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藍鳶尾·破碎

自從蔣澤洋來之後,我和程睿舟的關係變得有些微妙。自從認定他是蘇煦以後,我反而不知道該怎麽和他相處。他仍舊是一副淡淡的模樣,不冷不熱,又或是漫不經心。或許他的動作帶著溫柔,我卻沒察覺到溫度。

我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葉小蓁,更不知道她在做些什麽。再次見到葉小蓁是元旦以後。元旦節我沒有回家,而是整天都蝸居在寢室。大約十點剛過的時候,我是在餓得受不了,穿好衣服去買吃的。有室友想吃學校外的手抓餅,讓我帶一份,所以原本打算逛超市的我直接去了校門外。

在經過一條小巷子的時候,我聽到從巷子深處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有女聲哭著求饒,說著“不要再打我”類似的話。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去看看。

當我走到巷子深處,在昏暗的路燈下,看見葉小蓁狠狠踹著一個女生的腹部,表情狠辣。我根本不相信看到的一切。可是它又切切實實地發生著。那個曾經膽小怕事的葉小蓁,那個走路都怕踩死螞蟻的葉小蓁在打架。

而葉小蓁旁邊,站著陸妍。她抱著手臂,冷眼當個旁觀者。

陸妍不是什麽善茬,葉小蓁跟著她不會有什麽好結果的。

我三兩步上去,拉著葉小蓁即將揮耳光的手,大聲喊道:“葉!小!蓁!”

她看著我不由脖子往後一縮,眼睛裏似乎有點害怕。

“你怎麽能打架!”

葉小蓁瞪大眼睛,有些膽怯地看著我,往後退兩步。

陸妍笑眯眯地摟著葉小蓁的肩膀說:“小蓁是你什麽人?你有什麽資格管她!”

“陸妍,你別太過分。有什麽事情衝我來,不要傷害小蓁!”

陸妍繼續笑著說道:“我沒有要傷害她,我隻是在幫她得到想要的東西。你和桑藍沒本事,就別怪小蓁選擇我。對吧,小蓁?”

葉小蓁站直了腰杆,鼓起勇氣說道:“陸妍說得對。”

對個毛線球!葉小蓁的腦袋還是這麽簡單!

我拽住葉小蓁的手腕,將她拉出了巷子,一邊走一邊道:“陸妍不是什麽好人,你跟著她隻會害了你自己。”

葉小蓁突然甩開我的手,執拗地說道:“我想變壞。曾經顧裕年說過,桑藍的那種壞讓他很心疼。所以我迫不及待想變壞。而你和桑藍並不能讓我學壞。”

我低聲勸道:“葉小蓁!你可真沒出息!有的事情並不是變壞就能解決。哪怕你成為了桑藍的性子,你覺得顧裕年喜歡你的幾率有多高?你不能這麽意氣用事,小心害了你自己。”

“沈寧,當初我崇拜你,把你當成好姐妹。如果你再勸我,我們連朋友也做不成。”葉小蓁一臉倔強。

她平時看上去性子軟軟的,可是如今看來也是個硬脾氣。

見她這個樣子,我隻能無奈地說道:“你一定要保護好你自己。”

我知道一個人究竟怎麽從眾人眼中的好變到壞,也知道葉小蓁究竟抱著什麽樣的心情來舍棄原來的自我。

原來有的人真的可以愛另一個人愛到毫無自我。

那個膽小的葉小蓁竟然有了如此的勇氣。

我拿葉小蓁毫無辦法,隻得去找桑藍。我跟她說看到葉小蓁打架,她一臉的不可置信,認為我在開玩笑。盡管我的表情那麽認真,再三重複,她依舊不信。可見葉小蓁原來的性格有多麽深入人心。桑藍說她不敢去找葉小蓁驗證。她說她怕那個親手把葉小蓁推給陸妍的人是她。她怕她是那個殺害掉單純的葉小蓁的人。

整件事情裏,不是桑藍的錯,也不是葉小蓁的錯,更不是顧裕年的錯,那麽是誰的錯呢?

我經常向葉小蓁的室友打聽她的消息。聽說她學會了化妝,開始穿暴露的衣服,打了耳釘。聽說她學會了抽煙喝酒,學會了罵髒話和夜不歸宿。聽說很多個晚上她都是宿舍熄燈後才回的寢室,很長一段時間不上課。

葉小蓁的情況越來越糟糕。

而我隻能偷偷摸摸向她的室友打聽消息。我真的怕一旦強行讓葉小蓁變回來會適得其反,現在的葉小蓁什麽都聽不進去,跟我聽不進去別人說程睿舟不是蘇煦一樣。

過了大半個月便是葉小蓁的生日,我和桑藍早早地準備好禮物,準備趁著這個日子跟葉小蓁好好談談。如果葉小蓁還念著以前,她多多少少能聽得進去吧。

當我和桑藍興衝衝地去宿舍找她的時候,室友說她打扮得很妖豔地出了門。我的臉色當即變了又變,桑藍也好不到哪兒去。

打葉小蓁的電話,她掛斷了,最後被我們騷擾煩了還關了機。誰也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裏,隻能去學校附近的酒吧挨家尋找。每每找完一個酒吧,桑藍的臉色便黑一層。我的情緒也好不到哪兒去,非常想把葉小蓁打一頓。

我們是在一個叫“藍色”的酒吧裏找到葉小蓁的。她正坐在桌子上,端著酒,兩條修長的腿翹起,姿勢帶著說不出的**。她眼睛周圍塗著厚厚的眼影,臉上打著淡粉的腮紅,一雙唇玫瑰色,飽滿潤澤。她的身側站著三個男人,看打扮就知道不是好人。偏偏葉小蓁還衝他們拋媚眼,似乎很享受那些男人的眼光。

陸妍冷冷地站在旁邊,嘴角帶著莫名的笑。

若不是親眼看到,我真的不相信葉小蓁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我寧願自己一輩子都被蒙在鼓裏。大概是愛之深責之切,桑藍氣得發抖,兩三步衝上去,狠狠打了葉小蓁一耳光。

“葉小蓁!你還要不要臉!”

桑藍一向衝動,我拉都拉不住。

葉小蓁被打的臉一偏,酒杯裏的酒也撒了一身。她緩緩過頭,抬起臉,凝視桑藍良久,忽然就笑了。那樣的笑十分刺眼。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好姐妹。你和沈寧有什麽資格阻止我和陸妍混在一起。你說我不要臉,你比我更不要臉。傷害顧裕年一次又一次。我想變壞,想變成你的樣子。隻有這樣,顧裕年才會喜歡我。當我做這些的時候,隻有陸妍才支持我。相比之下,有些時候,朋友比敵人還可怕,不是嗎?”

“小蓁,我和桑藍是為你好。”我柔聲勸道。

“你們都別假惺惺的。”葉小蓁說什麽也不聽。

陸妍笑著往前走了幾步,諷刺道:“喲,這難道就是所謂的姐妹情深嗎?小蓁願意跟我一起,你們又何必阻止。既然你們不能幫她,那麽隻有讓我來。你們這樣阻止,究竟是為她好呢,還是想當聖人而已?”

陸妍說話也是難聽至極。

桑藍一陣火大,朝陸妍吼道:“你自己下賤就別帶壞葉小蓁!你的心腸比誰都歹毒,居然還在這兒裝作一副為葉小蓁好的樣子!你到底打的什麽算盤!”

“哎喲喲,你說話可得講證據。我可的確是為了葉小蓁好,不像你們,口口聲聲說為她好卻做不了實際的事情。我能打什麽算盤?我不過是看葉小蓁可憐,想幫她而已。畢竟我和她都是可憐人。”

陸妍臉上的虛偽看上去真讓我惡心。

我看著沉著臉的葉小蓁,低聲說道:“小蓁,我和桑藍真的不願意看著你這樣錯下去。哪怕你學桑藍,可是她除了性子頑劣衝動,並沒有真正做過什麽傷風敗俗的事情。就算當初我學壞,也不是這個樣子。”

葉小蓁自嘲道:“那麽這是不是意味著我比你們更壞顧裕年就會注意我呢?嗯?不是嗎?我現在越來越覺得你們比陸妍虛偽!”

桑藍沉著臉,將禮物狠狠扔在葉小蓁身上,怒聲道:“如果你一意孤行,那就當從來不認識我好了。”說完桑藍毫不猶豫地扭頭離開,一秒鍾都沒有停留,更沒有回頭。

葉小蓁緩緩伸出手,將禮物從身上拿下來,然後狠狠摔在地上,隻聽見“哐當”一聲,有什麽碎掉了,仿佛這遊離在破碎邊緣的友情。

葉小蓁重新笑著讓身側的人給她倒酒,臉色恢複如常,再也不看我一眼。

我站在大廳中間,孤獨地看著桑藍離去的背影,回望葉小蓁滿不在乎的表情,以及那個摔壞的禮物,難過得無以複加。

我想起了曾經葉小蓁的模樣。

我們打架,她拿著財物躲在後麵以及她給我和桑藍包紮傷口時候的溫柔表情。我甚至想起了她辛苦做的那些筆記。

一切的一切都不斷提醒著我那些都已經是過去。

我不知道此時此刻應該去安慰桑藍,還是繼續勸葉小蓁。

葉小蓁繼續與那些男人調笑著,陸妍譏誚地看著我,帶著挑釁的眼神,紅唇一張一合地說道:“我、贏、了……”

我不理她,轉過身,腦子飛快旋轉想辦法。

葉小蓁之所以這樣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因為陸妍挑唆,隻要陸妍不煽風點火,葉小蓁不至於成這個樣子。現在,能阻止陸妍的人除了蔣澤洋再無他人。

出了酒吧後,我直接調頭跑去找蔣澤洋,最先去的是他家。敲門後,打開門的是他的媽媽。她見我來,微微愣住,隨後問道:“你是來找蔣澤洋的吧?”

我點頭。

“他不在……”

我剛轉身準備走,她忽然說道:“你若不著急,進來坐坐吧。”

“那……打擾了。”

我跟她走進去。屋子裏還是一如既往的亂,她臉上沒絲毫窘迫,道:“家裏太亂,你隨便坐。家裏也沒水了,有酒,你要喝嗎?”她隨手拿起桌子上的罐裝啤酒問我。

我搖搖頭。

她見我搖頭,然後打開了那罐啤酒,自顧喝了一大口,緩聲說道:“我兒子喜歡你,你知道嗎?”

我點點頭。

“如果你不喜歡他,就別再來找他。他這一生攤上我這個媽已經夠辛苦了。”

“對不起……這次實在是不得已……”我有些愧疚地低下頭,不敢去看她那雙銳利的眼睛。

她一邊喝著啤酒,一邊在屋子裏轉著圈,慢慢說道:“蔣澤洋的爸爸是被我氣死的。你知道我是做哪行的吧。所以從小蔣澤洋的心理承受能力被鍛煉成了如今的樣子。他是一個很堅強的人。再堅強的人也有軟肋,而你,則是他的軟肋。所以當他帶你回來的時候,我已經預感到了結局。他太孤獨,好不容易有個人陪著他一起孤獨。可是又有什麽用呢?他不過是在飲鴆止渴。”

“那陸妍呢?陸妍也可以陪著他。”

“他和陸妍……”她無奈地搖搖頭,“我從來沒有看透過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關係……”

她絮絮叨叨講了許多關於蔣澤洋的事情。她口中的蔣澤洋和我眼中的蔣澤洋完完全全是兩個人。我認識蔣澤洋這麽多年,卻沒有真正去了解過他。

他的媽媽拉著我說了很晚,這才放我回去。臨走前,她在我身後低聲說道:“既然你不愛他,就不要給他任何希望……”

不愛一個人就不要給他一丁點兒的希望,不要去接受他對你的任何好。大概桑藍是知道不會對顧裕年動心,所以才對他那麽糟糕的吧。

我到台球室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十二點了。走到門口,我便聽見裏麵傳來撞球的清脆聲。台球室依舊沒有名字,像是一個人空了一塊心髒一樣。

我的心微疼,在門口猶豫很久,這才緩慢走了進去。

台球室裏一個人都沒有,除了蔣澤洋。他一個人穿著一件單薄的毛衣,匍匐在台球桌上,瞄準離他不遠的紅球,猛地用力,紅球被撞進中袋裏。

一顆一顆的球被撞進洞,原本應該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但是蔣澤洋臉上絲毫沒有表情。打完了一局,他終於拿著球杆,抬起頭,看了過來,表情有一刹那的凝滯。

“蔣澤洋,你現在有沒有空……”

“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蔣澤洋將球重新掏出來,擺放成三角形。

“我找你有點事情……”

他的表情太過淡漠,讓人有些惶恐。他漫不經心地說道:“不如你來陪我打一局台球。”

我愣了愣,緩慢走過去,挑了一根球杆。

他指著球,示意我先開局,我乖乖照做。

我已經太久太久沒有打過台球了,連最基本的姿勢都忘得一幹二淨,所以開球的時候格外別扭。蔣澤洋像以前一樣,俯身在我身後,握著我的手,瞄準白球,再用力打出去。原本整齊的球被打得四散亂飛。

他的氣息就在耳畔,讓我不由自主紅了臉。我掙脫他的手,規規矩矩站在一邊,努力將視線移到桌麵上,壓抑著狂跳的心。

這種感覺太熟悉。

蔣澤洋麵無表情地看看我,然後專心打球。大概是手生,一局下來,我沒進一個球。一局結束,我放下球杆,看著蔣澤洋,欲言又止。

他靠在台球桌上,懶懶散散地問道:“你來找我什麽事?”

我終於鬆了一口氣,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得清清楚楚。“蔣澤洋,你能不能讓陸妍不要再帶壞葉小蓁了。陸妍能玩得起,但是葉小蓁不能。葉小蓁還有大好前途等著她。我不想她就這樣廢掉。”

“哦?”

“我知道我再來找你不合適,也知道上次的確傷了你的心。但請你念在這麽多年的分兒上,幫幫我,也幫幫葉小蓁。”我的語氣裏不自覺地帶著請求。

可是蔣澤洋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化。

“蔣澤洋,算我求求你好不好。”我把態度放得很低,隻希望他能夠不計前嫌,幫我這一次。

蔣澤洋嘴角帶著一絲譏諷,說道:“沈寧,你有沒有發現你很殘忍。當你需要我的時候,我在你身邊。當你不需要我的時候,你都不願意見我。”

“對不起……”

“你告訴我,我究竟哪裏不如蘇煦?”

“不……不是……你也很好……隻是……”

“夠了!”蔣澤洋三兩步跨到我麵前,開口道,“我可以幫你,但是我有條件”。

我抬起頭,注視著他漆黑的眼睛,有些忐忑地問道:“什麽條件?”

蔣澤洋微微一笑,說:“你當我女朋友。”

這……

我的心猛然一提,不由瞪大眼睛,皺著眉頭反問道:“蔣澤洋,你什麽時候學會了趁火打劫?”

“我開玩笑的。”

聽見他這麽一說,我鬆了一口氣。

“不過……你要答應我不再和程睿舟來往。”

我低著頭,沉默了許久,才點頭。

程睿舟那邊我可以等,但是現在葉小蓁這邊等不了。

蔣澤洋忽然用力搬過我的肩膀,將我抵在台球桌簷,雙唇狠狠壓了上來。他的吻帶著攻略城池的侵略性,粗魯焦躁。

他的力氣太大,我掙脫不開,肩膀被抓得疼,背後也在疼,眼淚不由自主地往外浸。蔣澤洋一邊粗暴地吻著我,一邊喘著氣低聲問道:“他有沒有這樣吻過你?有沒有?”

我用勁去推他,哭著搖頭,喊道:“沒有!他沒有!蔣澤洋!你混蛋!”

“對!我混蛋!”他輕輕啄了一口我的臉,這才心滿意足地放開我。

我被吻得缺氧,隻能呼吸急促地望著他,眼睛裏已經是火冒三丈。他的心情似乎變得很好,伸手要摸我的臉,被我躲開。

“蔣澤洋,你真的是混蛋!”

他無所謂地說道:“你要清楚,有一個混蛋愛著你。”

“你答應我的事情要兌現!”

“你答應我的事情也要兌現。”

他越是笑,我越是生氣,幹脆扭頭就走,狠狠擦著唇。走出台球室,我心裏沒來由地難過。

這是我的初吻啊……蔣澤洋真是個混蛋!

當初和蘇煦在一起的時候,最多也是牽手擁抱,沒有其他任何親昵的行為。原來還想象著,蘇煦回來的時候,一定要狠狠吻他的,把初吻交出去。想不到我的初吻竟然在這樣的一種情形下沒了。

蔣澤洋真是討厭呐……

許久以後,我才知道,這家台球店被蔣澤洋命名為“混蛋”。

如果他能夠搞定陸妍,那這個初吻也沒白費。為了葉小蓁,失去初吻並不算什麽。我也遵守承諾,不和程睿舟接觸。

我在上課的時候,程睿舟坐在旁邊,不關他說什麽做什麽都隻當沒看到。他在宿舍樓下等我的時候,我徑直走過,不理不睬。

程睿舟從來沒有問過我冷落他的原因,一如既往。

有時候我會在陽台上看他孤孤單單地站在樓底下,身影修長,眉目淡然。他等待的時間很長,有的時候是半天,有的時候甚至是一整天。

那個夜裏,我看見他站在路燈下,穿著單薄的衣服,身體冷得發抖。天空中忽然下起細密的雪,在路燈下尤為刺眼。他仿佛絲毫不知道下雪一般,依舊站著,像個木頭人。

夜裏的風冷得如刀子,刮在臉上格外疼。看著程睿舟的模樣,我心揪成了一團。實在看不下去,我幹脆坐在凳子上玩手機。

有室友從樓下回來,進寢室第一句話就說道:“沈寧,程睿舟還站在樓底下,你不下去嗎?”

我搖搖頭。

“你真的不下去嗎?我看他很可憐的樣子。”

我依舊搖頭。

“你們吵架了?”

我還是搖頭。

“有些話你要下去說清楚,不能讓校草站在樓底下吹冷風。小心全校的女生追殺你。”

室友說的話不無可能。要是被程睿舟的粉絲知道我這麽虐待他,肯定會追殺我的。我想了想,穿上厚衣服,圍了條圍巾快步走下樓,走到程睿舟的身邊。

他看到我的出現,表情沒有太大的變化。我緩慢走過去,揚起臉,雪花落在臉上,一片冰涼。

我攥緊拳頭,低聲道:“程睿舟,你以後你不要來找我了。”

“哦。”

“我是認真的。”

“哦。”

“你快走吧。”

程睿舟將雙手插到褲兜裏,抿著唇,凝視我良久,道:“那我走了。”

“好……”

他緩緩轉身,離開,背影落在下雪的夜幕裏,蒼涼無比。

我真的看不透程睿舟。他能夠在宿舍樓下堅持不懈等那麽久卻不願意問一句為什麽。每次並肩為例的時候,他明明就在身邊,我卻有種觸不到的感覺。

程睿舟是一團霧,籠罩在我的周圍,沒有絲毫溫度,不暖不涼。

最糟糕的是,全校都在傳是我把程睿舟甩了。每次上課都有人指指點點,說著“這個女生這麽醜,居然還甩了程睿舟”“程睿舟眼睛瞎了嗎”之類的話。我簡直百口莫辯。這些女生的想象力可真豐富。

令人沒想到的是,葉小蓁會來找我,更沒想到的是,她來找我不是為了續姐妹情。期末考試前夕,我去找桑藍,說了讓蔣澤洋去擺平陸妍的事情,隨後葉小蓁就會回到以前的生活。桑藍聽我提起她,心裏一陣火大。

“葉小蓁真的是走火入魔!為了一個男的,居然能這樣對我們!”

“在愛情麵前,我們或許都一樣。”

說到這裏,桑藍的神色微微凝滯,然後緩聲道:“也是,如果換了我,也不會比她好多少。”

我和桑藍正去吃飯的路上,忽然聽得身後有急速的腳步聲靠近。我不由自主地回頭去看看究竟是誰。還沒看清楚來的人是誰,臉上已經被狠狠摑了一掌。

“沈寧!誰讓你多管閑事!”

我捂著臉,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人,幾乎有些反應不過來。

倒是一旁的桑藍最先反應過來。“葉小蓁!”

兩個人當場扭打起來。桑藍手長腿長,身體也比葉小蓁壯,自然占了上風。葉小蓁不甘示弱,同樣罵了一句,然後用長指甲去抓桑藍的臉。

桑藍手下留情,但是葉小蓁卻絲毫不留情麵,幾乎是用盡了力氣去扭打。

我回過神來,急忙去拉葉小蓁。“你們別打了!都別打了!我們是好姐妹啊!”

葉小蓁反手一巴掌揮了上來,又罵了句髒話,道:“我葉小蓁沒你們這樣在背後下刀子的姐妹!”

桑藍夾住葉小蓁的胳膊,朝我吼道:“多說無益!今天老娘要弄死這個不識好人心的白眼狼!”

說著兩個人又打了起來,你一拳我一腳,看得讓人心焦。我在一旁拉著這個拉那個,根本拉不住,臉上還被抓了三四條抓痕,火辣辣的疼。

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幾乎圍了一圈。我在旁幹著急。

曾經說好一輩子當好姐妹,如今拳腳相加。我看著傷痕累累的桑藍和葉小蓁,眼淚直往下掉。劇情不該是這樣發展的!不該是這樣的啊……當初我們三個人那麽要好,當初葉小蓁那麽單純善良,當初桑藍還說了一輩子,當初葉小蓁也答應了一輩子。可是最後,葉小蓁和我們反目成仇,背道而馳,越來越遠。

桑藍和葉小蓁被看不過去的路人拉開,兩個人身上都帶著傷。

葉小蓁朝我和桑藍狠狠吐口水,怒道:“沈寧,桑藍,你們給我聽好了!從今以後,我和你們就是陌生人,各不相幹!什麽狗屁姐妹!我不會承認!這輩子,我葉小蓁最後悔的事情就是認識了你們!”

我紅著眼睛,顫顫巍巍地問道:“為什麽……”

葉小蓁冷冷一笑,答:“沈寧,你閑事管得太多!還有,你不如問問桑藍究竟做過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情!”她對著桑藍,繼續說道,“還有你,桑藍!我恨你!如果有一天顧裕年因為你而出什麽事情,我葉小蓁第一個不會放過你!”

她的話中帶著一種無情的狠。說完,她便毫不猶豫轉身離開。

我聽了葉小蓁的話,條件反射地扭頭去看桑藍。

她瞪著我,提高聲音質問道:“沈寧,連你也懷疑我嗎?”

我微笑著搖頭。

在這個世界上,桑藍是我信任的人。如果連我都懷疑她,那她要怎麽辦呢。桑藍不會害我,更不會做對不起我的事情,這點我敢肯定。

有一點我後悔了。我不應該讓蔣澤洋出麵,反倒把事情弄得更糟糕,和葉小蓁的關係變得非常惡劣。葉小蓁說的那麽話真真實實地傷了我的心。此時的我,也似乎明白了太皇太後的苦衷。

現在的葉小蓁跟當初的我一樣,現在的我跟當初的太皇太後一樣。

我努力試過要去挽回和葉小蓁的關係,但是葉小蓁絲毫不給情麵。每次給她買的東西通通被她扔到垃圾桶裏。有些公共課幫她做的筆記,被她毫不留情地撕掉。她去酒吧裏,我就在外麵蹲著,生怕她被不三不四的人帶走。

可是葉小蓁仿佛鐵了心要跟我和桑藍斷絕關係一般,我拿她簡直毫無辦法。她對我的態度相當惡劣,每次她拿難聽的話諷刺我的時候,我都要努力告訴自己,葉小蓁不過是一個被帶壞的孩子。

那個時候,我並不明白,其實葉小蓁已經無可救藥了。

期末考試過後,便是放寒假。天氣漸漸冷起來,大多數時候都在下雪。桑藍他們學校放假比較早,所以她就回去了。我眼巴巴地跑去問葉小蓁回不回家,葉小蓁狠狠瞪了我一眼,不耐煩地說道:“沈寧,我說過,我們就當陌路!別沒事就往我宿舍湊!一副聖人的麵孔讓我惡心!”她的臉上的的確確是厭惡,再無其他表情。

我走出她的宿舍,終於才明白,原來一切真的回不去了。

外麵的雪越下越大,越來越涼,一直涼到人的心底……

寒假回到家,太皇太後似乎又老了,對工作上的事情,她也漸漸力不從心,所以不再像以前那樣每天都在加班。她回家比較早,飯桌上會講一些她工作上的事情,而我也會講講學校裏的事情,但是決口不提程睿舟。

我和太皇太後的關係好不容易有了緩和,但是因為一件事情又陷入僵局。這件事情也不大,但是在太皇太後的眼中就是不得了的事情。

接近年關的時候,班上有男生找我,問我要一篇實驗論文,這是班導布置的寒假作業。他來找我的時候,我也感覺莫名其妙。因為平時都不接觸,更沒有說過一句話。他問我要論文,是因為別人說我的實驗論文平時寫得最好。

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選擇直接來家裏的方式拿論文,而且恰好在太皇太後的下班時間。太皇太後見家裏有個男生自然是大發雷霆。那個男生看上去打扮出格,但是性格很好。太皇太後把那個男生趕出去,又回過頭狠狠罵我。

“沈寧!你當我的話是耳旁風嗎!我讓你少和男生來往,你聽不進去嗎!”她絮絮叨叨地又說了一大堆。

我懶得解釋,直接把臥室門一關,把耳機賽在耳朵裏聽歌。她骨子裏還處於舊社會,仿佛跟其他男的多講一句就會懷孕一樣。麵對她如此古板,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除夕那天,家裏冷冷清清的。家裏沒有置辦年貨,晚上吃的還是昨天的剩菜,電視裏放著春節聯歡晚會,窗外的煙花紛紛綻放。這些熱鬧都與這個家沒任何關係。記憶中,我和太皇太後從來沒有過熱鬧的除夕。沒有貼對聯,沒有煙花,更沒有歡聲笑語。這次新年,我也不期待什麽了。

過十二點的時候,桑藍給我發了一句“新年快樂”,我也順手回了她一句,然後還加個笑臉。翻到那個電話號碼的時候,我忍不住也發了一句“新年快樂”。沒過一會兒對方也回了句“新年快樂”。

我嘴角帶著笑,幾乎快把這句話當成是蘇煦發給我的。

蔣澤洋給我打電話,但是我沒有接,心裏始終還存著他媽媽說的話。看著窗外漫天的煙花,我有點開始想念程睿舟。哦,不對,應該是想念蘇煦。

蘇煦,新年快樂。

我獨自對著天空說道。

過年,太皇太後放七天假,所以她一直都在家裏。

我從來沒想過,程睿舟竟然會來找我。在陽台上晾衣服的時候,我看見他站在樓下,雪落了他滿身,驚訝無比。他似乎有感應似的抬起頭,朝我勾勾指頭,示意我下樓。

我被他這個動作嚇得不輕,尤其是太皇太後還在家裏。我故作鎮定地晾完衣服,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換了衣服換了鞋子,準備下樓。

太皇太後隻是看了我一眼,什麽都沒有說。

我緩緩關上門,然後用最快的速度跑下樓,還不時地朝陽台望望。我剛到程睿舟麵前,再向陽台望的時候,發現太皇太後已經站在那裏。

“沈寧,你給我回來!我不許你出去!”她氣急敗壞地吼道。

我心一橫,咬著牙拉著程睿舟的手跑開。

想不到太皇太後居然跑下樓,跟在後麵,一邊跑一邊喊:“沈寧!你給我站住!”

作為警察,太皇太後盡管年紀大,但是奔跑速度不亞於年輕人,都是經常抓小偷什麽的練出來的。

我一個勁兒地向前跑,肺部缺氧,似乎要炸開一般。要是被太皇太後抓住,我肯定會死得更慘,既然都跑出來,一定要找個沒人的地方,好好和程睿舟說說話。

眼看太皇太後逼近,我心慌火燎地拉著程睿舟闖紅燈,危險地避過車輛,到達馬路對麵。還未回頭,我便聽到一陣刺耳尖銳的刹車聲,接下來是“砰”的一聲,有人在尖叫。我停下腳步,僵硬地回頭去,看見太皇太後的身體躺在血泊當中,到處都是紅色。

天仿佛一下就黑透了,眼前是灰麻的一片。我的身體在一瞬間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癱軟在地上。眼淚噴湧而出,喉嚨隻能撕心裂肺喊出破碎的詞。“媽!”

我幾乎是用爬的方式到達她的身側,一邊哭著用手去撥開她額上的亂發,一邊喊她。“媽!媽,你醒醒……”

我手忙腳亂地去堵她出血的地方,怎麽堵也堵不住。那些血的流逝仿佛是生命的流逝,隻能驚恐地看著她臉色慢慢變得蒼白灰暗。

我要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周圍的人說了什麽我聽不到,程睿舟說了什麽我也聽不到,我隻能一遍又一遍地喊著“媽”,希望她能睜開眼睛。

心中巨大的惶恐像是個怪物,絕望不斷吞噬著我自己。

她的身體似乎在慢慢變冷,我忍不住整個人抱上去,動作那麽輕柔,生怕弄疼了她。她身上的血浸透了我的衣服,比冰還要冷。

若是我沒有跑出來該多好,若是我沒有闖馬路該多好,若是我不曾生出來該多好……

這個冬天,真的是太冷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