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求你告訴我,你究竟是誰

1

連續幾天,我都沒找到花火。夜靜那裏已經沒有問的必要了。夜靜肯定是知道花火的行蹤的,但是他根本不會告訴我。照這樣看,就算花火就在夜靜的家裏,他也會想辦法隱瞞。除了夜靜,唯一有可能有線索的地方就是“創可貼陶藝室”,可是上次我也問過了,他們根本對花火沒有任何印象。

像是進了死胡同,根本無路可尋。

我坐在寫字台前,麵前是一份攤開的試卷。原本打算今天上午做一套試題的,結果在這裏耗了大半天卻什麽都沒做。

我下意識地望向與夜靜家相接的那麵牆,牆的另一邊,是夜靜家的客房。花火……之前或許就住在那個房間裏。我下意識地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按重撥鍵,這個神秘人的手機號碼我這幾天不知道撥了幾千次,11個阿拉伯數字幾乎都爛熟於心了。

無人接聽。

還是無人接聽。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地躲避,這個電話從沒有撥通過。既然這個神秘人了解我那麽多的情況,自然也是知道我的手機號碼的吧。他究竟是出於什麽原因,不得不躲在背後偷偷關心我?又是怎麽會介入我和南白優之間的呢?

“鈴鈴鈴……”

手機突然響起來,我忍不住心裏顫抖了一下。最近總是對手機提示音特別敏感,或許是期待著能接到花火或神秘人的電話,盡管明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手機屏幕上顯示著“騎士來電”,是南白優。

我接起來:“喂,白優。”

“嗨!”南白優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很愉快,“你今天下午有事嗎?”

南白優似乎是在外麵,能聽到呼呼的風聲。有人說,人的氣質是與生俱來的,南白優也是那樣的吧,好像單單是跟他講電話都能感受到他活力四射。

我想了想,說:“隻想做功課的,沒什麽特別的安排,有什麽事嗎?”

自從上次從療養院回來後,我跟南白優的相處似乎坦然多了,或許是大家都說出了心中的秘密,心中便沒有了負擔,不管對方願不願意接納。一個人心中有太多秘密,如果又不對任何人講的話,他會被自己的秘密壓死。這句話說的一點兒都沒錯。

南白優聽了我的話,顯然是得到了一個想要的答複,他開心地說:“上次跟你一起去看阿姨的時候,我發現她似乎很喜歡花草,今天我特意買了一小盆蘆薈,想給她送去。店裏的人說,蘆薈很好養,而且綠油油的,讓人看了心裏會好愉快。”

今天是禮拜六,下午爸爸會去療養院給媽媽送雞湯喝,若是以往,我不用上課的話肯定會跟他一起去的。照顧一下媽媽,也算是家人的小團聚,可是……自從上次媽媽回家過周末的批準被取消,爸爸也莫名其妙地同意之後,我總是感覺跟他有一點隔閡。其實我對爸爸是信任的,他絕不會做出任何傷媽媽的心的事,可是……還是覺得有點不舒服。爸爸幾次想跟我好好聊一聊,我都避開了。爸爸是肯定不會告訴我事情的全部經過的,他跟花火那次半夜的談話,他一次也沒跟我提過。如果是這樣,那就沒有談話的必要了,我需要了解全部的事實真相。

“月桂?”南白優在電話那邊催促著。

我這才回神過來,遲疑著說:“下午……爸爸會去療養院,我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忙,要麽我們改天……”

啊……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如果是我跟南白優一起過去,強行把媽媽帶回來的話,醫院是沒有辦法阻止的,畢竟媽媽的情況已經到了允許外出的標準。如果夜伯伯出麵的話我也不怕,我剛好可以當麵問清楚,隻要別講什麽失禮的話就好了。

我拍了一下自己的頭。好笨啊我,為什麽之前都沒想到?

南白優還在那邊沉默著等待下文,我連忙說:“南白優,下午3點鍾我們碰頭吧,下午……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盡管不知道是什麽事,但是南白優還是很開心地立刻回答說:“好啊,是什麽事?”

我壓低了聲音,把自己的計劃告訴南白優。南白優有些吃驚,但是知道了前因後果,他也覺得似乎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我不能就這樣任人擺布,留媽媽一個人在醫院裏吃苦。

“好,那下午我去你家接你。”

我本想說不用了,直接找個中間站碰頭,可是我那個“不”字還沒講出來,聽筒裏響起了“嘟嘟”的忙音,南白優已經把電話掛掉了。

2

“爸爸,下午還是我去療養院吧。”吃飯的時候,我假裝不經意地說。

爸爸愣了一下,這幾天我對他的疏遠他應該不是沒有察覺的。

“好啊!”爸爸笑著說,“吃過飯我們就出發,你媽媽看到我們一定會很開心的。”

我這才知道爸爸誤會了我的意思,他以為我是要跟他一起去。那怎麽行?爸爸去了我肯定沒辦法帶媽媽一起離開的。

我夾了一根青菜,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說:“我是說,下午我一個人去看媽媽。”

爸爸的目光在猝然間變得驚詫受傷,我連忙補充說:“下午有個朋友會跟我一起去,他買了一盆蘆薈想要送給媽媽。再說,爸爸好不容易熬到周末,應該在家裏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用餘光看到爸爸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我不敢抬頭看他。

爸爸忽然用一種又平靜又哀傷的聲音對我說:“月桂,爸爸對你來說……是那麽不能信任的人嗎?”

我抬起頭,看著爸爸表情複雜的臉,忽然不知道說什麽好。

爸爸這麽說……難道是知道我要做什麽了?怎麽可能?除非……除非他聽到了我講電話的內容。

“月桂,很抱歉,爸爸不小心聽到了你講電話。”爸爸說著話,平靜地看著餐桌上的一盤盤菜。我忽然有一種感覺,好像爸爸的心在隨著那些菜一起冷掉。

“我……”我想講點什麽,可又不知道說什麽好,我覺得自己傷了爸爸的心,可是又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因為我覺得現在我並沒有做錯什麽,我隻是要把媽媽帶回來而已,隻是這樣一個小小的要求而已!

“爸爸,到底為什麽忽然決定不讓媽媽回來?”

爸爸的目光有一些閃躲,果然不出我所料,爸爸接下來說的話變得客套虛偽起來——“醫院這樣決定,總有他們的理由的……爸爸相信醫生和夜院長的專業判斷。”

爸爸的聲音很平靜,可是他的眼神卻在一瞬間慌了。他在隱瞞一件事,就是自己是怎樣被花火說服的。

那一晚,雖然我身體很疲倦,意識也不是十分清晰,可是我分明聽到了爸爸對那個人的承諾。他說他知道要怎麽做,要那個人放心。而最後道別時的聲音,說明那個人分明就是花火。盡管跟他認識的時間並不長,可我確信自己並沒有聽錯,好像那個聲音是在心裏埋藏了很多年的。這種從見到花火的第一天起就有的感覺讓我有這份自信。

花火消失的這幾天,我曾經想以爸爸為突破口打聽出花火的下落,可是爸爸總擺出一副完全不知道我在說什麽的樣子。他甚至說他根本不認識這個人。我再問的話,他便會轉移話題講別的。爸爸一直是很誠實憨厚的人,他和我一樣並不擅長撒謊。我總有一種感覺,他是擔心自己說多了會泄露事情的真相。

“爸爸,你為什麽要騙我呢?”我覺得自己的聲音忽然變得好哀傷又好偏執。

爸爸看著我,假裝自然地對我笑笑,可是那個笑容又勉強又尷尬。

“月桂,你怎麽會突然這麽說呢?爸爸……爸爸怎麽會欺騙你呢?我們……是在談你媽媽的事情,我隻是不希望你因為這件事做出一些傻事。”

爸爸說到最後聲音變得更哀傷和不自然了,我覺得我已經受夠了。每次都是這樣,假裝什麽事情都沒有,沒辦法了就轉移話題。究竟是什麽事情讓爸爸有了這麽大的改變,不但不讓媽媽回家,還一而再、再而三的對我撒謊?!

“爸爸!”我的聲音忽然變得很堅決,“我在夜靜家暈倒的那一天,後來……是發生了一些事情的吧?”

爸爸突然抬起頭看我,這是我第一次這樣直接地問他。

“能發生什麽事呢?”爸爸笑了一下,“那天你情緒激動了一點……”

“不是這樣的。”我打斷爸爸的話,“那天,有個男生……叫花火的男生到我們家來了對不對?他跟你說了什麽?是不是因為他才不讓媽媽回家的?”

我爆發性的一連串問題讓爸爸有些猝不及防,他看了我一會兒,眼神很遲疑,隨即又別過臉去,佯裝鎮定地說:“沒有,什麽事都沒有發生。月桂……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你媽媽……是不能接回來的。”

我覺得有一團怒火猛地從心底躥出來。我沒想到,到了現在爸爸竟然還在隱瞞事實真相。

“如果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我是不會丟下媽媽一個人在醫院不管的!”我衝著他大聲說。

爸爸的表情忽然變得又悲傷又憤怒,他的聲音也突然變得好大:“我說過了不可以,我會給醫院打電話的,最近都不準你去探視。”

“你沒有權利這麽做!”我大聲喊著。

爸爸沒有講話,站起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他走得很慢,看起來很疲憊。我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忍不住大哭起來。

3

手機就是在這個時候響起來的。是南白優,我站起身向窗外看去,南白優果真就站在我家門前的一塊空地上。

我抓了外套,換了鞋子就衝了出去。

南白優遠遠地看到我,先是有點驚訝,接著對我微笑著招手,直到我走近了他才看到我臉上未幹的淚。

南白優的手裏抱著盆小小的蘆薈,慌張地說:“月桂……你怎麽哭了?”

我搖搖頭,可眼淚卻不聽話地大顆大顆掉下來。不知道為什麽,原本被控製住的委屈在看到南白優的那一刻全線崩潰了。

“月桂,月桂,你不要哭,有什麽不開心的都告訴我好不好?我來幫你解決……但是……但是請你不要哭……”南白優看到我的眼淚徹底慌了手腳,他騰出一隻手,笨拙地幫我擦掉眼淚。

“月桂,你……你冷不冷?餓不餓?要不要……要不要我帶你去哪裏玩一玩放鬆一下心情?”南白優苦著臉心疼地說。

看到南白優緊張的樣子,我忽然忍不住笑了一下,悶悶地說,“你這家夥……就差問我要不要抽根煙了是吧?”

大概是哭過的緣故,我講話的時候鼻音很重。

南白優摸摸自己的頭,不好意思地說:“我也知道自己很笨啦……不要在這種時候嘲笑我嘛,我好尷尬的。”接著他又皺眉說,“你看,哭得聲音都啞掉了,我去給你買點喝的吧!”

我正想著剛才跟爸爸的爭吵,一時沒有回答。

南白優忽然上下看了我一眼,又說:“月桂,你穿得好少哦,要不要再回家拿件衣服?等一下我們還要去療養院,很遠的,回來的時候天會更冷。”

聽南白優提到回家,我忙拽著他的衣袖,抽氣著大聲說:“不用了,我不冷,我們……我們現在去那邊的咖啡廳坐坐吧。”

南白優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好像意識到了什麽,但是他猶豫了一下什麽都沒說,乖乖地跟我離開了。

到了咖啡廳,我要了一杯熱的可可奶,南白優要了一杯紅茶。這家店的位置比較偏,加上是冬天,人不是很多。店裏早早地打開了燈,是柔軟的鵝黃色,待在裏麵會覺得周身都溫暖起來。

我跟南白優坐在靠窗的位置,床邊暗紅色的窗幔上長長的淡金色流蘇垂下來,使外麵整個的雪景變成了一幅畫。雪景是安靜的,咖啡廳也是安靜的。耳邊飄著輕柔的吉他伴唱的小調,是法語歌,我聽不懂,隻覺得心也跟著這首歌一點點平靜下來。

我握著小湯匙慢慢地攪動著麵前的一小杯可可奶,想著最近發生的一切。南白優一直都沒有講話,這就是南白優最善解人意的地方。他總是在我最需要安慰的時候及時出現,但我不想要講話,隻想安靜的時候,南白優又會坐在我旁邊靜靜地陪著。那種感覺很舒服,他似乎從不會做讓我覺得不自在的事。

除了……那個吻和表白。

想到那個吻,我總是忍不住想起花火。我一直都不知道為什麽那一瞬間腦中會閃過跟花火接吻的畫麵。那個感覺那麽真實,又那麽熟悉,甚至比實實在在站在我麵前的南白優還要熟悉。這一切就像是一個謎團,讓我覺得自己的腦海中似乎有一把鎖。這些謎團的真相,都被鎖在那個箱子裏。

“南白優。”我抬起頭來叫他。

沉默了這麽久,我怕南白優再這樣下去會有蜘蛛爬到他頭上結蜘蛛網,忽然間,我覺得我對他真的很糟糕。

“我在。”南白優一臉天真地回答。

真的是一臉天真,那雙眼睛幹淨得不像話,心髒禁不住顫了一下。

我笑了一下,做出一副輕鬆的樣子:“下午……我們不去療養院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南白優竟然沒有追問理由,他隻是笑笑說,“嗯,沒關係,這盆蘆薈我先留著,下次我們再去。”

我看著南白優,突然覺得有點傷感,忽然想,以前,爸爸和媽媽也是這樣溫柔地互相遷就對方的吧?或許,爸爸對媽媽要比南白優對我更體貼,更善解人意,可是……現在已經不同了。

心裏的難過再一次湧上來,我轉過頭去,努力忍住了就要奔湧而出的淚水。

4

接下來的幾天,我沒怎麽跟爸爸講話。也不是完全不理,隻是他不開口的時候我便不會說話,就是回答他的那幾句也總是能簡短就簡短。我也想過,或許這件事並不像我想的那麽簡單。可是現在所有的事情擺在我麵前,它們都隻能讓我推想到那個我討厭的真相,我心裏總是覺得不舒服,陰雲密布一樣看不到太陽。

其實南白優也勸過我,他說如果爸爸以前對媽媽那麽體貼,不會在一夜之間突然改變。可是還是那個理由,沒有更好的解釋,我心裏總是覺得難過。

這段時間裏,南白優經常來陪我,我們去咖啡廳喝茶,或者在雪地上散步。南白優故意扮醜耍寶逗我開心的時候我也會笑,可這就像發燒了不斷吃冰塊,雖然當時會舒服一點兒,但是治標不治本。

那種被監視的感覺依然存在,每次我出門,都感覺角落裏似乎有一雙眼睛緊緊追隨著。不管我是笑,還是哭,總有一個人在安靜地看著我,目光包容而且憂傷。

我一直覺得這個目光是與神秘人有關的,這些天,我一直在不斷地撥打那個電話。手機就放在我的口袋裏,我每天都在打,我甚至發了上千條短信過去,內容很簡單:請問你是誰?為什麽那麽了解我的生活?

電話一次都沒有接通過,我一直聽著長長的提示音一聲一聲在聽筒裏響著,直到變成短促的“嘟嘟”的忙音。

我把玩著手機,反複看著神秘人的電話號碼,好像我這樣一直看著,就能像超人一樣產生透視眼,看到神秘人的臉……“咚咚咚”門外響起一陣敲門聲。

“月桂。”

是爸爸,我從椅子上坐起來,跑去把門打開:“爸爸,什麽事?”

爸爸的手臂裏夾著一個文件夾,眼瞼上掛著疲倦的黑灰色:“我今天要去學校一趟,有個急需的文件需要交過去。如果回來得晚,你一個人弄點飯先吃吧。”

“嗯,好。”我輕聲說。

爸爸對我笑笑,就向門口走去。我關上門,聽到外麵響起輕輕的關門聲。

那次之後,我就沒有去過療養院。因為我知道,爸爸說過給醫院打電話不準我探視,他就一定會那麽做。不管他給了醫院什麽樣的理由,醫院都會將我拒之門外。即使放我進去,要帶媽媽出來也是絕對不可能的了。

這些天,爸爸反而去得很頻繁。有幾次,明明是上班時間,爸爸卻特地請了假,煲了媽媽最喜歡的湯送過去。或許是他在有意地向我證明什麽吧,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再說什麽。

我摸出手機,下意識地又給神秘人撥了一個電話過去。最近按重撥鍵似乎已經成為了我的一個習慣動作,有事沒事我就會撥一個過去,盡管明知道不會有人接聽。

“鈴鈴鈴。”

電話打通的那一刹那,我似乎隱約聽到有手機鈴聲響起來。我驚訝地坐起身子,把自己的手機拿遠一點兒,那鈴聲好像變得更清晰了。我努力尋找著來源,家裏現在隻有我一個人,這個鈴聲也不是爸爸的電話,更不可能是路過的路人。然後……我終於把目光鎖定在與夜靜家相隔的那麵牆上!

沒錯!手機鈴聲就是從那邊傳來的!

夜靜?花火!

確定了這一點,我迅速從**跳下來,不顧一切地衝到夜靜家。

“砰砰砰。”

沒有人來開門,我把電話重新放在耳邊,等待接通的提示音還在響著,我更加用力地敲門。

“夜靜!夜靜!”我大聲地喊著。

神秘人就在這個房間裏!他竟然近到與我一牆之隔!我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麽總覺得那道監視自己的目光緊緊追隨了,原來……原來他離我是這樣近的!

“夜靜!開門!”我一邊聽著手機提示音一邊用力地敲著。

門終於打開了,夜靜站在屋裏,揉揉眼睛,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月桂……我昨天熬夜玩遊戲哎……什麽事……”

我沒等夜靜說完,就不顧一切地推開他衝了進去。接下來的畫麵更出乎我的意料,那個不停在大叫的手機就放在客廳的茶幾上,而一個人慢悠悠地從廚房裏走出來拿起了它,蒼白修長的大手握住手機,拿起來,畫麵在激烈地變換著,我的視線撞上了那張英俊卻冷漠的臉。

那個神秘人竟然就是消失了許久的花火!

難道……花火就是神秘人?!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5

花火的反應一如既往的冷漠,好像房間裏根本沒有我這個人,他甚至看都沒看我一眼。

我努力壓抑住自己的驚訝,向前走了兩步,想質問為什麽那個神秘號碼會在花火手裏,質問他怎麽會知道我的那麽多事,又把這些全部告訴南白優。那些話已經衝到了嘴邊,可是還沒等我說出來,花火竟然兀自把電話接了起來。

“喂。”花火對著聽筒說。

我驚異地看著自己的手機,裏麵分明沒有已接通的聲音,我不敢相信地把手機重新放在耳邊,裏麵等待接通的聲音還在持續著。

這……是怎麽一回事?

好不容易理順了的事情,在一瞬間又被推翻了,我覺得自己的腦袋好像忽然一個變成兩個大。

花火還在拿著手機打電話,表情慵懶無比:“我?我在想你啊。”

不知道電話那邊的人說了什麽,花火突然笑了一下。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花火笑,我忍不住想起腦中閃過我和花火接吻時他的笑容。他現在的笑容跟那時完全不一樣,笑得很曖昧,也很不知所謂。我立刻想到此刻和他講電話的人是個女生。

“當然了,你天使臉孔魔鬼身材,我不愛你愛誰?你要相信我……嗬嗬,我很少說謊……”

花火的聲音充滿調情的味道,那邊的女生似乎聽得很開心,花火也跟著笑起來:“我可沒當你是罐頭哦,就算是罐頭,你也是最不容易過期的那一罐……好啊,我請你吃比你身材還辣的辣火鍋……嗯,沒問題,紳士當然要去接你……”

我像傻子一樣在原地站著,看著他,內心一陣徹骨的刺痛。

我真是笨蛋,竟然還把這個人的笑容跟幻覺裏的他相比較,還感到有點遺憾,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我忽然覺得自己好傻……竟然會莫名其妙地迷戀這種人……他對我講了那麽多過分的話,媽媽也是因為他不能回家,甚至我跟爸爸之間現在出現這樣的情況追究根源也是花火的出現……我竟然……還對他抱有一分期冀。

“嗬。”我自嘲似的冷笑了一下。

“花火,很抱歉打擾你了,不過請放心,我再也不會來煩你了。大概是我誤會了吧,我一直覺得你並沒有你表現的那麽惡劣,看來……你不但冷漠,還是個花花公子。對於你這樣的人,我再也不會抱有希望了,再也不會了。”

我忽然覺得從自己嘴巴裏吐出的不是字,而是溫度。我每講一個字,都會覺得心裏變冷一分,等說完全部的話,我覺得我的心髒已經麻木了。我不知道花火有沒有聽到我的話,他把手機放在耳邊,但是沒有講話,大概他在專心聽那個身材火辣的美女跟他打情罵俏吧,根本沒有空暇理我。

告訴自己不要在意,可心裏還是翻江倒海地難過著。我看了花火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告訴自己,再也不要把目光放在這個人身上。

既然神秘人不是花火,那我要重新找出神秘人的身份。這個時候我大腦一片混沌,除了找到神秘人再也整理不出別的念頭。不知道是逃避還是別的什麽,總之關於花火,我什麽都不要想了。

我一邊往外走,一邊重撥那個號碼,每次都是一打通就被掛斷。像是賭氣似的,被掛斷之後我固執地再次撥過去,直到我撞到一堵人牆。

是夜靜,他還是一副睡不醒的樣子,一隻手揣進衣服口袋裏,另一隻手揉揉眼睛說:“月桂……我很困哎……你到底怎麽了?

我有點搞不懂耶。”

我看著夜靜,終於放下手機。我忽然生出一個想法,然後對夜靜說:“夜靜,我最近有些數學題總是找不到思路,今晚你來我家幫我複習功課吧!”

以前夜靜經常幫我輔導功課,他講的思路都很巧妙,又很易懂,往往是老師講過了我還是不明白的題目,交給夜靜我很快就會弄明白,再做兩個類似的題目基本就戰無不勝了。所以現在我提出這個要求也並不奇怪。

夜靜有點驚訝,他顯然沒有料到我會忽然提到這個。但那種驚訝的表情維持的時間很短,他很快就露出一個笑容,對我說:“月桂,你最近都沒有好好上課吧……好啊,今天晚上我過去,給我準備點好吃的哦。”

我笑著說好,然後轉身回了自己的家,在背對著夜靜的一瞬間我聽到笑容在我臉上破碎的聲音。

6

我根本沒打算真的要夜靜來幫我輔導功課,但我還是乖乖地擺出幾本習題集和筆記本,樣子還是要做做的,何況這本來就是一個陷阱。

一切準備妥當,我抬頭看看掛在牆壁上的石英鍾,已經7點多了,爸爸果然沒有回來。我心裏惦記著神秘人的事,一個人吃飯就隨便烤了幾片吐司,熱了一杯牛奶。

“叮”的一聲,烤好了,我看著那幾片幹巴巴的吐司,忽然想,媽媽如果在這裏,肯定會罵我亂吃東西,然後給我做很多好吃的吧。

我壓抑住從心底汩汩流瀉出的悲傷,讓自己不再去想這些難過的事,迅速把吐司和牛奶取出來,坐在餐桌上大口大口地嚼。其實我有點吃不下,但是為了有力氣保護媽媽,為了不給爸爸增添更多的負擔,我必須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

夜靜來的時候,爸爸還沒有回來,我正一邊刷著杯子和盤子,一邊盤算著等下跟夜靜的談話內容,要怎麽說才會比較容易套出一些東西呢?正想著,外麵就傳來“叮咚叮咚”的門鈴聲。

我把夜靜帶進門,夜靜直接從客廳拖了一把椅子跟我進了我的房間。其實我心裏有一點兒緊張,可我還是裝出一副自然又鎮定的樣子,跑去廚房倒果汁。

“給。”我把一杯果汁遞給夜靜。

“哦,謝謝。”夜靜習慣性地說,“我們開始吧,是幾何題目嗎?”

“嗯……”我含含糊糊地答應著。

什麽幾何代數的,我哪裏有什麽題目要夜靜輔導,這次叫夜靜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他解答。

我隨便從習題集上指出一道題目拿給夜靜看,夜靜看了一會兒,很快有了思路:“哦,這個題目其實是使了一個小障眼法,看破了這一點其他就很好解決了……”

我看著夜靜的臉,一會兒擰眉毛,一會兒咬下唇。

夜靜在說什麽,其實我根本沒有在聽,我一直在盤算著怎麽突破這條防線。夜靜這個家夥腦袋是很好用的,聰明得很,又思維縝密,要從他身上下手就一定要攻其不備,讓他猝不及防才是取勝之道。

想到這一點,我趁著夜靜滿腦袋都是那道題目的時候忽然打斷他說:“夜靜,我好像從沒聽你提過你有花火這樣一個朋友哦?

夜靜的思路突然被生生拽出來一半,他頭也不抬下意識地回答:“提過啊,我跟你說過他……”

我立刻豎起耳朵,追問:“說過他什麽?”

“說過……”夜靜突然閉住了嘴,好像有什麽話馬上就要從嘴邊溜出來,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我的意思是說……我應該提過吧?我跟花火認識也好多年了……”

夜靜的聲音有點心虛。花火這個名字很特別,如果夜靜提過,我應該有印象才對……“你跟花火認識很久了嗎?”我乘勝追擊,“你們關係似乎特別好哦,我很少看到你把朋友帶回家,除了我以外。”

“嗯……還可以吧,我們認識有一段時間了。”夜靜含糊地回答。

“那是多久?”

夜靜想了想,眼神有點躲閃:“大概有兩三年吧。”

我笑笑,好像很不經意地說:“剛剛你不還說蠻多年的,這下又變成兩三年了,怎麽你記得這麽不清楚嗎?”

我沒等夜靜反駁又立刻問他:“花火跟你是怎麽認識的啊?”

雖然我很想做出一副隨便聊天的樣子,可是語氣間竟禁不住有了咄咄逼人的味道。

夜靜的表情有點慌張,他似乎有點招架不住我的追問了:“他算是……朋友的朋友吧!嗯,通過別人認識的。”

我看著夜靜,忽然那些繞彎的話都變得很無聊。

“夜靜,你究竟在瞞著我什麽呢?”

“嗯?”夜靜有點詫異,隨即又假裝自然地笑笑,說,“哪有啊,我沒瞞著你什麽啊。”

我忽然覺得很難過,夜靜肯定是有事瞞著我的,他像爸爸一樣,最終也還是選擇什麽都不跟我說,他們為什麽突然之間都變了?

“夜靜,我跟你認識這麽久了,你心裏在想什麽我怎麽會不知道呢?”

不知道為什麽,講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心裏忽然生出一股絕望。我想到夜靜,又想到爸爸,當然還有讓我失望透頂的花火,我忽然有一種被所有人拋棄了的感覺。不管我在哪裏,想些什麽,做些什麽,他們都不再在意了吧。

那些絕望的念頭就像鋼刀瞬間刺穿了我的身體,我無法控製住自己,雖然我很想,但眼淚還是大顆大顆地掉下來,就好像它們都不是我的了一樣。我不想讓夜靜看到這樣的自己,他曾經是我最後的依靠,但現在他的欺騙讓我難過。我把臉埋在胳膊裏,肩膀隨著哭泣顫抖著。我想控製住自己,瘋狂地想,可是我根本沒有辦法停止眼淚掉下來,我甚至沒有辦法忍到讓夜靜先離開。

沉默了許久的夜靜輕輕把我扶起來,他的手很溫暖,他的表情很痛苦,眼中裝滿了心疼。他把我輕輕攬在懷裏,拍著我的肩膀輕聲說:“月桂,不要傷心好嗎?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你會發現,所有人都是愛你的,尤其……是那個人。”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那個人又是誰?

我詫異地看著夜靜,哽咽著問他:“夜靜……你的話是什麽意思?”

夜靜的表情忽然變了,他對我溫和地笑笑,好像之前他什麽都沒說過,一切都隻是我的錯覺。

“月桂,今天有點晚了,我先回去了,改天再輔導你功課。”夜靜講完話轉身要走。

我咬著下唇,我知道,這件事的關鍵還是在花火身上。要知道這所有的事情,我還是要問花火本人。

“夜靜。”我叫住他,又鼓足勇氣說,“麻煩你告訴花火,我今晚要見他,一定要見到他。我會在你家門外等的,直到他出來為止!”

夜靜愣愣地看著我:“可是,花火他……”

我知道夜靜想說什麽,無非是花火已經離開了之類,我立刻打斷他的話,用很肯定地口氣說:“夜靜,我知道他在的。”

夜靜的表情變得有些哀傷。

“拜托你,夜靜。”我小聲地請求說。

夜靜最終還是答應了我:“好吧。”

7

夜靜離開後,我自己在臥室的椅子上坐了一會兒。我覺得腦袋很混沌,卻似乎又比任何時候都清醒。至少這個時候,我知道自己要做什麽,又可以做什麽。

我披了外套走出去,天已經黑了。我抬起頭,能看到藏青的天空裏有很多漂亮的星星,像一隻隻澄澈的眼睛,俯身看著這個世界。

夜靜家已經拉上了窗簾,燈光把窗簾映成了溫暖的橙色。現在,花火就在裏麵。我的話,夜靜已經對他講完了吧,或許他一口回絕了,也可能他還在考慮。可是不管怎樣,我都會在這裏等的,直到他出來為止。

我緊了緊圍巾,像尊石像一樣站在雪地裏。

冬天的夜裏特別冷,走路還不覺得,站在雪地裏一動不動,就感覺仿佛有一股寒冷的潮氣沿著腳底侵蝕上來。盡管我穿了厚厚的雪地靴,卻還是感覺腳底像是已經被浸濕了一樣。

人總是這樣的,對外界溫度的感知,開始會非常強烈,但是慢慢地,隨著時間的推移,會逐漸變得麻木。我不知道自己在外麵站了多久,我沒有看手機上的時間。開始的時候,我偶爾會望望夜靜家的窗口,期冀著花火會從門口出現,後來,我連頭也沒有抬過了。我就那麽傻傻地站著,凝視著積雪的顏色。我想,如果他出來,我肯定是可以聽到的。

麻木的感覺先是侵占皮膚,漸漸感覺不到刺刺的寒冷,隻覺得麻麻的。然後是思維和意識,我覺得自己的腦袋像是被揉碎了,壓縮了,硬硬地團抱在一起,再也分不出一個條理。

這個時候我的腦中閃過了許多畫麵。

交通事故還沒發生時,我、爸爸還有媽媽團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我們都笑得好開心,好幸福,好像一輩子都會這樣持續下去。我又看到爸爸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的身影,那樣子好孤單,我很想跑過去擁抱他,但他立刻變得離我好遠好遠。隨之畫麵上是花火,我們第一次在公車站見到彼此,但是好奇怪,他並不是冷漠地看了我一眼,而是看著我溫暖地微笑。他對我說著什麽,但是我聽不到。還有很多很多,夜靜、南白優,和許多關心過我的朋友和同學。

那些畫麵糅雜在一起,像是被攪在一起的顏料,我終於什麽都看不到了。

我覺得自己的意識越來越不清晰了。

有人說,人死前會把生前發生過的許多重要的事情在大腦中像放圖片一樣放一遍,那麽……我會死在這裏嗎?或許我真的想死在這裏,我……

“月桂!月桂,你沒事吧?”

這個聲音好熟悉,又溫柔又清新,像是青草的味道……哦,是南白優。我慢慢地抬起頭來,果真就看到南白優從遠處跑過來。

他把自己的圍巾和外套一股腦兒脫下來裹在我的身上,好溫暖。我想就算我身上隻有最單薄的衣服,隻要有南白優的圍巾,我也會覺得溫暖吧。

“月桂,你怎麽這麽傻?”南白優看起來快要哭出來了。

我反而笑了一下,說:“是神秘人叫你來的吧?他又告訴你我在做傻事了對不對?”

南白優大聲說:“是,就是!我沒有特異功能,不是他,我怎麽會知道你這個傻瓜在雪地裏站兩個小時?”

南白優說完,心疼地看著我,捂緊了我脖子上的圍巾:“走,我送你回家,你會生病的。”

我壓住了南白優拽著我的手,我看著南白優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南白優,我要等花火出來,有些事情我必須要向他問明白。”

南白優又去拉我另一隻手,堅決地說:“不行,跟我回家!”

我固執地站在原地,勝過他的堅決:“南白優,不要阻止我,拜托你,拜托。”

南白優終於停下來,他從不忍心強迫我做任何事。我知道的!南白優不再講話,他無可奈何地站在我旁邊,臉上都是頹敗的神色。我知道,或許現在這樣的情況,南白優要比我難過得多,尤其是他又不能改變什麽。我知道我在傷害南白優,但是除了內疚,我沒有別的方法。花火盤踞著我的理智,他甚至已經占領了我的靈魂,毫無緣由!

又等了一會兒,花火還是沒有出來,南白優突然抓狂地衝到夜靜家門口,瘋狂地敲起門來大吼:“花火,你這個渾蛋!你給我出來!有什麽事情一次說清楚!讓一個女孩子家在雪地裏站著算什麽!渾蛋!”

夜靜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對南白優說:“帶月桂回家吧,花火不會出來的。”

聲音平靜而哀傷,我知道,夜靜其實也是對我說的。我依舊不講話,也沒有動,還是在原地靜靜地站著。我抬起頭,夜色更濃了,那些星星反而變得更加璀璨。不遠處南白優已經和夜靜起了衝突,他揪著夜靜的衣領,拳頭就要揍上去了。

夜靜擺脫開,對南白優說:“在這裏白費力氣不如帶月桂回家,你想她生病嗎?”

我對這一切仿佛充耳不聞,也好像什麽都沒看到一樣。我隻是呆呆地抬頭看著星空,忽然很想哭。

花火,終究還是沒有出來。

手機突然響起來,原本並不大的手機鈴聲在這寂靜的夜裏變得格外振聾發聵。不知道為什麽,在鈴聲響起的一刹那,我的心髒忽然隱隱疼了一下,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是爸爸,我把電話接起來,就聽到爸爸微微顫抖著聲音說:“月桂,你現在來夜伯伯的療養院一趟吧。”