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倒影 8.Love's——鬧鬧
冤家路窄,這話說得一點兒都沒有錯。
我抓著紙片站在“HILLS MART”店門口為了開業慶典而特別設置的抽獎台上。那張該死的紙片上很遺憾地寫著“安慰獎”,而我旁邊那個拿著幸運獎紙條的家夥正朝著我見牙不見眼地笑。背景圖案是天邊的夕陽,和天空中的鹹蛋黃一樣。
現在是冬天了,還真是夠冷的。再厚的毛衣也擋不住透心的涼。冬季本來就要用火熱的購物狂潮來點燃心中的火焰的,不過現在的形勢對我來說,這次來購物,我買的不是聖誕用的年貨,是寂寞……
從穿著聖誕老人裝的主持人念出那個幸運尾號開始,我就覺得我一整天最後的運氣也被那個安慰獎用掉了,從人群裏走出來的家夥就是3個月前跟我說“我們還是分手吧”的渾蛋。
“說理由。”
“你在新的學校裏也有新的環境了吧?”
“哈?”
“我是說,我和你所處的環境已經不一樣了,分手吧。”
原來同一個城市不一個區的學校就會讓人有從火星到地球的距離嗎?哪個渾蛋說什麽距離產生美的,滾出來受死吧!
3個月不見,讓我現在突然見到這個家夥出現的時候,除了目瞪口呆也沒有其他反應了。主持人的話就像外星人的話語在宇宙中飄**,而我是地球人,不接受這種波長。滿腦子裏想的都是我要怎麽麵對這個渾蛋——是要裝作路人甲,表示我們從那以後一拍兩散,還是大度地打招呼,說明老娘才不在乎你?
正在想著,突然手裏就被人塞了一盒抽紙。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中,我想也沒想地就要去拆開的時候,突然發現了麵前禮儀小姐尷尬的笑容。
Oh,my God!我都忘記了我還在台上。
狠狠地將一個淩厲的眼神扔向斜前方45度正在領獎的那個渾蛋,那家夥正看似幸福地把頭埋在一隻巨型維尼熊公仔的肩膀上。
哇哇哇——幸運獎是那個?那柔順的毛色、那看起來軟綿綿的身體,還有那張無比可愛的臉——嗯,對,至少比它肩膀上那張臉要順眼多了——淚奔,我也很想要啊!
然後我就真的幾乎是用淚奔的狀態下了台。
那個渾蛋——為什麽要出現呢?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忘記掉的——
忘記掉那種叫做“喜歡”的心情的……
手上拿著盒紙巾,可真的是想一邊走一邊拆了。可惜在人群裏要找到一起來的好友張芊芊真的很困難。剛才主持人就說過——我們這裏什麽都有,尤其人多!
我還在心裏寒了一下,突然,就聽到維尼熊擠到我身邊說:“陶呂——”
“閉嘴,你這個別字先生!”
我想也沒想地罵回去,然後眼淚刷地下來了。
“是陶莒,陶莒!”
沈尹,你這個大笨蛋!
我深吸了一口氣,回頭就是一拐子,當然毫無懸念地打在軟軟的維尼熊身上。
我和沈尹是在初三補習的時候認識的。當時給我們補課的是外校的老師,我一個人坐在一堆不認識的學生當中沉默寡言,而他是我們那一桌裏的萬紅叢中一點綠。一張娃娃臉,唇紅齒白,做題有條不紊,視周圍如無人之境。就是抬頭的時候看到我死盯著他的時候(那是他的錯覺,我隻是正好在看他而已),還衝我微微一笑又低下頭去。那笑容簡直就是從人滿為患的房間裏,突然吹來一陣清風。於是老師直誇他:你看沈尹多乖,坐在一群女生裏一句話都不說,像個大姑娘似的特別安靜。
……
老師,你這是誇我還是損我啊?當事人頭上已經出現了三條黑線。
噗哈哈……(眾人爆笑)
我們正式認識的契機是一個很老套的橋段——因為我的車壞了,而眾人都走光了,就剩我和他一對孤男寡女同走一條巷子……
我隻好張口喊他:“同學,你知道這附近哪兒有修車鋪嗎?”
“有啊,我帶你過去。”我懷疑他是剛才憋了兩小時不說話,現在崩盤了,他在熱心地給我當向導的同時就開始問東問西。
“你不是我們學校的?”
“嗯。”
“怪不得不知道這附近的修車鋪在哪裏。哦,對了,我叫沈尹,你呢?”
“陶莒(jǔ)——莒是草字頭下麵加一個呂布的‘呂’字。”
雖然我習慣了從小大到大都要解釋這個讀音很大眾、寫法很小眾的名字——沒辦法,取這種生僻字隻能怪父母愛裝文藝青年——但是,每次說名字都要解釋也是很累的。
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哦哦,長見識了……還有這樣的‘莒’字啊……”
……
“怪不得呢,一桌的女生都在說話就你安靜得跟我一樣,原來不是我們學校的。”
誰跟你一樣啊?我在心裏白眼了他一萬遍。
“你吃蔥油餅不?我聞到香味了。”
我其實也聞到了,修車鋪旁邊是一個賣油炸食品的流動攤。現在視線所及範圍裏隻剩下4個蔥油餅,雖然看起來已經冷掉了,但是還是在空氣中散發著獨特的香味。
但是這兩句話說得完全沒有邏輯聯係,我都不知道怎麽回答了。
“啊?……”
“你等一下。”他沒有理我這種模棱兩可的回答,就飛奔而去,生怕我聽見他肚子發出的咕咕叫聲——其實我已經聽見了。
他跟賣餅的大嬸不知道說了什麽,然後舉著四個蔥油餅回來了。
“啊哈哈,隻算了兩個的錢!阿姨說太晚了,看我又是學生,幹脆就送了兩個給我!”他樂顛顛地遞了兩個附贈的給我,笑得見牙不見眼,看他那個樣子,我也忍不住笑了。
他長了一張人見人愛的娃娃臉,腮幫旁邊還有一點點嬰兒肥,看起來特別好掐的樣子。後來當然也證實了他的臉意外地軟……雖然一捏他就會哇哇叫痛。
“謝謝……”雖然我沒說要吃。
當然再後來就是我其實隻吃了一個,另外一個又還給他了。第六感超強如我,當然不會忽略掉來自身邊強烈盯著我手裏的餅的視線。
補胎意外地花了20分鍾。之後他說送我到巷口,結果送到了十字路口,然後又從十字路口送到了下一個街口。
路上街燈通明,我在心裏揣測,再這麽送下去是我更危險,還是他更危險?這時候他開口了:
“陶呂啊,我就送你到這裏……可以吧?”
在我冰冷冷的視線之下,他一愣神,猛地醒悟過來,連叫了兩聲:“是陶莒,陶莒!”
當我被他叫得嚇一跳的時候,連人帶車又被他扯到一邊,接著,背後有汽車發動機的聲音和風聲交雜,自行車哐當倒在地上,我被他拉得向前一撲,直接撞在他的下巴上,硬邦邦地咚地響了一聲。
我立即呆掉,而他痛得直抽氣。這完美的身高差……汗。
“沒事吧?”
他捂著下巴艱難地搖頭。
“沒有咬到舌頭吧?”
輪到他對我怒目而視。
“對不起。”我誠心實意地道歉,“還有,痛的地方按一會兒別放手,但也別揉,會淤青的。”
他英雄救美形象不夠偉岸,但是畢竟是救命之恩。可惜周圍沒有藥店,要不然當場買一瓶跌打損傷噴霧劑也可以減輕我的抱歉之情。
當我從包裏掏出那瓶噴霧劑的時候已經是一周以後了。
“那就……隨身攜帶吧。”看他下巴根本沒有被撞的痕跡。
“……男生這樣很雞婆的,不要。”他搖頭,“何況,我又不要用色狼噴霧。”
“……沒關係,防怪叔叔也可以。”他的娃娃臉真的很可愛,我在心裏想。
……
過了一會兒,他又湊過來問我:“對了,你高中要報我們學校嗎?”
“不要!”我現在所念的學校是大學本科升學率百分百的省重點,補習當然是為了考自己學校,要是報他那學校我其實根本不用補習。
“你……幾中的呀?”
“七十四中。”
“失敬失敬……”他立馬閉嘴。
“沒關係,你反正尊敬的是我的學校,不是我。”
“沒有沒有,我很尊重你的。”
“十一中其實也很好啦,市裏的話,除去我學校最好的就是你們學校了。”我覺得說話太衝,趕緊打打圓場。
“不,有你的學校最好。”
……
我被這個突如其來的疑似表白的句子嚇到了。
他可能也被自己脫口而出的話驚呆了。
“Byebye!”兩隻番茄往相反的方向落荒而逃。
然而補課還在繼續,甚至還有我們學校的學生不知道是因為誰的介紹也來找這個老師補課——每個學校畢竟有強項也有弱項,資源還是要共享的……
忍不住總是要去看他認真做題的樣子,當他抬起頭的時候趕緊慌張地低頭去看題目。有的時候他正好抬起頭,兩個人正好撞上對方的視線,就飛快地移開眼睛。頓時我自己覺得臉在發燙,歎著氣低頭繼續做數學題,方程式簡直就和眼前的狀況一樣是無解。我了無生趣地把剛才寫的草稿擦掉,抬頭卻看見他慌慌張張地扭過頭——真是欲蓋彌彰,還把已經發紅的右耳暴露在我的視線裏。我心裏忍不住一樂,差點笑出來。
補課結束以後,我依舊有點落寞地跟在一群不熟的學生群後,推著車準備回家。而視線總會不受控製地去看看周圍的人群裏有沒有那家夥的身影。但是多數時候總是有點失望,他根本不在我的視線範圍裏。當然,那時候我是不知道的,他其實每次都故意慢吞吞地收拾東西落在後麵,基本就是看著我的背影消失在路口以後才走的。我既不是朱自清他爹,他也不是朱自清,搞得倒比人家文學家還喜歡背影。但是不同的是,我那時候卻從來不知道回頭看一眼。
直到有次補課結束,我抵不住夜半放學的饑餓去買蔥油餅的時候,那濃鬱的香味又喚起了我的記憶。大嬸倒是好眼力,竟然認得出當時站在10米開外的我。大嬸一邊用筷子把油裏的煎餅翻麵,一邊唾沫橫飛地說:
“嘿,那個小哥還跟我說是你喜歡吃所以才跑來買的,說別餓著女孩子,我看他小小年紀還挺會關心人,剩下的就都送他了……”
我在心裏暗暗詛咒那個其實自己吃掉了3/4的蔥油餅的渾蛋,然後聽到打噴嚏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
“哦……陶,陶莒,好巧啊。”他尷尬地摸著鼻子。
“嗯,是啊,好——巧——啊。”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最後我們一人拿著一個蔥油餅走了,他在旁邊也不吃,我因為餓了沒空理他隻顧啃餅,吃完的時候還意猶未盡地看了他的餅一眼——嗯,我拿人品發誓,就一眼。然後他就遞給我了。
我看了看蔥油餅,又看了看他,猶豫著伸手去接,又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那隻手就跟電視裏的慢鏡頭似的晃悠悠地懸在空中,倒是他受不了了,一把塞了過來,也不顧油膩膩的塑料膜粘在我手心。
我的手指觸到了他溫暖的指尖。嚇了一跳的我差點手一抖把餅給掉了。他眼疾手快,條件反射般地連另一隻手也搭上來,挽救了下墜的餅。
一秒。
兩秒。
三秒。
熱度迅速從手上傳到臉上,我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人。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工地夜間的探照燈。
我抓著蔥油餅慢慢地向後縮,他也立刻像被燙到一樣鬆手,我朝左看,他朝右看,然後他用悶悶的聲音說了一句:
“快吃!”
……
嘴角抑製不住地咧開了,這樣的他實在太可愛,還特意地把頭仰在一邊,仿佛就是不願意看我。
“謝啦!”
“不許浪費糧食!”
“是是是。”咬著雖然有點涼掉的蔥油餅,我卻覺得有熱度從臉上傳到心裏。在微醺的四月的春風裏,在機動車比行人多的晚上,我真的覺得這是我這輩子吃到的最好吃的宵夜。
有人喜歡當然是件幸福的事情,但是看到緩慢上升的數學成績開始有了停滯的跡象,這簡直像是高興地走在路上,卻被路邊的高樓上潑下一盆冷水的感覺。我皺著眉頭看著校園裏正在盛開的紫藤花,眉頭緊鎖。
“花癡,戀愛啦。”張芊芊直接把書平放在我頭上。我順勢無精打采地趴了下去。
“閉嘴。”
“哈哈,被我說中了。”
“閉嘴。”
“一見鍾情的煩惱啊,就是之後的持久戰啦。”
“閉嘴啦。”
“這種時候呢,就要速戰速決。”
……
“哦,這下不叫我閉嘴啦·”
我從桌子上爬起來看著同桌,她右手托著腮幫從上往下地看著我:“要我幫你去告白嗎?”
“閉嘴!”
偏巧在考高中的關鍵時候,遇上戀愛這檔子琢磨不透的事情。雖然明知道不合時宜,但戀愛這種事也不是想停止就能夠停止的——那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唯一不準的就是不戰而退。
4月底的一天補課結束的時候,我故意慢慢地收拾東西,結果落在最後。還好,沈尹沒有先走掉,我叫住了走在我前麵的他。
“有事?”他顯然被Shock到了,有點慌張。
“你會不會報我們學校?”我直截了當地問,“請回答‘是’或者‘不是’。”
“你這台詞好像逼供的。”他嘴角抽搐。
我無言地看著他,心情像是在等待判刑的囚徒,他卻沉默不語。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用來支撐自己的勇氣已經消失殆盡。他突然說:
“七十四中太難考了啦!我盡量。你要等我啊。”
我詫異地抬頭看他,他正不自然地揉著鼻子,半扭著頭看著對麵街的信號燈從紅色變成綠色,於是我咧開嘴笑得像是撿到了吃到葡萄的狐狸——
“我才不等你,都綠燈了。”
“喂!”
紅燈轉綠,仿佛就像這段戀情跨越了第一個門檻一樣開放通行。夜間的行人很少,可是我的心卻像是鼓滿風的帆,張揚到最大。仿佛這天與地之間,隻容得下滿滿的幸福與快樂。
尚有一段同路,我們並肩地騎著,卻希望這條路再長點再長點,直到盡頭。
到了分手的十字路口,他望著紅燈:
“唉,真希望它的時間長一點。”
“我也是。”
我轉過頭看他,兩人相視而笑,背景想必是開滿玫瑰,還冒著粉紅色泡泡。
思緒回到當下。
“你今天也是來買東西的?”打在維尼熊軟軟的肚子上以後,我的情緒也像是被棉花吸收掉了一樣,隻剩下無力。
“嗯。”他用那頭維尼熊在人群裏擠出一個空間,問,“最近……呃,不,吃飯沒?”
“你餓了是吧?”
“嗯。”
“那你去吃飯吧,我同學還在等我——”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隻熊從背後一推,然後又因為慣性撞進了他的懷裏,背後還緊緊地壓著一隻巨大的柔軟的熊。估計從別人看來,他就是抱著一隻維尼熊公仔,而誰也看不見在中間當做餅幹夾心的我。
他的聲音悶悶的,呼出的氣和公仔熊的毛一起輕輕地撫著我的耳朵,我的情緒,我的心——
“你還會吃我這棵回頭草嗎?”
好吧,我也不是什麽好馬。
雖然還有一句話叫做路遙知馬力。
時間再往回倒一些,初三畢業之後,沈尹最後還是沒能考上我的學校,然後因為高低不就掉到了第二誌願的附中。然後,我們學校在城東,他們學校在城北……
我的同桌依舊是我的同桌,但是我和沈尹之間似乎真的隻有保持遠距離的命了。
即使我的心情低沉,但是更難過的人是他。夏天的時候雖然經常見麵,但是總覺得他的眼底有那麽一絲陰鬱。
開學第一周的時候,突然有天中午吃飯他打電話來,我被嚇了一跳,差點把筷子扔出去。張芊芊在我對麵給了我一個白眼,我趕緊抓著手機跑出了食堂。
“我周三下午隻有兩節課,會早放學——我去你學校門口等你啊。”
從他學校騎車到七十四中大概需要45分鍾。那麽,他到的時候就差不多是我第三節課下課的時間,於是我問他:
“真的真的?你會不會太辛苦?”
“不會啦,倒是你,什麽時候帶我逛一下你們學校啦?”
“那你記得進來前把你們學校的校徽拿掉,我明天拿張芊芊的校服給你。”
“喂!別拿女生的校服給我。你以為cosplay嗎·”
“沒關係的,你那麽可愛。”
“喂!”
“Byebye喲,我等你。”
“喂……”
不顧他的抗議,我掛了電話歡樂地走回食堂,張芊芊還在細嚼慢咽,我坐下繼續扒飯,抑製不住地傻笑,仿佛有無數的小花在我身邊盛放。
於是張芊芊立刻把頭轉向旁邊去了:“看你這副傻笑的尊容,真是影響我的食欲。”
“哼哼,你妒忌了吧·”
“妒忌你什麽?妒忌你滿臉都是‘我在**’的表情嗎?”
“看!你絕對是妒忌了,就是妒忌了吧?”
“你是複讀機嗎?快點吃飯!”
見麵是很美好的,尤其是我從校門口的人群中,一眼認出他的時候。我既心疼又開心。他額頭上細密的汗珠明白地告訴我這45分鍾的距離的分量。當我用紙巾擦去那些細密的汗珠的時候,近距離地看著他的眼睛,我總是覺得那裏麵閃爍著讓我迷戀的光芒。雖然,回家的時候,能一起走的路程也不長,我們更多的是拐去什麽地方逛一逛,買些小玩意之類的,但隻要在他身邊,我就覺得天特別藍,空氣裏也充滿了香氣,食物也特別美味——不過在街邊吃零嘴這件事情,我卻差點被張芊芊唾棄至死。她覺得一點兒也不浪漫,認為我和沈尹根本就是“蔥油餅之戀”。
回家的路上,我們會互相說些學校裏發生的事情,但我總是覺得沈尹並不是很樂意聽。
比如,我說:“班上那誰,上課的時候會在桌子上畫畫喲。”
他說:“哦。”
或者,我又說:“我們班的男生會在音樂課上搞怪!”
他回答:“這樣啊。”
再或者有一次,我說:“我們班的XXX看起來很凶,其實人很好啊。”第一次這樣說了以後,第二次就會說成:“上次我跟你說的那個看起來很凶,其實人很好的家夥啊,怎樣怎樣的……”
“我說你幹嗎老說那家夥?”沈尹本來滿麵笑容的,突然就陰沉下來。
“因為他現在妄想要追芊芊啊。”
“哦。”他一副興趣缺缺的表情。我也覺得有點沉悶下來。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說班上的事情?”
他也不回答我,自顧自地走掉了。
那個時候,沉浸在快樂裏的我,似乎都沒有注意到一直是我在跟他說學校裏的事情,而他很少對自己的學校有所提及。而我的出發點隻是想讓他知道我在他所看不見的地方,做了什麽而已。
那之後的第二個星期三,我沒有等到沈尹。
那一天是班級籃球賽,我特地發了短信跟他說過這個事情,讓他多等一會兒。
可是當天起床的時候就發現下了大雨。原定在露天場地進行的比賽轉移到了室內館,這是我們班的第一場比賽,戰況十分激烈,全班都很興奮,不停在場邊加油打氣。張芊芊負責後勤,我就被指使著去幫忙買水什麽的——然後,我自然而然地忘了時間。
結果當我在校門口被趕來看我的沈尹拉住的時候,因為他用了相當的力氣,讓我手裏的礦泉水灑了一地,雖然有點生氣,但是神經末梢的興奮完全沒有停下來。我讓他幫我一起撿瓶子,然後趁著雨勢也把他拉進了學校。
“我們班在比賽呀,超緊張的。我先去給他們送水,你在這邊等一會兒。”一旦回到了還充滿了青春和熱血的籃球館,我就覺得我像是踏在雲端一樣輕飄飄的,也不管沈尹是什麽表情,或者說,他是個什麽狀態,我隻是想讓他知道我很高興,很興奮而已。
從他手裏接過剩下的水瓶的時候,我甚至沒有注意過他是否被雨淋濕,或是任何一點的表情。
我不知道那時候的沈尹看著跑走的我有些愣神,他很久沒有看見過如此神采飛揚的我了。我和他見麵的時間很少,所以每次似乎都是以他為中心的我,今天突然變得很陌生了。
站在學校外麵等了15分鍾,雨衣粘在衣服上,潮濕的感覺讓他覺得很難受。鞋子被瓢潑的雨水淋透了,畢竟雨衣不會及地。
看到我一臉神采飛揚地出來卻沒有發現他的時候,他真的有點生氣了。
之前45分鍾的自行車車程,一路上的泥水飛濺在褲腳上,在路口險些被刹車打滑的車撞倒。
他默默地什麽也沒有說,就像看著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一樣冷冷地看著麵前的一切。
當我的班級贏得這場比賽,看著連我的身影都看不見的人群仿佛興奮得要掀翻屋頂一樣,隻差沒把班上的運動員抬起來拋空中的時候,他終於覺得想要轉身走掉。
回家洗個熱水澡,喝點熱水就好了。這一切都跟他沒有關係……
臨走前,他看著我遠遠地在人群裏抓著人說著什麽,燦爛的笑容變得特別刺眼。他默默地看著這個並不是很新的體育館,這是七十四中的體育館,這裏是七十四中,裏麵都是七十四中的學生——對他來說,遙遠得像是另外一個世界。
他翻出手機給我發了一條短信:“我人不舒服,先回家了。”
十分鍾以後,他在離七十四中的第一個路口,在雨聲中聽到了模糊的手機鈴聲。他卻不想接了。
回到家以後,他刻意地先洗了熱水澡,然後捧著裝著熱咖啡的馬克杯暖手。發呆了好一會兒,才拿起手機發短信。
“我到家了。”
“跑得真快——著涼了?熱水熱水!”
“哦,在喝熱水了。”
“注意保暖,別感冒了喲!”
“嗯,知道了,路上小心。”
“沒事,我和芊芊一起走。”
他把手機放到一邊去,揉著太陽穴,卻覺得像是有錐子在紮著他的頭一樣痛,他想想些別的事情來緩解自己的頭痛,但是腦海裏浮現的卻都是我為了其他人和其他事情而意氣風發的笑容;那些笑容是那樣刺眼,讓他一點兒都想不起來以前那些羞澀又開心地咧著嘴笑的我。沈尹突然覺得很累。
他不想看到我為了他以外的人而笑——沒看見就算了,為什麽要讓他看見呢?為什麽又要被當麵忽略掉呢?在一起的時候,為什麽光說別人的事情呢?那他又算是什麽?
他想,下個星期就算了……不去找她了。
當然當時他也沒有想到,那是“從今往後都不想去找她了”的開始。
“我又不是馬。”我悶在他的頸窩裏,呼吸不暢。我心裏想,他要是說,不複合就這樣悶死我,我就一口咬死他。
“陶莒……”他的聲音就在我耳邊,特別清晰,“能不能再靠近我一點,再相信我一次?”
我靠你夠近了!都快悶死了!為什麽現在抱得那麽緊,當時放手的時候卻一點兒也不留戀?為什麽當初要說分手?為什麽我們一直就不在一個學校?為什麽我發現的時候你已經離我那麽遠了?
“為什麽……我還是覺得離你很遠啊?”
我的雙手慢慢地抬起來,抓著他的衣角。他身上的溫度一點一點地傳遞過來,我的心就像吸滿了水的海綿,微微顫顫地鼓脹著,柔軟著。
我想原諒他——
我還是想和他在一起——
這就是我心底的呼聲。雖然我既不想看起來那麽廉價的好哄,也不想那麽容易就原諒他,但是這些都比不上一個心軟。
或許我的心底就是藏著一匹要吃回頭草的馬。
和他分手的念頭我的確是一次都沒有想過。
自從班上籃球賽以後,我一直以為他是感冒了,所以不那麽頻繁地發短信過去,然後這個頻率就這樣漸漸地徹底回落了下去。
我開始有點不安,尤其是他說自己周三加課了,不一定能過來的時候,我真的因為這句話一個下午上課都集中不了精神聽課。
以前他說,周三下午可以過來找我一起放學回家的時候,我開心得仿佛被特赦了一樣。
可是現在啊……
“你被拋棄了。”來自張芊芊的打擊是永遠不分時間、場合和力度的。
“閉嘴。”
“你試試去找他嘛。”
“哦……”
“他都不嫌遠,你嫌遠?”
“我不知道他學校的具體位置……”
“去打車。”
“你付錢啊?”
“找什麽借口。不想見不去就是了。”
“啊?我沒有不想見他!”我抓起書包就走,反正現在也放學了。
張芊芊拉住我:“我跟你說,隔壁班那個文捷,初中的那個男朋友考到六十九中去了,她就跟人家分手了——你要是不去,就說明你也瞧不起比我們差的學校。”
原來我們學校的學生還有這樣的優越感嗎?我真的沒有。我想要的,隻是想離你近一點兒而已。沈尹主動來找我,我真的很開心——但是確實是我太不主動了,太不公平了——他知道七十四中在什麽地方,而我從來沒有去過附中。而他每個星期花45分鍾騎過來,而我隻要等他就可以了。下雨的時候,烈日當空的時候……
他又是懷著什麽樣的心情過來的呢……
“喂喂。”
“你學校在哪裏?我要過去。”
“你瘋了?”他在電話那頭吃驚不已。
“可能吧。”我拿著手機看著茫茫的車流,“沈尹,我告訴你我後悔了。要知道是這樣的話,我情願也去附中,我不要呆在沒有你的七十四中。”
“傻子,說什麽傻話?”他停了好一陣,才說,“這是你做得到的事情……不能這樣隨便放棄的。”
“可是我想見你。”
“我在家。”
“那我過去——”
“我班上幹部都在啦……呃,你過來也可以。”
當我去到他家麵對著一大群完全不認識的人時,隻能禮節性地打個招呼,然後坐在旁邊聽他們不知道在討論什麽——我也的確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突然就會覺得,我已經不是他的那個特殊的唯一了……
強烈的失落感籠罩著我,時間流逝著,我有些賭氣地跟那些人一起起來,打招呼準備告辭。他們甚至有些詫異地問我:“你要回去了?”
我什麽也不說地走到樓下,甚至沒有回頭——沈尹還在跟幾個人繼續說著什麽。
到家以後接到他的電話,我突然覺得我們倆不見麵靠電話溝通,說不定還不會那麽失望。
“你怎麽先走了?我還特地下樓抓著他們問你跑到哪裏去了!”
“我接到我媽電話……”我扯謊。
“真是的,年級裏要辦個聯歡活動,班上那群人才到我家來商量的。本來還想跟你好好聊聊的,你倒先走了。”
“抱歉,真不湊巧啊。”強笑歡顏地說著違心的話,自尊就是一種總在不必要的時候跑出來的東西。
不要說很想見我之類的話可不可以,因為我會更想見你的——尤其是在意識到我之前對你是如何不公平的時候。
“一周一會變成一月一會,再下去就是一季一會,半年一會……最後就可以申請當牛郎織女了!”張芊芊習慣性的用圓珠筆戳我的腦門表示她的憤怒,“你這個白癡,為什麽不說清楚?死要麵子活受罪!”
“不知道。我老覺得……真的很遠了。”
“什麽?”
“後來在郵局也見過一次。”我伸手揮開她的圓珠筆,有氣無力,“一大群人。我寄快遞,他跟一直同好會的在弄社團活動,然後去那邊寄書。然後就是裝成很熟的樣子,約我出去玩什麽的,走了之後還是一直都沒有聯係……那群人我真的都沒有見過的,妝化得跟上班的社會人一樣。”
“然後你受到二次打擊,就幹脆當縮頭烏龜嗎?”
“你要聽第三次打擊嗎?”
“廢話,快說!”
“好吧,反正也沒有第四次了。”
“啊?”
沒有下一次是因為我們分手了。那天我們約在了江濱公園吹冬天的冷風。他站在我背後一米處說:“我們還是分手吧?”
“說理由。”
“你在新的學校裏也有新的環境了吧?”
“啊?”
“我是說,我和你所處的環境已經不一樣了,分手吧。太累了——雖然你離我很近,但是我和你之間的距離是一個世界。”
即使有想到是這個理由,我還是無法接受他離去的現實。回頭伸手去抓住他的手腕,但是他不會再有回應——即使,他並沒有推開我。
回想完畢,我狠狠推開沈尹。他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看著我。
“你謀殺啊!想悶死我嗎?”擱著狠話的我,淚流滿麵地看著他。
他拿了紙巾幫我抹臉,我掉頭就把眼淚全往維尼熊身上擦,結果被那短短的茸毛伸進了鼻子,一下子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喂,我的熊……”
我抬起梨花帶雨的臉,冰冷地看著他。
“那……你帶這頭熊回家吧。”聽了這句話,我立刻伸手抱住熊。
“順便也帶上我可不可以?”我半步都沒有邁出去,就聽到一句讓人想暈倒的話。
“你就免了。”
今天可是聖誕前夜,信基督教的爸媽做完禮拜都要回家的,難道要集體圍觀他嗎?
“可是……”
“我們……元旦一起跨年吧。”
“玉蘭樹下,教堂旁邊——不見不散。”
那是在十一中附近。我去過的地方。
“所以,你的聖誕節禮物就是這頭熊,順帶這個男的。”張芊芊在川菜館裏用筷子指著沈尹豪放地說著,我已經不知道要用什麽表情麵對她,還有她旁邊位子上的熊了。
“我不是順帶的。”沈尹有點委屈地嘟噥著。我伸手在桌子底下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不要介意這個毒舌女的攻擊。
其實這個毒舌女一直用很豪放的方式(比如用筷子指著人)來表達她的喜悅,就和她喜歡用圓珠筆戳我來表示她的憤怒一樣。
12月31日是星期天,正好碰上周末做禮拜,教堂裏的人多至爆棚。我被作為教徒的爸媽從白天就拖去當義工,晚上站在教堂門口發小糖果,每人一顆——沒辦法,人太多。隻是來聽零點鍾聲的人可能比來拜上帝的更多。
當我還在幫教會的大媽分糖果的時候,沈尹沒聲沒息地從背後拍了一下我的肩,然後咧嘴朝著我和其他大媽散發他的青春氣息……於是一群大媽都向他招手:“小莒的朋友嗎?要不要過來幫忙?”
我掩麵轉頭,不想看他被熱情的大媽們嚇到目瞪口呆的臉。
但是這麽站在一起並肩發糖也蠻好。偶爾我會偷看他的側臉,然後他在我轉過頭的時候也會讓目光飄過來。當張芊芊拿著我們遞給她的糖果時,說了一句:“我真覺得有十萬伏電壓是穿過這兩顆糖的。”
我和沈尹相視而笑。
等累癱的我們互相靠著對方坐在院子的牆角喝礦泉水時,天已經黑了。聽著教堂裏牧師帶領著教徒們唱新年禱告的時候,我突然覺得很幸福。
記得《聖經》裏說: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隻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
這一刻,我突然特別地相信這一段話的啟示力量。我用頭用力地在沈尹的頸窩裏蹭了一下,他也不甘示弱地往我脖子裏吹氣。小打小鬧正歡樂的時候,突然聽到天空中有“砰”的一聲。
我們不約而同地停下動作,抬頭看見黑色天空中像花朵一樣綻放的焰火,周圍的樹上掛滿了銀色的彩燈,仿佛填補了這個新年不會下雪的遺憾。
我小小地打了一個噴嚏,然後被沈尹解開大衣裹住躲在角落裏。
“怎麽都覺得你這個動作好有我爸的感覺!”
“喂,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
“當……”零點的鍾聲響了。
一下,兩下……
這是要敲滿12下的鍾聲。回**在無盡的夜空裏。人們安靜地傾聽著。所謂幸福的鍾聲——就是和自己心愛的人一起迎接新的一年吧。
“感冒了,頭有點痛哎。”
“不是吧……因為大衣?著涼?對不起啊,你家裏知道了?”
“著涼了還要解釋那麽多幹嗎?”
“多穿點,多喝水。記得吃藥。”
我發完短信,抬起頭看窗外的天空。又是一個陰雨天。
這個城市的冬季很少下雨。灰暗的雲層仿佛壓在人的心頭一樣沉重。雨簾模糊了遠處的景色,隻有教學樓麵前的那棵四季常青的鬆樹顯得越發地鮮綠了。
總覺得今年的冬天會特別冷。我在一瞬間的恍惚中有了這樣的錯覺。
對於沈尹來說,期末考試之前重感冒真的太悲劇了。不但要被家長加倍監護,還要被衣服滾成一團雪球。感冒斷斷續續持續了一個多星期,因為感冒的緣故,上學也改乘公交車,周三也不可能來七十四中。我還曾經發過一個奇形怪狀的自拍照彩信,告訴他“我很鬱悶”。但是那個表情直接讓他笑了出來。
車廂裏人多得氧氣稀薄。他上車一陣就覺得胸悶,站在前門附近的位置,後車廂塞得猶如沙丁魚罐頭,舉步維艱。十字路口綠燈轉黃,本想衝過去的司機踩大了油門,一股後坐力讓他搖晃了一下,不想公交車正前方竟然出現了一輛自行車。騎車帶人的小青年看著龐然大物已經呆掉了,司機連忙一個急刹車,後麵的乘客嘩啦啦地往前倒。
他隻覺得心髒猛地一收縮,擂鼓一樣劇烈地跳動,耳膜裏似乎有了被震得發暈的錯覺,頭暈眼花的同時,呼吸也變得困難了。乘客的抱怨聲和司機的罵聲都像潮水一樣退去,沈尹死死地抓著金屬欄杆,然而手卻慢慢地滑下,最後隻能蹲下。
周圍的乘客注意到他,問:“同學,你沒事吧?”
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也沒辦法搖頭。
最後還是在最近的一個車站下了車,司機像是怕他死在車上一樣趕緊開了門,讓他下車。冰冷的空氣還是讓他好過了一些,摸索地拿出了手機,撥通了號碼:
“媽,我現在人很難受——”
沈尹每次一生病,似乎就是我們倆關係的轉折點。
對於我來說,長時間不見麵似乎也是一個現實的硬傷。5分鍾就會去看一次手機,卻完全沒有反應。
好不容易靜下心來做完一套習題,我基本就隻有趴在桌子上的力氣了。
放學回家,媽媽竟然在家裏看租來的韓劇,正在被電視裏男主角抱著重病的女主角喊著“我絕對不會丟下你的”的情節感動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我滿頭黑線地換了鞋進了我的房間,拿出手機,終於有短信進來了——
“啪!”
手機摔在地上了。
“你怎麽找到這裏的?”
沈尹很吃驚地看著出現在附中門口的我,完全像是一路跑過來的樣子,而我當時確實還彎著背撐著膝蓋上方在喘氣。
“隻要想來,就會有辦法的。”
這個學校是我第一次見到的地方。明顯的城鄉結合部的特征。地上看得到散落的紅色或是綠色的塑料袋,小攤販在行人道上擺攤。別說蔥油餅、油條、羊肉串這些東西了,甚至連賣蔬菜的攤子都比比皆是。
“我在等我媽來接我。”沈尹似乎有些尷尬。
“嗯,是,不要太累了。”我抬起頭,“我就是想來看看你。”
“不是來提分手的?”他眯起眼睛看著我,我卻沒有看漏他眼睛裏一閃而逝的無奈。
“沈尹,你這個大笨蛋!我都到這裏了,你還說什麽傻話!要是因為這樣就分手,我一個短信就可以回給你了!我走錯了多少路,換了幾趟車才找到這裏的,我要是要分手用得著這麽折騰嗎?”我一把揪起他的圍巾,“又不是什麽不治之症,病毒性的話會好的啊!我隻不過,隻不過就是,就是……”
“你不是來見最後一麵的吧?”他很沒良心地接了一句自嘲的話。
“當然不是!”
“不過這樣的話,以後就沒有那麽容易能夠見麵了。”
“我也可以去見你的。我承認那時候在七十四中,覺得你來找我是理所當然的,我也沒有充分地考慮你的心情——而且環境的確不一樣了,可是我們不就是從不同的環境裏開始的嗎?”
他有些動容,而在他麵前的我已經紅了眼眶:
“不管隔得有多遠……我還是,還是……喜歡你的啊。”
表白來得措手不及,就像冬季突然刮起的風,然而風傳遞來的愛的詞匯卻是溫暖的。
我抹著不停湧出的淚水,在模糊的淚光中看到他的表情變得很溫柔很溫柔……
但是,人生並不是像韓劇那樣的……
命運之神一定是太久沒有和人開玩笑,所以他決定說一個冷笑話。
每當我想到沈尹的病就難過得想流淚,而由此生出破釜沉舟的勇氣支撐我經曆了期末考試以後,農曆的春節就漸漸逼近了。
而這也就離元旦不到一個月的事情。我的心情就像坐摩天輪一樣,有最高點也有最低點。好像我和他在一起以來,從來沒有得到神的祝福,反而全部都是考驗,從相逢到誤解,從分手到複合,最後又樂極生悲。
又到年關,我和爸媽去買年貨,地點依舊是“Hills Mart”。這裏燈火依舊絢爛,仿佛催生著人們的購物欲望,而我來買的依舊是寂寞……
我是在這個地方和他重逢的。隻有一次的幸運之地嗎?
突然背後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我條件反射性地回手就是一拐子,隻聽見一聲慘叫,我回頭一看,竟然是沈尹。
“你怎麽在這裏啊!不是要多休息嗎?”我看著他痛苦地揉著手臂,後悔得不得了。一邊伸手幫他去揉被打的地方,一邊問他。
“好了一點兒嗎?我是跟爸爸媽媽一起出來換換心情的。太好了,竟然在這地方遇到!之前擔心死了!”我連珠炮似的發問,仿佛要把半個多月以來的擔心和意外重逢的驚喜全都倒出來,甚至都沒有注意我幾乎是兩隻手都扒在他身上,就跟考拉抱著桉樹似的。
他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古怪。
我環顧四周,我爸媽在稍遠的一個貨架麵前挑選年糕,而他的家人則是沒有看見。然後他才注意到我的姿勢,我仿佛像觸了電一樣,訕訕地鬆手了。
“那個……”
“啊?”
“我說一個事情……你要保證不會生氣哈。”他吞吞吐吐地說,大眼睛裏透著不安。
“你說。”我怎麽會朝一個珍惜保護動物發脾氣呢?
“就是,就是,上回那個心肌炎——”他深吸了一口氣,“醫生說是誤診。”
一秒,兩秒,三秒鍾。
他眨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一臉怕怕地看著我,我挑著眉看著他。
到底是巨大的烏龍擺尾把我的憤怒掃去了爪哇國,還是巨大的喜悅籠罩了我的全身,我一時也無法判斷,最後隻是緊緊地抓著他搖:
“那醫生到底怎麽會誤診的啊?我們告他!”
“呃……就是那一陣不是快期末考試了嗎?所以我媽讓他開了一個速效感冒藥,那個藥有極少數人會產生藥物過敏反應,就是心悸、心慌、胸悶這樣的症狀。正好還有另外一個病人是心肌炎,然後超聲彩圖又被醫生拿錯了。”
“哪家醫院?告到它破產為止!”
“陶莒,你別激動……”
“我能不激動嗎?誤診!我擔驚受怕半個多月要找誰說?要告得他們懂得‘妨礙別人戀愛是要下地獄的’這個道理為止!”
“你小聲點啦,周圍人都在看。”
“怕什麽!做錯事還有理啊!告倒它!”
……
就這樣,我在一個人多得潮水一般的超市裏,第三次渡過了戀愛的難關。
雖然不知道以後還會有多少次挫折,或者說,這就是一次從一開始就沒有得到祝福,卻讓我和他堅持走下來的道路,即使充滿了荊棘,我也想走下去——因為,這就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