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紅玫瑰·誘惑

我一直覺得活得不夠真實,因為現在的我站在太皇太後的墓碑麵前,隻能看著她的黑白照片號啕大哭。

她的黑白照很年輕,還是穿著製服,看上去帥氣無比。

我已經沒有力氣站立,是程睿舟和桑藍扶著我。身後麵跟著太皇太後的同事,他們穿著工作服,統一敬禮,表情肅穆。

太皇太後一生光榮,最後卻因為我,如此丟失了寶貴的性命。為什麽我還偏偏活著呢?

太皇太後的葬禮是他們單位一個叫“陳哥”的人操持的。因為我已經無法思考,隻能呆呆地聽之任之。程睿舟讓我吃飯我就吃飯,讓我喝水我就喝水,讓我睡覺我就睡覺。我的眼睛腫得隻剩下最後的縫,喉嚨沙啞紅腫,說不出來任何的話,連哽咽聲都發不出來。

她是我唯一的親人。從此以後,我隻能孤苦無依。

從墓地回來,我把程睿舟粗暴地趕出去,一個人在家蹲在客廳裏,默默流眼淚。陳哥交給我一個盒子,說是太皇太後存在他那裏的東西。盒子裏麵,隻裝著一封信,還有一張存折,存折上有一大筆的錢。陳哥說太皇太後生怕某一天會出意外,所以早早地把盒子交給他保管。

陳哥摸著我的頭說:“小寧,你有一個好媽媽。她一直在我們前麵,誇她有一個如何好的女兒。每次聚會叫她出去吃飯,她都說家裏有個女兒等著回家做飯。中午午休的時候,她還在幹事情,說是可以早點下班回家看女兒。她平時看著嚴厲,但我相信,她肯定是愛你。”

原來太皇太後把每一天都當成生命的最後一天。原來她竟然默默為我做了這麽多事情,而我卻狼心狗肺地頂撞她,一遍又一遍地傷她的心。

我看著那封信,竟然不敢打開。

猶豫了良久,我才顫巍巍地打了一封信。

“女兒,如果你能看到這封信,說明我已經去了。傻孩子,別哭,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看到開頭這句話,我已經哭得泣不成聲,眼淚將信都打濕了,字跡模糊。

“我很抱歉,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你應該是恨我的吧。這麽多年,我心裏一直存著一份對你的愧疚。我一直在想,要是當初沒有用剪刀剪斷你的頭發,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我欠你一分愧疚,也欠你一分完整的答案。你以前問我你爸爸是誰,對不起,我回答不了。你不是愛情的產物,而是一個意外。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是什麽意外。你隻要知道,既然你生出來,就有存在的意義。”

我的存在是個意外?那究竟是什麽意外?

“女兒,我對你那麽嚴格,隻是不想你走我的路。我這一生已經太苦。擁有你,便是我最大的幸福。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管發生事情,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希望你能找到一個真正愛惜你,疼愛你的人。

還有一件事情,我必須要告訴你。當初你和蘇煦在一起的時候,我曾經去找過他。媽媽知道,他是個好男生。可是,未來有太多太多的變化,你和他的愛情很有可能經不起世俗的摧殘。媽媽隻是想讓你成熟一點,再去用力愛一場。

你的性子和我一樣,都是那麽執拗。不管你當初是好學生,還是壞學生,你永遠都是媽媽的女兒,永遠都是媽媽的驕傲。寶貝,我愛你。”

看到最後,我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那些心裏的埋怨早就煙消雲散。這麽多年,我和她隔著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但是她始終是愛我的。

我居然到現在才領悟,可是已經晚了。

子欲養而親不在。

她的離去將是我一生的痛。我再也沒有媽媽了,可是家裏到處都是她的氣息。早上起來的時候,我習慣性地問她吃什麽早飯,可是客廳裏空****的,才知道,她是真的走了。

有時候,程睿舟會來看我。他每次都是安靜地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地看著我。我也不管他,沉浸在想念太皇太後的思緒當中。

程睿舟自顧配了一把我家的鑰匙,每天清晨起來,廚房裏便是他的身影。午飯晚飯都是他在做。所有的家務活他都包攬了,我隻要負責流眼淚,負責發呆就好。晚上的時候,他會抱著我,一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其實我也不知道電視裏演了什麽,不管是喜劇還是悲劇,看著看著隻要想到太皇太後在這張沙發上坐過,我的眼淚便不由自主地流下來。

程睿舟不問原因,輕柔地將眼淚擦去,然後換個台。十點鍾,是他離去的時候。他走之前,會把廚房裏的垃圾提下去,然後在門口朝我說道:“明天我還會來。”

我不回答,他也不介意。

他的相守,也帶著一種淡淡的治愈力。每個晚上,我緊緊攥著被子,哭得泣不成聲。腦海裏蘇煦的回憶,同太皇太後的回憶交織播放。

除了程睿舟,蔣澤洋也來了。但是他沒告訴我,隻是默默地坐在門外。我能知道他在還是因為陸妍。

那天晚上,程睿舟走後,我一直在客廳發呆,門外忽然傳來了陸妍的聲音。

“蔣澤洋,我是你女朋友,你怎麽還能守著沈寧!你究竟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蔣澤洋低低說了句什麽,我沒聽清楚,站起身來,打開了門。

蔣澤洋背靠牆,坐在地上,陸妍盛氣淩人地站在他麵前,滿臉怒氣。

陸妍見我出來,指著我鼻子開罵:“沈寧,你到底還要不要臉!蔣澤洋是我男朋友,你怎麽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纏著他!”

蔣澤洋沉著臉從地上站起來,扯著陸妍的胳膊,低聲吼道:“陸妍,你夠了!”

“做錯事情的明明是你!蔣澤洋,你能不能遵守承諾!我答應你不同葉小蓁來往,你答應好好做我男朋友的!有哪個男朋友會天天三更半夜跑去守別的女的!”

蔣澤洋的臉色灰暗,帶著疲倦,眼睛裏也有血絲。他緩緩吐口氣,拉著陸妍,放緩了聲音:“我們別在這裏吵。”

“我就要吵!”陸妍不斷哭鬧著,不依不饒。

我震驚地看著蔣澤洋,胸口悶痛。原來他用這個條件與陸妍做了交換。換作我是陸妍,這的確不公平。

陸妍吵得我頭疼。我揉揉太陽穴,閉著眼睛低聲道:“蔣澤洋,我真的很謝謝你。謝謝你給了我一段不一樣的歲月。也謝謝你曾經為我當拳頭,解決麻煩的事情。可是飛鳥始終愛著天空,哪怕死,也隻想死在那片藍天裏。對不起,我真的沒辦法喜歡你。”

陸妍在旁邊諷刺道:“看吧,她都說不喜歡你了,你就別跟一條哈巴狗一樣!”

蔣澤洋紅著眼睛望著我,張張口,想說什麽,最終什麽也沒說,轉身落寞離開。那背影看上去孤寂得讓人心疼。

陸妍也跟著離開,她道:“沈寧,盡管是你把蔣澤洋推到我身邊,我還是那麽恨你。”

“彼此彼此。”

不愛就是不愛,哪怕蔣澤洋在門外守一輩子,我依舊不會愛上他。這個心已經被那個叫“蘇煦”的人填滿,從此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我在等,等著程睿舟給我一個解釋,等著他承認,他就是蘇煦。

不管多久,我都願意等的。

我渾渾噩噩地度過了整個冬天,像蜷縮在灶台的小貓,守著太皇太後的遺物,舔著傷口。陳哥也經常過來看我,講了太皇太後的許多事情。他口中的人是我從來不了解的人。我問他,為什麽太皇太後說我的出現是個意外,而不是愛情的產物。

陳哥看了我半晌才低聲說道:“我說了怕你受不了。”

我無力地搖搖頭,道:“還有什麽事情比她永遠離開更絕望呢!我已經是成年人了,有權利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他低聲歎口氣,才緩慢說道:“我跟你媽是同一批進警察局的。我當時打雜整理了近三個月的卷宗。那些卷宗都是案件的相關資料。我看到裏麵有一起**案,受害人是……你媽媽的名字……”

我胸口一痛,竟然有些無法呼吸。

“她到警察局不久便懷孕了。當時她也不過才二十多歲。她不說,我們也知道孩子究竟是怎麽來的。當時我們問她,要不要打掉孩子,她說孩子是天賜的,不能糟踐性命。她一個人過,再大的困難她都不會開口求誰。那個時候你還小,可能不知道。你剛出生的時候,她每天背著你去警察局,一邊辦公一邊哄你。有時候,我們這些大老爺們兒甚至還不如他。不管你的身世,來到這個世間,便是有意義的事情。”

“我知道……我不會做傻事的……”此時此刻,我的眼睛早就通紅了。

這一生,她似乎沒有過真正的愛情。難怪她會如此反對我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她用無數條的條條款款約束我,隻是為了我不走彎路。而我卻覺得那樣的愛是負累,甚至跟她吵架,忤逆她。

現在想來,我竟然做了這麽多混賬的事情。

我本來不應該出生,是她的善念成全了我,可我卻沒好好待她,最後還害死了她。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才是凶手,怪不得那個司機。

知道我的身世後,反而平靜許多,並沒有想象中自暴自棄。這條命是太皇太後給的,隻有過得好,才是對她最大的回饋。

桑藍也會過來看我,她總是喜歡輕輕擁著我說道:“阿寧,你還有我。”說這句話的時候,她身體都在顫抖。

對啊,我並不是一無所有,至少我還有桑藍這個好姐妹。

寒假結束後,我將屋子收拾得幹幹淨淨,假裝她還在家一樣,然後收拾起心情去上課。大一下學期的課程很重,實驗繁多。老師經常帶著我們去看被泡在甲醛裏的各種人體器官。一開始,我極其不適應,滿鼻子的甲醛味道,聞著想吐。看著那些惡心的標本,會做噩夢,連續幾天都吃不下飯。最痛苦的是上解剖課。死在我手下的兔子不計其數。老師經常說對兔子手下留情就是對以後的工作埋下禍根。一刀不對,說不定就是一條生命。學習要嚴謹等等。

學醫背的東西很多,各種長串的分子式,各種醫學名詞繁多複雜。以前從來未接觸過,學起來頗為吃力。因為比較嚴謹的學科,老師講的課極其無聊枯燥,做實驗的時候稍微漏聽了一句,便會影響整個實驗。哪怕我整日抱著書啃,也總覺得自己知道太少。室友總是吐槽,醫學係的隨便一本書都厚得能砸死人。

有時候我會去找葉小蓁的班主任去打聽她的情況。班主任搖搖頭,說著“那個孩子可惜了”之類的話。葉小蓁期末考試掛科六門,四門重修。剛開學不久,她已經逃了無數堂課。聽到這些的時候,我很痛心。當初那麽優秀的葉小蓁淪為這個樣子。

桑藍在大學混得還不錯,她的名字響當當的。因為她的排球扣殺又凶又狠,在他們學校深受重視。國家隊甚至把桑藍納入考察對象。可把她開心壞了。她的夢想是有一天能打進奧林匹克,為國家爭光。

程睿舟每天早上都在宿舍樓下買好早飯等我,然後跟著我慢條斯理地去上課又或者一起到圖書館。中午一起吃午飯,晚上一起吃晚飯。按照慣例,吃完早飯後,我和他一起去跑步。由於是初春,夜裏有些涼。我拿著手在嘴邊哈手。

程睿舟忽然抓著我的手,放進他的衣服兜裏。我的臉驀然通紅。可是程睿舟的表情幾乎沒有變化,仿佛這是很普通的事情。他的手也是冰涼的,甚至衣服兜裏也是涼的,我卻覺得那麽溫暖。

程睿舟把我照顧得很好,事無巨細。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越來越依賴他。每次跟他在一起,總希望天黑得慢一點,再慢一點,甚至晚上還想著他究竟做些什麽。

有時候我偏頭問他為什麽對我那麽好。

他用食指點著我的眉心很自然地說道:“因為我想照顧你。”

我繼續問道:“照顧多久?”

他埋頭牽扯嘴角:“直到你不需要那天。”

程睿舟以水的姿態擠進我的生命,冰涼滋潤,讓人無法拒絕。他那些無時無刻的關心讓人如此貪戀,就好像曾經我貪圖著蘇煦的溫暖。

每次程睿舟在身邊,我都覺得蘇煦也在一般。

他是我最後的救命稻草。

開了春,天氣也漸漸暖和起來。而程睿舟拉著我的手卻沒有放開過。有時候路上碰見熟人問他我是誰,他總是拉著我的手,牽扯嘴角,自然不言而喻。對於這個小動作我既是歡喜,又是苦惱。

他從未跟我說過讓我做他女朋友之類的話,更是從未表白。隻是將那些“蘇煦式”的關心融進我的生活。

蘇煦怎麽對我,他也怎麽對我。

那天我忍不住問他究竟是不是蘇煦。

他微揚起嘴角,道:“等你愛上我,我就告訴我究竟是不是蘇煦。”

我不明白,這些有區別嗎。

現在的程睿舟和以前的蘇煦相比,除了外貌不同,性格不同,不愛說話以外,其他的習慣相差無幾,由其對我,那便是沒有什麽不同。

愛以前的蘇煦或者愛不愛現在的程睿舟又有什麽區別呢。

程睿舟這麽做目的何在呢?

我想不明白,但是越來越喜歡跟他在一起。他的表情很淡,我們之間聊的話題也很淡,但是我喜歡這樣的相守。

我和程睿舟大概保持這種不鹹不淡的關係有小半年。每次桑藍問我還在和程睿舟接觸沒的時候,我撒謊搖頭。

我不願意同桑藍爭執,也不願意和程睿舟斷絕來往。

時間一晃到了八月份,天氣炎熱。放暑假我沒回家,一直跟著實驗導師,幫著他打下手。那個家回去也是空****的,還免不了傷心。

不知不覺便到了七夕節。不少超市將巧克力擺在顯眼的位置,紮上可愛的蝴蝶結。大街上,不少抱著玫瑰花的女生,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在這個節日裏,我在實驗室忙到了晚上11點。周末宿舍是沒有門禁的,但是平時12點會關宿舍樓大門。我忙完後,匆忙往宿舍趕。

程睿舟站在樓底下,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他剛剛剪短了頭發,看上去清爽幹淨。我笑著走到他麵前,仰著臉問道:“你怎麽來了?”

他不說話,拉著我的手往一個地方走。

“程睿舟,你帶我去什麽地方?”

他不回答,我隻有乖乖跟在後麵。

沒想到的是程睿舟帶我去了一個劇院。七夕節看話劇……整個場裏,就隻有我和他兩個人。

他拉著我的手,走到觀眾席的最中間。除了台上暗淡的光,整個劇場昏暗無比。空曠的黑暗讓我忍不住開始緊張,手心裏全是汗。

大概坐了三分鍾,台上的燈光起。有個女孩兒站在舞台上獨自跳舞,她低垂著眉眼,神情憂傷,跳的舞也那麽絕望。音樂止,女孩兒捂臉哭泣。一道光突然在舞台右方亮起。有個年輕的男孩兒站在光裏,一身白衣,眉目如畫。他一步一步走向女孩兒。女孩兒緩緩轉身,看著男孩兒。男孩兒忽然微笑著伸手,食指輕點女孩兒的眉心。

這個動作讓我心裏一震,喚醒了關於和蘇煦所有記憶。我和他的開始便是因為這個動作。我的眼淚滾燙而下,身子微微顫抖。

程睿舟讓我看這個的用意……

我淚眼模糊地拉著身側人的手,低聲喚他的名字:“程睿舟……”

“噓!我們繼續看故事。”

這種感覺很奇怪。我在觀眾席看這個舞台上的人演繹我和蘇煦的故事。

劇情大同小異,那些是曾經擁有過的幸福。若是程睿舟不是蘇煦,舞台上的劇情怎麽能這麽還原,看得我淚水漣漣。

台上的男孩兒說:“我永遠不會離開我的阿寧。”

最後他緩緩走進黑幕。

女孩兒癡癡地望呀望,站成一棟雕塑,似乎她身上的溫度都漸漸涼下去。燈光漸暗,從黑幕裏走出一個穿著黑色衣服的男孩兒,他臉上戴著麵具,緩緩送上一朵紅玫瑰。那樣的媚紅,在燈光的照耀下,格外**。

女孩兒無情撇過頭,撕碎了玫瑰。

男孩兒緩緩轉身,背對著觀眾席,揭下麵具側身,露出半張側臉。

那張側臉和剛才走進黑幕的男孩兒幾乎一模一樣。

我死死抓著程睿舟的手,捂著快要窒息的心髒。

他是在用這樣的方式告訴我,他就是蘇煦嗎?

音樂止,台上的人走向幕後。

我帶著哭腔問程睿舟:“後來呢?”

他不說話,而是拉著我緩緩走向舞台。站在舞台上,刺眼的燈光傾瀉而下,我眼睛幾乎都睜不開,甚至看不到程睿舟的表情。他從後台抱著一大捧紅玫瑰,一步一步朝我走來,就像當初蘇煦一步一步走過來的模樣。

他將玫瑰花遞到我麵前,低聲說道:“後來……要你來決定。”他似乎本身都像朵玫瑰花一般,帶著讓人無法拒絕的**。

我哭著接過玫瑰花,感動得一塌糊塗,哽咽著道:“程睿舟……跟我繼續把故事演下去吧……演到天荒地老……”

他牽扯嘴角,似乎是在笑著說:“好。”

我放下玫瑰花,忍不住用力抱住他。失而複得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能讓貧瘠的荒漠開出最美的花,讓貧窮的生命變得富有。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在一直失去幸福。可是程睿舟的回來,是上天最好的饋贈。他是良藥,能夠治愈太皇太後離去的痛,填補我心裏空出的那一塊。

可是後來我才知道,此時此刻的自己究竟有多麽的愚蠢。

自從跟程睿舟在一起後,生活似乎發生了很大的改變。每一天都那麽短暫那麽幸福,好像快把這一生的幸福都快用光一樣。

國慶節的時候,程睿舟說準備帶我去一個地方玩。至於是什麽地方他也沒說。桑藍打電話約我去旅遊,我撒謊說要跟著導師學東西,國慶節不會出去玩。桑藍在電話裏失望地說道:“阿寧,我們很久沒有一起吃飯了。”

聽了她的話我才幡然醒悟,的確好久好久沒有同她一起玩。於是我心虛地說道:“放心啦,等我忙完導師那邊的事情,一定要來找你。”

現在的我,幾乎不敢見桑藍。

我和程睿舟手牽著手的時候,在學校裏遇見過葉小蓁幾次,每次她的妝容都那麽誇張。擦肩而過,她就當沒看見我。

其實我是忐忑的,生怕她多事去告訴桑藍。桑藍還能平靜地跟我說話,這就說明她沒發現我和程睿舟的事情。

我想找個最佳的機會告訴她,可是在這個機會來臨之前,她已經發現了。

國慶節那天上午,程睿舟讓我簡單收拾下東西,跟著他走。我和他剛剛走到校門口,迎麵便走來了桑藍。

我還笑著跟程睿舟打趣是不是要把我賣了,看到桑藍的一刹那,臉上的笑驟然凝聚。

桑藍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兒去。她沉著臉,大步走到我麵前,硬生生地扭開相互牽著的手,將我拉到一旁,質問道:“沈寧!你忘記我跟你說過什麽嗎!”

我像是一個被抓住的賊一樣,紅著臉囁嚅道:“桑藍,你聽我說……他是蘇煦……”

“他不是蘇煦!你怎麽能不相信我!”桑藍幾乎是紅著脖子吼完這句話的。

“他承認他是蘇煦。”

“你說的程睿舟根本不是什麽好東西!你離他遠點!”

我嘴一撇,有些不悅地說道:“你別這麽說他。他挺好的。”

桑藍滿臉怒氣地吼道:“沈寧!你能不能醒醒!你別被那些手段迷住了眼睛!我桑藍難道還會害怕你嗎?”

“我知道你不會害我,程睿舟同樣也不會。”

桑藍大約覺得我沒救了,一忍再忍,深呼吸一口氣,問道:“我問你,是我重要還是他重要?”

我低著頭,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你們一樣重要……”

“沈寧!你又撒謊!當你向我撒謊的時候,心已經偏向他了!”

桑藍的話一語破的,我胸腔裏翻騰起一絲愧疚。

“對不起……”

桑藍捏緊了拳頭,壓抑著聲音問道:“今天,你要跟著他走,還是跟我?”

“桑藍……”我猶豫地抬起頭,看著她決絕的目光,心裏不由微微一顫。

友情和愛情衝撞在一起,究竟要如何抉擇。

如果我選了程睿舟,桑藍會傷心。如果我選了桑藍,程睿舟也會失望。

這道選擇題竟然如此讓我難以做決定。

我猶豫良久,桑藍嘴角浮現一絲苦笑,她背過身,緩緩說道:“我知道你的選擇了。”她向前走了幾步,自嘲道,“我以為你會選我……”

看著她失望離去的背影,我忍不住紅著眼睛低聲說:“桑藍……對不起……”

聲音很輕,一不小心就被風吹散了。

我最不願意傷害的人便是桑藍,可是這猶豫又的的確確地傷害了她。

程睿舟見桑藍走了,這才漸漸走過來,輕柔地擁住我的肩膀。雖然他什麽都沒說,一個簡單的動作已經給夠了安慰。

程睿舟回了一趟家,然後開著車向目的地出發。車輛穿過熱鬧的城區,繞過人煙稀少的郊外,朝越來越荒涼的地方行駛。

我坐在副駕駛上,有些忐忑地偏頭問道:“我們是去哪兒?”

程睿舟專心地看著前方,道:“我把你騙去賣了,你怕不怕?”

我厚著臉皮道:“你舍得?”

他也不答話,自顧開著車。大約是因為沒睡好的緣故,沒過一會兒我就困了,於是閉著眼睛睡了一會兒,再睜開眼睛的時候,車子已經停了下來,差不多已經是傍晚。

程睿舟打開車的窗戶在抽煙。我從來不知道他還會抽煙。他也察覺我醒了,突然俯身過來,將安全帶解開。淡淡的煙草氣息撲麵而來。

我微紅著臉,傻傻問道:“我們到了嗎?”

他點頭,然後下車。我也跟著走下去。

麵前是一片古色古香的老宅子,帶著濃厚的韻味。宅在外麵的圍牆是白色的,中間鑲嵌著雕花的菱形窗,兩邊的牆簷上分別用石頭砌出了一條龍和鳳。兩扇門是朱紅色的,門前擺了兩個石獅子。

跟著程睿舟踏進去,一個小院子出現在麵前。小院子中間有一條青石板堆成的路,那個石板不規則,卻是堆得錯落有致。青石路彎成S形,兩邊種著不知名的花草,圍城了一個圈,看上去很像是一個八卦陣。

穿過青石路,便來到了前廳。程睿舟直接帶著我從右邊,繞過了正廳,去了供奉神明的側屋。他走進去,規規矩矩上了一炷香,然後又帶著我折回了正廳。正廳比較大,擺放的東西比較精致,看上去很有年代。最顯眼的便是正廳的中間,掛著一個“靜”字。正廳兩邊牆上則是掛著不少水墨畫,看上去很珍貴的樣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贗品。

我偏著頭,問道:“我以前從來沒聽你提起過這個宅子呀。”

“你也沒問過。”

“那這個宅子還有人住嗎?”

“沒有。隻是平日裏有人打掃。”

這個實在是太偏僻,年輕人住在這裏肯定受不了。不過這裏的東西價值連城,隨隨便便拿一件都是古董。

但是我不明白,為什麽程睿舟會帶我來這個地方。

宅子很大,後院是一片很大的池塘。池塘中間有個假山,山上溪水潺潺。池塘的一角種著荷花,隻是已經是10月份天氣,荷花早就開敗了,隻剩下一片殘餘,看上去帶著幾分頹廢的味道。

有個中年婦女正在打掃圍欄,她看見了我們,急忙跌跌撞撞地跑過來,責怪道:“小少爺,怎麽您回來也不提前說一聲?”

“張媽,你去收拾兩間房出來。”

那個叫張媽的人看了我一眼,擠眉弄眼地問道:“這個人是……”

“張媽,今天晚上你多做兩個菜便好,不用做太多。”

張媽笑得意味深長。“我馬上去張羅。”

張媽走遠後,程睿舟拉著我的手繼續逛著宅子。池塘再過去便是一片小竹林,修建著一個涼亭。亭子周圍種滿了**,此時秋意正濃,各色的**綻放,看上去格外漂亮。坐在涼亭的長椅上,靠著程睿舟的肩膀,聽著風吹竹林的聲音,我心裏從未有過的平靜。

大有一種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錯覺。

“這裏真好……”我低聲感歎道。

“是啊,的確很好。”

我抬起頭,程睿舟似乎走了神,眸子是鬆散的光,不知道落在何處。

“你在想些什麽?”我偏頭好奇地問道。

他回過頭,淡淡地說道:“大概是在想以前吧。”

“我從沒聽你講過小時候的事情,你給我講講吧。”說到以前,我難免有幾分好奇。畢竟才和蘇煦在一起三個月,了解不太透徹。而如今,他以程睿舟的身份回來,話更是少。

麵前的人微微一愣,起身說道:“我們回去吧,天快暗了。”說著,他朝廳外走去,背影和那風一樣,捉摸不定。

還未走到偏廳,我遠遠地便聞到了菜的香味,肚好不爭氣地嘰嘰咕咕叫起來。程睿舟大約也聽見了嘰嘰咕咕的聲音,回過頭來,伸出了手。

我笑著將手放進他的掌心,與他並肩而行。

到達偏廳的時候,飯桌上已經擺了五個菜,張媽正朝著廚房走。她一邊踏著門檻,一邊說道:“你們回來得正好,剛想去叫你們。你們先吃,我再端兩碗湯上來。”

程睿舟坐在飯桌旁邊,開始給我添飯。

“我們不等張媽嗎?”

“她在廚房吃。”

我拿起筷子,看著麵前色香味俱全的菜一時間不知道該夾哪樣。陳睿舟將碗放在我麵前,又用公筷夾了菜放碗裏,道:“你嚐嚐張媽的手藝。”

不得不說,張媽的手藝太棒了。我恨不得吞下自己的舌頭。大約是我吃得太入迷,居然沒發現張媽端著甜湯進來,興奮地拿著筷子的手一揚,兩碗湯如數潑在我身上,碗和勺子碎了一地。

“噯!對不起,對不起……”張媽急忙鞠躬道歉。

我手足無措地站起來,低著頭,向她道歉。“對不起,是我的錯。”

那甜湯真的香甜無比,整個人身上膩得慌。最糟糕的是,我沒帶換洗的衣服。

“張媽,你帶她去洗澡。”

“可是衣服……”我低著頭,窘迫無比。

“等會兒我讓張媽給你送過去。”

聽到程睿舟這麽說,我才跟著張媽去。

宅子裏洗澡的地方沒有淋浴,隻有一個大大的紅木桶,裏麵裝滿了熱水。這水是張媽早就燒好了的,地底下一直燒著柴火,保持著溫度,以便晚上程睿舟洗,結果卻被我捷足先登。

這裏一直都保持著古代一般的生活,不通電,不通自來水,不通氣。晚上照明還得靠燭火。

我脫了衣服,踏進木桶裏,水溫剛剛好。靠在木桶邊上,我才知道,原來古代生活竟然是那麽愜意。按照電視上的套路,此時桶裏應該有花瓣才對。然而我並不好意思再麻煩張媽什麽。

洗完澡,張媽把一件正紅色的衣服已經放在了衣架上。我拾起一看,居然是一件旗袍。這件旗袍做工精致,料子也厚實,上麵用金色繡著一條鳳凰,花紋精美。連脖間的盤扣都是花朵的形狀。穿上這件旗袍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開叉到了大腿的根部,我向前踏一步,就會露出雪白的腿。

就這樣,我哆哆嗦嗦地走到了偏廳,進門的一刹那,程睿舟的眼神也不一樣了。那是男人審視女人的眼光。

我微紅著臉,邁著小碎步,走到他旁邊,有些靦腆地問道:“難道沒有其他衣服了嗎?”

程睿舟搖搖頭,道:“隻有這件衣服的尺寸最適合你。”

我無奈地看著下擺,埋怨道:“這旗袍側邊分叉口好高……”

“你穿……很驚豔……”

程睿舟一向很少誇讚人,他這麽說想必是真的好看。吃過晚飯後,程睿舟牽著我的手去臥室照鏡子。這個銅鏡雕花精致,也有些年頭,雖然鏡麵有些模糊,但是足以能夠看清人的模樣。

我坐在梳妝台邊上,看著鏡子裏的人,的確與平時不同。忽然程睿舟湊上來,用幹帕子輕輕擦拭我的頭發,他一邊擦一邊說道:“你記得洗了頭要把頭發擦幹,這天氣涼,小心感冒。”

我心頭一暖,回過頭便抱著他的腰,鼻子酸澀,說不出任何話。

曾幾何時,我能有這樣的幸福。這些都是麵前的人賜予的,如此珍貴。

待到頭發幹透,似乎已經很晚了。程睿舟的手指慢慢穿過長發,然後起身將燭台裏的火光弄暗,道:“今天你就早點休息吧。明天我再帶你出去。我就睡在你的隔壁,如果有什麽事情直接叫我。”

我點點頭。

程睿舟走後,我爬上了雕花大床,被單是用絲綢縫製的,摸上去十分光滑。大概是因為突然換了個環境,我躺在**良久都沒有睡著,腦袋裏胡思亂想著。屋子裏死一般寂靜,偶爾聽得見燭火劈啪的響聲,讓人心驚膽戰。越是害怕,我就越會胡思亂想,思緒突然就飄到什麽古宅驚魂。這樣瞎想著,我渾身開始起雞皮疙瘩,忍不住起身跑到程睿舟臥室門外。

外麵黑漆漆的,除了燭火微弱的光以外到處都是黑的。草叢裏似乎有什麽在亂竄,我急忙敲門。

“程睿舟,程睿舟……”

臥室裏傳來急速的腳步聲。程睿舟打開房門的瞬間,我急忙擠了進去,然後眼巴巴地望著他,道:“我能不能挨著你睡……我一個人睡害怕……”

“我讓張媽陪你。”

我死命地搖頭,不管不顧爬到被窩裏,隻露出一雙眼睛。“放心吧,我不會吃掉你的。”

程睿舟撇過臉去,不以為意。

我是不是有些不要臉呐……隨隨便便跑到男生的**……

“程睿舟……”我去拉他的手,有些可憐兮兮地低聲喚他名字。

程睿舟歎口氣,吹滅了燭火,這才躺在身側離我很遠的地方。我眼巴巴地湊過去,摟著他的脖子,聞著他身上的味道,這才平靜下來。屋子裏一片漆黑。一縷清冷的月光從窗戶傾瀉而進,落了滿地。夜很安靜,我聽見自己心髒撲通撲通跳個不停,也聽見程睿舟淺淺的呼吸,不由得有些麵紅耳赤。

黑暗中,我伸著手慢慢摸索著他的額頭、眉、鼻子,以及唇,最後竟然心念一動,主動將自己的唇湊上去,吻他的唇角,然後一點一點往左移,細密地去描摹他唇的形狀,深情繾綣。

我吻到他的耳畔,悄聲道:“你要了我,好不好……”我已經迫不及待傾心交付一生。

黑暗中,他未回答,呼吸漸漸紊亂。

我忐忑不安地摸索著他衣服的拉鏈,一點一點往下拉。“我想真正成為你的女人。”

不想浪費時光,不想留下遺憾,不想我後來追悔莫及。

身邊的人,有我認定的一生。

程睿舟良久沒有回答,我忐忑的心一點一點墜落,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快要偃旗息鼓。

就在這個時候,程睿舟忽然翻身壓上來,狠狠吻著我的唇。他的吻又凶又狠,像是在尋什麽出口一般。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更不知道此時自己是什麽表情。

程睿舟粗糙地解開盤扣,“嘶啦”一聲,旗袍被扯爛,我的胸口冰涼一片,有些喘不過氣。

在那個秋意正濃的夜晚,我完成了人生的一場痛苦而幸福的蛻變。從此以後,我有了歸屬。

清晨起來的時候,我渾身酸痛,身側的位置已經很涼了。枕頭邊,放著一套新衣服。

我邁著酸痛的步伐,艱難踏出了房門,正遇上打掃衛生的張媽。

她笑眯眯地說道:“你起來了啊。我給你端早飯去。”

“他呢?”

“小少爺上山去了。”

“上山?”

“穿過後院的竹林有一條路,一直沿著路走便是。”

我拖著疲軟的身子,朝張媽說的方向走去。

大概走了二十多分鍾的樣子,我便看到他負手站在一處青墳麵前,表情冷俊得不敢讓人多看一眼。

我顫顫巍巍地站在他身側,低聲問道:“這裏葬著誰?”

“這裏是空墳,葬著舊友的東西。”

“他……死了嗎?”

“嗯。”

“那他怎麽死的?”

“他啊……是被人害死的……”他的語氣帶著難得的悲涼。

我心裏一顫,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隻能陪著他靜默憂傷。以前的蘇煦從來沒有提過他還有一個如此重要的舊友。

涼風吹過,漫山遍野的野**輕輕搖晃。

程睿舟轉身,淡淡地道:“我們走吧。”

這裏,隻剩下一陣風吹過的憂愁。

整個假日,程睿舟帶我去周邊玩。每次玩的都不同。他帶著我河裏撈小魚,去摘滿山遍野的野**,去山裏摘酸酸甜甜的野果子。每次他在一側,安靜地看著玩得不亦樂乎的我。

晚上的時候,我心滿意足地抱著他。每次睡覺前,他總愛問:“你今天開心嗎?”

我用力點頭。

隻要有他,我做什麽都開心。

即將離開的頭一天,程睿舟在池塘麵前坐了很久,不喜不悲,看不出任何情緒。

晚上的時候,程睿舟似乎發了狠,用盡力氣折騰我,像完成某種儀式一般。

我像是狂風中搖曳的殘葉,連意識都幾分模糊,隻能緊緊抓著眼前人的手臂,喉間聲音破碎。

他俯身啞聲問道:“沈寧,你愛不愛我?”

我的意識幾乎快要泯滅:“我愛你……蘇煦……”

在最歡愉的時候,程睿舟突然抽身,用無比冰冷的聲音,低聲譏笑道:“我是程睿舟。”

意識模糊的我驟然清醒,看著黑暗中的影子,渾身開始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