上別人問到的時候,艾米也不反駁,隻是傻笑。

丁佑出現在艾米因為爸媽的事情而感到迷茫無助的時候,她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顧一切地喜歡上了丁佑。

一開始,她還自作多情地想過,丁佑是不是為了她才轉校的。盡管對這個可能否認了無數次,但還是不能阻止她喜歡上他。

艾米很想為他做點兒什麽,但又不知道他到底需要什麽,於是她隻能為他做一些餅幹、巧克力。可是她又沒辦法鼓起勇氣親自交給他,於是把這項任務交給了我。

她的生活因此多了一份快樂,那就是對一個人好。隻要得知他收下了她的禮物,艾米就會很開心,哪怕他並沒有更多的表示,也已經足夠了。

隻是她發現轉學過來的丁佑沒有第一次見麵時那麽精神奕奕了,心裏似乎藏著什麽事情。

其實我也發現了這一點,尤其是最近,他變得越來越不對勁兒了,總是一副毫無生氣的樣子。

他的座位比較靠後,上課通常在睡覺,好像下定決心要變得墮落一樣。他把腦袋埋在臂彎裏,所以看不見他的臉。

我這樣想著,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盯著他看了很久,直到艾米喊我,我才回過神來。

她看起來很緊張,說道:“安琪,糟了,剛才他們說肖超去找柯禹晨的麻煩了。”

“什麽?”我驚訝地轉過頭一看,果然,肖超的座位上沒有人,連那幾個平日裏和他很要好的男生也不見了。

我連忙走出教室,往柯禹晨所在的教室跑去,也顧不上身後響起的上課鈴聲,一心想著柯禹晨千萬不能出事。

這是學校,應該不會出事吧。

雖然以前聽說過關於學生打架鬥毆的傳聞,也許會有一瞬間對打架造成的傷害感到恐懼,但不管怎樣都是別人的事,和自己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可是現在,一想到柯禹晨孤身一人麵對肖超那幫人,也許已經被打得滿臉是血了也說不定。

我不敢再往下想,一口氣上到三樓。已經上課了,我站在他們班教室門口看了一眼,柯禹晨不在座位上。

上課的老師見我一臉著急的樣子,停止講課,問我:“同學,你找誰?”

“那個……柯禹晨在嗎?”

教室裏的同學馬上開始交頭接耳起來,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但肯定不會是什麽好話。因為一眼掃過去,那些透著疑問的眼睛裏還帶著一絲輕蔑。

“柯禹晨同學請假了。”老師說完,繼續講她的課。

我聽了,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辦。

“喂,同學。”

有一個細小的聲音傳來,我循聲看去,是坐在窗戶旁的男生。他趁老師轉身的時候向我招手,我趕緊走到窗邊。

他丟出一個紙團,滾了幾圈後停在我的腳下。

我彎下腰撿起那個紙團,對他說了聲“謝謝”,然後打開來看——“柯禹晨被‘痞子超’叫出去了,可能去了校外。”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往校門口走去。

可是我該怎麽出去呢?我該去哪裏呢?

想了想,我走進門衛室,門衛大叔正在嗑著瓜子,手上還拿著一張報紙在看。

“大叔,你剛才有沒有看見幾個二年級的男生出去?”我問道。

“沒有。”他看了我一眼,“你要出去嗎?有沒有請假條?”

我搖了搖頭,回答道:“不是的,我不是要出去。你真的確定沒人出去嗎?”

“不相信我就別問啊。”

說完,他低下頭繼續嗑瓜子看報。

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正午的陽光有些刺眼,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我的眼前。我眯著眼睛仔細看過去,細長的胳膊,利落的馬尾,還有一臉焦急的神色。

她看到了我,然後朝我跑過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下意識地就朝她走去。

我們碰麵的時候,曾子芯拉起我的手,焦急地問:“你是來找柯禹晨的對不對?快點兒走,柯禹晨被人打了!”

我點了點頭,任由她拉著往柯禹晨出事的方向走,心急如焚的我也忘了通知門衛大叔和保安。

學校後麵是一片樹林,樹林裏有一棟被廢棄的教學樓。因為太舊了,同學們還時常拿它說笑,說裏麵有鬼什麽的,尤其是男生,喜歡編一些關於那棟樓的鬼故事,嚇得女生哇哇大叫。

這棟樓的確很舊,沒有貼瓷磚的水泥牆因為經年累月的日曬雨淋,已經長出青苔了,窗戶隻有一個框架,沒有玻璃了。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剛想停下腳步,就被曾子芯拉到一扇緊閉的門前,裏麵隱約傳來說話的聲音。

聽清聲音後,我的頭皮一陣發麻,是肖超沒錯。

曾子芯一腳踹開門,門後的栓子應聲而落,陽光照射進來,將裏麵的每個角落都照得很清楚。

我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柯禹晨,他的臉上流著鮮紅的血。站在他對麵的肖超手裏拿著一張壞掉的凳子,凳子的一腳被鮮血染紅了。

我頓時腦子裏一片空白,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眶泛紅,眼淚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曾子芯尖叫一聲衝到柯禹晨的旁邊,蹲下來,脫下自己的校服外套,幫他擦拭臉上的血。

她嗚嗚地哭著,不停地念叨著:“柯禹晨,你不要緊吧?柯禹晨,你別嚇我啊……”

我緊緊地盯著躺在地上的柯禹晨,雪白的校服襯衫被灰塵抹得一塊黑,一塊白,他的眉頭緊皺著,好像很痛苦的樣子。

曾子芯“啊”了一聲,我立刻回過神來,看到肖超舉起凳子邊朝柯禹晨他們走過去,邊罵道:“臭丫頭,跑了還知道回來啊?滾遠點兒,不然別怪我劃花你的臉。”

我立刻衝到柯禹晨的麵前,張開手臂,大聲問道:“你想幹什麽?”

以前,在電視上看到這一幕時,我總會想,為什麽攔在別人麵前一定要是這個姿勢呢,明明就算把手臂張開也不能阻擋敵人的前進步伐。

可是就在剛才,我忽然明白了。

我並不是要攔住他,隻是想,要打就打我吧,我可以承受全部的傷害,隻要你不去傷害我身後的那個人就好了。

肖超的表情一下子從凶惡轉為驚訝,他舉著凳子的手停在半空中,看著我,問道:“路安琪,你怎麽來了?快讓開,這是我和柯禹晨之間的事,你別插手。”

白癡,他以為自己在拍偶像劇嗎?

正想著,肖超就邁著步子走了過來,身後的柯禹晨冷哼了一聲,罵道:“渾蛋!”

肖超徹底被激怒了,用力地推開我,走到柯禹晨的麵前,狠狠地砸下去。

“啊!”曾子芯又尖叫了一聲。

我咬咬牙,真想罵一句“叫什麽呢,明明是我擋在你的前麵好不好”。可是我已經沒有力氣罵人了,頭好痛,有些暈,還有一股濃濃的血腥味,是柯禹晨的嗎?

我伸出手,呢喃道:“笨蛋,你不要緊吧……”

眼前的柯禹晨忽然變得有些模糊了,大概是誰把門關上了吧,我的眼前一片漆黑,身體向地上重重地倒下去。

我頓時感覺整個世界天旋地轉,柯禹晨在我的耳邊說著話。他罵我:“你這個白癡,笨蛋,你瘋了嗎?瘋了嗎?”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變得有些沙啞了。

是我聽錯了嗎?他的聲音居然還帶著一點兒哭腔。

接著,我似乎看到他站起來,衝到肖超的麵前揍了他一拳,把肖超打得倒在了地上。

我看得不是很真切,但是能聽到聲音。

肖超沒有還擊,而是衝旁邊的同伴喊道:“你們還傻站著幹嗎?還不快叫救護車!”

他的同伴大概以為他瘋了,自己把別人打成重傷,還要叫救護車,這不是自首嗎?

於是他的同伴還在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按他說的做。

肖超不耐煩了,罵道:“就說是我一個人打的,放心了吧?還不快打電話!”

“行行。”同伴一邊回應一邊往外走。

我感覺自己被人抱起來了,他的情況好像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呼吸很急促,心跳也很快。

我甚至能感覺到有滾燙的**滴在我的臉上,一下一下,伴隨著他擔憂的呢喃:“琪琪,你別怕,別怕。”

我靜靜地聽著,柯禹晨的聲音很輕柔,帶著一絲暖意,害我也跟著流淚了。

【三】

我醒來的時候,發現頭部裹著紗布。

眼下,我最擔心的不是痛不痛,而是傷口處的頭發因此被剃掉了,該怎樣遮掩住那道傷口呢?

此刻,肖超應該被關在拘留所了吧,我昏迷之前是他讓人叫的救護車,然後承認是自己打傷我的。

我媽到醫院後,被我嚇得不輕,一邊罵肖超一邊抹眼淚。我爸倒是很冷靜,向醫生詢問了我的情況。

醫生說我隻是失血過多,沒有大礙,但因為擊傷的是頭部,所以必須住院觀察一段時間。

我總覺得,這場意外除了讓我失去了一些血,應該還有別的什麽,但具體是什麽,我也記不得了。

這之後,肖超好像下定決心要追到我似的,托人送來新鮮的水果和零食,怕我悶,甚至送來了一部遊戲機,還不停地給我寫情書。不過,除了第一封,之後的我一概沒有看,那些歌詞我早就背下來了,隨口一哼就是一首串燒歌曲。

艾米來看我的時候,說道:“肖超真是一個怪人。”

我點了點頭,應道:“是一個逆向思維的家夥。”

艾米一邊幫我削蘋果,一邊笑著說:“你說,他是不是特別敬佩你啊?”

“啊?”

“那麽關鍵的時刻你挺身而出,他可能被震撼到了,覺得你是一個女英雄,世間罕見。”

“胡說什麽呢!”我立刻否定了她的話。

艾米把削好的蘋果遞給我,我咬了一口,脆脆的,很好吃。

我邊吃蘋果邊問她:“柯禹晨呢?”

“和你一樣,躺著呢。”

“他怎麽樣了?很嚴重嗎?”

“你當時昏迷了,可能不記得了吧。他受了很重的傷,還堅持在救護車來之前把你送到校醫務室,而他因為失血過多昏過去了。”

“他還好吧?”

“現在醒了,就是沒什麽精神,在隔壁病房呢。”

“我去看看他。”

說完,我坐起來準備下床,突然覺得有些頭暈眼花。

艾米見我撫著額頭,嚇了一跳,說道:“可能是沒有走動的原因,我扶你吧。”

於是,我被艾米攙扶著走到隔壁病房門口。推開房門,我看到了白色的病房,白色的床單,還有其他病人和他們的家屬。

看了一圈,我才發現角落的病**熟睡的柯禹晨。

我走過去,發現他的臉色很蒼白,嘴唇都裂開了,眼角有傷口,好像睡得不是很安穩,眼皮一動一動的。

我有些難過,在心裏把肖超罵了一千遍一萬遍,都怨他,不然柯禹晨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躺在病**了。

我在旁邊的凳子上坐下來,艾米湊到我的耳邊,小聲說:“水壺裏沒水了,我去倒點兒。”

艾米走後,我的腦袋又有點兒暈了,於是我趴在柯禹晨的床邊,靜靜地看著他。他好像又瘦了一點兒,下巴的輪廓越來越明顯了。

我一直緊緊地盯著他看,直到艾米進來。她把水壺放在桌子上,“嘖”了好幾聲,一臉促狹的笑容,說道:“你喜歡他就說出來吧!你看,你為了他連命都可以不要了。”

聽到艾米的話,我愣住了,她不說我還不覺得,但是愛情這個東西真的很偉大,不是嗎?

我為他擋凳子的時候在想些什麽呢?

突然,枕頭邊的手機“嗡嗡嗡”地震動起來,我趕緊拿過來一看,是一條短信。

“短信嗎?”艾米問道。

我點了點頭,全身僵硬著。

我沒有去看短信的內容,隻是按下返回鍵,手機屏幕上曾子芯的笑臉真的很刺眼,她好像在說“有你這個傻瓜,真好啊”。

有你這個傻瓜,我就可以抱著我的愛人,不會受傷了。

明明知道柯禹晨處在很危險的境地,她卻從裏麵逃出來,看起來像是出來搬救兵,卻拉著我來到肖超的麵前。

我個頭不高,力氣不大,能幹什麽呢?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擋在柯禹晨的前麵了。

她居然都知道,都算計好了,真是了不起呢。

我的腦袋一片空白,把手機放回原處後,站起來準備離開。

柯禹晨一定很累吧,他自始至終都沒有醒。還好他沒有醒,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他。

我覺得自己很可笑,如果聽他親口告訴我,我就更可憐了,所以還是趁早離開這裏吧。

“艾米,我們走吧。”

“啊?你餓了嗎?”

我搖了搖頭,說道:“不是。”我沒有勇氣告訴艾米,隻覺得喉嚨幹澀,什麽也說不出來。

說完,我就先出去了。艾米擔心我,連忙跟了上來。

可是我真的好難過,心都要碎了。

我拔腿就往外跑,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大哭一場,因為胸口堵得太難受了。

本來以為自己沒事,這有什麽了不起的呢?

柯禹晨和別人在一起了,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嗎?他總有一天會和別人在一起的,他會把對我的好全部轉移到別人身上,會非常非常喜歡她,喜歡到把我都忘了。

我甩開了艾米,但我想她一定知道了什麽,所以決定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我找到一片草坪,抱著膝蓋,背靠著一棵大樹,拚命地哭,眼淚把衣服都沾濕了。

等心情平靜下來後,我回到了病房。

媽媽在幫我整理床鋪,艾米皺著眉頭在擺弄手機。看到我進門,她站起來,眼神憐憫地看著我,好像在說“你沒事吧”。

我想我現在的狀態可能不太好,於是我又溜出去,走到洗手間,洗了把臉,直到臉色沒那麽難看了才回病房。

我進門的時候,艾米正在和我媽道別。她看到我,走過來笑著說:“你媽媽剛才告訴我,說你的腦袋沒什麽事,休息一下就該上學了。”

“唉,難得這麽清閑了。”我也笑了起來,不然媽媽肯定會看出我的情緒有些不對勁兒。

“臭丫頭,胡說什麽呢!生病是好事嗎?還有,上學後離那個痞子遠點兒,聽到了嗎?”我第一次看到媽媽這麽凶悍的樣子。

她一邊說著一邊把肖超托人送來的鮮花和水果往垃圾桶裏丟,真是浪費,我都還沒有好好享受它們呢。

“我先走了,好好養病吧,回去就沒事了。”艾米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知道她話裏有話,可是我一點兒也不想回學校,這件事情真的太丟人了。

【四】

可是,哪怕我有一千個一萬個不情願,在我還是學生的時候,我還是得回學校。

我討厭現在這樣,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不能在天冷的時候穿裙子,因為媽媽會罵我“死丫頭,又想進醫院嗎”;我不能想把頭發染黃就染黃,因為一不小心被老師逮到的話,就會被拎到辦公室狠狠地教訓一頓,然後被通報批評,回家後還要寫一份檢討書,並且在晨會上通過主席台的擴音喇叭告訴所有人,說我錯了,我不應該把頭發染得像個不良少年。

我目前的生活有太多太多的“我不能”,但無論如何,我都可以忍,可以妥協。不過,如果你告訴我,我將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喜歡的人變成別人的男朋友,我就真的會悲從中來。

我無法掌控命運,包括我喜歡的人。

回到學校後,我像丟了魂似的。

這是艾米的原話,她說我皺著眉頭愁腸滿腹的樣子,就像被肖超的那一凳子打走了魂魄似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沒辦法,隻要一想到柯禹晨和曾子芯出雙入對,我就很失落,滿腦子都是他們相處時的樣子。

柯禹晨會幫她整理劉海吧,會坐在她的身邊給她講解題目吧,會把飲料蓋擰開後才遞給她吧,會和她牽手吧,會親吻她吧……

可是他知不知道,他心愛的人曾經蓄意傷害過我?

如果我把這一切如實告訴他,他還會對她做那些事嗎?

我沒有辦法認真聽課了,可是我忘了這一節是班主任的課。我撐著腦袋的樣子被她看到了,一定會以為我在打瞌睡吧……

“路安琪!”果不其然,她大聲地喊出了我的名字。

我嚇得一個激靈,立刻抬起頭。

她扶了扶眼鏡,說道:“站起來,跟大家解釋一下這段文言文的意思。”

我什麽都沒聽進去,於是一臉茫然地看著她。

要是在平時,她最多教訓幾句,但我那天不是給她丟臉了嗎?我逃了她的課,跑到那個破舊的教學樓裏和別人打架,打得滿頭是血也就算了,還住了那麽多天院,害得我們班本來就不高的出勤率更低了。

她一定恨死我了,不然也不會氣到又點了我的名:“路安琪,雖然你剛剛出院,不該這麽為難你,但是作為老師,我不得不提醒你,成績一般也就算了,連品行都不好,那才可怕。”

我在心裏暗暗罵了一句“你才品行不好呢”。

她接著說:“你去外麵蹲半個小時馬步,待會兒進來朗讀這篇文言文,一個頓句都不能錯。”

我頓時腿都軟了,蹲半個小時的馬步,想累死我嗎?何況還要我朗讀這篇文言文,我連意思都不清楚,怎麽知道哪裏需要停頓,哪裏不需要停頓?

我知道我難逃此劫了,如果我不強硬著頭皮出去,她一定會借題發揮,把我爸媽找來。

我爸媽一直認為老師說你錯,你就是錯的。如果因為這種事被請到學校,他們一定會覺得丟臉,那時我的處境就更艱難了。

為了避免事態變得更嚴重,我決定出去蹲馬步,於是我拿起課本往外走。班主任跟著走出來,她盯著我擺好動作翻開書本,才回到教室繼續講課。

五分鍾後,我的小腿開始顫抖了。

十一月初的天氣依舊有些熱,我的額頭上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水。汗水順著額角流入我的眼裏,眼睛有些痛,書上的字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模糊。

忽然,那些字被一滴鮮紅的血液掩蓋,漸漸地,上麵紅色的麵積越來越大。

我知道自己在流鼻血,因為我明顯感覺到身體裏的血液在流失。

我全身冒著冷汗,腿一軟,靠著身後的牆壁滑了下去,很快就不省人事了。

當我試圖睜開眼睛,卻發現無論怎麽用力都是徒勞的時候,我以為我會永遠沉睡在黑暗中。

但是我不甘心,肖超那麽用力都沒把我砸死,我現在卻要敗給一次蹲馬步了嗎?

實在太好笑了。

我又試圖動了動胳膊,身體卻不受控製。這種感覺就像是在生死存亡的關頭,一個主帥站在城樓上下達命令,他的將士們卻無動於衷一樣。

我開始感到害怕、無助。我拚命挪動著,希望身體的其他部分能有一點兒知覺。

我拚命喊著,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於是我更加害怕了,瘋了似的揮舞著雙手大聲地叫喊。

我不停地掙紮著,終於從噩夢中醒過來了。

我醒來後大叫了一聲,媽媽第一個衝進來,因為我聽到了她的聲音:“琪琪,你怎麽了?媽媽在這裏呢。”

我睜開眼睛,看著雪白的天花板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然後坐起來,一把抱住坐在我身邊的媽媽號啕大哭,把隔壁床的女同學嚇了一跳。

對了,這裏不是醫院,而是校醫務室。

我哭夠了,看了周圍一眼,發現了不遠處還坐著丁佑。

他的外套上還沾著血,幹淨的校服上,那一團紅色格外刺眼。從它的存在我知道了,把我送到醫務室的應該是丁佑。

“你還好吧?”他問我。

“這是你的同學嗎?是他把你送到醫務室的,快謝謝人家。”

“嗯,謝謝。”我對丁佑說。

丁佑笑了笑,說道:“不要緊,阿姨,舉手之勞。”

“你把衣服脫下來吧,回頭我幫你洗洗。你要是不願意,我再給你買一套新的也成。”媽媽看著丁佑身上的血漬,誠懇地說道。

“那就麻煩您了。”

丁佑說完,脫下外套遞給了我媽媽。

“行行,我盡快洗幹淨了讓安琪帶給你。咦?我總覺得你挺麵熟的。”媽媽皺著眉頭,端詳了丁佑一會兒,很快又發現剛才說的話有些不妥,於是趕緊說,“我隨口說的,你別見怪啊。”

“媽,你應該見過丁佑,他是柯禹晨的好朋友,最近住在柯禹晨家裏。”

“哦,那應該是我在院子裏見過。”

“我看見過您,阿姨。”

“我等一下就回去給你洗,想辦法弄幹,你明天就能穿上了。”

“好的。”丁佑乖巧地說道。

媽媽滿意地笑了笑,然後轉過頭看著我,說道:“你們那個班主任太不應該了,剛出院的孩子,怎麽還讓人蹲馬步呢?我把她狠狠地說了一通,這麽沒有同情心和愛心的老師,還怎麽教學生?”

媽媽的表現很出乎我的意料,她居然沒有和老師同仇敵愾,而是堅定地站在我這邊。

事實證明,將士的血沒有白流。

媽媽看我沒事,校醫也說我隻是有些貧血。於是她決定好好研究一下菜譜,說什麽也要給我補回來。叮囑我幾句後,就離開了,她還得回去洗丁佑的衣服。

我媽走後,丁佑坐在床邊,指著我的腿,問道:“怎麽樣,還能走路嗎?”

“啊?應該可以吧。”

“嗯,那就行,走吧。”

“哦。”

我乖乖地從病**下來,休息了一陣子好了很多。

丁佑走在我的前麵,他脫了外套後,薄薄的T恤貼著他的背脊,看上去比柯禹晨還要瘦。

最近他的話好像越來越少了,換成以前,說什麽也會挖苦我一番吧。

我像個小跟班一樣跟在他的身後,回到教室的時候,曆史老師正在講課,丁佑喊了聲“報告”,他頭也沒抬地說了句“請進”。

事實上,我最喜歡聽他的課了。

本來曆史課就很有意思,而且他上課的時候喜歡講一些曆史故事,一講起來,注意力就會放在課本上挪不開,而下麵的同學也聽得很認真。

我喜歡上曆史課的原因是,曆史老師講的那些曆史故事非常精彩,而且經常舉一反三,情節跌宕起伏,人物性格飽滿,就像在說評書一樣。

我總覺得他是真正成功地詮釋了曆史魅力的人。

【五】

丁佑的女朋友找到我,這讓我感到很意外,就是上次丁佑生日時在KTV包廂裏遇到的女生。她身材高挑,栗色的長發順著臉頰垂下來,顯得她的臉特別小。

那天下午,我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艾米不知道去哪裏了,丁佑也不見了,柯禹晨有女朋友陪著。我忽然變得孤孤單單的,和周圍喧鬧的人群格格不入,腦子裏空空的,不知道在想什麽,直到那個女生叫住我。

“路安琪。”

一開始,她的聲音很小,喊了三遍我才聽到。

“嗯?”

我一邊答應一邊轉過頭,在人群裏搜尋了好一會兒才看到她。因為她站在一個角落裏,光線又很暗,我一下子沒認出來。

她穿著白色連衣裙,像天使一樣,很好看……

等等,有點兒跑題了吧!

她為什麽會找上我呢?

事實上,我連她的名字都叫不出來,她卻認識我。

“啊,你好,你找我啊?”我趕忙走過去。

“嗯。”她點了點頭,微笑著說道,“你有時間嗎?我們找個地方坐一下吧。”

“好啊。”

於是我們來到一家快餐店裏,各自叫了一杯檸檬茶。

她問我想吃些什麽,我搖了搖頭,說道:“你找我有什麽事啊?”

“我叫宋希文,想向你打聽一下丁佑的事。”

“好啊。”我點了點頭,問道,“什麽事?”

“他現在是住在柯禹晨家裏嗎?”

“是啊。”

“他有沒有說他什麽時候回家?”

我搖了搖頭,說道:“你怎麽不自己問他呢?”

“他不接我的電話。”

“你們吵架了?”

“不是,他和他爺爺吵架了。”她看了我一眼,忽然變得有些害羞了,“其實,我是他的未婚妻。”

如果艾米知道了,一定會很傷心的。

“他和他爺爺吵架,然後離家出走了,他覺得我是來幫他爺爺勸他回家的,所以不想見我。”

“他隻是暫時不想回去吧。”我有很多話想問,但又覺得這是別人的家事,不好多問。

鬧到要離家出走,一定不是簡單的鬧別扭吧。

“其實我和他隻是同班同學,一點兒都不了解他,你找柯禹晨比找我要好啊。”

“我找過了,可他是站在小佑那邊的。”

“呃?”

我本來想說“我也不一定靠得住啊”,但是看到她茫然無助的樣子,又不好意思開玩笑,一定是出了什麽大事。

“我想,如果我不說清楚,你也一定不會幫我吧。”

我不知道該點頭還是該拒絕,可是她已經自顧自地說起來了。

我從來不知道丁佑有這麽悲慘的身世,他所表現出來的輕浮都隻是為了掩飾內心的自卑而已。

丁佑的外公是一家大醫院的院長,膝下沒有兒子,隻有一個女兒,也就是丁佑的親生母親。他的父親和母親當時還是大學同學,很相愛,卻因為他父親的家境不好,丁佑的外公反對自己的女兒和他在一起。於是丁佑的母親懷上了丁佑,強迫他的外公答應了這門婚事。

不料結婚前夕,丁佑的父親開著他外公的車出門辦事,發生了意外,車子自燃,他沒能逃出來。警察鑒定這是一起由於車子的零件老化而引起的事故。

丁佑的母親無法接受這一切,不顧她父親要她打掉孩子的要求,生下了丁佑,之後便一個人離家出走了。

丁佑的外公覺得女兒這樣做損壞了整個家族的聲譽,於是隱瞞了丁佑的真正身世,說他是從孤兒院領養來的。所以丁佑一出生就沒有媽媽,也沒有爸爸,隻有爺爺,其實也就是他的親外公,隻是他不知道而已。

他一直堅信自己是個孤兒,是好心的爺爺從孤兒院領養回來的。

他一直堅信是自己的親生父母把他拋棄了,但是他不知道,事實原來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殘忍。

他知道真相的契機是,他的親生母親找到了不錯的歸宿,在國外結了婚,今年回國待產,卻在生產的時候難產,大量失血。因為血型特殊,一時間情況緊急,又找不到可以匹配的血液。

這麽多年以來,他的母親因為當年的事情一直對他的爺爺耿耿於懷,不肯回家。現在終於回家了,爺爺作為醫院的一院之長,絕對不允許自己好不容易回家的女兒因為難產而死。

於是,他的爺爺找到他,說他的血型剛好和一個難產的孕婦一樣,讓他輸血給她。

他本來就覺得奇怪,這麽特殊的血型,怎麽會這麽巧和他的一樣,可是他並沒有深究。

那時,丁佑剛抽完血不久,他一直以為爺爺是這世上對自己最好的人,沒想到會是最不想他來到這個世界的人。

那一瞬間,他差點暈過去。

人生就是這麽戲劇化,比起別人,更不幸的是,他連存在的理由都沒有,他的出生完全隻是一場意外,而這場意外又正好在許多年後派上了用場。

他覺得他不需要爸爸媽媽,不需要親人,不需要朋友,更不需要被愛。

於是他從那個冰冷的家搬出來了,可那真的是家嗎?

他住了那麽多年的地方,其實隻是一個遮風避雨的水泥盒子而已。他和爺爺大吵了一架,卻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能去哪裏。他發現自己無依無靠,很孤單。

他沒有辦法,於是找到柯禹晨,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在自己最無助的時候唯一想到的會是柯禹晨。

中間斷斷續續接到過爺爺的電話,一開始隻是道歉,希望他能回去。丁佑差點兒動心了,後來又提到了他的母親,她好像又遇到什麽困難了,說是隻有丁佑可以救她。

他咬咬牙,憤恨地拒絕了。

原來叫他回去隻是需要他的幫忙,甚至都沒有掩飾一下,說得那麽直白,他就這麽好利用嗎?

後來,爺爺也沒有再打電話來了,想來也是被他惡狠狠的語氣激怒了。

丁佑心想,求人的耐心就這麽一點點嗎?

盡管和爺爺鬧得不愉快,但銀行卡裏的錢從來沒有少過。他一直覺得這是爺爺給他的補償,因此他更加難過了。

如果想通過這樣感動他,讓他回去幫助那個女人,還是省省吧,他才不會像上次那樣傻了。那個女人拋下他十多年不聞不問,現在無論如何都和他沒有關係了。

我有點兒聽不下去了,這樣看來,丁佑的爺爺真的很過分,怎麽說丁佑也是他的外孫。

我憤恨地說道:“丁佑不回去也是對的啊。”

“為什麽?”宋希文驚訝地看著我。

“他找丁佑回去隻是想救他的女兒,根本就不疼愛丁佑。”

“誰說的!”宋希文激動地皺起了眉頭,“丁院長當然愛自己的外孫,但他也一樣愛自己的女兒。也許他的表達方式有錯,但是人在情急之下,沒有好好斟酌用詞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他就找不到別的辦法救他的女兒了嗎?”

“如果有其他的選擇,就不會委屈丁佑了。”宋希文看起來真的很關心丁家的事,“丁佑一直待在外麵也不是辦法,而且丁佑的媽媽產後很虛弱,孩子沒保住,現在大人的情況也很危險。”

“說來說去還是希望丁佑回去救他的母親。”

“已經不需要了。”宋希文搖了搖頭。

“為什麽?”

“她應該沒有多少日子了。”

從快餐店出來的時候,我的四肢都是涼的,那裏的冷氣開得太大了。

很難想象,就在剛才,我了解了一個人不為人知的身世,而且是從那個女生的嘴裏得知,那個自稱是丁佑的未婚妻的女生。

一個人一旦知道了別人的秘密,就意味著要為此承擔些什麽。就像現在,我突然有了一種使命感。

我的心裏有一個聲音在對我說,你要幫他,幫丁佑渡過難關。

但我很快又想到,我能做什麽呢?

除了安慰他,我也想不到能做什麽了。

坐在公交車上,我閉上眼睛小憩了一會兒,腦子裏竟然全部是丁佑的影子,隨之而來的是濃濃的悲憫之情。

回家後,吃完飯,我像往常一樣爬到天台上,在想柯禹晨會不會也在上麵。

待會兒要說什麽?要不要問清楚他和曾子芯的事?

可是我應該以什麽身份問呢?

以朋友的身份問一下應該是可以的吧,但是,如果他坦白了,我真的會好受一點兒嗎?不死心地追問,知道了事實,自己真的會好受嗎?

這樣想著,我已經走到了天台的門口。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一個人也沒有,隻有爸爸種的花草,它們好像在說“省省吧,隻有我們”。

我歎了一口氣,坐在凳子上,我的手裏還拿著兩罐菠蘿啤,剛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

我扯開拉環,抬起頭喝了一口,味道怪怪的,還是覺得不怎麽好喝。

雖然這麽想,但我還是下意識地又喝了一口。

忽然,角落裏響起了玻璃摔碎的聲音,嚇了我一跳。

我循著聲音看過去,是丁佑。他坐在護欄上,背對著我,背影顯得有些消瘦。

平時並不覺得他很瘦,最多有點兒單薄,但是那樣的體形穿什麽都好看,況且他很喜歡笑,所以看起來很陽光健康。

可是現在……

他的T恤被風吹起,鼓鼓的,好像隨時都會被吹到天上去,整個人就像個紙片人一樣。他的手上拿著一小瓶洋酒,我剛剛聽到的聲音來自於他身後碎了一地的玻璃瓶,和他手上的那個一樣。也就是說,像那種度數的酒,他已經喝完一瓶了。

我無法想象他現在的樣子,更不敢走到他的跟前,生怕我的突然出現會嚇到他。如果釀成災難,那我就罪不可恕了。

我小聲地喊他:“丁佑。”

他沒有動,依舊靜靜地坐在那裏,仿佛與世隔絕了一般。

我試著往前走了一步,輕聲說道:“丁佑,我是路安琪。”

他終於動了,舉起酒瓶又喝了一口,好像被嗆到了,咳嗽了一下,身體開始搖搖晃晃起來,仿佛下一秒就會在我的麵前掉下去。

現在,我的嘴巴笨拙到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隻是不斷重複著:“丁佑,你快下來,快下來……”

他轉過頭看著我,眼神很渾濁,應該是喝醉了,居然還衝我笑。然後他動了動胳膊,好像要把我拽下去。

我的心頓時漏跳了一拍,我咬咬牙,決定抱住他的腰,把他拉下來,可是我的力氣哪有他大?

他隻要往前傾一點兒,我們就會一起掉下去。

我嚇得哭了起來,真的很沒出息對不對?

可是我真的很害怕,我怕他會掉下去,死在我的麵前。

我不敢放鬆,隻能緊緊地抱住他,哭著喊道:“丁佑,我是不會放手的,我不會看著你死的!”

這時,我懷裏的丁佑沒再使力了。

他沙啞的聲音傳入我的耳中:“你說什麽?”

我又說了一遍:“我是不會放手的,我不會看著你死的。”

我沒有想到丁佑會哭,一開始還隻是流淚,後來就大聲地哭了起來。

我順勢把他拉下來,一起跌坐在地上,剛才那麽驚險,幸好我沒有放棄。

我大口地喘著氣,丁佑總算安然無恙地坐在我旁邊了。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能默默地看著他。應該是發生了什麽很傷心的事吧,不然他怎麽會想到死呢?

如果我沒有上天台,明天可能就看不到他了。

想到這裏,我有些生氣,於是大聲地質問他:“你傻了嗎?為什麽要這樣?”

他沒有說話,看起來很悲傷。

“如果他們都不愛你,你就更應該好好活給他們看啊!為什麽因為別人不要你而放棄自己呢?”

他慢慢地冷靜下來,不再哭了。

感覺他聽進了我的話,我也變得底氣十足了,繼續說:“沒有人可以取代你的,丁佑。”

就在這一刻,丁佑突然坐直身子,伸出手緊緊地抱住了我。他的身上有很濃的酒味,仿佛隻是聞著都會醉。

我下意識地伸手推開他,卻聽到他在我的耳邊說:“讓我抱一下,就一下。”

他的聲音很輕,觸動了我心裏最柔軟的地方,我沒法動彈了。

晚風徐徐吹來,剛剛嚇出的一身冷汗被風一吹,涼到了心裏。不知名的蟲子在周圍聒噪地叫著,植物的葉子被風吹得沙沙作響。

丁佑靠在我的肩膀上,隻聽到他均勻的呼吸聲——他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