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日輪花·迷亂

大學究竟是什麽模樣?

高中老師口中的大學通常是隨便吃喝玩樂,幾乎每個老師都在說:“高三你們努力了,讀大學就自由了。”連不少家長都認為熬過了高三,一切都是萬事大吉。

真正的大學生活,似乎比想象中要豐富許多。

我讀的臨床醫學,葉小蓁讀的護理,她的宿舍就在隔壁棟樓。有的公共課,我們還是一堂課。桑藍隔三差五地來找我和葉小蓁玩,一直想要給葉小蓁介紹C大的人。C大是體院,自然是男生居多,而且都是各種各樣的運動男。葉小蓁通紅著臉,死命搖頭。

桑藍每次來的時候總會帶很多零食。據說,這些零食都是顧裕年送的。他每一周都會來看桑藍,順便匯報減肥進度。不過看他的模樣,也不像是減肥成功的。每次過來,他也沒有太大的變化。

通常四個人一起玩的時候,錢顧裕年出,力也是顧裕年出。桑藍大采購,顧裕年便充當了勞動力,偏偏她還能如此心安理得。

葉小蓁偶爾也會替顧裕年爭辯幾句,最後都在桑藍的目光中偃旗息鼓。

讀大學以來,我按部就班地上課下課,沒有加入任何社團,也沒有加入任何學生組織。宿舍是六人間,其他五個人我都不太記得住名字。一開始,她們還會和我講話,拉著我去食堂吃飯什麽的,到後來大概是我太不合群,所以經常隻有我一個人去吃飯。認識的人除了葉小蓁,能記住名字的隻有程睿舟一個人。當然,其實我並不認識他。但是這個名字在老師和室友口中反反複複被提及。無論哪個老師上課,總會提到這個名字。每個晚上,室友們討論的話題總離不開他。

程睿舟,男,大二學生,以前一直在國外讀書,回來後讀臨床醫學,成績驚人,實驗也做得非常棒,每次的論文可以拿去做典範,最重要的是人還很帥,至今沒有女朋友。

我從來沒有見過程睿舟,但是一直聽著他的名字也不由得對他多了幾分好奇。

讀大學後的每天晚上,或許是著了魔,我會向那個手機號碼發送“晚安”,就跟一個必要儀式一樣。但是從來沒有短信回過來。

最主要的是,我第三次遇見了那個人。

上午的第三四節課是細胞生物學。我去得比較晚,隻能坐最後麵的位置。大學上課搶座位從來都是搶最後一排,但是這個老師風趣幽默,講課比較好,大家都願意往前坐。剛剛上課三分鍾,便有人在我旁邊坐下來。

我沒在意,努力看著黑板上的筆記,認真謄寫。過了一會兒,我忍不住偷偷去看身側的人,整個人都愣住了。

旁邊的人正是在奶茶店遇見的人。

他桌子麵前趴著一本比細胞生物學薄很多的書。

我忍不住提醒道:“同學,你走錯教室了。”

他把書翻過來,故意揚了揚,道:“我知道。”

書的側邊框,寫著他的名字。

程睿舟。

我從來沒想過這個人居然是程睿舟,所以看到名字後,幾乎是腦筋打了結,不知道應該如何運轉。

一想到當初前兩次的相遇,我不由得雙頰緋紅,一顆心不安地跳動著。似乎要說點什麽才能緩解現在的尷尬。

“那個……這是細胞生物學。”

程睿舟轉過身來,淡淡地說道:“我是看見你才進來的。”

這句話讓我臉上的溫度“噌噌噌”上去了好幾度,此時的臉應該像是熟透的番茄。一句話讓我不知道怎麽接下去,氣氛就更加尷尬了。

半晌我才問道:“你……找我有什麽事情嗎?”

“嗯,有事。”

“嗯?”

“我想請你吃飯。”

“我們……好像……不認識……”

“我知道你叫沈寧,我叫程睿舟。現在我們認識了,我可以請你吃飯嗎?”

程睿舟的一舉一動都透露著古怪,他的話讓我思緒全亂了。還有,他為什麽會知道我的名字呢?他突然請我吃飯著實讓人很驚訝。

程睿舟問了問題之後也不催促,而是直直地看著我。他的目光太過直接,讓人不自覺感受到了一種壓力。在那樣的目光中,我終於緋紅著臉頰點頭。

前排的人忽然轉過身來,看見我身側的人,大喊了一句“程睿舟”。不得不說,這個名字實在是太有影響力了,教室裏一陣**。

程睿舟拿著書站起來,俯下身旁若無人地說:“你先上課,等會兒我來接你。”

我胡亂點著頭,耳朵也跟著發燙,這種情況下巴不得他早些離開。前排有八卦的人回過頭來好奇地問道:“你和程睿舟是什麽關係呀?”

“我和他什麽關係都沒有。”

“看起來你和他很親密的樣子。”

“你不信我也沒辦法。”

程睿舟走後,教室重新恢複寂靜,講台上不明原因的老師,有些尷尬地繼續開始講課。下兩節的課我一點也沒有聽進去,腦子裏反反複複是程睿舟的臉和蘇煦的臉。他叫程睿舟,不叫是蘇煦呐。我心裏竟然有種說不出的難過。

我始終不明白為何程睿舟會主動靠近我,他這樣的人應該屬於對誰都瞧不上眼的。畢竟我還沒漂亮到能讓他一見鍾情的地步。胡思亂想了大半天,下課鈴聲終於響起。

走出門的時候,我看見程睿舟懶懶散散地站在一旁,雙手一貫插進褲兜裏,身子挺拔如鬆柏。不少女生紛紛側目,小聲議論調笑。

他見我出來,大步迎上來,很自然地接過我的書,然後與我並肩而立,問道:“你想吃什麽?”

“額……你決定吧…”

程睿舟似乎太過自來熟,可是他的一舉一動偏偏讓人無法拒絕。他的動作神情明明再普通不過,卻帶著一種天然的**。站在他旁邊,一不小心會被他的光芒傷到眼睛。

走了一路,我被當成動物園裏的猴子欣賞了一路,特別不自在。

他帶我去了一家魚莊。站在門口的時候,我皺著眉,竟然看不清程睿舟的眉眼。

曾經,蘇煦帶我來過這家魚莊。

程睿舟走在前麵,然後選了一個靠窗的座位。我腳步緩慢地走過去,坐在他對麵。一樣的飯店,一樣的位置,不同的是對麵的人換了。

“這家店的花椒魚很好吃。你能吃麻嗎?”

我的胸腔一陣鈍痛,眼睛裏開始溫熱。

連這開場白都一模一樣。

這,難道也是巧合嗎?

我愣愣地看著程睿舟,眼睛被淚水一點一點浸濕,哽咽著問道:“你知道蘇煦嗎?”

似乎產生了幻覺,蘇煦的身影和眼前的人不斷交織重疊,竟然讓人分不清究竟在什麽地方。

程睿舟遞了一張麵巾紙過來,疑惑地反問道:“他是誰?”

他是誰呢……

“他是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對不起,他帶我來過這家魚莊,所以我想起了他……”我驚慌地抹著眼淚,可是怎麽也擦不幹似的,最後隻能捂著臉,任由眼淚從指縫傾瀉而下。

閉上眼睛,我腦海裏全是他的模樣。

其實我一點都不愛吃魚,怕被魚刺卡住。蘇煦總是說魚含有豐富的蛋白質,對身體有好處。他為了能讓我吃魚,總是先把魚刺細心挑出來再把肉放進我碗裏。他還打趣說:“阿寧,我都快成為你的專屬挑刺工。”

我總是笑得樂不可支。

蘇煦挑刺的模樣太過認真,至今讓人難以忘記。

可是他離開以後,再也沒有人給我挑過魚刺,我也再也沒有吃過魚。

如今,程睿舟帶著我來,回憶也蜂擁而至。

麵前的人的表情未變,道:“我不該帶你來的……”

我搖搖頭,低著聲音說:“這不怪你……”

要怪就該怪曾經太過美好,要怪就怪我忘不掉,貪心的孩子總是等不到最美味的糖果。

服務員將魚端上來,程睿舟用公筷夾了一魚肉塊挑了刺,然後放進我的碗裏上,臉上帶著一種讓人看不清的表情。他似乎是在笑,又似乎沒有。

我淚流不止。

眼前的人是蘇煦嗎?眼前的人不是蘇煦嗎?

到底是還是不是呢?

蘇煦,麵前的人究竟是不是你派來的呢?

我不懂程睿舟,隻能愣愣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正在挑刺的他忽然抬起頭,道:“你看著我做什麽?”

“你是誰?”

“我叫程睿舟啊。”

“你是誰!”

“程睿舟。”

我細細看著他的眉眼,努力想從他淡然的表情中找出些什麽。程睿舟的額頭不寬,那雙眉峰長得很整齊,一雙漂亮的桃花眼,鼻梁高挺,唇形清冷。

記憶中的蘇煦眼睛裏總是帶著溫和如水的笑,嘴角總是微微向上翹起。兩個人一點都不一樣。

如果……我是說如果……

如果程睿舟就是蘇煦呢?

你們就當我是瘋子吧。

吃過飯後,程睿舟很紳士地將我送回到宿舍樓底下。臨走前,他揮揮手,道:“我還會來找你的。”

他的背影很好看,讓人不自覺地走了神。所以當葉小蓁來到身側,我都沒發現。她拍著我的肩膀,跳到我麵前,好奇地問道:“你在看什麽?”

“我沒看什麽啊。”

“你的眼神已經出賣了你。”葉小蓁朝著程睿舟離開的地方瞧了一眼,“聽說你今天和學校的校草一起走的。”

“你聽誰說的?”我的臉微紅。

葉小蓁嬉笑著道:“全校都傳遍了。”

也不過才一個中午的時間,流言傳得如此之快,可以想象程睿舟受歡迎的程度。

我忍不住拉著葉小蓁的手說道:“我要弄清楚事情真相。”

“什麽真相?”

“過段時間再告訴你。”

我要弄清楚,究竟程睿舟是不是蘇煦。可能想法太過荒謬,但至少是個希望。

接下來的時間裏,我和程睿舟接觸的時間莫名其妙地變多了。不論我在哪個教室上課,什麽時間上課,他好像總能輕而易舉地找到我,然後默默坐在旁邊。他不說話,我也不說話,兩個人各自做著各自的事情,但是空氣裏卻流露著一種曖昧。

有時候他會叫我一起去吃飯,有時候我下樓打水的時候,會遇見他懶懶散散地站在樓下。每當這個時候,他會替我去打水,然而兩個人在學校裏麵散步。兩個人明明不是情侶,卻做著情侶會做的事情。

散步被寢室的人撞到,回寢室的時候,其他五個人相繼逼問我是不是在和程睿舟談戀愛,我三緘其口,也不回答。若我說不是,她們肯定不會信。

那天我和程睿舟一起吃飯的時候,被桑藍撞見。她的眼神不斷在我和程睿舟身上流轉。

半晌後,她俯身在我耳畔輕聲說道:“阿寧妞,看來你開竅了嘛…”她的語氣說不出來的輕佻。

我微紅著臉,結結巴巴地解釋道:“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樣…”

“過幾天你再來向我匯報工作。”她俏皮地眨巴著眼睛,然後離開,和另外一群人前去吃飯。

麵前的程睿舟似乎絲毫不介意學校裏流傳的流言。他依舊頻繁地來找我。某天他送我回宿舍的時候,我忍不住問道:“你不在意那些流言嗎?”

“你在意嗎?”

我搖搖頭。

“那不就得了。”

其實我和他的話真的很少很少,散步的時候幾乎不說話。明明知道他叫程睿舟,可是還是忍不住跟他一起。程睿舟身上帶著一種致命的吸引力,一不小心就會被吸引。雖然很不應該,但是我太貪戀他身上帶著的蘇煦的影子。

我像一條涸轍之鮒,努力汲取那一點點的水分活著。

周末的時候,桑藍和葉小蓁一起來找我吃飯。實際上,桑藍是來讓我匯報工作。吃飯的時候,我總是心不在焉,因為想著程睿舟,繼而思緒亂成一團。

飯桌上,桑藍一邊夾著菜,一邊問道:“阿寧妞,你和那天的那個男的究竟是怎麽回事兒啊?”

我手裏的筷子,微頓,猶豫許久才道:“他叫程睿舟……”

“然後呢?”

“我覺得他可能是蘇煦……”

“不可能!”桑藍率先表示反對,整個人從椅子上炸起來。

我奇怪地看著她竟然有如此大的反應。

桑藍似乎也察覺太過了,於是坐下來,很認真地說道:“程睿舟絕對不可能是蘇煦。”

“你怎麽知道他不是蘇煦?”我皺著眉頭問到。

“阿寧妞,你是不是瘋了!他和蘇煦長得完全不一樣!程睿舟怎麽可能是蘇煦!這堅決不可能!”

“萬一他整容了呢?”

“你是不是韓劇看多了!他真的不可能是蘇煦!”桑藍語氣不容置疑。

“那你怎麽肯定他不是蘇煦?”我固執地問道。

桑藍開始給我舉例子,似乎是要將我洗腦,讓我清醒一點。“首先,他們兩個人長相不一樣。其次,他們兩個人氣質不同。而且,你說的程睿舟是從國外回來,已經讀大二。沈寧,你能不能清醒一點!”

我情緒激動,不甘示弱地辯解道:“一年多的時間,一個人的容貌或許能夠改變,氣質也可能改變。程睿舟回來讀A大的時間剛好是蘇煦離開後的那段時間,時間能夠吻合。而且,程睿舟身上有很多習慣和蘇煦一模一樣!”最後一點才是真正的理由。

桑藍的臉上帶著一種莫名的驚惶,他被我說得啞口無言。

如果一次是巧合,那麽三番五次還能是巧合嗎?這個世界上哪有習慣相同的兩個人?

桑藍壓低了聲音,低低地問道:“阿寧,你該相信我的……”那語氣裏,似乎透露出一種哀傷。

我激動的情緒這種哀傷的語氣慢慢安撫下來。桑藍不會害我,這點我確信。可是她不曾和程睿舟接觸過,不明白他們的習慣究竟有多像,甚至跟他在一起,我會產生蘇煦回來的幻覺。

我迷戀著那樣的混亂錯覺,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葉小蓁在旁低聲道:“阿寧,你有沒有他是蘇煦的實際證據?”

我搖搖頭。

葉小蓁繼續冷靜地分析道:“他既然和蘇煦有著相同的習慣你應該覺得很可怕才對。他的靠近說不定帶著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的出現很突然,而且他對你的親近也很莫名其妙。這些難道你都沒想過嗎?”

我想過,所有的一切都有思索過。可是每次看到程睿舟以後,這些都被拋諸腦後。我已經在絕望裏深陷多年,已經等得太久。程睿舟的出現拉了我一把,讓人看得到希望。我自私地想著蘇煦用著程睿舟的身份來靠近,肯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願意等著他親口給我解釋那天。隻要能等到這一天,一切都是值得的。

若是我瘋了,那就瘋了也罷!

不管桑藍和葉小蓁再怎麽勸,我都聽不進去分毫,依舊同程睿舟上課吃飯散步。每次並肩而立,我感覺心是鮮活的,感覺人是活著的。

桑藍不懂,葉小蓁也不懂。她們不知道蘇煦究竟對我有著怎樣的重要!

國慶節前夕,太皇太後打電話來問我回不回去。這是我上大學以來,她打的第一個電話。A大離家也很近,但是周末我卻一次都沒回去過。

接到電話後,我猶豫很久,才答應。

放國慶節,桑藍和葉小蓁也要回去。桑藍家的司機開著車,然後分別把我和葉小蓁送回去。在車上,桑藍拉著我胳膊,問道:“聽葉小蓁說,最近你還和程睿舟走得那麽近。”

葉小蓁可真狗腿。我暗地裏掐了掐葉小蓁的腰,她紅著臉往後一縮。原本以為桑藍在C大就不會注意到這邊的事情。她不知道我還和程睿舟接觸,自然就不會傷心。誰知道葉小蓁竟然是桑藍埋在A大的眼線。

我不願意傷了桑藍的心,隻能撒謊道:“我和他接觸的次數真的不多。”

葉小蓁在一旁縮著脖子補道:“我在學校裏遇見過你三次,三次你旁邊都有程睿舟。”

桑藍無奈。

我急忙轉移話題,嬉笑著道:“小藍藍,這件事情你就別管啦,現在最重要的是,你要自己考慮考慮。體院應該有不少男生圍著你轉吧,你怎麽不找個男朋友啊?”

桑藍撇過頭,看著窗外飛逝地風景道:“我再也遇不到了……”

因為這句話,狹隘空間裏的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安靜。

我張了張口,最終什麽也沒有問。桑藍想說的,早就說了。她不想說的,我又何必要去問呢?朋友間,至少得給足了解和信任。

回到家,太皇太後也在。看到我回來,她麵上並沒有過多的表情。

我正準備去臥室放行李,她坐在沙發上,麵無表情地開口道:“你過來坐一會兒。”

聽到她這麽說,我隻有老老實實地去坐在她旁邊。

太皇太後仿佛老得特別快。她頭上的白頭發明顯多了,臉上的皺紋越來越明顯。原來,人是這麽開始蒼老的。

我的鼻子有點酸。

太皇太後把她的手機拿給我,上麵有一條桑藍發的短信“防火防盜防程睿舟”。

這個桑藍!她居然學會了告狀!

“程睿舟是誰?”

我裝傻道:“我也不認識,估計是桑藍發錯了吧。”她信也好,不信也罷。

太皇太後放下手機,然後習慣性開始教育。“你上了大學,別和不三不四的男生來往。新聞裏那麽多的悲慘案例還不夠教訓嗎?那些女生不愛惜自己,懷孕流產,傷害的終究是自己。你以為那些男的會有多疼愛嗎?”

我皺著眉頭,不悅地加重語氣:“媽,你在胡說些什麽呢?在你眼中,我是這樣隨隨便便的女生嗎?”

“我是擔心你走了歪路。我是為了你好。”

又來了,又來了!

我不悅地起身回房,將臥室門關上,一個人躺在**想著當初決定回來真是一個錯誤。還有桑藍小妞,居然告禦狀!

我環顧房間一周,陳設都沒有改變。離開家這麽久,書架、書桌上纖塵不染。可見太皇太後有經常打掃。床頭櫃上的書翻開,頁數還是停留到我離開家的頭一晚。我從**爬起來,從行李箱裏拿出那個隨意貼,寫上數字,貼在牆上。

不知不覺,小半年過去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向那個號碼發了一條短信:“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奇跡嗎?”

這個問題很幼稚。但是,我相信著,這個世界上是有奇跡的。

這次對方回短信比較快。

“信。”

我接著編短信。

“你覺得兩個長相不同,氣質不同,但是習慣相同的人會不會是一個人?”

“說不準。”

他沒肯定但是也沒否定。不知道為何,看著這條短信,我忽然心情大好,連夢也是好的。

唔……我好像還沒有程睿舟的電話號碼。

放假幾天,我沒有出過門,和太皇太後也沒再說過什麽貼心話。她似乎比以前更加愛嘮叨了,每次吃飯,她能放下筷子,嘮叨半天。

國慶節的最後一天是太皇太後的生日,她沒有提,我也沒有提。反倒是傍晚的時候桑藍提著蛋糕和禮物過來。她還是那麽咋咋呼呼,還沒進門就喊道:“咱們媽,您的半個女兒來給您過生日來啦。”

她這個女兒比我上心,也當得比我稱職,太皇太後自然是高興的。她跑去廚房,多做了兩個菜。我拉著桑藍走進屋子,關上房門,作勢要撓她的癢。“你害死我了,居然還學會告狀!”

“我勸不了你,自然有人勸你。”

“今天我都沒買禮物,你是不是存心讓我出醜的?”

這句話桑藍不樂意了。“你當親生女兒不用心還不允許我這個假女兒替你獻孝心嗎?”她一邊說著一邊從包裏掏出一個小盒子遞過來,“這個禮物是我特意多買的。你快送給她吧”。

“桑藍……”真是難為她能夠想這麽多,“你對我好,也對我媽好。謝謝你……”

“我們兩個是好姐妹。再說了,你不是說把太皇太後分我一半嗎?我自然得盡孝心咯。”

桑藍的所作所為讓我十分感動。她一心為我著想,無條件地對我好。

可是我後來才知道,原來所謂的好不過是她的贖罪。我竟然蠢到真的以為這個世界上會有無緣無故的好。

我把桑藍給的盒子遞給了太皇太後,什麽都沒有說,卻看見她的眼眶漸漸紅了。原來她是這麽容易滿足的一個人。

我竟然對她吝嗇了關心。

吃過晚飯,我送桑藍到樓底下。臨走前她說道:“阿姨一個人其實挺不容易的。”

這句話如同一個悶雷打醒了我。

一直以來,我隻看到她的嚴肅與苛責,從來沒有想過她的辛酸。她一個人撐了這麽多年。以前有人給她介紹對象的時候,我總會去搗亂。因為我自私地不想生活裏出現一個陌生的男人。久而久之,她也放棄了另尋伴侶的想法,獨自一個人將我撫養長大。

我是她的女兒,卻還要別人提醒要學著去關心她。

想到這裏,我心裏是滿滿的愧疚,連上樓時候的腳步都是緩慢的。

進門的時候,太皇太後在廚房裏洗碗,我推開門,盡量用平靜的語氣道:“媽,你再給我找個後爸吧。”

她手裏的動作一僵,然後緩緩轉過身來,一臉不可置信。

“我是認真的。”

她什麽也沒說,繼續轉過身軀洗碗,但是我看到她的背影輕微顫抖。

原諒我,我是一個不稱職的女兒。

國慶節結束,我回了學校,才第一天程睿舟約我吃飯。程睿舟是一個比較能照顧別人的人,每一次吃飯,我都被他照顧著。吃魚他挑刺,啃排骨他挑骨頭。我從來沒告訴他愛吃什麽不愛吃什麽,他仿佛全都知道一般,點菜的時候把我討厭的菜全部避過去。

這個是巧合嗎?我不信。

令人想不到的人,程睿舟送我回宿舍的時候,我看見蔣澤洋站在樓底下。

許久不見蔣澤洋,他瘦了許多,也黑了許多,更多的是一種陌生。曾經,我和他唇齒相依,到如今的形同陌路,是我硬生生地要把這段曾經丟棄。因為這段曾經是蘇煦不喜歡的。他想我變得更好,那麽拋棄過去的一切,包括蔣澤洋。

我如此自私,在心裏對蔣澤洋始終存著一分愧疚。他突然出現,卻不知道是為何。

想不到蔣澤洋看到我和程睿舟並肩而立,竟然直衝衝地揮舞著拳頭,砸在程睿舟的臉上。我尖叫著拉著蔣澤洋的胳膊,高聲喊道:“蔣澤洋!你瘋了嗎!快住手!”

蔣澤洋一把甩開我的手,繼續揮舞著拳頭,怒聲對程睿舟命令道:“我不管你是誰,請你離沈寧遠一點!”

程睿舟似笑非笑地看著蔣澤洋,忽然一把摟住我的肩膀,挑釁道:“我永遠不會離開我的阿寧。”

我永遠不會離開我的阿寧。

我的耳畔反反複複都是這句話。關於蘇煦的記憶蜂擁而來。他也曾說過一模一樣的話。難道這也是巧合嗎?

我睜大眼睛,淚水滾滾而下,不由自主地望著程睿舟,顫顫巍巍地喚他:“蘇煦……”

程睿舟一定是蘇煦,不然我和蘇煦的對話他不可能知道這麽清楚。

蔣澤洋的臉色變了又變,堪比調色盤。

此時我已經管不了那麽多,不顧旁人的眼光一把抱住程睿舟,那麽用力,那麽用力,生怕他再次離開。

我的內心有震驚,有意外,有欣喜,還有失而複得的開心,百感交集。

我聽到程睿舟堅持回答:“我叫程睿舟。”

“不管你叫什麽名字,隻要我知道你是誰就好。”我靠在他的胸口,喜極而泣。

這個時候,蔣澤洋不管不顧,硬生生地將我從程睿舟的懷裏粗暴地拽了出來,拉著去別的地方。他走得很快,我幾乎跟不上他的步伐。他的背影也充滿了一種陰鶩的怒氣。

“蔣澤洋……”

他不理我,繼續向前走。

“蔣澤洋。”

他依舊不理睬人。

“蔣澤洋!”

當我第三次帶著些許怒意喊他的時候,他這才停下來轉過身,道:“那個程睿舟不是什麽好東西!他來曆不明,接近你肯定有什麽企圖!”

“我不相信!”

蔣澤洋痛心地看著我說道:“阿寧,這個世界上隻有我才不會傷害你。你就信我一次,好不好?程睿舟不是什麽好東西,難道你不覺得事情很蹊蹺嗎?”

“如果他是蘇煦,一切都順理成章。”

“他不是蘇煦!”

“為什麽你會那麽肯定他不是蘇煦!為什麽你和桑藍都能那麽肯定!”我忍不住朝他吼。

“我……”蔣澤洋隻說了一個“我”字便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神情欲言又止。

經過剛才,我不允許任何人說程睿舟不是蘇煦。我好不容易才盼到心心念念的人,憑什麽別人說不是他就不是呢!

他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對!事實的真相就是如此!

蔣澤洋突然到訪肯定是桑藍的傑作。她為了能阻止瘋狂的我,什麽事情都幹得出來。她為了不讓我和程睿舟有更多的接觸時間,經常和葉小蓁兩個人輪流約我,輪流看管我。

她不懂我,我不怪她。她的意圖都是為我好,所以每次我都會赴約,從來不問緣由,更不會主動提起蔣澤洋這一茬。

周末的時候,桑藍和葉小蓁來找我,顧裕年也在。他還是那麽胖,臉上帶著一貫的傻笑。許久沒有看過顧裕年,似乎還有點想念他。

四個人一起吃飯的時候,顧裕年不斷獻著殷勤,不斷給桑藍夾菜。

桑藍火了,毫不客氣地朝顧裕年吼道:“顧裕年,你煩不煩啊!能不能不要給我夾菜了!”

顧裕年臉上的笑瞬間凝住。

葉小蓁在旁邊低聲道:“桑藍,你有些過分哦。”

桑藍正在氣頭上,想也沒想直接朝著葉小蓁吼:“葉小蓁!你哪隻眼睛看到我過分了!”

葉小蓁縮了縮脖子,瞬間紅了眼睛。

顧裕年勉強笑著說道:“既然你不喜歡看到我,那我就離開。”說完他顫顫巍巍起身馬上離開。臨走前,我看著他去櫃台把這桌的飯錢結了。

今天的桑藍似乎格外火大。她翻著白眼說道:“這個顧裕年真煩人,天天給我打電話發短信,問吃沒吃,睡不睡!他要是沒事幹就好好看書,爭取明年不要再複讀!一天到晚跟我在這兒瞎磨嘰,真是讓人煩躁!”桑藍的不滿堆積了一大堆。

葉小蓁小聲說道:“顧裕年肯定很傷心……”

桑藍轉過身朝葉小蓁回了句:“他傷心你去安慰啊。”

葉小蓁愣了愣,癟著嘴巴紅著眼睛起身跑了出去。

桑藍看著葉小蓁跑出去的身影不由發呆。

我忍不住在旁說道:“桑藍,今天你的火氣好重。”

桑藍道:“今天排球訓練的時候被教練罵了整整兩節課,看見顧裕年就煩。葉小蓁不維護我,還幫著顧裕年說話真讓人生氣。一生氣我總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桑藍說完話,還狠狠跺腳。

“你也別生小蓁的氣。她太善良了,看不得別人可憐。你看看剛才顧裕年多麽可憐。”

“好啦好啦,等下你幫我去和小蓁解釋一下就行了。她應該不會介意的吧。”桑藍的脾氣一向來得快,去得也快,吃完飯又能跟我嘻嘻哈哈了。

晚上的時候我還沒去找葉小蓁,她先來宿舍找到我。宿舍門是打開的,其他五個室友各自抱著電腦玩,我隻能抱著手機看。

葉小蓁站在門口的時候,我嚇了好大一跳。她滿臉眼淚,哭得眼睛都紅了,站在門口可憐兮兮地喊我:“阿寧……”

我急忙丟下手機,去拉她的手,焦急地問道:“小蓁,發生什麽事情了?”

葉小蓁撲進我懷裏,放聲大哭。“阿寧,我不要當什麽善良的好姑娘,我想變成桑藍那個模樣啊。”看來葉小蓁受了不小的刺激。

我拍著她的背,想要問個究竟。可是葉小蓁隻是哭喊著不要當善良的好姑娘,其他什麽也不肯說。葉小蓁一向很少這麽哭,雖然她哭得最多,但是從來都是眼淚不掉下來那種,看上去特別讓人心疼。如今她哭得這麽淒慘,肯定是有什麽事情真正傷害到了她。

我再三追問,她才低聲回了一句:“我視若珍寶的東西別人棄之如履。我努力想要得到的東西別人不屑一顧。這個世界是不是特別不公平?”

她的一番話問得我啞口無言。

大概葉小蓁是喜歡顧裕年的吧……

看她哭的更孩子一樣,我心裏也跟著難過。可是愛情這個東西,我都勸不了自己又怎麽能勸得動葉小蓁呢。

那個晚上,葉小蓁抱著我哭了很久很久,仿佛著一生的眼淚都流幹淨了。那天她走之前,轉身對我說道:“阿寧,不管以後我變成什麽樣子,你和桑藍都不要驚訝。至少葉小蓁她天真單純過。”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帶著一種莫名的決絕。

後來我才明白了葉小蓁的舍棄。她舍棄了自我去爭取。那個膽小善良的葉小蓁被愛情殺害了。從此,世界上隻有我從來沒有看透的葉小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