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因為完整的夢,囊括喜歡和討厭

第二天清晨,溫煦的光線透過微揚的窗簾間隙溜了進來。

宮君澈打開窗戶深吸了一口氣,院落裏的木槿花瓣仿若藍紫色的海洋,溫柔地在清風中飛舞著。他在雪白的襯衫上套了一件單薄的紫色外套走出房間,腦海裏不由回想起昨晚顏語望回來時的那一幕……

他始終無法入睡,幹脆起身走出了房間,等在那個小時候他們玩耍時發現的秘密通道那裏。

他知道她出去的時候是從這裏悄悄溜出去的,回來也肯定會選擇從這裏溜進去。

不知道等了多久,終於,他看到了她從藤蔓中間鑽了出來。

當她看到他的時候,表情立即僵硬了一下。

“語望,你怎麽才回來?”他歡喜地迎了上去。

“你是在質問我嗎?”她不悅地看看四周,如果有人走過,交談聲很容易引起注意。

“你不用擔心,爸媽那裏我已經幫你遮掩過去了,說是我派你出去買東西。”他體貼地連忙解除她的擔憂。

她的神色變了變,態度似乎有些鬆動:“哦,那謝謝你了。”

“語望你跟我是什麽關係?不用這麽客氣的!”他的心情頓時好了起來,但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的約會怎麽樣?”

“托你的福,錯過了一個秘密。不過還好,最後能和羽昊並肩戰鬥,救了一個被流氓欺負的女孩!”她故意把“並肩”兩個字說得鏗鏘有力,仿佛那是一種莫大的榮耀。

果然,他的表情頓時黯然下來:“那應該是很難忘的經曆了。”

“當然!非常難忘!”她肯定的答複以及臉上興奮的表情,讓他的心瞬間落入穀底。

“其實我……”他欲言又止,他也很想和她並肩作戰啊,可是每次似乎她都不給他機會。

“沒事的話,我就先回房間了。”她說完,轉身離開,留給他一個灑脫的背影。

……

院子裏的花還是那麽美麗,它們好像永遠都不會受傷哭泣,晶瑩的露珠順著樹葉清晰的脈絡滴落下來。

宮君澈彎腰,修長的手指劃過一片在空中飛舞的木槿花瓣,淡淡的清香撲鼻而來。

“語望,彩色的貝殼,即使找不到,我也會憑自己的努力去創造出來!”

對著空氣這樣說完後,他背著司機大叔,獨自駕車出去了。

回來的時候,他搬了很多箱子和形狀獨特的罐子回來,然後就一頭紮進了房間,誰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麽。

自從這天之後,幾乎每天放學回來,宮君澈都會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裏。

他取出箱子裏的貝殼,再從罐子裏倒出不同的顏料在貝殼上嚐試。但第二天早上卻都失望地帶著一大包東西出去扔進垃圾桶。

耐不住好奇的用人們在第四天早晨一路尾隨,撿起他剛剛扔掉的東西,不禁誇張地瞪大眼睛,裏麵竟然全都是些顏色詭異的貝殼!

“這個——這個世界上,不會真的存在這種顏色的貝殼吧。”一個用人忍不住驚歎。

“好奇怪,從來沒見過呢……”

“的確很詭異呢,不過少爺要那麽多顏色古怪的貝殼幹什麽?”

“不會是有什麽專題比賽,所以少爺在尋找世界上最詭異顏色的貝殼吧?”

氣氛突然沉寂了下來。

突然,有一雙手猛地抓了一大把貝殼放進自己的兜裏,於是所有圍觀的用人都好像被觸動般一湧而來,將那些詭異的貝殼搶劫一空。

不知不覺,幾天的時間過去了。

幹淨整潔的房間裏。

宮君澈全神貫注地用顏料在貝殼上塗著色彩,認真的神色為他添上一層難掩的魅力,唇角溫和地彎起,帶著淺淺的幸福的味道。

忙碌了好幾天,終於漸漸熟悉了一些技巧,今天已經是星期六了,一定要完成!

他揉了揉盯得太久而有些許疲憊的眼睛,清澈的眼眸中依稀還流露出幾分期望的神色。再次將視線轉回,他拿起一個沒有上色的貝殼,認真調色,極細的筆觸繞過貝殼畫了整整一圈,再換色,又添上另一圈。漸漸地,他的眼底露出了一絲興奮,盯著正在塗色的貝殼聚精會神地默念著:“紅、橙、黃……藍……”忽然停下了動作,記憶中淩亂的話語爬上心扉。

——你不知道我最討厭紫色的嗎?還給我找這種顏色的東西!

——夢是紫色的。

好像有兩個聲音一直在打架,宮君澈右手握緊細毛筆調上紫色,卻又在離貝殼一厘米的地方停住,眉宇漸漸纏在一起。視線聚焦落在殼身留下的最後一塊空白處,也不知道掙紮了多久,他才終於將思緒拉回,真是傷腦筋啊,如果沒有紫色,怎麽能算是完整的彩虹貝殼?

手輕顫了幾下,不小心在整個殼身六色中間點了幾個刺眼的紫色汙點。他遲疑地將這枚畫壞的貝殼放進了口袋。又拿起下一個貝殼,繼續若無其事地換色、塗抹、再換色,最後一筆,他慎重地添上了紫色。

存在就是存在,就算再討厭也是不可以抹去的事實!

因為完整的夢,囊括喜歡和討厭……

將畫好的貝殼放進親手用冰激淋形狀的石膏模具做成的盒子裏,宮君澈的唇角浮現出一絲笑容。在盒身寫上生日祝福後,他起身收拾好顏料,特製的七彩線拉得很長,他小心翼翼地將沒有畫過的貝殼串成美麗的形狀,眼眸湧現出青澀的甜蜜……

語望,生日快樂。

這天晚餐之後,宮君澈看著顏語望進了房間,猶豫再三,終於敲開了她的房門。

“明天下午,後花園,我有東西給你。”他緊張地開口。

顏語望遲疑了一下。

“明天是個很重要的日子啊!給我幾分鍾就好,一定要來哦。”宮君澈神秘地笑著解釋。

聽了這個,顏語望的心情突然低落。當然啊,明天是他的生日,每年這個時候都會舉行隆重的宴會。

可是那些人卻忘記了,這天也是她的生日。

沒有人記得她,似乎她是無關緊要的!噢,不對,他倒是記得,每次都會把他收到的禮物給她分享,可是她才不稀罕他的施舍呢!

想到這裏,她冷冷地問:“這是命令?”

“不是命令。”宮君澈認真地說道,深吸了一口氣,神情期待而鄭重,“是約定,我有東西給你哦。”

“如果不是命令,抱歉,我不能遵從!”顏語望一字一頓,回複道。

“對不起,上次害你約會遲到是我的錯。”宮君澈誠摯地道歉,他溫柔地凝視著她,“語望,如果你還在生我的氣,等你看到我給你的禮物,也許就會不生氣了哦。”

“我不稀罕!”隻要一想到他的房間堆滿禮物,自己卻被人遺忘在角落的情景,顏語望的心情就沒法好到哪裏去。

宮君澈溫柔的眸光倏爾黯淡,但卻阻擋不了他的決心,他鄭重其事地重複道:“不管怎樣,我會一直等到你來的。”

“那是你的事。”

關上門,顏語望將自己重重甩在**捂住腦袋,好討厭,為什麽那麽快又到那個令人討厭的日期了呢。

第二天,宮家大宅。

用人們在啟明星微亮之時就已經投入了繁忙之中,被擦得明亮異常的廳堂反射出一派忙碌的景象。

“這邊,這邊,再向左一點,嗯,對,就是這樣!”顏管家在下麵指點著一個用人掛上彩條。

“啊,讓一下,讓一下!”一個用人推車過去,停下腳步,將車裏麵漂亮的絲帶和裝飾品一件一件遞上去,讓其他負責裝飾的用人們裝點現場。

“嗯,這裏可以放少爺每一年生日拍的相片。”

“這裏就放祝賀少爺生日的賓客們送來的禮物好了。”

“嗯,這裏掛一個無煙禮花,等一下少爺一出來就拉開禮花。”

“掛1700個彩色氣球在上麵,然後墜下來的地方就寫上祝福少爺生日快樂的話。”

“還有這裏……”

嘈雜聲中,宮君澈拿著準備好的禮物從他的房間裏出來。

今天他一定要告訴語望,這個世界上有七色彩虹的貝殼,有不會融化的冰激淋,還有一個一直在乎著她的存在、也同樣期待她在乎的人!

“是君澈少爺,少爺終於出來了。”

用人排成整齊的隊列恭敬而整齊地喊道:“祝少爺生日快樂!”

宮君澈點點頭,朝樓下走去,廳堂裏擺放著大堆禮品,用人們為準備他的生日宴會而忙得不可開交。

他帶著期望走到禮物旁邊,頓時有一大片禮花從天而降,斑斕的彩色碎屑落在他的發上、肩上、手上……旋轉著、飛舞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全部落地。

所有的用人們都拚命鼓掌,他臉上的溫柔並沒有退卻,也表現得很喜歡大家為他的生日做的安排。

然而他的視線望了一圈,也還是沒有搜尋到那個最想要見到的人。

“少爺,這是藍小姐的一份心意。”用人看他拿起一樣禮物,連忙介紹道。

他不動聲色地放下,又拿起另一份禮物。

“這是徐小姐送來的。”

“這是陳小姐親手DIY的項鏈。”

“這是張小姐忙了整整三個月才弄好的雙麵繡……”

是嗎?沒有一樣是語望送的啊!吸了一口氣,宮君澈朝著廳堂外走去。迎麵千篇一律的少爺生日快樂,但是最想見到的人,卻一直都找不到……

時間在緩慢地流失,宮家後花園裏,他安靜地站在沒有人來往的地方,如靜謐的希臘雕像。

一樓用人專用洗手間。

顏語望將自己反鎖在裏麵,想要將所有喧囂排除在外。

這麽多年了,每一個最熱鬧的生日都好像是在無限放大她的寂寞,無限縮小她的存在。

從進入宮家那刻開始,每年的今天她都設法躲在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空****的教室、荒蕪的小道、無人的街角……偶爾也有期待,期待突然有人想起這也是一個與她有關的日子,然而她從來都沒有得到過期許的回應。

就算躲在最安靜的角落裏,也還是可以聽見用人們熱烈地議論著宮君澈的生日到底會有多隆重,有誰誰誰送來了怎樣的禮物……

緊抿唇瓣,她的眼神露出悵然,為什麽沒有人會記得她呢?她也是今天的生日啊?難道一句“生日快樂”真的有那麽難嗎?為什麽所有人都吝嗇給予她?可是宮君澈,他卻似乎不稀罕,一直以來就是這樣,她那麽想要都得不到的一切,他卻從來沒有珍惜過。

如果那些不公平不要在她麵前表現出來,就算她沒有得到一句祝福的話,但是,如果也沒有聽到別人眾星捧月地對他祝福,她也不至於那麽討厭他了吧?

如果不讓影子知道自己也渴望擁有光芒,不讓影子知道自己也可能擁有光芒……那麽一切,會不會都不一樣了呢?

砰砰砰——

“有人在裏麵嗎?”有個用人用力敲門,“快點出來啊!”

顏語望這才回過神,整理了一下心情,對著洗手間的鏡子照了一下,確定自己看起來沒有異樣才開門出去。

一麵帶著幾絲期待揚起明朗的微笑:“出來了,出來了!你找我嗎?”

“語望啊,一個早上都不見你的影子……”正當顏語望的眼神閃過驚喜的同時,用人繼續說道,“你媽媽到處找你,說忙不過來呢。對了,語望,今天是少爺的生日,一定不要出亂子哦!哎呦,痛死了!我先進去了……”

今天是少爺的生日!

是少爺的生日!

洗手間外,顏語望機械地在洗手池洗了一把臉,然後用力拍了拍臉頰,失落迅速占滿了心髒。

“咦,語望你在這裏啊……”另一個用人不知什麽時候也出現在這裏,她整理了一下發型,喜滋滋地說,“今天是少爺的生日,要穿得漂亮一點哦,會有很多客人來的!”

每一句話都好像一道逃不開的枷鎖!

宮君澈,宮君澈,宮君澈!

她討厭這個名字,討厭這個人,討厭他的光芒,討厭他的存在!

顏語望衝出洗手間,衝出宮家,衝出那喧鬧異常卻讓她喪失存在感的地方。她不要聽到那些聲音,不要在熱鬧中依然寂寞,不要孤獨,不要被忽略……

不要在聽到“生日快樂”四個字的後麵還帶著君澈兩個字!

那個遮擋了她的存在的名字!

在這個忙碌的午後,誰會在意有道灰色的影子在寂寞歌唱還是孤單狂歡?

她突然想到了一個地方,頓時好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樣,在離家一萬步的地方……

“九千九百零一、九千九百零二……”

鮮為人知的遊樂場內那條謐靜小道的盡頭。

有一道通往幸福的玻璃門窗。

有一個擁有藍色眼眸的少年在那裏……

“九千九百九十九……”顏語望抬眸,玻璃門內的俊美少年不停轉動著畫筆,專注而有魅力。

陽光灑在他的身上,仿佛籠罩了一層溫暖的光暈。

心有靈犀般,少女認真觀望著的目光,與剛好轉過臉頰、望向玻璃門外微笑的少年藍色的眼眸相對;他旁邊擺放著一個精美的生日蛋糕,蛋糕上插著十七根彩色蠟燭。

顏語望的眼睛漸漸閃現出驚喜的光芒!

隔著玻璃站在門外,好像所有的不愉快在一瞬間被帶走了,隻剩下透明的愉悅,緩緩填滿心扉。

藍羽昊淺笑著招呼她,然後側過身拿著打火機點燃蠟燭,接收到他眼底邀請的含義,顏語望緩緩推開門,走了進去。

“生日快樂。”藍羽昊的聲音仿若天籟。

好像全世界都在開花,原來花開的聲音這麽好聽,還帶著撲鼻的清香……

顏語望停下腳步。

“羽昊……”她在喚出他的名字時,聲音隱約哽咽。

藍羽昊卻輕鬆地故意打趣她:“你以前每次生日都到處亂跑的嗎,這也算是挺特別的方式哦。下次我也試試。”

顏語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緩緩走到他剛畫好的畫作前:“你畫的什麽?”

“生日禮物啊。”

生日禮物嗎?

顏語望的視線定格在畫麵上:一起撐傘的男孩和女孩笑得單純透明,好像雨滴都融進了他們的笑容。

藍羽昊神色認真地問:“語望,你說,這個要是送人的話,對方會喜歡嗎?”

顏語望立即開心地說:“當然啦,一定會很喜歡很喜歡的!”她指向那把未上色的傘,“這裏要塗什麽顏色?”

“紫色。”

“紫色?”顏語望有些失神。

——因為紫色是夢的顏色啊!

宮君澈那個討厭的家夥也喜歡這種顏色呢!

“語望,你知道嗎?夢是紫色的。”藍色的眸光帶著一點點溫柔,望向她悄然變紅的臉頰,唇角勾起一絲微笑。

“夢真的是紫色的嗎?”顏語望打量著藍羽昊,忍不住好奇地問。

為什麽他們倆會說出同樣的話?

藍羽昊淺笑,緩緩停止了手中的動作:“曾經有一個男孩覺得夢是紫色的,而女孩卻說隻有彩虹才能承載夢的重量,夢一定是彩色的。最後他們爭執起來,女孩賭氣說自己最討厭紫色,就算是彩虹一樣的夢,也一定隻有六種顏色,沒有紫色……”似乎在想象那個畫麵,少年藍色的眸中流轉著淡淡光芒,聲音低沉似在長歎,“那個時候,男孩應該哭得很傷心吧,一直以來相信的夢的顏色卻被人排除在夢之外……”

“羽昊……”這好像是自己和宮君澈小時候的故事,他怎麽會知道?顏語望不可置信地問,“你認識宮君澈嗎?”

藍羽昊似乎沒注意到她的問題,視線定格在畫裏未完成的傘上:“語望,你相信嗎?或許夢真的是紫色的……”

“怎麽你也和那個家夥說的話那麽像?”顏語望撇了撇嘴角。

藍羽昊望向她滿不在乎的表情,淺笑了一聲:“嗬嗬,語望,有時候對別人抱有成見,會阻礙你看清自己的心。”

“我才沒有對誰抱有成見……”顏語望想起旁邊的蛋糕,成功地轉移了這個她不願再繼續的話題,“肚子餓了,我們來切蛋糕啊!”說著開心地走過去。

藍羽昊的視線從她身上掠過,定格在蛋糕上:“好啊!試試我親手做的香草味生日蛋糕!”

“這個是你親手做的?”

“嗯。”

“是香草味道的?”

“嗯。”

羽昊知道她最喜歡的是草香味道呢。最後一句話顏語望沒有說出來,然而感動卻莫名地蔓延。

在最寂寞的時候發現,這世界上還有一個人關注著她,那種感覺,怎麽可能會有其他事情可以代替?

宮家後花園。

宮君澈的身上飄落了幾片藍紫色的木槿花瓣,他一直握緊禮物在這裏等候了幾個小時。

想起昨晚他隻說了下午,沒有說具體時間,他努力說服自己穩住心神。語望一定會來的,他一定會等到她出現。

“少爺——晚宴要開始了。”已經過來請示過幾次的用人氣喘籲籲地停下腳步,恭順地說。

已經到了晚宴時間了?

宮君澈不相信地問:“現在幾點了?”

“六點了,少爺,客人們還在等您出席。”

宮君澈看了看手中的禮物,盡管舍不得離開,但還是點了點頭,轉身回到了廳堂。

“壽星來了——”客人們愉悅的聲音從廳堂傳來。

“生日快樂!”

“謝謝。”宮君澈揚起禮貌的微笑,心不在焉地掃視全場,依然沒有找到顏語望的身影。

沒有她的祝福和存在,再隆重的宴會也填滿不了他心底的空**。

晚宴結束,賓客漸漸散去,他又來了後花園。

庭院裏的藍紫色木槿花瓣發出簌簌的聲響,跟隨著風的方向飛揚,淡淡的清香在空氣中彌漫。

在那裏靜默地站了一會兒,他想起什麽似的,朝著顏語望的房間跑去。

他將穿好的貝殼項鏈掛在她的門上,形狀各異的貝殼好像還帶著海風的味道。然後,他的視線緩緩轉向包裝精美的禮物盒,裏麵是他親手畫上色彩的“彩虹貝殼”和親手製作的“不會融化的冰淇淋”,他的唇角露出一絲溫柔的微笑。

他又突然想到什麽,轉身跑去自己房間,翻出厚得摞起來好幾米高的相冊。

一張張翻看著那些照片,就像在重溫他們的過去:

語望和君澈七歲——那時的他好像剛從一個很長很長的夢裏清醒過來,那個如天使一樣歪著腦袋吃著冰激淩的女孩子,在他睜開眼的第一時間闖進他的視線。香草的味道,好像是很熟悉很熟悉的味道。那是君澈第一次見到語望,她彎彎的睫毛上好像有蝴蝶在跳舞,他跟媽媽說想要跟她一起玩,希望以後每一天睜開眼睛,看到的都是她可愛的樣子。

他將這張些照片貼在淺白的牆壁上,帶著他的回憶的字貼在照片下麵,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

八歲——那一天,因為語望摔壞他的水晶杯而被顏媽媽責怪,哭得眼睛紅了好久,他找遍了整個廚房,打翻了好多盤子才從冰箱裏找到語望最喜歡的香草冰激淋……

九歲——那天他們一起參加了一場少兒鋼琴比賽,他的琴聲獲得雷鳴般的掌聲,語望卻因為緊張彈錯了好幾個音而落選;那天他暗暗發誓,以後自己獲得任何榮譽或者禮物都要和她分享,這樣她就不會哭了。

十歲——再也沒有看見過語望哭,她很少再跟他一起溫習功課,但是每一次她都考得很不錯,雖然每一門還是比他少幾分。

十一歲——語望在無人的時候越來越不喜歡理他,他一直找不到原因,他一遍一遍叫著她的名字,期待她能溫柔地回應他。那次生日他將最喜歡的禮物送給她,她卻隨手將它丟進水池裏……

十二歲——那一年他經常被同班的高個子男孩欺負,語望總是挺身而出,當他對她說謝謝的時候,她說那隻是她的義務並不是她的真心,他緊張了起來。但隻要有其他人在,她就變得很乖巧溫順。

十四歲——其實他已經可以照顧好自己了,但因為害怕她會以他不再需要保護為借口離開自己,他一直都習慣性地在她麵前扮演被保護的角色。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兩人中間總是隔著很多人很多事,好多好多人圍在他的身邊,讓他失去很多和她在一起的時間。

最明顯的隔閡是從那一次開始的,語望在一場旱冰比賽中馬上就要得到第一了,不知道為什麽最後關頭卻莫名其妙地輸給了他。那天她好像很不開心,不管他怎麽哄她,跟她說什麽,她都不願意開口說話……

他覺得語望漸漸變得越來越不一樣了。在人前她總是很聽話很恭順地朝著所有人微笑,努力維持平和而低調的生活狀態。她跟在他的身邊,不管什麽時候,隻要他叫她,她就會存在,可是他看不到她眼睛裏的色彩。

後來,她在聖淩高中找到了久違的笑容,她用“假麵女王”的名字橫掃校報,並且很輕易地成為聖淩的超級偶像記者。她好像離他越來越遠了,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讓她再一次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他真的很想看到她的笑,因為她笑起來的樣子,比世界上任何一件東西都要好看……

可是誰能告訴他,他要怎麽做才可以消除那些隔閡,怎麽做才可以再次見到她發自內心的笑容呢?

燈火通明的宮家此刻隻剩少許幾個用人,忙碌地收拾著狂歡之後的廳堂。

在院門外告別了送自己回來的藍羽昊,顏語望踩著碎步興高采烈地朝自己的房間跑去,思緒一直定格在這個跟以往每個寂寞的生日都不一樣的快樂時刻。

剛走到二樓轉角,她突然停住了。

一陣美妙的聲音傳進了耳朵。

她循聲望去,發現在她的臥室門外掛滿了各種各樣的貝殼,互相撞擊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喚醒了她記憶深處某些沉睡的舊時光。

隨即她又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宮君澈趴在門外的一張椅子上,歪著腦袋似乎睡著了。旁邊布滿草莓和櫻桃的生日蛋糕上寫著:語望和君澈的十七歲生日快樂。

看到這出乎意料的畫麵,顏語望放慢了腳步,心情由剛才的興奮變成無法言語的淩亂。

她繞過還未從夢中醒來的少年,不由自主望向那幾乎貼滿整個走廊牆壁的照片。纖細的手指劃過一張張照片,看到照片下麵龍飛鳳舞的字跡,一些純白的回憶頓時在她的腦海轟然炸開……

第一張,七歲,無端被告知要留在宮家,父母根本沒有時間陪她,她孤獨的好像被丟棄的小貓……

第二張,八歲,媽媽看見她握著他的水晶杯,毫不客氣地抽開她的手,那是君澈少爺的東西,你不可以亂動!然後那脫手的水晶杯便好像那原本屬於她的第一名,瞬間支離破碎。

第三張,九歲,比賽前一天她練習到深夜,渴望大家能夠看到她的光芒,卻隻聽見媽媽說:“語望,你不可以彈得比少爺好,現在你就回去睡覺!”

一定不可以比少爺厲害!一定不可以蓋過少爺的光芒!她不知道為什麽,但是她知道,鋼琴比賽,她不可以贏……

第四張,她幾乎不和他一起溫習功課,因為她必須回到房間裏一遍一遍去看他做過的習題,然後清楚地記下哪些題他是可能得不了分的。她知道,隻要她一直比他差,那麽她就不會再被人責怪……

第五張,十一歲。無法忍受生日那天的冷遇,她將他送的禮物扔進了水池,而她也為此被責罰了許久,每一個字都好像一根針紮在她的心上:少爺喜歡什麽你就去幫他撿!萬一少爺有個什麽閃失可怎麽辦?

可是為什麽沒有人問,如果語望有什麽閃失要怎麽辦呢?

第六張,君澈隻知道她會為他挺身而出,卻不知道她為什麽要為他一次次受傷。因為她是不重要的,她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護他不受傷,就算自己遍體鱗傷,也不可以讓他掉一根毫毛……

第七張,她開始意識到影子的悲哀,想方設法逃離他,她甚至在想,如果她消失,會不會有人偶爾想起她……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身邊漸漸多了很多很多人,而她永遠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她努力討好每一個人,渴望一份小小的關懷……但是所有人都圍著他轉,沒有人看見她的悲傷……其實贏了又怎樣?他們隻會安慰沒有得到第一的君澈,卻不會對得到第一的她說一句“語望好棒”……

後來,她終於明白,其實她是可以擺脫影子一樣的命運的,她也可以被關注,被追捧,被喜歡……她對自己說,既然她不能讓他消失,不能比他厲害,那就這樣吧,脫離他的世界,重新開始精彩的人生!

她害怕一直被忽略,而因為他的存在,讓她的生命沒有權利綻放色彩……

從那段她拚命想要忘記的記憶中掙紮出來,顏語望側頭看向昏睡的少年,記憶和現實在紛飛亂舞的彩色貝殼碰撞中交疊著,撩撥她的思緒。

一路走來,他乘著太陽乘著月亮乘著星星在天空中徜徉,她卻永遠隻能逆著風讓淚水被烏雲蒸幹!

他的一小句呻吟所有人都會第一時間聽見,她在狂風中拚命奔跑尖叫也不會引起誰的注意……

可是……

他到底做過什麽令自己那麽討厭呢?她討厭的真的就是他嗎?還是這個必須變成被需要的角色而不能抗議的自己?

似乎有一道影子擋住燈光。

宮君澈緩緩清醒過來,抬眸,在看清楚麵前的人時驚喜地喚道:“語望,你回來了……”

“你——不會一直在等我吧?”顏語望的聲音,輕得像是不想被任何人聽到。

“嗯。”宮君澈明亮的眸光閃著奕奕的神采,似乎完全不記得她失約的事情,他將那盒包裝精美的禮物遞到她的麵前,“這個給你……”唇角微笑的弧線溫柔綻放,聲音輕柔而羞澀,“語望,生日快樂!”

他等她那麽久,就是為了說這句話?

顏語望的心髒像被什麽輕輕地揪了一下,她定定地望著他:“你不問我為什麽失約嗎?”

宮君澈的表情倏然僵硬了起來,似乎並不願意聽她接下來要說的話,隻是認真地看著她,說道:“不管你去了哪裏,你現在已經回來了。”

如果不是看到那些令人莫名煩亂的照片,想起那些太遙遠的傷害,她會不會覺得,其實眼前這個少年,也算是溫柔可愛的?

顏語望的視線在那串貝殼上轉過一圈,腦海裏閃現藍羽昊對紫色的偏愛。緩緩地,她開口道:“上次度假的時候你要給我的紫色貝殼還在嗎?”

“貝殼?”宮君澈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清澈的眼眸頓時晶瑩起來,“嗯!”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枚紫色貝殼,寶貝一樣的將它放在她的手心,“早就想給你了,但怕你不喜歡!”

顏語望覺得他的話中另有深意:“紫色對你來說很特別嗎?”

“當然啦!”宮君澈不假思索地應聲,“紫色是夢的顏色,我的夢想和未來,統統都隻送給語望你一個人哦。”

顏語望的心莫名地漏跳了半拍。

她將紫色貝殼握在手中,若有似無地低喃:“我對你來說,也是很特別的嗎?”

“不是很特別,而是最特別!據說,擁有紫色貝殼的人,會得到幸福。你要好好保管哦。”宮君澈的聲音,像是輕盈的藍紫色木槿花瓣在清風中飛揚般溫柔,“我特地等你回來吃蛋糕呢,開動吧!”

雖然已經吃過一次蛋糕了,胃很飽,但顏語望卻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就當是彌補一下對他的虧欠吧,畢竟他今天浪費了那麽多時間等在這裏。

宮君澈似乎極其開心,自顧自地切著蛋糕,喃喃自語著:“語望最喜歡吃的香草味道,嗯,水果喜歡草莓和櫻桃,全部都有哦。”

“香草味道?草莓櫻桃……”顏語望怔怔站在原地,是自己太過遲鈍所以根本就沒有發現嗎?其實就算全世界都忘記了她,他還是會對著她微笑,等著她回來,記得她最愛的味道……

她一直忽略的,到底是怎樣一個細心的少年?

讓此刻的自己莫名慌亂的,是負罪感嗎?還是另一種不知名的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