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桔梗花·無望

我和蔣澤洋認識差不多快六年,蘇煦離開一年多,一切都已經物是人非。

被陸妍打,也算我欠她的。

我一瘸一拐回到家,太皇太後還沒回來,所以隻得事先去看冰箱裏有什麽菜,然後準備做飯炒菜。換作是以前,這些事情我決計是不會做的。

太皇太後回來看到我臉上的淤青,臉上頓時有些不悅。“你又打架了?”

我沉默搖頭,不願意再置一詞。

蘇煦走後,太皇太後也曾經嘲諷過愛情脆弱,讓我睜眼看看,那些堅持到底還是錯的。我在心裏默默反駁:當時的堅持是對的,如今的堅持也是對的。也不知道哪來的信心,總相信著蘇煦一定會再回來。

第二天上學的時候,我頂著臉上的傷走去學校。早自習前夕,桑藍看到我臉上的傷痕立刻炸毛了。她抓著我的胳膊問道:“阿寧,是誰欺負你了?”

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我搖頭道:“我隻是自己不小心摔的。”

桑藍晃晃拳頭,撇嘴道:“是不是那個陸妍又欺負你了?下午放學後我去教訓她!”

我拉著她的手,搖搖頭,道:“馬上要高考了,你別再惹出什麽事情。老師三令五申,若是被處分,要跟隨檔案一輩子的。”

臨近高考,老師口中來來去去都是這些話。教室裏的標語都是“提高一分,幹掉千人”。每天課間跑操的時候,高三年級還要喊著口號。

我也不能毀了桑藍前程。

桑藍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說道:“那等高考後再收拾她!”

對於高考,許多人都是迷茫的。有時候我從題海中抬起頭來,茫然不知為何要坐在這裏答題,不知道三角函數以後會有什麽用,牛頓三定律未來又有什麽用。

葉小蓁隨隨便便能考個好大學,桑藍也不用擔心。她是體育特長生,已經被本市的C大提前錄取,隻要文化課過得去,讀C大沒問題。

我的目標是本市的A大。現階段我的成績離A大還有一段距離,要更努力才行。成績從吊車尾到中等水平,少不了葉小蓁的幫助。從初二開始落下的課程太多,基礎不牢,到高中更難學。要不是葉小蓁,估計我再怎麽學,也考不了A大。

高考前夕,桑藍有一場很重要的排球比賽。全高校都參與其中。桑藍是絕對主力。放學後,我們三個人走在路上,桑藍左擁右抱,嬉笑著說道:“這周末市體育館我有排球比賽,你們一定要來看。”

我毫不猶豫點頭。

葉小蓁笑著說道:“我支持你。你一定要加油!”

“看我非把她們打得落花流水。”說著桑藍還比劃兩下。

我和葉小蓁一大早便朝體育館趕。整個體育場已經人滿為患。桑藍換了球衣,正在做熱身運動。我和葉小蓁朝她猛招手,這才被放進了運動員休息區。桑藍一貫吊兒郎當地摟過我和葉小蓁,道:“妞,今天我帥不?”

我點頭。

桑藍個子高挑,如果平胸的話,鐵定是帥哥一枚。

令人沒想到的是顧裕年也來了,他站在一旁安靜地朝著我們傻笑。顧裕年是學校排球隊主教練的兒子,長得五官端正白白淨淨,身材偏胖,看上去軟軟的一團。顧裕年性子溫和,臉上永遠帶著傻笑,標準的公然無害。

我和葉小蓁經常去看桑藍排練,顧裕年也不例外。久而久之,我們三個也混得比較熟。顧裕年對誰都好,簡直是婦女之友。每次訓練都是他充當排球隊的後勤,打飯領水領毛巾,或者是隨身帶著雲南白藥噴霧。顧裕年是排球隊的老媽子,葉小蓁就是我和桑藍的老媽子。

瞎子都看得出來顧裕年喜歡桑藍。他遞給桑藍的食盒是不一樣的菜,遞過去的水都帶補充營養功能。每次別人起哄,他都是傻傻一笑。

偏偏桑藍就是瞎子,對那些特殊對待她不予評價,對顧裕年的態度也是不鹹不淡的。聽別人講顧裕年以前也是帥哥一枚,但是高中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由於藥物激素的關係,他的體重一直飆升,成為現在的模樣。

桑藍是不折不扣的外貌協會,自然是看不上顧裕年。顧裕年不表白,她也就不戳穿不拒絕。兩個人同好朋友一樣相處。

比賽打得很激烈,對方處於弱勢,每次桑藍齜牙咧嘴地大力扣殺對方都會惹得全場尖叫。那動作幹淨利落,帥氣無比。若不是知道她的性別估計好多女生都會愛上她。曾經也有女生向她表白的烏龍。至今還淪為我和葉小蓁打趣她的把柄。

中場休息,對方的休息區就在隔壁。

對方的女生不住地翻白眼。

桑藍從場上下來,渾身濕透了。顧裕年急忙貼心遞上水和毛巾。桑藍心情仿佛很好,衝著顧裕年一笑,道:“謝了,二胖!”“二胖”是桑藍給顧裕年起的綽號,顧裕年總是傻笑,看起來很二。

我和葉小蓁殷勤地給桑藍捏著胳膊,不斷誇獎她厲害。桑藍一臉驕傲地說道:“妞,不是我吹。要換你兩個上場,三分鍾就得歇菜。”

“桑藍,你真的好厲害。”葉小蓁滿臉崇拜。

這個時候隔壁刺耳的聲音想起。

“我還真沒見過不男不女的東西!”

“我們三中才是最厲害的,一中算個屁啊!姐妹們,下半場爭取把分追回來,再打她們個落花流水。”

我們學校就是一中。

“隊長,那個不男不女的不得不防……”

對方的人一口一個“不男不女”,桑藍的臉色非常不好。她狠狠將水扔在地上,站起來,轉過身去,一字一句問道:“你們說誰不男不女呢?”

“誰問說誰咯。”

“你找死!”桑藍咬牙衝上去就要揮拳頭。

這下好了,排球不打,雙方換成了互毆,拉都拉不開。女生打架無非是扯頭發,扇耳光,相互掐。桑藍學過跆拳道,下手比較狠。

葉小蓁見到情況發展成這個樣子,早就傻了,躲在我身後。我捏緊了拳頭,死死咬著牙齒,心裏猶豫著到底要不要上去幫忙。

混戰當中,桑藍不知道被誰狠狠推了一把,她當時站在支撐排球網的鐵柱旁。由於外力,她的額頭狠狠撞到了鐵柱上。潺潺的鮮血頓時順著眼睛留下來。白色的球衣摻和著血的妖豔,看上去格外觸目驚心。

桑藍捂著額頭,冷冷掃視著混亂的人群。

我都驚傻了。

顧裕年第一個反應過來,抖著肉跑到桑藍麵前查看她的傷勢。原本好脾氣的他突然皺著眉頭大聲吼道:“這是比賽!不是潑婦打架!”顧裕年聲音渾厚,原本嘈雜的休息區忽然就安靜下來。

兩個隊的主教練十分惱火,裁判在一旁連連搖頭。

對方有女生還在嘀咕:“誰知道是不是她自己撞傷的……”

顧裕年臉色一變,大為惱火地吼了回去:“你會蠢到用臉來陷害嗎!”

這一吼,連桑藍都愣了。

和顧裕年認識這麽久,大概她也沒看過顧裕年發這麽大的脾氣。

有專門的人員跑過來為桑藍處理傷口。

我和葉小蓁圍了上去。

桑藍的臉色很不好,傷口在她的眉梢。顧裕年反反複複在她身邊問著痛不痛。

處理好傷口後,桑藍的一隻眼睛也被裹上,不能比賽。她坐在位置上一言不發。顧裕年半蹲在她的麵前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感覺怎麽樣?要不然我帶你去醫院檢查吧。你回去的時候傷口不要沾水,這兩天吃的也要忌口,否則容易留疤……”

桑藍不耐煩地揮揮手,道:“二胖,你好囉唆……”

顧裕年愣了愣,隨即傻嗬嗬地笑著說道:“我是為你好嘛……”

原本一言不發的葉小蓁也在嘀咕道:“對啊,顧裕年是為你好嘛……”

桑藍輕描淡寫地看了葉小蓁一眼,葉小蓁立馬縮回了頭,乖乖閉上嘴巴。

比賽下半場開始。

桑藍唇色發白,顧裕年執意要送她回家。我和葉小蓁也不去當電燈泡跟著,叮囑顧裕年要好好照顧桑藍。

他們兩個人走後,我連看比賽的性質也沒有,葉小蓁也嗬欠連天。所以比賽還未結束,我和葉小蓁便走出了體育場。

兩個人走了一段路,誰都沒話。

葉小蓁突然捅我胳膊,問道:“阿寧,你怎麽心事重重的樣子?”

其實我並沒有心事重重,隻是在遺憾。今天是蘇煦的生日,可是他不在。以前我過生日的時候,蘇煦用盡心思,隻為博我一笑。其實從小到大,我都沒有過過生日,更別說吃生日蛋糕。第一次吃到蛋糕還是因為桑藍過生日。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世界上還有蛋糕的存在。對於童年的我來說,蛋糕是奢侈品。哪怕到後來,我兜裏有了錢,卻不敢去買,生怕失去記憶中那種甜得暖人的味道。

當我和葉小蓁路過一家蛋糕店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停下腳步。那櫥窗裏的模型很好看,讓人挪不動腳步。

葉小蓁順著我的目光看去,似乎察覺到我的意圖,問道:“你想買蛋糕嗎?”

我重重點頭,然後抬腳往蛋糕店裏走。

開蛋糕店的是個和藹的中年婦女,她正在包裝小蛋糕。她見著我走進來,笑眯眯地打著招呼:“小姑娘,我都快一年多沒看見你了。”

“您記性真好。”

“當初你和你小男友把我這裏弄得亂七八糟,想不記住你都難。對了,你的男朋友呢?他怎麽沒有來?”

我身體一振,臉色變了又變,嘴角不由浮現一絲苦笑:“他……走了……”

老板娘似乎發覺到我的不對,轉移話題說道:“我們這裏有許多新品種,你看著挑。”

“我定個12寸的黑森林蛋糕,上麵放九個櫻桃就好。”

“今天就要?”

“嗯,我就在這裏等。”

說話間,我拉著葉小蓁坐在一旁的凳子上。

葉小蓁好奇地問道:“今天是誰過生日嗎?”

我“嗯”了一聲,沒有多解釋,葉小蓁也沒有多問。

蛋糕店裏反反複複放著一首歌。

“春風揚起你我的離別

夏雨打濕孤單的屋簷

秋葉飄落思念的紅葉

冬雪轉眼又是一年

在想你的三百六十五天

聽你我最愛的那首歌

淚總是一不小心翻湧微笑的臉

突然我感覺你沒走遠

……”

而我深陷與蘇煦的回憶。

生日那天,蘇煦拉著我來這家蛋糕店,說是要親手做蛋糕給我吃。我心裏隱隱約約期待著蘇煦肯定會做出漂亮的成品。事實告訴我,人無完人。在其他方麵,蘇煦是佼佼者,可是至於在手工方麵,他實在差勁。

我看到他在玻璃窗後,手忙腳亂地在老板娘的指導下做蛋糕。奶油抹不均勻,落得到處都是。用奶油做的花已經完全看不出是什麽模樣。上麵的字歪歪扭扭,看了許久我才認清是“生日快樂”四個字。

當他有些尷尬地端出一盤奇奇怪怪的東西的時候,我的鼻頭酸酸的。他非常誠懇地道歉,解釋著平時沒做家務,隻能做成那個模樣。

我紅著眼睛,用勺子舀了一勺放在嘴巴裏,細細嚼著。

蘇煦看著我,如水的眼睛亮晶晶的。他滿臉期待,問我味道怎樣。

我抽抽鼻子回答:“蛋糕很好吃。”

“真的嗎?”

“當然是……假的……”我有些哽咽。

奶油是甜的,蛋糕是鹹的,還有一股焦糊的味道。

我從來沒有吃過這麽難吃的蛋糕。可是那種味道卻勝過了童年第一次嚐的口感。淚水猝不及防地砸下來。

蘇煦慌了,想放下蛋糕來擦我的眼淚。他腳下沒站穩,身子一斜,手裏的蛋糕落了一地,兩個人身上到處都是奶油,樣子非常狼狽。看慣了蘇煦幹幹淨淨的模樣,實在很難想象他也有如此時候。

我簡直哭笑不得。

蛋糕到處都是,老板娘連聲尖叫。

蘇煦慌忙爬起來,漲紅著臉不斷道歉,我幾乎笑岔了氣。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麵前慌亂的局麵,模樣如此無辜,顯得那麽可愛。

蘇煦經常說我是他的心頭寶,他又何嚐不是。

他這麽已經離開了太久太久。

如今再次到這家蛋糕店,心隱隱作痛。

我正在神遊太虛,葉小蓁戳我的手,眼神示意門口。我所在的位置正對門口,所以輕而易舉地便看清了來人的模樣。

那個人很高,大概一米八,或者更高。他穿著一身深色的衣服,顯得身材修長。他留著栗色的頭發,眉峰偏冷,最顯眼的是他長著一雙漂亮的桃花眼。他的長相出色,最讓人難忘的是他仿佛天生自帶一種貴族的氣質,渾然天成。

我和葉小蓁幾乎是丟了魂。

他從我身側走過,一股冷冽的風翩然而止。

老板娘見他來,揚起笑臉,道:“你是來拿蛋糕的吧?”

他點頭,遞過錢。

老板娘把包裝好的蛋糕遞過去。

他拿了蛋糕也未急著走,而是在旁邊的桌旁坐下,將包裝拆開。他訂的也是黑森林蛋糕,八寸,上麵擺了九顆櫻桃。

我的餘光裏,發現他看了蛋糕很久很久麵無表情,也不知道在想著什麽。忽然,他拿起最中間的櫻桃放在嘴裏。

這個動作讓我的心髒驟然一停,腦海裏全是蘇煦的影子。蘇煦也喜歡吃黑森林蛋糕,也喜歡從最中間的櫻桃吃起。

看著那個人的動作,我的心跳得飛快,甚至……甚至……

甚至什麽呢?

或許這隻是巧合罷了。

眼前這個人身上沒有絲毫蘇煦的模樣。我的蘇煦是溫暖的,而不是清冷的。

那個人吃蛋糕的時候很慢,與其說是在吃蛋糕,不如說在祭奠什麽。他從一開始的麵無表情,到最後的滿臉虔誠。一舉一動都透露著古怪。

我和葉小蓁不知羞恥地盯著他把蛋糕全部吃完。或許是盯了太久,臨走前他朝這邊睨了一眼。

他走之後,蛋糕店的空氣似乎都鬆了許多。

葉小蓁狠狠呼吸了一大口,慢慢吐氣,道:“好嚇人……”

我朝門口望了一眼,道:“還好……”

他那樣的人應該很孤獨吧……

蛋糕做好了,我付了錢,還買了個小蛋糕給葉小蓁。她吃得滿嘴都是奶油,模糊不清地說著大道理。“阿寧,人要向前看。”

“嗯。”

“他走了,可能不再回來了。”

“嗯。”

最壞的結果無非是等一生。

葉小蓁跟我一樣,心如明鏡。

提著蛋糕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要是蘇煦在,要怎麽給他過生日。

或許,我會從很早開始存錢,然後跑遍全城,挑一件稱得起他的禮物。可是,他不在。

或許我會翻遍詩書,隻為給他寫一封別樣的情書。可是,他不在。

又或許我也會學著給他做個手工物件,成為紀念。可是,他不在。

明明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但是最後我隻能在書桌上擺著蛋糕,對著燃燒的蠟燭絮絮叨叨。因為,他離開了。

“蘇……煦……”我坐在書桌麵前,看著搖晃的燭火,隻是喊出一個名字便泣不成聲,千言萬語哽在喉頭,十分難受。

要說些什麽呢?說一句生日快樂還是說我想他?又或是跟他講他離開後我的生活沒有像以前亂成團卻再也沒有大喜?不不,隻是這些要怎麽說出口。

我滿腹的酸澀想念與愛意期盼都化成了破碎的哽咽聲。

曾經無數次想過,等蘇煦回來,我一定會狠狠抱著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訴,也一定死死拽著他的手,不讓他離開。

要怎麽將四百多天的思念清清楚楚地表達?要怎麽向他說我已經在慢慢變好,變成他心底喜歡的模樣?

我真的一句話也說不出口,隻能伏在桌麵不停地哭泣,低低喚著他的名字。

“蘇……煦……蘇煦……”

一聲又一聲,聲聲泣血。

正當我沉浸在悲傷中不可自拔的時候,門忽然被撞開,太皇太後臉色鐵青地站在門口。屋子裏暗淡的燭光仿佛為她披上了一層冰冷的霜。她怒氣衝衝地跨過來,拉著蛋糕的盒子往地下摔。“沈寧!馬上就要高考了,你怎麽還能這樣想著無關緊要的事情!”

她還是這樣!還是這樣!

我心中說不出的刺痛,淚水模糊了雙眼,倔強嚴肅地回答道:“給蘇煦過生日是很重要的事情。”

麵前的人更加生氣。“你以為他喜歡你嗎?你以為他有多愛你嗎?那他消失這麽久為什麽還不出現呢?他隻不過是玩玩你而已!”

“你不要褻瀆了我們之間的愛情!”

或許是“愛情”兩個字眼刺激了她,麵前人的臉色變了又變,她渾身都在發抖。大概她也氣得不行,隨手著抄起身邊的厚書朝我身上砸,一邊砸一變罵:“我真是白養你了!你怎麽這麽不爭氣!”

此時此刻,她不是那個警察,而是一個拿女兒毫無辦法的母親。她的眼睛同樣通紅,滿臉都是怒氣。

她不懂我,我亦不懂她。這麽幾年,我和她沒說過什麽心裏話,代溝像滾雪球,越滾越大,最後到了無法融化的地步。

我真的不求她能理解,隻求她能讓我活得輕鬆一點。

可麵前的人如此執意地讓我去走她規劃的路,連想念蘇煦的資格也想剝奪去,何其殘忍。有時候看著那些電視裏體貼溫柔的母親,我會豔羨。

或許,在她眼中,我並不是她的女兒,而是她看管的犯人。

她如此過分,而我隻能默默流眼淚,不能還口,更不能還手。那地下稀碎的蛋糕就好像此時此刻同樣稀碎的心,為了離開許久的蘇煦,也為了麵前的人。

她手邊的書終於砸完了,出了一通氣後,情緒慢慢平複下來。房間裏很安靜,我努力壓抑著自己的哭腔,至少這一刻,不露出一絲軟弱。

最後,她低聲歎口氣,重重地摔門而去。因為太過用力,不止門在顫抖,連牆也都在抖動。

我漸漸蹲在地上,含著眼淚,拿起一顆櫻桃放進嘴巴裏。酸中帶甜,甜中帶酸,最後味道又是微苦。

那味道像是和蘇煦相遇又分開的大悲大喜,百般滋味皆在裏麵。

我緊緊捂著臉,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

如果此時蘇煦出現在麵前,是不是就不用這麽無望?

蘇煦,我真的需要你的救贖。

而你,又在哪裏?

回答我的隻有穿堂而過的溫柔夜風。

看著地上沾滿奶油的櫻桃,我滿腦子都是蘇煦吃櫻桃時候的模樣,像個小孩子似的。越是想下去,我越覺得灰暗的天一層一層壓下來,整個人沒辦法緩過氣來。

跟太皇太後吵架之後,連著幾日我心情都很糟,題做了一半突然毫無思緒,最後隻能無奈把筆一扔。

桑藍和葉小蓁也看出來我心情不佳,卻沒深入去問,而是想方設法逗我開心。桑藍一隻眼睛還裹著,非要站在麵前,衝我做鬼臉。她一邊將臉扯出奇怪的形狀,一邊說道:“阿寧妞兒,你都好幾天沒笑過了。你今天給我個麵子唄。”

我急忙捉著她亂動的手,皺著眉頭說道:“你別隨意拉扯臉,小心碰到傷口。”

桑藍撇著嘴道:“你怎麽變得跟那個顧裕年一樣囉唆!”

我和葉小蓁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明白顧裕年肯定嘮叨了她不少。

“顧裕年就是胖點。除了這點他的條件還是蠻不錯的。你還不如從了他。”我隨意說道。

桑藍突然伸手撓我胳肢窩,一邊撓一邊高聲喊道:“阿寧妞,我可不想早戀!”

我最怕癢,在她的攻勢下隻能連連求饒。

桑藍繼續一本正經地說道:“我要學小蓁,當個清心寡欲的人。”

葉小蓁原本走在後麵,她聽到了名字伸長了半個頭,拆台道:“我可不想當清心寡欲的人。大好青春年華,該是用來談戀愛的。”

桑藍仿佛是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指著葉小蓁“嘖嘖”兩聲,道:“小蓁,你平時膽子那麽小,居然還想談戀愛!”

葉小蓁撇嘴:“我怎麽就不能呢?”

桑藍退後一步,攬過葉小蓁的肩膀,笑嘻嘻地問道:“我家小蓁看上誰了?要不然姐姐我去幫你一把。”

葉小蓁將臉撇在一邊,神色暗淡道:“他肯定在來的路上。”

十六七歲的我們還未被世俗侵染,天真地以為幸福就在來的路上,所以有大把的大好時光去等待揮霍。

連一心隻讀聖賢書的葉小蓁都知道戀愛,桑藍這榆木腦袋似乎完全不開竅的樣子。

我捏捏桑藍的胳膊,試著問她是不是喜歡女的,比如像葉小蓁這種需要嗬護類型。

桑藍果斷回了我一個字:“呸!”

周末的時候,我將書攤在書桌上,書本裏擺著幾根殘缺的蠟燭,然後開始發呆。太皇太後難得沒有加班,在家裏打掃衛生,外麵的腳步聲來來回回,讓人煩悶。尤其是一想到那天她不顧形象地將蛋糕摔下來,讓人大為惱火。

我已經很多天沒同她說過一句話,這個家冰冷得要死。吃午飯的時候我用最快的速度吃完然後跑進屋子,關上門再反鎖。

那“哢噠”聲仿佛是一種控訴一般。

也隻有這小小的房間能讓人獲得片刻的喘息。

想不到下午一點剛過的時候桑藍和葉小蓁來找我,兩個人神神秘秘地拉著我去一個地方。還以為真的是什麽了不得的地方,結果兩個人將我拉去了KTV。

葉小蓁不斷從書包裏往外掏出零食,桑藍把包間的門一關,然後將話筒塞在我手上,推我到最前麵,然後又跑去點了一串串的歌。

“阿寧妞,今天你隨便嚎!嚎完了就痛快了!”

電視大屏幕上放的正是《離歌》。

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桑藍拿著另外一個話筒,摟著我的脖子,豪氣說道:“讓姐姐我給你演示演示。”

桑藍不管不顧,扯開嗓子開口。

坐在沙發上吃薯片的葉小蓁一口噴了出來,不斷地咳嗽,臉漲得通紅。我們都不是第一次聽桑藍唱歌,但是她的歌喉總是這麽……出人意料。

一首歌唱下來沒幾個音符在調上,偏偏她還絲毫不覺得,唱得沉醉無比。她唱完了還不自覺地問唱得怎麽樣。

我沒答話,反倒是葉小蓁唯唯諾諾地說了一句“進步空間很大”。

桑藍沒聽出畫外音,還沾沾自喜地一個勁兒說她唱歌如何如何好聽。能把一首歌毀成這樣,桑藍也到底有些本事。

至於葉小蓁,她唱歌比桑藍好不了多少,聲音跟蚊子一樣,曲子音節一個都聽不清楚。所以跟兩個人去KTV著實能把人急死。

似乎高中生的情緒發泄方式少得可憐,除了哭之外真正有效果的沒幾樣。桑藍和葉小蓁還顧著我的心情,著實讓人心存幾分感動。

我吸吸鼻子,拿起話筒,跟著桑藍一起嚎。

那天下午,葉小蓁抱著零食啃,我和桑藍就嚎叫了一下午,最後我聲音啞了認慫,半趟在沙發上死活不願意起來。

桑藍終於肯點一首安靜的歌來唱。

“……

我的愛情比你早

卻一直放在心上

後來你們之間的變化

我不想再多說話

經過了相遇掙紮

我還是無法將他放下

……

我也很想他

我們都一樣

在他的身上

曾找到翅膀

隻是那時的他

是因為你而開始飛翔

我也很想他

在某個地方

我少了尷尬

你少了肩膀

而夏天還是那麽短

思念卻很長

……”

這首歌是孫燕姿的《我也很想他》。

認識桑藍這麽久,我第一次聽她如此安靜的唱歌。桑藍坐在桌子上,半仰著頭看屏幕,一雙長腿相互交疊。藍色的光傾瀉在她的側臉,覆了一層淡淡的傷。她的聲音不嬌柔,這首歌同樣被她唱得不在調上,可是她唱得格外認真。

誰也沒看到,當唱完最後一個音符,一滴眼淚從她的眼角悄然落下。

桑藍唱完轉過身來,嘴角一揚,恢複了一貫的嬉皮笑臉。她眨巴著眼睛問道:“我唱得好不好?”

葉小蓁抱著薯片猛點頭,模樣傻得可愛。

桑藍幾步走過來,坐在我的身側,一隻溫暖幹燥的手忽然蒙上我的雙眼,耳畔是她低沉的聲音。

“阿寧,我們未來還會遇見許許多多的人。”

聽到這句話,不知為何,眼淚忽然從眼角順流而下。

未來的確會遇到很多人,但是我不確定這些人中有沒有一個叫“蘇煦”的。

桑藍低著頭,在我耳邊,悄聲問道:“沈寧,如果以後你發現我做錯了事情,能不能原諒我一次?”

“好……”當然不知道她指的是什麽,但是我依舊答應。我們穿過同一條褲衩,曾經在同一個碗裏吃飯,睡過一張床,蓋過一張被子,就差喜歡同一個男人了。

不為別的,隻因為她是桑藍。

“我很開心……真的……”桑藍的聲音有些哽咽。

有眼淚從指縫中落在我的臉上,點點冰涼。

桑藍有些犯傻地問道:“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吧?”

“嗯。”我回答。

“就算讀大學,我們也要在一起的吧?”

“嗯。”葉小蓁回答。

桑藍抱著我和葉小蓁,吸吸鼻子,低聲道:“呐,我們說好了,不要食言啊……”

在許多年以後,我仍然會想起三個人如此虔誠的約定。愛情的傷痕需要友情來安撫,友情偶爾也需要分享各自愛情。那些隻能彼此知道的小秘密,那些隻有閨密才懂的小情緒,隻能善用友情。

你說一輩子,我說了好。

大家有個歡喜結局。

隻是,這個世界並不是隻說說就能算得了數。

我們說好的,上天或許不讓作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