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二多花名為三色堇,思念

醫院走廊,人們來來往往、匆匆忙忙,盡管有著“請勿喧嘩”的字樣,但那些小聲的交談也足以匯成一片讓人無法輕易忽視的聲音。

蘇如是卻在這樣的環境裏,清清楚楚地聽見了自己的呼吸聲,就像是捂上耳朵後的效果。

一呼一吸之間,她再次陷入回憶,想起了四年前的一天。

那天她陪陸謙人去圖書館,隻不過後來由於太無聊,所以借口上廁所溜了出去。

原本蘇如是打算十分鍾後就回去,想著,反正自己的包在陸謙人那裏,對方應該不會怕她跑了。再說了,她也不是小孩子。隻不過後來不小心超過了原計劃的時間,直到半個小時之後,她才匆匆趕回圖書館。

到達圖書館的時候,蘇如是幾乎立刻就看見一個長相清秀,穿著樸素,卻拎著名牌包的男生焦躁不安地站在圖書館門口。

蘇如是走過去,叫了一聲:“陸謙人。”

陸謙人紅著雙眼,盯著蘇如是,好半晌才開口,聲音帶著顫抖,他說:“蘇如是,你是不是仗著我喜歡你,所以才對我這麽不管不顧?”

當時,蘇如是什麽也沒解釋,因為那是陸謙人第一次主動對她說他喜歡她,也是她第一次看見陸謙人不冷靜的模樣。

那個時候的蘇如是想,她真有本事,竟然有幸讓像陸謙人這種性格內斂的人為她抓狂。

“你還沒走嗎?”送走李琪,陸謙人回頭問蘇如是。

時隔四年,麵前的男人早已褪去了青澀,雖然他依舊站得筆直,卻將當初時刻掛在臉上的那一抹驕傲藏進了心裏,這大概就叫“成熟”。

蘇如是很清楚,現在的陸謙人,早已不是當年她的那個陸謙人了。

“嗯,在等朋友。”鑒於陸謙人之前的反應,蘇如是雖然對他主動打招呼感到疑惑,但還是笑著回應。

“你朋友在做手術?”

“不,她在看診呢。”蘇如是說完,看見陸謙人眼中還有疑問,接著解釋道,“我之前突然流鼻血了,急著找洗手間,所以才來了這邊。”

話音一落,兩人都愣了愣,有種四年前還在一起時的感覺。那個時候,陸謙人也是不要多說什麽,蘇如是便能默契地配合。

舊情人相見,大概怎樣的場合都是尷尬的。

就在氣氛微微凝滯的時候,蘇如是的手機響了,她看了眼來電顯示,電話是蘇文瑞打來的。

“你……”

“我去工作了。”

兩人同時開口。

蘇如是的話還沒說完,陸謙人已決定好接下來的劇情發展,蘇如是見狀點頭說好,忽略掉心底的失落,在陸謙人與她錯身而過後,才一邊按下接聽鍵,一邊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姐,你在幹嗎呢,怎麽這麽久才接電話?”

“碰見一個很久沒見的熟人,正在聊天呢。”

“那我不是打擾你們敘舊啦?”蘇文瑞的聲音帶著調侃。

蘇如是卻頗為感慨地應道:“是有些打擾了。”

果然,聽到姐姐的回答,蘇文瑞立馬在電話那頭嚷嚷開了。

這時,白莫年的聲音毫不意外地插了進來:“前女友都找來了,還跟姐姐撒嬌呢。”

“白莫年,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我是如是姐派來監視你的臥底。”

白莫年說完,電話那頭靜了幾秒,然後蘇如是聽見弟弟扯著喉嚨喊道:“你現在是在告訴我,你是臥底嗎?”

其實也不怪蘇文瑞反應這麽大,因為白莫年的話總讓人有種智商被侮辱了的感覺。

蘇如是拿著手機,滿臉笑意,聽了一會兒後開口:“前女友?是那個混血兒?”

“不是啦。”蘇文瑞回答得有些不情願,“你就別問了,反正沒在一起多久。”

“小瑞,雖然姐姐不管你感情上的事,但是我不希望你把感情當成玩樂,免得你日後碰上真正喜歡的人會後悔。”

“知道啦,知道啦,我又沒這麽想。”蘇文瑞說完,頓了頓,蘇如是察覺到電話那頭越發安靜了,可能是他換了個地方,“姐,你是不是還在想著那個人啊?都過去多久了,你說你也不交個男朋友。”

“我的事我自己有分寸,我隻是不希望你跟我以前一樣……”

“行啦!能別老提以前的事嗎?”

“小瑞……”

“對不起,姐,我隻是……我隻是不喜歡聽你那麽說自己。就像你說的,誰沒點兒過去,重要的是將來。”

是啊,重要的是將來。這句話,還是她跟弟弟說的呢。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一見到陸謙人,蘇如是就討厭起當初那個自以為是的自己了。

“陸嬌嬌。”短暫的沉默後,蘇文瑞再次開口。

“什麽?”

“剛才來找我的那個女生,叫陸嬌嬌。”

“哦——姓陸?”

“是她追的我,不過我們確實隻在一起幾天,我就是想看看姓陸的有什麽好。”

兩姐弟又聊了會兒其他的才掛電話。蘇如是想起自己剛剛帶著些抱怨情緒的一句“是有些打擾”,不禁笑出聲。

是啊,姓陸的有什麽好,她也很想知道。明明隻是偶遇,卻害得她心中總是冒出不安分的念頭,甚至想問上一句“你有空嗎”。

偶遇,隻是偶遇罷了,難道還期望死灰複燃?

一路往郭碧媛看診的醫生辦公室方向走去,蘇如是不自覺地想起自己和陸謙人第一次見麵的場景,那時,他們都還是學生……

“生日快樂!”祝福聲在裝修高檔而奢華的大廳內響起。

“謝謝大家今天給麵子來參加我的生日宴會。”被祝福的男人臉上洋溢著笑容,手中端著香檳酒,往較遠的一個角落舉了舉,“尤其是蘇小姐。”

“哎,劉公子,如是可是我帶來的,你不感謝我,感謝她做什麽呀?”一位穿著銀色抹胸小禮服的女人起哄道。

“對對對,我還得著重感謝郭碧媛,郭大小姐。”

“好說,好說。”成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後,郭碧媛擺了個最合適的造型,一副風情萬種的樣子。

她才不管周圍的女人偷偷罵她搶了風頭,反正劉公子對如是的心思昭然若揭,要怪就怪她們跟如是不熟嘍。

人群散開後,男男女女開始互相攀談,今天的主角更是被一群女人圍住。

“這家夥竟然還對你有想法。”站在蘇如是身邊,郭碧媛看著不遠處的情景,撇撇嘴道,“不就是在Mark Mall(馬克?摩爾)包了間餐廳辦宴會嗎?”

Mark Mall,佇立於A市中心一棟聚集各種行業的大樓,類似升級版的百貨商場,以低調的奢侈為主打,很符合有錢人的消費觀。

聽到好友的話,蘇如是輕笑道:“那你還拉我來幹嗎?”

“我這不是閑得無聊嘛。”郭碧媛嬌笑道,隨即眼珠一轉道,“要不你交個男朋友,我們來場閨密搶男友的戲碼?”

“好啊,你交一個,我來搶。”

“哎,不帶這樣的啊,我去搶好歹還有點兒挑戰性,要是你來搶,根本沒有懸念嘛。”

郭碧媛臉上誇張的表情再次讓蘇如是笑出聲,她晃晃酒杯沒有回答。

琥珀色的**在燈光下閃著金色的光芒,交錯成一片誘人的色澤,映在蘇如是的臉上。她望向杯中,濃密的睫毛似剪影一般,一件白色定製禮服更是襯得她白皙的皮膚如凝脂般光滑。

嘖嘖,這樣的美人,這樣的氣質,還有著這樣的頭腦,簡直讓人羨慕嫉妒恨啊!看著好友,郭碧媛恨恨地想。要知道,蘇如是當初可是以前幾名的成績進入人人夢想的A大的。隻不過,大概如別人所說,上帝永遠是公平的,他給了你一些東西,就會拿走另一些東西……

“好啦,我就不陪你在這兒傻站著了,我去溜達溜達。”停止深想,郭碧媛開口,然後扭著腰離開。

蘇如是也走到一邊的落地窗旁,倚著牆,靜靜望向窗外。

離母親去世不過一年時間,蘇如是想,也許她是真的無法適應這樣的生活吧!這一切的一切,都讓她發自心底感到厭惡。可那又能怎麽樣呢?她曾經的信仰已經破碎了,在這之前,她從不認為自己是懦弱的,她以為自己可以經得起一切磨難,然而……人的心,或許真的是玻璃做的,看似堅固,實則脆弱。

“嗨,帥哥,你是這間餐廳的員工嗎?”突然,一個嬌滴滴的女聲在蘇如是所靠的牆壁背後響起。

這是一小段凸出來的地方,完美地隔開了站在兩側的人,要是不繞過來,根本看不到另一邊。雖然蘇如是不知道這樣的設計是為了什麽,但她也沒有故意偷聽的意思,隻是懶得動,便沒有走開。而且要是她突然走出去,搞不好會嚇背後的人一跳,反正就是搭訕約會的把戲,那兩人一會兒就會走。

“我隻是在這裏上晚班。”片刻後,一個男聲響起。

果然如她所猜,蘇如是笑了笑,有些無聊地抿了口酒。不過這個男人的聲音還真是冷淡,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家夥。

“晚班呀?不如你去我那上晚班吧,我讓你當分店店長。”女人語氣很曖昧。

“身為店長,肯定有很多事務需要處理,我恐怕沒有精力。”男人卻依舊冷淡。

聽到這裏,蘇如是已經知道這個女人是誰了,聽說她是個“外貌控”,也是典型的大小姐脾氣,真不知道這個男人長什麽樣,才讓她聽不出對方的委婉拒絕,窮追不舍。

“這位小姐,實在不好意思,我還在工作中。”終於,男人明確地表示要離開了,隻不過他能不能走,卻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

有點兒意思,在這種地方,竟然還有這麽“固執”的家夥。

酒杯中的香檳輕輕晃動,蘇如是揚起嘴角。

“你別給臉不要臉!你今天敢拂我的麵子,我就有辦法讓你混不下去!以後不管你在哪兒上班,我都能想辦法把你弄走!”女人諷刺的話夾帶著輕蔑的笑意。

男人久久沒開口。隨後,蘇如是聽見皮鞋落地的聲音,似乎是那個男人要離開,接著,響起一陣輕微的水聲。

“啊!你竟然敢把紅酒打翻到我身上!店長!店長呢?”女人的耐性被磨光了,她有些氣急敗壞地叫起來。她這一叫,周圍熱鬧曖昧的氣氛全被打散。

“周小姐,怎麽了?”店長聞聲趕來。

周圍原本玩樂的人也開始向這邊聚集,包括生日宴會的主角。

“他竟然把酒打翻到我身上!”

接下來的話,無非是關於賠償以及一係列誣陷。

蘇如是還是倚牆而站,沒有動。而那個被侮辱的男人也沒反駁,就算店長說要扣掉他所有的工資,然後馬上開除他,他也沒作聲。她還聽見店長直呼那個人的名字——陸謙人。

稀奇,還真是稀奇,固執得不要命,不知道他臉上是一片懊惱,還是厭惡,或者是仇視?

蘇如是有些好奇,微微動了動身子,然後,她看到服務員打扮的男人站在衣著豔麗的人群中間,盡管如此,他還是挺直了背脊,臉上的表情平靜得出人意料。

那一瞬間,蘇如是覺得這個家夥很像以前的自己,固執而驕傲,隻可惜,她現在的靈魂是殘缺的、不堅定的,不像對方,完整得讓人嫉妒。

人,總是容易被自己沒有的東西所吸引,不管是物質上的,還是感情上的,抑或隻是一種性格。

“為什麽不解釋?”蘇如是歪著頭,晃著手中的半杯香檳酒問。她的聲音不大,卻讓周圍瞬間安靜了下來。

“沒必要浪費時間。”

“可是不去嚐試,又怎麽知道沒必要?”

“因為有些事一開始就注定好了結局。”

“是嗎……”聽到陸謙人的話,蘇如是喃喃道,像是在回憶什麽。半晌,她才重新開口,隻不過出口的話,是對店長說的:“不關他的事。”

“啊……是,蘇小姐。”

短短五個字,結束了這場鬧劇,也結束了周小姐自導自演的笑話,她一聲不吭地走了,人群散開,現場又重新熱鬧起來。

音樂、舞會、香檳、紅酒、攀談聲、歡笑聲……剛剛的事仿佛從未發生,之前的氣氛也仿佛從未被打斷。

“你看。”蘇如是望著陸謙人身後熱鬧的場景,眼神有些放空,“他們哪裏真正有心,你又何必那麽固執。”

“那是因為我有心。”

陸謙人的回答讓蘇如是眼神一閃。

“是啊……有心才會固執,才會執著。”蘇如是轉過身去,揮手讓身後的人離開,似乎不耐煩聽下去,又似乎沒力氣再說下去。

陸謙人離開前,看了眼背對他而站的女人。

他看見她麵向落地窗外一片濃濃的黑暗,**的背部瑩白如玉,仿佛閃著細碎的光芒,而她身下長長的裙擺像是盛開在腳底的白色花朵。那一刻,陸謙人竟然覺得,這個女人跟那些人是不一樣的,隻是,對方再如何,也跟他扯不上關係。

後來,陸謙人聽見有人談起那個女人的名字,他們叫她,蘇如是。

蘇如是,蘇家小姐。陸謙人對這個蘇家還是有所耳聞的,那可是A市數一數二的富豪。

“喏,消夜。”回到寢室,陸謙人把手中的袋子放在室友桌上說道。

“你今天怎麽這個時候才回來?”

“遇到點兒麻煩事。”

“怎麽了?我可聽說,今天是劉公子的生日,所以包了你們餐廳,不會是在場哪位姑娘對你一見鍾情,所以纏上你了吧?這也難怪,要是我有你陸謙人那俊俏的模樣,真是做夢都會笑……”室友一邊打著遊戲,一邊劈裏啪啦地說了一大堆,久久沒聽見陸謙人的聲音,分神一看,竟然見對方拿著厚厚的全英文醫書在認真翻看。

這小子,真沒救了!空有一副好皮囊,一點兒情趣也沒有,真不知道他以後的女朋友或者老婆怎麽受得了他。

室友一副悲痛欲絕的樣子,連敲鍵盤打字的聲音都大了幾分。

“陳翰,你知道蘇家小姐嗎?”突然,陸謙人的聲音響起。

陳翰剛好結束一場對局,聞言望去:“幹嗎,你該不會告訴我,今天對你示好的是蘇小姐吧?”

“不是,隻不過她在場罷了。”

“嘿嘿。”聽到陸謙人的回答,陳翰小聲笑道,“蘇如是,那可是眾多男人夢寐以求的對象啊。不說她家的背景,光是她本人就不得了。長相漂亮不說,你知道她是哪個學校的嗎?A大!並且當年還是以前幾名的優異成績考進去的,她跟那群富家子弟完全不是一個性子,隻不過聽說她後來變了。”

“變了?”

“嗯,比如說漫天的緋聞之類的。”

“你怎麽知道這麽多?你又不是A市的。”

“哎,誰說不是A市的就不能知道啦!你現在隨便進一個學校的論壇,在八卦版都能看見蘇如是的消息。我剛剛還看到,劉公子有幸邀請蘇小姐參加生日宴會的事呢!有人爆料說,是托了蘇如是好友郭碧媛幫忙!”

聽到陳翰的話,一向不愛八卦的陸謙人竟破天荒地把頭伸到他那邊看了一眼。

果然,就連他們學校也有八卦版,並且討論這些事的人還不少。

“你們怎麽喜歡看這些東西,論壇隻要用來討論跟學業相關的東西就好了。”

“你以為誰都像你啊。我們雖然是理工學院的人,但也有著文藝的心。再說了,要是那群人是大叔大媽,我們也沒興趣討論,這不是同齡人嘛,而且在一個城市。”

陸謙人並沒有說什麽,因為他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態度。像他就從不奢求“意外”,有就當運氣好,沒有也不要抱怨。而當時他從來沒有想過,今天這個“意外”,會跟隨他一輩子……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由開始的白點變成了鵝毛大小。

在此期間,蘇如是一直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等待,所以沒看見這些變化,等到郭碧媛出來後,又去了一趟洗手間,兩人才往樓下走去。在經過窗邊看到窗外一片漫天的白色和一長串靜止不動的車輛時,兩人都愣了愣。

“怎麽突然間下這麽大了!”望著大路上不知堵了多長的車輛,郭碧媛吃驚地道。

“還不是你選的地方。”蘇如是丟給好友一個白眼。

“哎,我哪知道會這樣啊,明明隻是一城相隔,C市沒下雪,S市卻下了,而且一眨眼的工夫竟然下得這麽大了!”

“郭碧媛,你說話能動點兒腦子嗎?”蘇如是並沒有生氣,隻是被好友的說法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郭碧媛自知理虧,眨眨眼,沒反駁。

其實蘇如是並不是怕雪大,來的時候她們備了傘,腳上穿的也是長筒靴,讓人心煩的是堵成一長串的車,看這架勢,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到酒店,而且也不曉得能不能打到車。

攏了攏外套,蘇如是再次白了郭碧媛一眼道:“我說你幹嗎非得來這麽遠的地方,我上次給你找的那家醫院不是挺好嗎?”

“我這不是準備在這附近一個小鎮長住嘛。”郭碧媛回答得理直氣壯。

“長住?”蘇如是挑眉反問,“你就不怕人生地不熟被人欺負?”

“怕什麽。”郭碧媛一抬下巴,衝蘇如是拋了個媚眼,“不是有你嘛。”

聽到郭碧媛的話,蘇如是似乎思考了一番,然後鄭重地說道:“也是,你被別人占了便宜,我不幫你討回來,誰幫你討回來。”

“嘿嘿!”郭碧媛咧嘴一笑,玫瑰色的啞光口紅映襯著窗外紛飛的大雪,格外美。

有那麽一個人,你們同吃過一個碗裏的食物,同穿過一件衣服,同睡過一張床。你們互相分擔彼此的快樂或者不快樂,你們牽著手說,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還說要給對方當伴娘。也爭吵過,說過絕交的話,到最後卻還是一起牽手走過了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時光。

蘇如是和郭碧媛相識,是因為長輩的關係。父輩同在“蘇氏”,郭碧媛的父親身為“蘇氏”股東,跟蘇父私下關係也不錯,一來二去,兩家的小孩也熟悉起來了。

蘇如是的性格比較冷靜,郭碧媛的性格跟她的外表一樣火爆,也有著有錢人家孩子的一些壞脾氣。這樣兩個人,不知道為什麽竟成了朋友,而且一當就是十幾年。

這十幾年裏,她們很少爭吵,也沒有經常玩在一起,有時候一個月才見兩三次麵。因為蘇如是的性格原因,郭碧媛幾乎沒見過蘇如是生氣,唯一一次就是那年。

那年,郭碧媛喜歡上一個男生,那個男生是個刺兒頭,總喜歡惹是生非,隻是處於叛逆期的郭碧媛,並不在意他人的眼光,仍舊我行我素,圖個新鮮刺激,直到那個男生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並且險些連累了她。

當時,狹窄的小巷口堵了七八個壯漢,男生嚇得瑟瑟發抖。

那時候,郭碧媛是真的怕了,畢竟再怎麽貪玩,也是個孩子,她哆嗦著,腦海中閃過無數恐怖的畫麵,直到一陣瘋狂的車鳴響起。

車鳴聲連續不斷,刺得人耳膜發疼,聽起來像是有人拚命按著喇叭。隨著車鳴,一輛越野車朝郭碧媛等人筆直開來,看見那群大漢也沒有停下的意思,嚇得他們趕緊往兩旁閃開。

過了一會兒,郭碧媛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接通電話,聽見了蘇如是那熟悉的聲音,對方先是叫她不要慌,然後再打開手機揚聲器。郭碧媛一一照做了,再然後,她聽見手機那頭的蘇如是說“讓她離開,不然我就撞上來”,與此同時,越野車的排氣管“轟轟”響著,就像是警告……

郭碧媛忘記了自己是怎麽離開的,唯一的印象就是車子開遠停下後,一向冷靜的蘇如是猛地揮手給了她一巴掌,而她的臉,幾乎是立刻就浮起了五個紅紅的手指印。

郭碧媛還記得蘇如是當時拽著她的領子,表情猙獰,像是地獄裏來的惡鬼,隻是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邊罵她,眼淚邊嘩嘩地從眼眶裏冒出來。

蘇如是罵道:“你怎麽什麽人都找啊!你傻啊!你要是出了什麽事,我怎麽辦啊!”

郭碧媛想,如果不是出過那樣的事情,她根本不會知道,原來她對蘇如是那麽重要。

回到酒店後,天都快黑了,蘇如是和郭碧媛一進房門就打開了空調,等到暖和起來後,才脫下外套,舒舒服服地躺在**點了餐。不得不說,五星級酒店還是不錯,至少現在不用她們自己跑腿去找吃的。

“幹嗎呢,發什麽呆?”吃飯時,郭碧媛直接在**架了張小桌子,吃到一半,看見蘇如是握著勺子發呆,便問道。

“我今天在醫院碰到個熟人。”

“誰啊?舊情人?”

“嗯。”

“不是A市的吧?幹嗎來的?不會是對你死纏爛打……”

“陸謙人。”像是一鼓作氣般,蘇如是說道,“是陸謙人。”

時間好似瞬間停止,郭碧媛微張著嘴,勺裏的飯還沒入口,聲音卡在了喉嚨裏,好一會兒才說道:“然後呢?”

“沒然後了。”

“你們……吵架啦?”

“沒有,還聊了一會兒。”

“哦。”郭碧媛點點頭,接著吃飯,“怎麽?你還在想他?”

“想。”蘇如是毫不隱瞞,“我當初以為他對我不算什麽,後來不知怎的,越來越放不下。”

“我懂,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鐵石心腸,隻是沒遇見那個對的人。”

郭碧媛說完,蘇如是“撲哧”一聲笑了。

“哎,我這是在安慰你呢!”聽到好友的笑聲,郭碧媛一拍桌子吼道。

“沒有,我隻是不習慣你這麽正經。”

“說的什麽話呢……”郭碧媛嘟嘟囔囔,再也懶得去理蘇如是,開始專心看電視,專心吃飯。

離S市不遠的青寧鎮,輕煙籠罩,美輪美奐,像是幻境。雖然同為十二月份,這裏卻沒有凜冽的寒風,有的隻是溫潤的水汽。

蘇如是跟著郭碧媛一路走在青石板鋪成的小道上,經過的房屋,牆壁大多是用一塊塊打磨過的石塊堆起來的,也許是時間較久的緣故,石塊上有著各種各樣的花紋,石縫中偶爾還有青草探著腦袋,仿佛在彰顯自己的生命力。

“還真是個好地方。”蘇如是忍不住開口,“你這是返璞歸真啊!”

“是啊,我跟你說,這裏可舒服啦,冬天不會太冷,夏天也不會太熱,天氣不好時呢,頂多像今天這樣霧蒙蒙的,出太陽的時候,也不會太曬。”

“你這是未老先衰,準備頤養天年了啊!”聽著好友誇了一大堆,蘇如是頓了頓,接著說道。

聽到蘇如是的話,郭碧媛腳下一滑,蘇如是連忙伸手去扶她。郭碧媛穩住身形後,一把掙開蘇如是的手,說道:“你真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兜兜轉轉,蘇如是終於跟著郭碧媛來到一處兩層樓的客棧。

客棧外圍著一圈柵欄,看起來很有農家的感覺,而屋前空地上種的黃角蘭給人一股文藝味兒。由於氣溫適宜,那株黃角蘭正開著一朵朵白色的小花,隻不過香味沒有夏天那麽濃鬱。從柵欄門到屋門口,中間鋪著大小不一的石塊。

“這一塊都是我的。”郭碧媛邊往裏走,邊伸出手給蘇如是指點著,“這家客棧大概有十幾間房,我可以租給來這裏玩的旅客,要是你以後在A市住膩了,也可以來這邊,我隨時給你留一間房。我這裏可是有風有肉,有火鍋有霧,還有美女。”

郭碧媛說完,蘇如是四處看了看,然後一本正經地說:“差頭驢。”

像青寧鎮這樣的地方不少,蘇如是跟陸謙人在一起的時候,兩人也去過類似的地方玩,隻不過當時陸謙人脾氣很倔,怎麽也不肯用蘇如是的錢,或者說不肯用女人的錢,就算用,也隻是在一些小地方,比如說買水、買飲料之類的,因此兩人去得並不多。

蘇如是一邊跟郭碧媛說說笑笑,一邊往裏走去。

越走,她就越想陸謙人。

她想起他們曾一起在這樣的客棧裏吃飯,她趴在陸謙人身上,一副沒骨頭的樣子。雖然陸謙人吃飯很不方便,卻在蘇如是起身的時候,叫她多趴一會兒。陸謙人說,他喜歡她趴在自己身上的感覺,讓他覺得很滿足。

蘇如是洗過澡,換上薄衫,坐在**想,她當時怎麽就狠心地把陸謙人推開了呢?

窗外,黃角蘭白色的小花在霧中若隱若現,經過的路人卻總是目不斜視地走開。木房內,打了蠟的地板泛著水波一般的光澤,踩在腳下,偶爾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我們總是匆匆而行,忘了留意身邊的景色,等到注意時,卻發現物是人非。

因為一場意外的碰麵,蘇如是似乎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心,整整一個下午,她都待在房裏,一遍又一遍地回憶著她和陸謙人過去的點點滴滴。

而在S市的陸謙人也不好過。

“陸醫生,去吃飯啦。”中午的時候,一位長相清秀的女醫生站在陸謙人辦公室門口叫道。

跟陸謙人在同一個辦公室的孫醫生見此立刻起哄:“趙醫生,又來找陸醫生吃飯啦?”

“是呀。”趙瑜淺淺一笑,並沒有因此而不好意思。

“我說趙醫生啊,你們這都吃多久的飯啦?也不能老在醫院吃嘛,下班後或者放假,兩個人可以去外麵吃啊。”

麵對孫醫生的調侃,趙瑜抿抿嘴唇,臉上沒有尷尬,倒是有些撒嬌的意味:“我這不是沒辦法嘛,陸醫生太忙,我隻能將就他的時間。”

趙瑜跟陸謙人同歲,但因為是院長的孫女,所以很早便來到醫院實習,雖然從業時間比陸謙人久,但兩人同是主治醫師。

從實習醫生到主治醫師,是需要一定條件的,除了實習期滿後要取得執業醫師資格證,還需要從業一定時間。陸謙人來實習時是本科學曆,原本需要四年才能當上主治醫師,但他在考取執業醫師資格證的同年,又取得了臨床醫學碩士專業學位,所以減了兩年,一年前剛當上主治醫師。而趙瑜隻是本科畢業,老院長沒讓她搞特殊,硬是本本分分上了四年的班。畢竟像陸謙人這樣的“天才”不多,所以大家在議論陸謙人走運時,也會感歎趙瑜挑了個好男人。

“小陸啊,你看別人一個女孩子都這麽主動了,你也表示一下啊。”看到趙瑜的熱乎勁兒,孫醫生笑著對陸謙人說。

陸謙人正在收拾桌麵,聽到孫醫生的話,笑著抬頭,一副頭痛的模樣:“我說孫醫生,你孫女都上大學了,你怎麽還有心思摻和別人的事?”言下之意就是,孫醫生的孫女也到了交男朋友的年紀,還是好好看著孫女。

陸謙人這番話,沒有表明自己的態度,也沒有讓在場的人難堪,孫醫生識趣地閉上了嘴,無奈地笑了笑。

這個陸謙人,是真不懂還是故意裝糊塗,攀上趙瑜對他以後的事業可是大有幫助,不過像他那樣傲氣的人大概也不會接受吧。

趙瑜的心思,陸謙人怎麽可能看不出來,不過他對趙瑜確實沒有意思,也跟對方坦白講過,但趙瑜還是堅持來找他,既然這樣,他也覺得沒必要故意躲著。

“謙人,你笑什麽?”往食堂去的路走到一半,趙瑜突然瞟見陸謙人的嘴角揚起一抹笑意,便好奇地問道。

“沒什麽,我隻是看到你,想起一個認識的人罷了。”

“我跟那個人長得很像嗎?”

“不像。”

“那你幹嗎說看到我想起她啊?”

“外在不像,內在某些地方還挺像的。”

那個人也不怕別人起哄或者調侃,總是大方應對,也不管對方到底態度如何,堅持做自己想做的事。

陸謙人還記得那個人第一次來他們學校找他,不管同行的好友說什麽,那個人都笑意盈盈的。還有在籃球場的時候,明明知道那些男生是故意叫“陸謙人的女朋友,把球丟過來”,她也沒有解釋,隻是配合地撿起了球……不解釋,是的,那個人從不解釋……

趙瑜跟在陸謙人身邊,仔細觀察著他的表情,見他似乎在想些什麽,便沒有出聲打斷。

一開始,陸謙人臉上的表情很溫柔,但是沒過多久,他突然沉下了臉。

“怎麽啦?”趙瑜出聲打斷。

“沒事。”回過神,陸謙人笑了笑。

“對了,我聽李琪說,你有個朋友前幾天到我們醫院來看病,現在好些了嗎?”

陸醫生慌慌張張衝到婦科找蘇姓女病人,這件事很多人知道,大家都在猜那個女人是誰,趙瑜也很好奇。

事情剛傳出來的時候她並沒有問,而是挑在現在,看起來就像是無意間想起來,然後才表示關心,她可不想讓陸謙人覺得自己是個小氣善妒的女人,並且她也沒有直接點明對方看什麽病,算是給對方一個麵子,想讓陸謙人覺得自己懂事些。

“嗯,是在醫院碰到個熟人,不過是我搞錯了,她隻是陪朋友來,不是自己看病。”

“原來是這樣啊……對了,李琪還說那個女人很漂亮,穿得也很好呢。”陸謙人回答得很自然,趙瑜暗自鬆了口氣,心裏有些怕那個女人是剛剛讓陸謙人“變臉”的對象。

“嗯,她家境不錯——到食堂了。”

到此,關於“那個人”和“蘇姓女病人”的事就此結束。

潛意識裏,陸謙人總是不願意提及蘇如是的名字。有人說,世上最短的咒語便是一個人的名字,所以他大概是怕自己再次入魔。

蘇如是,那真是一個讓他萬劫不複的深淵,可為什麽就連跟她相似的人或物,他都不忍逃離?不然,他怎麽會讓趙瑜有機會說出曖昧的話呢?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